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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长孙2 第五章 献计谋,惹帝怒

刚走出宫门,后面有人叫住她:“赵大人留步。”

这个人现在是天下之主,不过是在跟她玩猫捉老鼠而已。长此以往,总有那么一天的……在此之前,她要想出个办法来,不管是什么办法。

原来是伺候朱明炽的一个太监,他行了礼,递给长宁一个匣子:“皇上让奴婢找出来的,太仓进贡的薄荷膏。”

赵长宁从地上起来,后背已经出了冷汗。拱手道:“陛下若是无事,微臣先退下了。”朱明炽“嗯”了声,她慢慢退了出去,走到门口才松了口气。此地是龙潭虎穴,是非之地。这次全身而退,但保不齐下次……

是一个宝石蓝的景泰蓝烧瓷葫芦匣,掐丝是蕉叶纹,云纹铜扣扣着,异常的精致。

朱明炽察觉到她的紧张,收回了手淡淡地道:“……起来吧。”

赵长宁接过来,看了片刻后放进了衣袖中。

但同时朱明炽很明白,像赵长宁这样的人,若是这样对她了,日后必难以再修复分毫。所以连官位也不曾夺去,反而升了她的官。可她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兴许是觉得自己要折磨她。若是真的要折磨她,他的方法是有千百种的,为何要选这种。

夜幕低垂,赵长宁的马车走在路上,陈蛮在旁边轻声同她说话。长宁却有些疲惫,靠着车壁闭目休息。

毕竟他已经是皇帝了,已经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

这时候,马车却“吱呀--”一声停了下来。

原来是从容的算计,但自从夺嫡之后,他心里一直有股暴戾感,想直接占有她。

赵长宁睁开眼睛,只见车帘已经被撩了起来,陈蛮看着她道:“大人,外面有人要见您。”

朱明炽想让赵长宁也喜欢他。他如此的希望,希望这个人乖顺的皈依于他。

赵长宁抬首望去,只见夏夜冷风里,这人鬓如刀裁,俊朗的脸上嵌着一双桃花眼,神色却比原来清冷了不少。

朱明炽平生受尽了痛苦和漠视,但凡别人对他好些,他心里就记得。刚开始还以为她是真的喜欢他,他虽然是武将,却自幼洞察人心,熟通音律,其实是个生性敏感的人。那时候他机关算尽,料尽了一切的后果,却没有料到她这一遭。当他知道那几个人是来杀他的之后,他就送了那些人的命,心里的愤怒,就如一把软刀子插进心里,有股隐隐的疼痛感……

不是许久未见的杜少陵还是谁。

朱明炽静静地俯视着她。她这样就乖巧多了,清瘦的身子半跪在他面前。没有要杀他的心思,就像那日雨夜里她将他抱在膝头。

自从他父亲入狱之后,杜家就散了。他现在在翰林院虽然没事,却也是举步维艰。

手腕上、脖子上还有几个。但是赵长宁什么都没有说,她单膝跪得发麻,却动也没有动,身子绷得如弦一般。

“赵长宁,可否借一步说话?”杜少陵的声音微带着些沙哑。

朱明炽“嗯”了一声,手仍旧往下滑去:“还有别的地方咬了吗?”

长宁伸手示意停车,又对陈蛮轻声道:“找个僻静些的茶馆坐下。”

随着他的手指渐渐往下,到了纱罗衣的边缘,纱罗衣阻挡了脖颈的肌肤,他粗糙的手指带着热度,烫得人发抖。赵长宁淡淡地道:“牢狱里的蚊子多。”

这个时候已经快要宵禁了,大半的茶馆都关门了。胡同里倒是有个茶楼还开着,也没什么客人。赵长宁压了一两银子,要了个雅间。

“方才不是能说会道的,怎么现在哑巴了?”朱明炽伸手落在长宁的鼻尖上,“蚊子咬的?”

雅间的隔扇打开,能够看到窗外已经沉下来的黑夜,鳞次栉比的屋顶,朦胧的灯笼光点缀在街道上,更远的地方是护城河。

赵长宁却没有动,盯着烛火的影子,方才的镇定没了踪影,手背微微发抖。如今他已经是九五至尊,想要的东西就要占到手上。坐怀不乱?只不过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算来与杜大人一年未见了,找我何事?”赵长宁给他倒了酒。

朱明炽一步步地走到了她面前。然后停了下来,赵长宁甚至能听到他的呼吸声。他道:“抬头。”

杜少陵把玩着酒杯,笑了一声:“你我家同效忠于太子殿下,如今我家失势,你家却是飞黄腾达。我还在翰林院混资历,而你已经是身居正五品的大理寺丞。”

大太监一句话不敢说,垂手退出去,合上了隔扇。

“杜大人有话不妨直说。”赵长宁却道。

大太监要给朱明炽解开龙袍的时候,朱明炽道:“不用了,退下。”

杜少陵一叹:“却也不是嫉妒你,就是感叹风水轮流转而已。”他抬头看赵长宁,她的下巴上有一个小窝,显得嘴唇非常的精致,他的顿时语气有些迟疑,“你……这么晚从皇宫里出来,可是与皇上独处?怎么不好好爱惜自己,要是他知道了你的身份……”说着就忍不住握住了赵长宁的手,“他又是帝王,若是起了别的念头。你该怎么办?”

红烛的火苗跳动着,烛光照着龙榻上铺的红绸绣九龙戏珠纹被面。赵长宁停在门口,朱明炽似乎在更衣,她就不想踏进去了。

赵长宁却淡淡一笑,收回了手:“杜大人不是来找我谈这个的吧?”

赵长宁的心便突然一跳。

杜少陵知道她不喜欢听这个,沉默了一下,还是说起自己前来的目的:“如今天下既定,新皇的皇位坐得稳稳当当,只是原太子还在宗人府受苦。太子党虽然已经荡然无存,但我父亲托人传话给我,说太子在宗人府生了大病,却连个瞧的太医都没有,高烧不退,务必要将太子殿下救出宗人府,他受不得这个苦。如今来看唯有封藩这一条路,只是皇上决计是不会同意的。”

不一会儿看到个穿长袍革带的太监出来,本以为是朱明炽终于发话,让她离开了,谁知道谁知道伺候的太监却行了礼道:“赵大人,皇上宣您进去。”

原来是为了朱明熙而来。杜大人原来做过朱明熙的老师,倒是真有几分情谊,竟然身陷囹圄还在为他考虑。

他站起身往内走去。贴身的太监一愣,很快跟了上去。赵长宁以为自己就能退下了,但朱明炽毕竟没有发话,就不敢先走。她在西暖阁静坐了一会儿,想着朱明炽究竟是对谁不满,就针对性地审问,免得伤及无辜。

但是让皇帝封藩能有什么办法,几位大臣的提议他都打回了。朱明炽手头有军权,锦衣卫、京卫如今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虽然朝廷不稳,但是军权在手,别人能拿他怎么办。他这个人又并不好说话,别人不敢轻易忤逆他的意思。

朱明炽不知道想了什么,抬手招旁边的人:“撤了吧。”

“杜大人来找我,是想让我想办法?”赵长宁抬头问。

“若要微臣说的话,寺卿大人颇为严谨认真,是微臣不及的。”赵长宁就淡淡地道,别的只字不提。

杜少陵嘴唇微动,苦笑道:“别人不知道你赵长宁的厉害,我可是清楚的。太子殿下将你放在大理寺,不能发挥你所长。若是在户部、刑部,恐怕赵大人的成就不止于此。”

朱明炽嘴角一扯:“不敢妄议?如果朕让你议呢?”

赵长宁一时沉默,靠着椅背。轻轻地道:“恐怕不是吧,杜大人可打的是我七叔的主意?”

大理寺卿是她的上司,皇帝则是顶头上司,跟顶头上司议论上司是绝对的大忌。

杜少陵讪讪的不知道说什么是好。“瞒不住你……父亲也是死马当成活马医,想着当初太子待周承礼不薄,想请他眷念旧情。”

问她的上司?赵长宁看了帝王一眼,他正在喝汤,面容平静看不出情绪。此人原来就心思难测,当了皇帝就越发的不显露了。她就模棱两可地说:“微臣不敢妄议。”

七叔是不可能帮忙的,赵长宁很明白这点。他心智坚定,绝不会被什么旧情打动的,否则不会把顾严弄下狱了。

这时候朱明炽突然开口道:“新任大理寺卿董耘如何?”

若朱明熙能成为藩王,在自己的藩地修养生息,也不必在宗人府里受苦了,至少先把病给治了。未必他出来后就能做什么,但至少可以活得好一些。朱明熙虽未能帮她些什么,却是实在地真的信任她,把她当自己的亲信。自进宗人府之后,他就半点不与她联系,也是怕影响了她的仕途。

赵长宁看到汤圆端到面前,抬头一眼,朱明炽碗里的山已经见底了,他果然还是能吃的,不过没有声音罢了。

但是如何才能让朱明炽封藩,倒真的是个问题。

朱明炽抬头一看,微微抬手。不一会儿,另一盘鱼肉汤圆放在了赵长宁面前,还配了一碟牛肉豆酱。

藩王也分为两类。北方防御体系的藩王拥有军队,而别的藩王只有防卫军。还是当年太祖传下来的的规矩,想让宗族兄弟为他安定边疆。前者恐怕是绝无可能的,后者封藩其实也没什么,小藩王而已,领朝廷俸禄过日子罢了,只要用的方法对了,朱明炽也不会太反对。

而且面前的一道珍珠鱼肉汤圆鲜美可口,爽滑弹牙,她吃了好些。

“我可以略帮些小忙。给你出个主意。”赵长宁缓缓说,“没人能提出封藩而不被皇上驳回,除了一个人,那就是皇上他自己。”

与朱明炽进膳,更是绝对的安静。首先赵长宁不会在朱明炽面前说什么,朱明炽又是锯嘴葫芦,更不说话了。不过两个人吃饭,总是比一个人香些。宫里的伙食味道的确不错,赵长宁本以为自己会难以下咽,竟然还是吃了小半盏红豆饭。

杜少陵嘴唇一动,赵长宁说的是什么主意!

赵长宁是自小受食不言寝不语的教诲,吃饭是一个字都不多说的。不过一起吃饭的总是母亲窦氏,或者妹妹玉婵,两个人总是热闹地缠着她说话。要是跟赵老太爷一起吃饭,老爷子总是颇有兴趣地跟她讨论官场的事,总之绝不会冷场。家里虽然糟心事多,玉婵妹妹就是头一个糟心的,但却很热闹。宫里大概无论如何都不能比的。

“稍安勿躁。”赵长宁自然晓得他不知所以。喝了口酒,转着酒杯继续说,“皇上最怕的不过是别人说他皇位来的不正统,所以迟迟不放太子,分封了的藩王自然与皇位继承再无关联。等到几日后的大朝会,你请一位言官直谏皇上,说有人意欲谋反,另立他王。告的就是那些反对立藩王的大臣,阻止封藩,就是在给太子等人继承皇位的可能,自然就是意欲谋反了。而且有违太祖遗训,还是对太祖的大不敬。皇上骑虎难下,就是不分藩也要分,不过分封的封地应该不太好,只能将就了。还得记住一点,需得是大朝会,百官都在场。”

一盏红豆饭在赵长宁面前揭开,热腾腾的香气扑鼻而来。

赵长宁越说,杜少陵眸光越惊。低声道:“皇上恼羞成怒之下,岂不是会杀了此官!”

所以一个个的嘴巴紧闭,半个声都不愿意出,只当自己是个不会喘气儿的。

赵长宁笑着摇头。他不懂朱明炽,朱明炽又不是昏君,只有昏君才会杀言官!

旁边有宫人专门给皇上布菜,看到赵大人坐下来,掩饰不住的惊讶。在乾清宫近身伺候皇帝的内侍,足有四十多个。刘胡已经叫他们过去叮嘱过数次了,不该说的,一个字都别去外面嚼舌头根子,不然被打死都是活该的!

更何况言官都不怕死,若你真的赐死他,他还会觉得很光荣,他是直谏被皇上杀死的,是清流派。搞不好他英勇赴死之后,同僚也会被他的精神感动,还会凑钱给他修个千古清流的牌坊。

赵长宁还是坐了下来。

所以言官巴不得你杀他,你杀了他,他就能在史书上留名了。

朱明炽看她:“抗旨不遵就敢了?”

朱明炽最近烦的就是这些言官,什么都敢说。所以他才没空来料理她。

“微臣不敢。”赵长宁道。

“你找言官应该不是问题,大半都愿意去告。”赵长宁说,“最好的是找现任礼部给事中,他原来就是推崇太子的。只是你若直接去见他,恐怕不好见……最好是去找个大儒的名帖,杜大人这应该找得到吧?”

朱明炽嘴角微动,终于是忍不下去:“给朕坐下来。”

杜少陵点头,他家怎么说以前也是世家。

终于有道芸豆炖鸽蛋火腿离得近些,赵长宁换了勺,为帝王盛了个鸽蛋,堆在了碗的尖尖上,说道:“陛下多吃些,可要再添碗饭?”

赵长宁说完,就叫店主进来结账,余钱收进了钱囊中,要准备告辞了。

旁边伺候的太监看到垒成小山的菜,额头冒冷汗,但又不敢开口说话。没见皇上也一言不发地吃着么,皇上都没说什么,他们能怎么说。

杜少陵目光闪烁,叫住她:“长宁,若是此招不成的话……”

赵长宁布菜,便给他夹的是素。杏仁豆腐,金针拌王瓜,炝豆芽雪菜,她不知道布菜的规矩,垒得跟小山一样高。赵长宁觉得朱明炽长得这么高大,必定也很能吃,而不夹肉菜纯粹是因为肉菜放得远,她伸筷子不方便。

“此招若不成,你再来找我就是了,只是……莫要让人发现了。”陈蛮给长宁披了披风,她回头淡淡地道,跨出了门槛。

西暖阁很冷清,虽然是满桌子的菜肴,但未必就有胃口。

陈蛮扶他们家大人上了马车,总觉得自皇上继位后,大人为人有了点区别。如果非要说是什么区别,大概是更冷漠了,或者是心里想的事情更多了。

赵长宁站在旁边伺候他吃饭,朱明炽要求的,给他布菜。既然是君主的要求,赵长宁也只能照做。

长宁回赵家后,派人去东院问,说七叔现不在府里。想了会儿,赵长宁去了正房看祖父。

朱明炽吃饭是一句话不说,内侍们就更不敢说话了,东暖阁里一片安静。

祖父还气着七叔他们,不过他不气赵长宁。

太监们轻手轻脚的上菜,传菜递三遍,揭开银盏,或是香气四溢的烧鹅肉,糟鹅掌,烩驴肉,香烤羊肉,主食是一盏红豆饭,甜点又是宫里有名的佛菠萝蜜、云子麻叶,红豆蜜酪小块,洒了糖霜,用戗金盒装着,精致异常。

赵长宁陪老人家下了两盘棋,老人家自己下了会儿,突然道:“长宁,我这般气,你是不是觉得不应该?”

乾清宫西暖阁,布置金丝楠卷叶纹嵌白玉方桌,嵌珐琅的绣墩,鎏金烛台。八扇的双面百鸟朝凤绣屏风将内室隔开,十分的奢华。

赵长宁一笑:“只是怕您气坏了身子,这是大家都不想看到的。”

朱明炽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有事。”赵长宁不语,朱明炽叫了刘胡吩咐道。“传膳吧。”

赵老太爷轻轻一叹:“当年我刚被擢升为给事中的时候,上的第一道折子里,把高祖皇帝的谥号写错了一个字。当时先皇召我过去,告诉我此事。我听了吓得伏跪在地,以为这顶乌纱帽就要丢了。先皇却只是把折子还给我,跟我说‘他幼时也常写错这个字,每次都被罚打手心’,半句没有指责我。于是我倍加效忠于先皇,在给事中这个位置上一直做到致仕。”

赵长宁就道:“陛下若无别的事,微臣便告退了。”

“你七叔和二叔的做法,我当真理解,却总是忘不了先皇跟我说那句话的样子。”祖父微微一叹。“他们此事,可告诉了你?”

眼看着日头落到了屋脊上,天色近晚。朱明炽放下了笔,揉了揉腕,他接连看一下午了。

七叔和二叔是二皇子党,他们一直没有告诉赵长宁。七叔跟她说过,怕她是年轻沉不住气,走漏了风声。而且他也绝对想不到,朱明熙会把弑兄这种事也交给她做,以至于朱明炽对她……

谁也没料到朱明炽也是会治国的,阴谋诡计也是一把好手。把行军的风格带到行政里来,雷厉风行,杀伐果断。

赵长宁把一把棋子洒进棋盅里,说道:“祖父曾告诉我,不知道对错的时候,一切问心无愧就是。别的孙儿都没有办法,只求问心无愧了。”

赵长宁又看向朱明炽,看到朱明熙的时候,他的表情也是如常的,甚至带着一丝微笑。仿佛监禁弟弟,迟迟拖着不分藩的人不是他。斩杀不听话大臣的不是他。此事夕阳的金光映照着他的侧脸,凌厉的刀疤,英俊的侧脸,却因为衮冕龙袍而显得尊贵。

赵老太爷笑了笑:“明珠蒙尘也有重现光辉的一天,忍得就是了。”

朱明熙从她身侧经过的时候,一句话没跟她说。赵长宁也什么都没说,站得笔直由他走过去了。但一切没有说出来的大家都明白。

两祖孙正说着,赵长淮这时候也刚从户部衙门回来,给赵老太爷请安。他似乎更俊朗了,烛光落在他的鬓间。看到赵长宁,也叫了他一声哥哥。

身边最信任的人反水,他一定很痛苦。长宁想起他温和地跟她说‘知己来日方长’的样子。

自他做官之后倒比原来成熟,把赵长宁当成哥哥对待了,只是日常交往不深罢了,赵长淮这个人淡淡的,时常说话嘴又毒,赵长宁跟他相聚不多。两人无论再怎么说也是兄弟,抬头不见低头见,赵长宁见自己这弟弟,也觉得是比以前出息了的。

他又继续批折子,但是没让她退下去,赵长宁就站在殿内,盯着日光渐渐地被拉长,变斜,将窗棂的雕花的样子,清晰地投在地板上。她想起了被关在宗人府的朱明熙,朱明炽不许任何人去探视,也没有封藩。上次见他还是登基大典的时候,他被准许从宗人府出来观礼,只见是瘦了很多,但仍然温和地微笑,似乎这一切都如常。

赵老太爷让长淮也坐下来,问他在户部如何。

看着颇有些好笑,又觉得好玩,方才那点热就散去了。

赵长淮喝着茶说:“新税制定实在不容易,去年和前年都有旱灾,饥荒不少,朝廷税收本来就亏空。此时再减税并不是良机。但皇上提出的法子我不能反驳。所以就提了十年税收的法子,以十年为期慢慢减免税收,想来就两头都不耽搁,倒是被圣上夸赞了几句。”

还真的是被水牢里的蚊子咬了,不知道她出门之前有没有瞧过镜子。

赵老太爷听了赞他此法精妙。

朱明炽抬头一看。却看到她的鼻尖上有一个红点,白玉一样的肤色,故越发显得红点醒目。

这人的确很适合官场,擢升是迟早的事。

“既为陛下的旨意,那微臣接旨。”

赵长宁喝着茶,赵长淮看了一眼两人的棋局,长兄这边执黑子,被大片白子包着失了江山。就淡淡问道:“哥哥这盘棋输了?”

赵长宁牙关一咬,半晌没有说话。朱明炽就是有意刁难她,才把这件事给她去处理,让她看着太子党一个个丧于她手。既然他让自己查,那边查吧!说不定从她这里经手这些人还少受些苦,不过是得顶着些忘恩负义的骂名而已,名声又有什么要紧的。

赵老太爷笑就道:“你哥哥下棋不怎么样,总让我赢了他。我都跟他下得没什么趣了!”

朱明炽喝茶不语,殿间只余茶杯轻磕,他坐在殿上,坐姿很随意,倒是英武不凡,龙章凤姿,毕竟也是身负正宗的皇室血统。随后他一笑:“朕自然信得过赵大人,顾严一案就交给你审理了。赵大人再推拒,那便是抗旨不尊了。”朱明炽直接下了命令,不容赵长宁再拒绝。

长宁被茶水呛得一咳,心道她实力超群,不过是让着老爷子罢了,他倒好,竟然还开始炫耀了。

赵长宁心里一叹,她若能想办法会尽量想,但是她现在位置不正稳不敢跟朱明炽真正的玩儿心眼……也只有微拢袖子,低声道:“既是周大人所言,微臣恐怕为了避嫌,就不能亲自审理此案了。望陛下另托旁人审理。”

赵长淮看了长宁一眼,他双颊泛上一丝红,一向文雅的人有些狼狈。他道:“哥哥可要我帮你赢回来?”

既然是七叔说的,赵长宁也不能拆七叔的台,否则岂不是说七叔是小人之辈了。

赵长宁没说话,赵老太爷就说:“正好,你与他一起下,来来来,把棋盘摆起来。”

赵长宁听到这里嘴唇微抿。那些人本就无辜,朱明炽不过是铲除异己罢了。当年这些人可是趁机削他军权,排挤他。当时朱明炽沉默隐忍,如今大权在握,自然不会放过他们了。

赵长淮就站到了赵长宁身后:“哥哥不介意吧。”

“是都察院佥都御史周承礼。”

“不介意,二弟请。”赵长宁恢复了淡定。看到他的手越过自己的肩头,然后从棋盅里捡起一枚子。

朱明炽的声音不疾不徐:“赵大人一口咬定是小人所言,可知给朕进言的是谁?”

棋过几招后,赵长淮稳占上风。

朱明炽眼睛一眯,嘴角撩出一丝笑容。

赵老太爷开始抓耳挠腮地想对策。终于下定了个棋子后,赵长淮嘴角一扯道:“祖父确定下在这儿?”

果然是一张好厉的嘴。

“不对不对,我再想想!”赵老太爷把棋子捡了回去,盯着棋盘苦思。

赵长宁先一顶高帽扣到朱明炽头上,让他下不来。再一口咬定党羽之说是小人所言,如果朱明炽说他信了,那不成了听信谗言的昏君了。

赵长淮就转着棋子不说话,目光下落,竟觉得长宁长得温润秀雅,精致无比。心里又不由得想,他是当真是长得极好,可惜生成个男儿了,是个女子的话……恐怕应该会有很多人上门来求娶的。

赵长宁就道:“微臣以为陛下有仁君之德,尧舜禹之风。对于贤臣忠臣绝不会因私人恩怨而定罪。”她的语气可以算得上是和缓了,“顾大人贪墨一事,虽犯了罪,却罪不至死。更何况顾大人年事颇高,从不与下属结交。党羽之说定是有小人无中生有,污了陛下圣耳。”

赵老太爷几次悔棋,赵长淮也看出了些端倪,回头望赵长宁。

詹事府詹事、礼部侍郎杜成皆已下狱。剩下的都是昔日与赵长宁交好的一群人,有时候在东宫看到,还要寒暄几句,对她甚是友好。至于詹事府詹事顾严所谓的贪墨之罪,不过是别人见风使舵,有意嫁祸而已。朱明炽却仿佛不知道,顺水推舟将其关入了刑部大牢。

于是长宁伸出两根指头,轻轻地摆了摆。

当初拥护太子的人不少,朱明炽无意一一追查。只是一些太子党心腹,朱明炽是不会放过的。

赵长淮顿时会意,原来是这样,他就说赵长宁好歹也是士林出身,棋艺是师从自张世德老先生,当年学棋的时候也是惊艳过老师的。怎么会连自家的老太爷都下不过?原是让着他玩的。

朱明炽想让她查太子党!

懂了兄长之意,接下来赵长淮的棋就大失水准,让赵老太爷赢了去。兄弟二人配合默契,赵长宁也一句不提有什么不对的。

朱明炽靠在龙椅上,有意刁难一下她,淡淡道:“最近原詹事府詹事顾严因贪墨下狱,其党羽甚多,朕想深挖下去。此事交由赵大人负责,赵大人以为如何?”

赵老太爷赢得顺顺当当,心满意足,让人赏赐给他们一人一盒槽子糕。

赵长宁向朱明炽汇报京城的案件。她一一道来,不用参看卷宗,条理清晰。

气氛倒是非常的融洽。

他抬起茶杯,一口就把凉透的茶给闷了。本来是因为忙,还看她怕极了,所以才让她适应的。夏季无端地动了火气。

次日在大理寺,长宁方将李氏杀夫一案的案卷整理出来。

他觉得一团乱火突然烧起来,顿让人有些坐不住。

案卷中写道,此妇人李氏与亲夫成亲十三年,只育有一女。伙同奸夫杀害其亲夫,李氏趁丈夫熟睡捂死了丈夫,奸夫再为其抛尸。这在男权社会是不能被容忍的重罪,两个人都可以判绞刑。喊冤的是此妇的姘头陈二,说从始至终都是他看不下去而动手,不关妇人的事,二人也从没有实质性的奸情。

待她站起来的时候,朱明炽才抬起眼皮,却一眼就看到了她的身段,那尺细腰。

赵长宁传唤证人与案发者后得知,此妇的丈夫原是因她生不出儿子,对她施暴,稍有不顺就拳打脚踢。但是在本朝打老婆的男人实在多见,娶了老婆就是自己的私有物,别人只会感叹这个女人命不好,但帮忙是帮不了的,大家也习以为常。邻居陈二对李氏心生恋慕,二人又眉来眼去许久,才为她痛下杀手,抛尸河中,尸首随河水飘到下游的村庄边,案件才因此暴露了。

朱明炽倒没有接见大臣,而是在批阅奏折。总领太监刘胡在旁边给他换纸,听到他才说了一句:“起来吧。”

此案已经定过罪,定罪的是原真定知府,如今朝中通政使大人,也是不久前擢升的。

她进去下跪请安:“微臣大理寺丞赵长宁,叩见皇上。”却半天没听到他让起来,她就不由得心里一跳。

赵长宁提审此案,却发现了此案的隐情,那妇人说案发时自己并不在场,可无人能证明。但长宁却觉得她所言非虚,案发时,左领右舍说曾听见他们家狗狂吠不止,倘若妇人真的在场,自家养的狗怎么会对她狂吠呢?可见杀夫的并不是她。也许真如陈二所说,是他一人所为。

乾清宫外花坛里种得那几株桂花树,蝉声都比以前聒噪了。她今天又只在官袍里穿了件软罗纱衣,裹住身体,就算是这样也还挺热的,不过却裹得她纤长的身子更加漂亮,腰细得好像能一把握住,官服领口露出一截雪白的领子,将所有的肌肤都挡完了。

当她拿着案卷,去向董大人说此事的时候,董大人却不感兴趣。

赵长宁觉得今天似乎比昨天还热些,夏天可能真的要来了。

“定下这桩案子的郭大人,如今已经擢升了通政使。早年与我也有些交际,判错案的情况不大可能,你若有了确凿的人证物证再来说吧。”

周承礼看着她的背影眼睛一眯,总觉得长宁的神情有些奇怪,倒不知她跟朱明炽究竟怎么了。如今他有事要忙,暂不能跟她好好说话,等有空,还有要紧事跟她说。

然后就叫长宁退下去。

她提步往乾清宫去了。

赵长宁却没有退下,而是继续说:“大人,便是没有确凿证据再向您申请让我来重审,若当真冤屈了李氏,也别白送了她一条性命。若是郭大人的审判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下官也好查漏补缺才是。”

赵长宁微微叹气,她知道七叔是好心。他只是不知道里面的端倪,不知道她有多想不来。

董耘自然不耐烦了,他让赵长宁处理这桩案子,不过是想让他在水牢里吃些苦头,他倒好,弄出这么多麻烦事来!本来就已经确凿的案子,有什么好重审的!别的案子就算了,他想审就审吧,偏偏是这桩,要是得罪了通政使大人怎么办。

周承礼还有事要去做,就对长宁说:“进去吧,莫在这儿晒着太阳。”

“行了,重审绝无可能。你给我先下去。”董耘冷淡道。

赵长宁只能道:“七叔指点的是。”其余的事,她也没办法多说了。

赵长宁却站着不动。

周承礼就温言道:“陛下问你问题就好生回答,莫要在记挂朱明熙了,你可记得?陛下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你尽管忠诚于他,他绝不会为难你的。”

上司的刁难,官场上的复杂,她都能忍。但她有个执着的地方,那就是从她手上过的案子不能有冤屈。那李氏若真的有冤屈,被丈夫施暴已是不幸了,还要因此丧命,才当真是可怜的。

赵长宁道:“不过是汇报案情罢了。”

赵长宁拱手道:“大人若不肯重审,我便只能去请审判司定夺了。”

她路上遇到了七叔,周承礼刚回都察院不久,现在新皇登基,朝堂动荡,新旧交替,他忙得不可开交,看到赵长宁之后叫住她问:“怎么,陛下召见你?”

董耘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好,你若真想重审,那便去吧!但出了岔子,也别怪我不客气。”

下午赵长宁就换了官袍,携着案卷进宫去汇报了。

赵长宁就笑了一笑,她大风大浪都挺过来了,难不成还怕这个。大不了再将她打回大理寺正、寺副,这有什么。

自那日之后,她还没有进过宫。

“下官多谢大人。”

赵长宁昨天在水牢提审犯人,那水牢里全是蚊子,她又是那种蚊子很爱的体质,咬得脖子上、手臂上许多小红点,鼻尖上还有一个点。擦了薄荷膏也不管用,一边听沈练说话一边都在挠手。听到要进宫拜见皇上,才稍微停了一下。

赵长宁得到了重审这桩案子的机会,不过董大人是更不喜欢她了。将最差、最刁难的案子都分给她,赵长宁倒也不在意,倒是又一次水牢审讯之后,被咬得满身红点的陈蛮也忍不住了:“大人,董大人这是公报私仇!您何必忍,大可让言官参他一本。”

好吧,做的还是老本行。只不过如今朱明炽是皇帝了而已。

长宁道:“他是皇上才提拔上来的,谁会平白无故为了我参他一本,且忍吧。”

第二天赵长宁再去大理寺,沈练叫她过去,依旧给她一摞卷宗:“这是近月来全国各行省发生的大案要案,你看一遍,记清楚了,一会儿进宫去拜见皇上,跟他汇报。”

别的都还行,就是有些咬的地方被她抓烂了,留了疤。

徐恭无比失望地告退离开。

不过赵长宁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做,她终于发现了李氏不在场的证据,邻村的一位老大爷曾见她去西边的田里劳作,排除了李氏作案的嫌疑,这个案子终于能打回去了。李氏最多是被打十板,不会送命就是了。

但其实朱明炽什么都没说,听了后如往常一样让他退下了。

出大狱那天,李氏挎着一碗茶叶蛋,领着个女娃在大理寺门口等她,给她磕了好长的头。

徐恭甚至都在心里想,陛下跟赵大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如此奇怪。这次赵大人才回来上任几天,就被新任大理寺卿给明显区别对待,甚至是苛待刁难。他便有意说给陛下听,瞧瞧陛下是什么反应。

长宁连忙下了马车,叫陈蛮扶她起来,道:“不必客气,实在是没什么好谢的,快带着孩子回乡下去吧!”

他也不知道帝王究竟有没有在听,他一边写字,自己一边说,想到什么说什么。帝王不叫停他就不敢停,帝王若是垂笔,他还得冷汗津津地想刚才是不是有什么地方说过头了。

往来大理寺的人越来越多,都好奇地看着他们。

那这就很奇怪了啊,监视自己的臣子,人家也没有想谋逆,他一个帝王,怎么会想听一个臣子的午饭吃了什么。不过徐恭是个聪明人,调整思路变换打法,监视方向从谋逆往八卦转,具体到赵大人今天提的食蓝上编了几朵菊黄色小花花,或者下衙门遇到狗绕道,吃的包子皮太厚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上。

李氏说:“实在是没什么好谢大人的,家里还有只母鸡生蛋,便把蛋煮了给大人拿来。还有我这女娃……”宋氏把女娃儿往她面前推,女娃茫然不知所措,可能是因为平时吃得不饱,头发细黄黄的,很瘦,但长了一双大眼睛,竟是个小美人坯子。“让她跟着伺候大人吧!这孩子看着小,倒也已经虚岁十二了,大人若不嫌弃,留她做个使唤的,给她口饭吃就可以了。”

陛下在想什么他不清楚,陛下让自己汇报赵大人在大理寺的一举一动,已经有半个多月了。徐恭本以为陛下是想监视赵大人,觉得他可能要跟乱党谋逆什么的,他还有点纠结犹豫,这样算是背叛大人吧?后来发现陛下不关心赵大人审理了什么案子,似乎在他说赵长宁日常接触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的时候,反而听得更仔细些。

“这如何使得!”赵长宁苦笑拒绝。陈蛮倒是罢了,这么一个半大不小,又是个美人坯子的女孩,宋氏送给她的意思简直昭然若揭。

徐恭疑惑了。

女孩自己估计也猜到了,紧紧抓着宋氏麻布的衣袖:“娘……”

现在天气一日日地热了,蝉声也不停歇,嘶哑嘶哑地叫着。朱明炽在皇宫庑廊的阴影下,正在同内务总管说要修葺先代陵墓的事,这是每位皇上上任都要做的。他喝了口凉茶,闻言出了神,却只是淡淡地“嗯”了声。

李氏抓着女儿的肩,眼眶发红地说:“我一个人也养活不了她,跟着大人,她至少能有口饱饭吃。况大人的为人,必定不会让这孩子吃苦的……否则以后,也得嫁给别人做童养媳。”

徐恭恭恭敬敬地给那人行礼,禀报道:“原封不动地退回案卷就罢了,董大人昨天还让赵大人去水牢里提审犯人。那水牢是咱们司务都不愿意去的,赵大人提审了犯人回来,就被咬得满身的红点。”水牢里的蚊子比较多,尤其是夏天,点柚子皮驱蚊都不管用。

赵长宁不肯收这女孩做婢女,李氏便给她跪了好久,长宁只得让陈蛮又拿了五两银子送了李氏,好说好歹将她送出了时雍坊。

徐恭也听说了赵长宁被大理寺卿针对的这件事。他次日就悄悄出了大理寺,从偏门进了宫,太监一路领着他往里走。

这一幕被正要进刑部的纪贤看到了,蹲在旁边看完了全程。摇头叹气:“简直是散财童子……”早知道赵长宁这么好说话,就该去借他的银子,几个月不还想必他就忘了吧。

赵长宁脚步微顿,低头继续走。

不过他倒也佩服赵长宁的为人。

赵长宁应喏告退,走到门口,隐约听到董大人说:“叫他在我手下做事,必得收拾个服帖出来。瞧那样子,倒像是不服气一般!”

赵长宁救李氏的事也在大理寺传开了。大理寺的人,常年受季大人的熏陶,正义感还是很浓的。对赵长宁的态度不觉又好了许多,更何况现在赵长宁稳稳地坐在大理寺丞这个位置上,就知道他恐怕是真的升职,而不是明升暗降,更没有之前的那些芥蒂了。

“那就好,此案给你半月审讯。不能破案,拿你是问。”董大人接着说。

听说赵长宁因为要平反这个案子,还得罪了董大人被他处处为难之后,经常结伴过来看他,给他带些点心薄荷膏之类的东西。

赵长宁沉默片刻应了,顶头的上司刁难你,还不得忍了:“下官知道了。”

像李氏这样的事,在坊间却是传得最快的。几天之后各大说书坊就开始有赵长宁的事迹了,将他是如何破案讲得险象环生,怎么反抗新任大理寺卿董耘的命令,为无辜的李氏翻案,还送了五两银子给这对母女作为返乡的盘缠,将赵长宁描述成了一个不畏权势、刚正不阿,一身正气的青天大老爷。长宁有时候走在路上,还能接到卖油条的给她塞的油条,卖橘子的送她的橘子。青天大老爷的名号随处可听。

“怎么,赵大人这是不愿意?”董大人笑了一声道,“我早闻赵大人断过神案,料想手段没有问题。是觉得水牢太腌臜了吧?”

而董大人在去大理寺的时候,轿子竟不知被哪里飞出来的臭鸡蛋给砸了。

这李氏杀夫一案,前几天就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赵长宁是知道的。只是这李氏关在水牢里,那水牢一般官员都不想踏足,更何况她现在是大理寺丞,根本不必做这种事。

他阴着脸到了大理寺,一路上指指点点都是说他在‘残害忠良’。大理寺的人畏惧他的权威不敢说什么,百姓那张嘴可是什么都不怕的。

董大人却未因此放过她,这日就叫她过去,淡淡地道:“有个案子我派你去提审,李氏伙同奸夫杀夫一案,明日把证词送过来。”

董耘坐在屋内,手里拿着一本戏文,气得话都说不出来。戏文里的他不仅跟通政使大人勾结,贪赃枉法,还虐打犯人,罚赵长宁的俸禄,派人暗杀他……这都是谁写的!这些事他哪里做过了!

她这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针对,倒离董大人远些,免得越发惹他不喜。

三人成虎,舆论的力量大于天,他也不得不屈服了。

后来她才听说了,董耘听说她原来是朱明熙的人,似乎还被新帝磋磨过。便不想理会她,甚至处处针对。为的也不过是讨好新皇而已。他从地方调任上来,想干出一些业绩留下来,讨好朱明炽是必须的。

董耘叫了一声来人,立刻就有人跨进来,对他拱手:“董大人有何事吩咐?”

赵长宁想着既然他对自己不满,那便再努力些。不过一次次递上去的案卷,原封不动地还回来,着实让她无可奈何。

董耘稍微平息了一下怒气,道:“传话赵长宁赵大人,水牢那边他不用再去了,恢复日常事物即可。”

不过赵长宁奇怪的是,这位董大人似乎有点针对她。现在回想起来,沈练那都不算是针对,他不过是把一个她当成三个她在使唤;董大人却对她有些淡漠,但凡是她的案子就不怎么过问,或者时常把她的案子交给别人做。别人若求见他,自然很快能见到。赵长宁有事要询问他的意见,却半天都求见不到,让她在外面吹冷风。

那人竟是一喜:“下官知道了,这就去告诉赵大人!”

这也能够理解,他这是受了皇上的提拔,初掌管大理寺,自然是想好好做了。否则要是被调回去了,白奋斗了这么多年。

董耘见了更是气极。

季大人致仕的第二天,新人大理寺卿董耘上任,是个身量很高,面色红润,长了一张端正严肃脸庞的中年男子。董大人一来就开始整顿大理寺,凡事皆要由他过目才能定夺。倒是比季大人还勤奋得多,每日都呆在大理寺,勤勤恳恳,每个人都要过问到才行。

这件事朱明炽很快就知道了。

赵长宁看着那一堆的书,有点难过。这么好的老师,一天都没有教过她,竟然就要致仕了。

不用徐恭来禀报,这件事半个京城都知道了,刘胡也听了遍评书,绘声绘色地讲给朱明炽听。

吉祥物临走前,叫人把自己的藏书都搬过来,都送给了赵长宁,还给她留了句话:“老师来不及教你什么,书都在这儿,记得自己好生学,为国为民。”

朱明炽的嘴角浮出一抹笑容,靠着椅背,似乎看得到长宁那个淡漠的样子:“百姓都爱戴她?”

季大人虽然要致仕了,不过他的的成就早已超过一般的大理寺卿。他告退的那天,大家本来还想去送他的,可是季大人不让,只让大家拜一拜皋陶像,就权当作是送过他了。

“爱戴得很,还有姑娘给赵大人送手绢,想嫁给他呢!”刘胡笑着说。

赵长宁拱手表示知道了,回去给几个寺副、评事也开了小会,吩咐了他们事情。

朱明炽一时神情难明。嫁给赵长宁?怎么嫁?

季大人虽然不是任何党派,早年却是教导过朱明熙的。上书给朱明熙求过情,朱明炽虽没有指责,但也没有理会。自那之后,季大人就有了淡出官场的意图。这个赵长宁是知道的。继任的按察使也是正三品大员,不过从地方调到京城,而且还主管大理寺,明显这是高升。

“董耘今晚要过来请安吧。”朱明炽道,刘胡应喏。一会儿后见陛下又去批阅奏折了,不知道陛下心里究竟在打算什么。

沈练嘴角微动,差点忘了自己要说什么。过了片刻想起件事:“差点忘了告诉你一件事,季大人年老致仕,新任大理寺卿是原河北按察使董大人,这两日就要上任了,你记得警醒着点。”

等到晚上董耘过来请安的时候,他跪了好久朱明炽也没叫他起来。

赵长宁道:“没事,大人。我就是好久没听了,有点想念而已。”

夏天开始热起来了,外头的砖地被晒了一天,滚烫炽热。董耘被热风熏得满身冒汗,不时抬胳膊拭擦,倒不明白自己是哪里惹怒了帝王。竟跪了半天也没见他,随后是一身汗地回去了。第二天就中了暑气,接连几天都没有去大理寺。

沈练严厉地批评了赵长宁半天,说了会儿见赵长宁在出神,就皱眉:“走什么神呢?”

次日的大朝会,赵长宁一早就起来穿戴了,朝服繁复,穿戴麻烦。穿戴完毕后再同二叔、赵长淮一同入宫中。

也不知道新帝是不是想表示自己不计前嫌升任赵长宁,还是有别的什么想法。有传言说赵长宁曾帮助太子殿下加害如今的新帝,众人也不敢跟信任大理寺丞太亲近,生怕赵长宁这是明褒实贬了。不过沈练庄肃对她照旧那样。沈练把一摞摞案卷扔给她处理,听着他一如往常地冷酷批评,赵长宁竟觉得有些怀念。

七叔被外遣去处理荆州的事,应该没几天就会回来了。

次日,赵长宁就回了大理寺。她这官职虽然是升了,但办公的地方还是原来做寺正时候的号房。连个升职酒都没有,同僚也没送礼,升得跟没升差不多,最大的区别大概是她现在直接听命于沈练,不用受许大人的管制了。众所周知,她原来是太子殿下的人,如今太子殿下没有登基,大家对她的态度就比较微妙了。

马车进入夹道的时候,长宁倒是看到一辆辆精致的马车从他们的车旁边滑过,挑帘看了看,不像是大人的车制,便问二叔:“怎的有这么多车出入?”

赵长宁徐徐地吐了口气。外面海棠开得正好。一丝丝的暖阳透过窗棂格花,透着甜甜的香气。抬头看,是两个小的庶妹在扑蝶。

赵承廉道:“新皇后宫空虚,又因为朝务繁忙,一直不肯选秀,这次是太后娘娘开了懿旨要选秀的,否则新皇还不见动静。这些都是各地选出来的秀女吧,太后娘娘同几位太妃要亲自挑选。”

写好后,赵长宁叫四安进来,送去裱好挂她书房里。这世上的事该过得过,就算日后有什么事她也要淡然处之,人总不能先自己把自己吓死。既然朱明炽没有想杀她,那她就能好好活着,不管是怎么样活着。她一步步走到了今天,并不想死,也并不想失去现在的一切。

二叔比较关注这些宫闱的事,因为他的身份还是东宫辅臣,脱离不了皇宫。

她这手字是越写越好了。

原来是要选秀了……

公文放在一边不予理会。长宁正铺纸练字,挥毫洒墨,潇洒凌厉。

赵承廉继续跟她道:“秀女中倒有几人比较特殊,一个是原宋阁老的嫡女宋应莲,皇上还是皇子的时候,她曾被指婚给皇上,现在又选入了秀女中。还有个周学士的女儿周雅玉,自幼通晓诗书,温顺雅致,在京城世家女子中极有才气。”

这大概是活着的代价吧!

赵长宁眸中微亮,却是想起了一人:“二叔可知道……有位章家的小姐,章若瑾是否入选了?”

只是朱明炽升任她为大理寺丞,这个就奇怪了。她以为朱明炽很恨她,没将她贬官赐死就不错了!竟然还升官……赵长宁转念一想,才想起大理寺丞每次朝会是必须去的,还得进宫向皇帝汇报案件……她似乎突然就明白了什么,手指捏得公文极紧,指尖都泛着白。

赵承廉听到这里,看了赵长宁一眼。“似乎没听到章家有人入选的消息。”

原来是她在锋芒毕露,现在应该是赵长淮出来了。

长宁是梦到过章若瑾,所以对这个人有点好奇。怕与她有莫大的干系才会梦到,只是现在还猜不透而已。既然没有入选,可能是不会做妃子吧,既然如此,那个梦就无从谈起了。

赵长宁得到升任令的时候,指尖翻着文书思索,赵长淮会被重用她不奇怪,以二叔、七叔的官职,想往上升其实是很难的,从佥都御史到都御史,熬一二十年都有可能。朱明炽要感激二人的功劳,毕竟他能成功夺位两人也功不可没,除了赏赐田产金银之外,还得有点实质的东西,例如任用赵长淮。更何况赵长淮的确很有才华。

赵长宁无故提起一个女子,赵承廉留了个心眼。

一家四人在朝为官,其中两人都官过正四品,其实应该有一人避闲外调,不过皇上没提,此事就作罢。不过赵家现在在京城地位超然是真,与赵家结交的世家明显多了很多。

极少听到他提起别的女子,难不成是有点什么意思?他得回去打探打探,如果他有意就娶回去,长宁也该成亲了。老家那门什么窦家的表妹,怎么配得起他们赵家嫡长孙的身份,更何况如今赵家崛起,长宁虽然曾支持过太子,但现在在大理寺做得极好,短短两年就升任了大理寺丞,而且为官清廉,深得百姓爱戴,日后前途无量,需得正经的世家嫡女才配得上他吧。

窦氏以为儿子还是有心结,亲手熬了汤药喂她喝。赵长宁病好得七七八八的时候,吏部传来皇上口谕,调令赵长淮任户部郎中,主管税务。又升赵长宁为右寺大理寺丞,协管京城刑狱。

那门乡下的亲事,还是迟早退了的好。赵承廉已经在心里为侄儿做好了打算。

赵长宁自回家后就病了一场,发了高烧。

等二人到皇极殿外的时候,队列已经差不多站好了。赵长宁归入五品官的队伍中,明显感觉到自己站定之后,前方有几道视线投到了她的身上,她抬头一看,竟是几位朝中大臣,不是别人,当年淮扬案中曾落在她手里的另一位户部侍郎,还有原来盐运司使,如今朱明炽得势后,他们这些人自然也跟着高升了。赵长宁这个曾折磨过他们的太子党,自然是记得深刻了。

他自边疆摸爬滚打出来的,如何会不明白藩王的厉害,特别还是朱明熙,他决不会放虎归山的。

不过赵长宁有赵承廉、周承礼护着,还升了官职,甚至在民间还有了点名气。他们也懒得跟赵长宁计较。

刘胡也跟着看了一眼,那个方向是宗人府,囚禁着废太子。先帝停灵的时候,废太子哭喊着要出来祭拜先帝,但是皇上未准许。废太子自此后就不再提出任何请求了。前段时间,有人提议封藩,将废太子与原三皇子分封出去,朱明炽扔在了一旁不予理会。

但是在朝中遇到了他,难免还是要甩几记冷刀子的。

他看了看那个方向,然后一步步走下了石台。

鸿胪寺官员唱礼,百官归位。

每个人都有可能怀着异样的心思,在算计,在谋划。毕竟能跟他打上交道的,都是这个帝国最顶尖聪明、最腹黑的一群人。

自朱明炽继位之后,大朝会就搬到了外面的大广场上,朱明炽高坐于重重金龙雀替的庑廊之下,群臣跪于他之下。

太监给他披了披风,前面有人提六合联珠琉璃羊角宫灯,簇拥他出了乾清宫。朱明炽站在乾清宫的玉台上,看着逶迤而下的莲花灯座,如莲海一般点缀在黑夜中。以前他一直想得到,刚登基的时候,也曾有过一种意气风发之感。现在终于到了他的手上,他成为了这个站在高处的人,周围守着的都是群没根的太监,却有种孤家寡人的感觉了。

几位大臣禀了给先皇立谥号,还有湖广长江泛滥的问题。没有人再说话后,鸿胪寺官员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朱明炽揉了揉眉心,他已经接连好几个时辰看折子了,饿倒是没有感觉了。过了会儿道:“摆驾去永寿宫。”许久没去看过母亲了,倒不知道她现在适应得如何了。

见没人出列,本就想宣退朝的,谁知道却又有一位官员起身出列道:“臣有本奏。”

他过了很久之后放下笔,刘胡带着个小太监进来,躬身问他:“陛下可要传膳了?”

长宁原是低着头的,听到这里时缓缓地将头抬起了,眼里闪过一丝淡光。

李大人带着宋楚退下了,于是殿内仅余朱明炽一人。

出列的正是礼部给事中,手持芴板,声音清晰:“臣奏有人意图不轨,妄想谋逆皇上!”

李大人就应喏,心道皇帝似乎要重用赵家了,赵家赵承廉升任了詹事府詹事,周承礼虽然没有升迁,但现在直接对皇帝负责,权势极重。就连赵家这个赵长淮,也要提拔一番了,果然是富贵险中求,赵家说不定要因此飞黄腾达了。不过刚才那个赵大人……却是唯一一个真正的太子心腹。方才看走出去的那个脸色,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

声音清晰,内容震撼,顿时跪着打瞌睡的,走神的都纷纷回神,看着跪在地上不怕死的给事中,惊出了一身冷汗!

朱明炽沉吟一想,就道:“户部司庾主事赵长淮,原来上过一道折子说赋税改革的事。倒是颇有些精妙,你让他再给朕写个折子,好生把其中的法子说清楚。”

谁不知道……新皇最忌讳的就是别人提起‘谋逆’二字,他要告谁谋逆?

他心里知道新帝想的是什么,这皇位来的……不算是名正言顺,其中的苟且他们这些当官的心里门儿清。陛下不过是想在民间得些声望,几百年之后史书提起来,也不是全是骂声。否则这样的铁血手腕,难免有骂名了。

朱明炽原是撑着头看着这些大臣的,闻言坐直了身体,眼神冰冷了下来,嘴角一扯:“爱卿但说无妨,是谁——要谋反了?”

李大人想了想说:“陛下爱国为民,实乃我朝之兴。只是这赋税实乃一牵之以动全身,是国本之基础……”

站在他身边的锦衣卫指挥使陈昭,手甚至都放在了刀柄上,缓缓地握紧了。

朱明炽喝了口茶道:“李大人大可不必紧张。”茶杯放在桌上,茶盖一合。“先皇在的时候,一般的税收分了土地税,户税,丁税,重重苛税,灾荒年间饿死的人不计其数。先皇在位时就想改此策,如今朕登基,遵先帝遗愿,想改其中户税一条。你们下去商议个办法出来,递折子与内阁。”

不过能当言官的人多半已经成精了,死都不怕,还怕帝王的威压吗?淡定地接着说下去:“臣控告礼部尚书、镇国公、工部侍郎、户部尚书等人,阻止皇上封藩,意图不轨!自皇上登基以来,已有多位大臣上谏求皇上封藩,但这些大臣却多加阻止,岂不是阻止皇上赐予先皇子们藩王的封号,便是还未尊从皇上的帝位,妄图另立皇子,是为谋逆大不敬!”

李大人与他跪着回话,在旁边听了一段之后。宋楚才发现新帝虽然半路出家,但是思维言语极为清晰,往往切中要害,而且记忆力惊人,几次逼得李大人都答不上来,李大人就紧张了几分。

朱明炽眼神不明,却露出了笑容:“哦?如此听来,爱卿的控告倒不无道理了?”

比之太子的尊贵疏离,他身上更多一份说不出的威压,其实朱明炽的表情一直都是很淡然的。威压大概是他高大的身材给别人的感觉。

给事中却再一拱手:“皇上明鉴,封藩是自古传下来的的规矩,败坏祖宗的规矩,也是这些人对太祖皇帝的大不敬啊!”

宋楚便跟着李大人进了御书房,给朱明炽请安。以前朱明炽未登基的时候,宋楚见到过他一面,那时候朱明炽的气质还非常内敛,他虽然年轻,着衮冕服却压得住这份气势,可担得上威猛英俊了。

朱明炽面上虽然看不出什么,其实心里已经是怒火翻腾了。从头到尾不愿意封藩的人是他,此人说这些不过是指桑骂槐,句句都是冲着他来的。在骂他不肯封藩罢了。

李大人已经走在了前面,回头看他:“发什么呆,随我进来。”

封藩算什么难事,如今天下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就算前脚封藩了,后脚在这些皇子去封地的时候杀了他们,别人又能奈何!

宋楚点头,看到他走下了汉白玉台阶,脚步有些蹒跚,好像是受了点伤的样子。他也觉得奇怪,按理赵长宁是太子殿下的人,新皇应该极为厌恶才对啊,竟然还单独召见……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只是倒不知道这个高招是谁想出来的,若他打回去了,便成了自己谋逆自己,不尊祖宗法令的大不敬。若他不打回去,倒是憋了一肚子的气。

“宋兄过奖。”赵长宁道,“我怕得有事先走一步了。”

这些人打的主意不过是救朱明熙出去,要说别的,怕是没有这个实力的。现几个太子党首都在大狱,能出这般高招的人怕是也没几个了。

赵长宁笑了笑,混得不错?他要是看到刚才屋内的景象,恐怕就会吓得说不出这句话了。

想想朱明炽都知道是谁,仗着自己不杀她,反倒动起这些手脚来了!

赵长宁拱手给侍郎大人行礼,宋楚也看到他,却很是高兴:“陛下竟单独召见你?你混得不错啊!”

“爱卿此言不假。”朱明炽自登基后没遇到胆子这么大的,倒是被逼笑了,手摩挲着扳指道,“封藩一事的确要紧,朕近日尚在考虑,尚没有个定论。不过以此扣谋逆的帽子,却也是太小题大做了,爱卿言过其实。”

她站起来告退出了东暖阁,正好看到户部侍郎带着宋楚候在外面。宋楚跟赵长淮一样,已经进入户部观政了。

“微臣是担忧陛下被小人之言污了圣耳。”给事中语气依旧平缓,“故才有些言过其实。只是这封藩一事却是越早越好,否则动摇国本,数典忘祖,还请皇上三思!”

赵长宁终于还是应了喏。她不想死,更不想牵连家族,朱明炽放任她回去就是不打算追究,已经是她逃过一劫了。就算……是用屈辱换来的。

朱明炽语气淡淡地道:“那便先请礼部拟了封地递上来吧,待朕看了后再做决议。”

朱明炽俯下身,在她耳边轻轻地道:“朕是疯了才不杀你。所以你听话些,可知道?”

礼部给事中拱手应喏,礼部尚书也站起来拱手应喏。

赵长宁没有说话。

鸿胪寺少卿才宣布了退朝。只是退朝之后是一片议论之声,都在猜测皇上是否会真的封藩。

朱明炽看着她道:“给你段时间适应,日后朕不希望你有抵抗之意。朕不杀你,不强迫你,你可明白?”

赵长宁缓缓从地上站起,只当这事与她无关,反正她出的主意只是把太子殿下自宗人府中移出来,至于移出来之后该怎么办,皇上会不会对付朱明熙。这不关她的事,对于太子殿下她已经尽力了。

赵长宁不知道他还要做什么,在他面前单膝跪下来。声音略有些沙哑:“陛下还有吩咐?”

经此一言,皇上最后还是会封藩的,不过离开宗人府后朱明熙该如何自保,到时候就是他和陈家的事了。

“跪下。”朱明炽淡淡地道。

接下来朱明炽会怎么罚她,便随他的意吧。救出太子,罚不罚她的倒也无所谓了。

他突然放开她,噩梦就这么远离了,赵长宁也是缓了好一会儿才从龙榻上起来,合上了衣襟。仔细看还是看得到她的手在发抖,恐惧已经种下了,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消除的。朱明炽的话她也听到了,他这是要……放她一马吗?

长宁心里还是有这个觉悟的,回家后喝了两杯清酒,看了会儿子的书。

虽然是当男儿养大的,却还是能哭的。

此时已经入夜了,屋檐下的灯笼也点亮了。

朱明炽看了她许久,低声道:“……就怕成这样了?”

二叔来找她,说皇上急需一份公文,让赵长宁送入宫去。

朱明炽虽然恼怒她,但看她都怕成这样了,自然也就停下了手。本来就还有要事要处理,登基得仓促,许多事情都还没有步入正轨。若这个意志力都没有,他也不能坐在龙椅上了。

赵长宁朝服都未换,便直接入宫了。竟有一顶轿撵已经在偏门等她,带她进去。到了乾清宫门口,赵长宁下了轿,一抬头就瞧到朱明炽的贴身太监刘胡正等着她,这位领事太监身份不低,知道陛下对这位赵大人大抵有些不寻常,便低声道:“皇上已经察过了,知道了是赵大人您做过的事……赵大人恭顺着皇上一些,莫忤逆他,免得多吃苦头。”

她浓密的睫毛上含着泪,玉一般的脸色,咬着嘴唇不能哭,却是被他吓得不轻。

赵长宁颔首道:“多谢公公提点。”

而内室里,他放开了赵长宁。

她的手心有些汗腻,神情却是淡定的,知道朱明炽大抵不会放过她。赵长宁随着太监引路跨入其中,才发现太监带她来的根本就不是书房,而是寝房。她进来之后,门也很快就被合上关拢了。

他两三步上前,正准备让侍郎大人去偏殿歇息,谁知道里面就传出了朱明炽的声音:“让李大人进来吧。”

长宁四下没看到人,却看到了提花罗绣祥云纹的层层帷帐低垂着,脚下垫的是五蝠献寿的绒毯,屋内的家俱都是紫檀木的,蒙着一层柔和的光辉。那榻上是铺的大红绒被,烛火跳动,那样的颜色看着就叫人心生暧昧。

刘胡一甩拂尘,这帮小崽子,竟然让侍郎大人站了这么久,也不说招呼着点!

赵长宁似乎听到了背后有脚步声响起。当她正要回头看的时候,突然就被人拦腰抱起抛到床上,她“啊——”地一声,陷入了一堆被褥之中。随后一阵风吹灭了烛火,屋内一片黑暗,唯余月光透过隔扇,照出个模糊大概。

刚从太后娘娘宫里过来的刘胡看到侍郎大人还在等,里面久久没有动静。就瞥了门口站的两个太监一眼,那两个小太监皆噤若寒蝉,对刘胡摇了摇头。

黑暗中她正想爬起来,一具沉重而滚烫的强健身躯却压了下来,有些湿漉的水气,可能是刚沐浴了出来。顿时将她压得动弹不得。

皇上宣他这个时候觐见,但里面怎么许久都没有动静。侍郎又不敢催促,只能站在风口苦等。

长宁心中狂跳,想别过头去。他却捏住了赵长宁的下巴,在透进来的月光中逼她转过来,低声说道:“倒还敢来了。”他的声音沙哑,“你既然来了,就该知道是什么事了!躲什么?”

外面冷风不止,户部侍郎已经带着宋楚等了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