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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长孙2 第四章 天地换,举步艰

大诏天下,服丧半月,送先帝出葬于明陵。

朱明炽手持着来路不明的诏书到了内阁。一开始自然有人反对,直到朱明炽当场就杀了两个人,终于没有人敢再说半句废话了。

三日后,举行“金凤颁诏”登基大典。

至此,他终于走到了这个位置。以前压抑自己想要的、想做的,便也不用顾及了。至于谎言和欺骗,他有的是办法和花招,让赵长宁深刻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就算知道正统太子被废得十分古怪,原本不受皇上喜欢的二皇子异军突起得太快,但随着接连上谏的人被新皇斥责,扔进水牢里反省,终于没有人敢再说话。

说罢,对着父皇的遗体磕了几个头,才让人进来收殓。

新帝对先皇的丧事非常的看重,先皇的陵墓规模也是加了一倍修,陪葬比前制都厚重得多。朱明熙被监禁后一直未放出来,其生母陈皇后,却在新皇登基那日自缢而死,追封了太后。朱明炽的生母庄嫔封为太后,又封了追随他的文武官员。

“多亏您的罚跪和监禁,突然让我意识到。您的确对我苛刻严厉,恐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变的,我受再多的侮辱,对您来说也连眼皮都不会动一下。于是我是逼不得己,才痛下狠手。”朱明炽整理好了衣摆,正视前方,缓缓地道,“今日,只有儿子一人,给您送终了。”

三皇子一族无力回天,虽然不满,但连太子一党都被新帝如同切瓜砍菜一样搞定了,他们还能怎么办?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对新帝奉承至极。

“实际上帝王之术,权衡之术,如何用人用权,四弟如何能比我更懂呢。”朱明炽笑了,“西北兵力虽不归我手,其实人心早尽收买。您大概也不知道,他们只认人,不认符。”

一时朝中倒台的大多数为太子党,掀得是腥风血雨,毕竟不服气的人太多。

朱明炽在他的床前跪了很久,开口说道:“父皇,自小到大——其实我从来没有想过谋逆这件事。我甚至不得不掩没自己,这才能让四弟显得更加出众。恐怕到了今天,您也不知道其实我能过目不忘,书看一遍就记得住。是不是挺可惜的?直到现在我也说不全四书。只有这样,别人才信我当真是个有勇无谋的武夫。”

朱明炽登基的时候,赵长宁也着朝服参加,她抬头看了一眼前方,太子党羽稀疏无几,也再不见太子殿下的身影了。

皇帝断气的时候,床前只有朱明炽一人。

颁诏仪式开始,内阁学士穿朝服捧着诏书,安放于太和殿东侧的黄案上。新帝盖上御玺后,由礼部尚书在太和殿用云盘承接诏书。文武百官则按官阶高低在外金水桥排队肃立。

皇上的病是沉疴未愈,越发严重。本来就是要绝于人世了,朱明炽是守着他断气的。

礼部尚书奉诏后。在鼓乐、仪仗的护送下,出太和门、午门、端门,前往天安门城楼。奉诏官行一跪三叩礼,将诏书捧到宣诏台黄案上。宣诏官宣读诏书。这时,在天安门下金水桥南,文武百官按官位序列依次列队面北而跪,行三跪九叩大礼。

“多谢七叔。”赵长宁说,随后退出了东院。

诏书还要一级一级的传下去,传遍天下,称为九重诏。

周承礼觉得长宁的脸色仍然不好看,就叹道:“你若还是担心,我就再为说几句话,求他见你一面。等先帝出殡之后,你再去向他请安谢罪,如何?”

赵长宁只看到了那道比常人高大威严的身影,着一身帝王的衮冕服,坐在皇极殿玉台之上。

赵长宁点了点头,恢复镇定站稳了。“七叔见笑了,长宁已经明白,既然七叔还要去宫里,那我不打扰了。”

离她很远,所有人都臣服于他。

原来那个人就是七叔,果然,顾家灭门案,就是朱明炽一党为灭口所为。

她从皇宫回来,人群三三两两的经过她,都在低声说新皇登基一事。

又道:“其实我提醒过你一次,当年你追查顾家灭门案的时候,我告诉了你线索,让你不要再追查下去了。”

她默然地一步步地朝前走去。阳光洒在御道上,心绪难测。

周承礼叹气:“一则是太子殿下看重你,我们只能随机应变。二则我也是怕你太年轻,走漏风声。三则,七叔私心希望,你永远别参与这些事,一切有七叔在,你只需好好做你的官就是了……”

这天晚上,赵家的气氛也非常的诡异。

“既然如此,您为何一直不告诉我?”赵长宁继续问。

赵老太爷做了一辈子的言官,清廉正直,对于二儿子和周承礼的叛变,非常不能接受。若不是他早已致仕,恐怕也是被新皇扔进水牢里的那些言官。

“朱明炽的事……当年我被贬黜,下江南教书,他曾多次去白鹿洞书院拜访我,”周承礼倒是解释得很平静,“后来我官复原职,就与他暗中往来。发现西北早已是他朱明炽的天下后,我就知道早晚会有今天。”

老爷子非常倔强,也拒绝喝赵承廉奉上的茶。

“为什么?”赵长宁低声说,“七叔,我想不明白。”周承礼从来都是太子的心腹,又有心学的身份在,地位超然,从来没有人怀疑过他。

赵承廉放下茶杯,长叹了口气:“父亲,您倔强归倔强,若不是我们,赵家如何能保得住?您要坚持己见,我们也没话说,但您要是因此责怪我与七弟,我实在是不能理解。”

所以这才是为什么周承礼反对她插手的原因,家族上的人早就已经弃暗投明,赵长宁牵涉过深,却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很容易做错事!这才是她的家族,这才是真正的政治。她还太年轻了,怎么跟这些人比!

说罢就重重地把茶搁在了桌上。

原来二叔也是朱明炽的人,也是,周承礼既然反水了,怎么可能不带着二叔呢。

赵老太爷默默地不再说话,却也没有喝茶。老爷子的倔强不是谁都能改的。

周承礼将她半抱起来,柔声安慰她:“长宁别怕……我是二殿下的人,你二叔也是,咱们赵家不会有事的……就算你曾经为太子做过事情,你也不过只是个小人物,那些也都过去了。我早就向二殿下求情过了,他也谅解,不会为难你的。”

大家闹得不欢而散。

废太子、继位、监禁!

周承礼也有些无奈,赵老太爷的反应他早就预料到了,但是有什么办法。倒是看到赵长宁一直不语,皱了皱眉。

赵长宁听到这里,竟是双膝发软,不知怎么的就站不稳,差点跪到了地上。

他同赵长宁一起去了东院,给她上了热茶。问道:“你究竟有什么事?”

周承礼说:“辰时三刻皇上驾崩,讣告还没来得及张贴出去。不过遗诏已经由内阁次辅拿到手上了,因太子德行有失,不孝不悌,废除太子身份,立二殿下为储君。眼下二殿下在宫里操持皇上驾崩的事宜,内阁、礼部正与他商议出殡、继位的事宜。其余太子党羽,都被监禁在皇宫……以后恐怕是……家族倾颓,难逃一死!”

赵长宁把着茶杯,摇头道:“无事。”

“七叔,”赵长宁问,“最后……太子殿下怎么样了?”

周承礼看了她一会儿,告诉她:“陛下口谕,传你入宫进见。”

她去周承礼的东院见他,周承礼忙了一天一夜没合眼,累得灌了口浓茶,一会儿还要进宫。看到赵长宁进来,他放下了茶杯。

赵长宁心里一紧。

一直到傍晚,赵长宁才等到了从宫里回来的周承礼。

果然还是来了。

几个姨娘也捧着绣品让玉婵挑选,她是嫡出的,姨娘们都宠着她。玉婵选了会儿,最后还是拿了长宁刚才指的那个。

朱明炽将朝中反他的人杀的杀,逮捕的逮捕,如今清理得差不多干净了,就要回来清理她了。

赵长宁指了指她手上的喜结连理。

周承礼安慰她:“倒也不必怕,你原来虽然也是太子党,却没做过什么太过的事,只要表明了效忠之心,陛下不会太为难你的。”周承礼自然没觉得有什么可担心的,所以放心地让赵长宁去。

玉婵纠结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拿来问赵长宁:“哥哥,你看哪个好?”

赵长宁点头,什么话也不再说。此事是她所为,也该她来承担。她不想把七叔、把赵家牵涉进去。

宋嬷嬷在旁笑道:“小姐不知道,婴戏莲纹的最好,还有五子登科也是好的。”

但是朱明炽会怎么对她?毕竟是她让朱明炽误以为是救他,给了他希望,却打的主意是杀了他。

春深的阳光暖融融的,赵玉婵穿了件茜红色撒樱的褙子,衬得脸颊微红:“我不要婴戏莲纹的……”

朱明炽登基后,就是杀了她都不过分。

赵家的女眷们却什么都不知道,只隐隐晓得宫里有大事发生,但她们的日子还是过她们的。窦氏见赵长宁脸色不好看,似乎有些强颜欢笑,叫他坐到自己身边来,给长宁看赵玉婵出嫁时要用的嫁妆花样。

她深吸口气,换了一身官袍,乘着马车从偏门入了紫禁城中。

她的心里还存留着隐隐的期待,也许……也许朱明炽会失败呢。分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只要朱明炽一刻没有登上皇位,那么这件事就一天没有定数!

乾清宫内东暖阁,朱明炽在会见内阁官员。掌灯的太监给殿内新添了烛火,轻手轻脚,生怕蜡烛的火影子晃得厉害,吵着了新皇。

赵长宁闭上眼,想起那些纷乱的梦境,颓败的赵家,惨死的母亲和妹妹们。

新皇的脾性,这些人还没有摸得太清楚,一切只敢谨小慎微。

不是他们不够谨慎,而是千算万算,也没料到周承礼竟然是朱明炽的心腹。

头先伺候先帝的那些宫人,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新的这一批,是内务总管刘胡从各宫选出来拔尖的聪明人,一切先摸索着来。

无论如何,太子已经输了。即便他心计再深,恐怕也是回天乏术了。那么投靠了太子的她,自然也输了。

刘胡原来是伺候太妃娘娘的太监,后来太妃娘娘去了,他就一直在司礼监任闲职,这大半辈子做事都四平八稳,想不明白皇上怎么瞧中了他,提升了内务总管。

锦衣卫指挥使世代只效忠于皇帝,势力极大。指挥使的投靠,一定程度上是对局势起关键作用的扭转。锦衣卫指挥使陈昭又只得皇上提拔,竟然会投靠朱明炽,才是这场战局的关键。

不过刘胡入宫多年,唯有一件事是最明白的,那就是不该管的事绝对不要瞎管。那双眼睛,也算是见证了三朝皇帝的浮沉,见证了这宫里的腌臜和隐秘,面上是一派的和气。

其实周承礼不是最让人意外的,七叔是心学传人,一向不受教条束缚。赵长宁最多只好奇于,七叔是怎么投靠了朱明炽的,毕竟两人没有丝毫的交集。她觉得最吃惊的,是朱明炽竟然能与锦衣卫勾结。

如今宫里仅有新帝一人,刘胡自然全身心地去伺候新皇。

也许那时候,朱明炽对她的感激是真的,只是在一刻钟之后,这种感激就被摧毁殆尽了。他会怎么想呢?

但凡新皇登基,总是很勤奋的,尤其是正处于新旧交替,前头还有先帝病重时留下来的一大堆烂摊子。朱明炽都在一一过问。刘胡怕打扰了新帝,一概吩咐要轻言细语,不该说的、不该看的,都要记清楚。

唯有一件事是例外的,那就是朱明熙让她杀了朱明炽。这件事朱明熙只吩咐了赵长宁,只让她去做。

所以当皇上所宣之人,大理寺正赵大人到了宫外后,刘胡就先走近了两步,道:“大人稍侯,陛下正在会见内阁官员。”

她闭上眼,可能是刚才站在乾清宫外吹多了冷风,此刻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疼,但思绪却前所未有的清晰。七叔其实是朱明炽的人,那么这一切就很清晰了,所有太子殿下做过的事,其实朱明炽都知道。而朱明炽的事,周承礼却在隐瞒太子,难怪朱明炽尽占先机。

赵长宁点头,她站在庑廊下,看着冬暖阁内的烛火,尚能听到里面低声的议事声。

就算有偶尔的温柔,但他仍然是从战场上历经百战才活下来的铁血大将军。

初夏的夜晚还带着一丝丝的凉意,不一会儿,几位内阁大臣就从屋内出来了,看到个穿青色官袍的少年站在外面,还略微疑惑了一下。再看此人面熟,一辩认竟然是太子殿下所宠信的那位大理寺正,顿时表情就有些微妙了。

她怎么忘了,朱明炽才是那个最铁血、冷酷的人。

谁都知道,这位是太子殿下的亲信。如今是二皇子做了这个帝王,他会这么对这些支持太子殿下的人呢?

曾经庇护皇家的羽林军,金吾卫,这些直接听令于太子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了。

杜成削去官职收监,工部左侍郎降职江都县令,还有些更惨烈百倍的,血肉模糊的下场。

赵长宁被带上了出宫的马车,路过直道的时候,她看到很多衣服上绣金色鱼鳞纹的锦衣卫。此时天已经亮了,晨曦的光芒洒在这座古老的宫殿里,军队交替,那些被杀的人,尸体就堆在过道上。带她出来的人只需出示一道腰牌,便能在皇宫里畅通无阻。盘查的人竟也不为难他们。

端看这位少年大臣的颜色,当真是好看。精致秀雅的脸在烛火下,宛如蒙着一层玉质的暖光,清风猎猎,吹起他的衣袍,身量细长。

“我让人送你回去吧。”周承礼招手,叫旁边一直静默立着的,穿青衣长袍的人过来,“送大少爷回府,没有我的话不准他出来。”

这样的姣好少年,这样的深夜,帝王亲自单独召见。

赵长宁问道:“七叔……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

实在是不得不让人生出一丝暧昧的遐想。不然为何其他人都除去的差不多了,唯留下这个探花郎呢。

周承礼低低地道:“长宁,你先回去。”

几位大臣走了,赵长宁则进入了东暖阁之中。撩衣袍跪下,也没看清楚那人是什么模样,伏首道:“微臣大理寺正赵长宁,跪见皇上。”

这时候已经没有所谓的皇权了,军权至上。在所有最混乱的时候,拥有决定性话语权的人永远都是拥有军权的人。很快朱明熙、杜成等人就被押了下去。唯独赵长宁,她还站着台阶之下。

请安之后,却许久没有听到声音。

周承礼却不欲多说,将所有的在场的太子党一一点过,语气冷淡道:“都带下去,分开看管。”

似乎有朱笔划过纸页的声音,或者还有衣袖拂过书案的声音。满室的烛光与清冷,赵长宁只能低头看着光滑可鉴的黑漆地板,倒映出她一道模糊的影子。越这般的不说话,就越让人的神经紧绷。

“你与朱明炽沆瀣一气,谋逆造反,假传圣旨!”朱明熙的声音冰凉,“这不过他朱明炽口述,谁能证明!”

究竟要到什么时候,他究竟是怎么打算的……要杀要剐,其实就是一句话的事。

周承礼站起来之后,吩咐旁边的侍卫:“皇上口令,将太子殿下带往冬暖阁看守。不得诏不能放出。”

越这么想,那人反而没有半点动静。

朱明炽只是低声吩咐周承礼几句话,很快又进了宫门内。

反而让人无边的揣测中,越来越生出恐惧和紧张。在所有的恐惧中,未知才是最恐怖的,因为你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反水的竟然是他!

他突然轻咳一声,就让人浑身一紧。但接下来他又没有动作,只是把奏折翻过一页。

他们所做的每一步、每一个计谋,她也许没有参与其中,但绝对少不了周承礼的参与。一桩桩,一件件。

这是另一种刑法,赵长宁突然想到。让她在跪着的时候,好生地猜猜自己该承受什么,该接受什么样的处罚。可怕的地方在于,它是真的。只要朱明炽一时被惹怒,赵长宁随时有可能承受千刀万剐之刑。

赵长宁轻轻地后退了一步,她下意识地看向太子,甚至是章大人、杜成。朱明熙的目光是非常惊诧的,但那瞬间更多的是茫然和不可置信。周承礼——竟然是周承礼!

帝王是这世间最阴晴不定的人。

这时候周承礼上前一步,在朱明炽面前单膝跪下:“殿下。”

终于,赵长宁听到他放下笔的声音。衣料垂落,那个人缓缓地走到了她面前。黑色的皂靴,帝王的衮冕服,上绣日月星辰十二纹,代表他如今成为了这个国家的主宰。

直到宫门终于打开了,朱明炽从宫门里走出来,他轻微地松动着手腕,凝望了一圈周围的人。

“你不敢看朕吗?”他的声音响起,冷淡而低沉。

赵长宁的目光紧紧地看着紧闭的宫门。

赵长宁有片刻的停顿:“陛下威仪万千……微臣不敢直视圣容。”

为什么会失败?

他似乎没什么反应,仅仅是淡漠地道:“抬头。”

赵长宁同其余太子党官员被控制起来,立在台阶下,她也在想这个问题。她愿意做这件事,引朱明炽出来杀了他,是因为对朱明熙有充足的信心。这位太子殿下虽然人尚且稚嫩,但心计是不弱的。既然能说到杀了朱明炽,那应该是有充足的把握。

赵长宁缓缓地抬起头。终于才看到了他的脸,浓密的长眉,高挺的鼻梁。可能是因为身着衮冕服,有种龙章凤姿一般的英俊。果然是真龙天子了。他漠然地盯着她问:“怕么?”

只是,朱明熙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朱明炽能算计得如此精准,究竟有什么地方出错了。何至于守卫紫禁城的京卫一溃千里,何至于在那一刻开始之前,他都没有丝毫察觉。

怕什么?怕死吗。

这一切朱明炽早有算计,什么大理寺监禁,什么惩罚,都不过是个笑话。朱明炽恐怕早就有遁天入地之能,他不出大理寺,不过是没有到那个时机而已,他就是等着这一刻而已。

倒是比她想的要平静了许多,赵长宁闭上眼道:“没有什么怕不怕的。陛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也不过是一条命而已。”

仿佛苍漠的风,一刀刀刮下他层层的血肉,如此凌厉!

朱明炽嘴角一勾,后退两步走向了内室,一边整理自己的衣襟一边淡淡地说:“过来服侍我更衣。”

没有哪一刻,他能如此深刻地体会到。

赵长宁缓缓地站起来,走到了朱明炽身边。

朱明熙的身影单薄,冷风吹起他的袍带。他看着禁闭的宫门,看着重重的大军。这才是西北大将的威严。

而宫外伺候的人,分明就听到了一声短促的尖叫。

门外的禁卫军早就被朱明炽的军队扣押住了,身着甲胄的高镇将羽林军、金吾卫擒拿手下,把太子党官员尽数控制。

这时宫里只有刚才进去的那位少年大人和陛下,尖叫的只能是那位大人……想到那位大人俊雅秀致的脸,紧闭的宫门,突然的尖叫,里面发生了什么简直想都不敢想。

笔落案台,轻轻一声,势如千钧!

守在门口的两个内侍,不由得额头冒出了细汗。害怕,怕死。

他亲自伸手拿笔,蘸了朱墨,轻轻地搁在皇帝面前:“不过儿臣倒还有一事想请父皇做。这乱臣贼子的名声,其实安在儿臣身上,儿臣倒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是乱臣贼子做事没有分寸,恐怕只有弑父弑弟才能担得上这等名声了……只有名正言顺了,才能免去这些事端,父皇可要好生考虑。”

……那位就算是太子宠臣,但也是正六品的朝廷命官啊!

这件事就微妙了。

听到这样的宫闱秘事,能不怕死吗。

原来是想把他送进鬼门关里啊。

大总管刘胡不在身边,两个人心里苦不堪言,又不敢挪动地方。清冷的初夏夜里不算热,竟然活生生地一冷一热,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朱明炽是真心的,以为她是来救他出去的。心里想的是待他登基,必将好生对待她。

当他说出伺候他更衣的时候,赵长宁自然是不想去做的。

唯一让他意外的,大概是赵长宁。

不过伺候的宫女没有守在里面,内室空无一人,想来这是他想出的另外一种屈辱的法子。赵长宁只得半跪下来,伸手为帝王解开革带。越靠近他,赵长宁就有种浑身冷汗津津的感觉,她知道朱明炽在看着她,想起以前无数次跟这个人接触时的亲密。便越来越觉得手下的革带似乎在打结,冰冷的玉质镶嵌在腰带上,怎么都解不开。

打破朱明炽计划的是淮扬一事的爆发,他被监禁大理寺。只能高镇等人在外面谋划,暗中从西北引兵入境,有陈昭等人协助掩藏,从未惊动了旁人。

他想做什么?杀她,监禁她?或者还有别的折腾的手法,反正他现在是皇帝了,不急。

西北天高皇帝远,众人只识朱明炽,不识皇上。朱明炽以盐运养军,在西北拥护众多,且这么多年来他精心经营,暗中结交了不少势力。锦衣卫指挥使陈昭更是他多年的好友。本来自淮扬一事出后,朱明炽就不打算再掩藏了,所以才与陈昭一起,设计了一出太子欲刺杀他的戏码,料想皇帝会因此把兵权还他,到时候他从西北带兵回来,自然水到渠成。

“陛下……”赵长宁发现自己的声音干涩。而且她发现当她开口之后,朱明炽就盯着她,不说话也不动。

可惜他早有谋划。

她继续道,“您的玉革带难解,不如叫个宫人进来。微臣着实没有……”她想就此站起身让开,但突然帝王就伸手握住她的腰,反身就朝龙榻上压去!赵长宁“啊”了一声,什么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压在了一具强健的身体下面。

果然,皇上将他囚禁大理寺,又禁严乾清宫,是想下诏书了。

方才久久没有解开的玉革带终于散开,精致刺绣的龙袍随之散开。而男人单手掐着她的下巴,低下头来吻她,她的挣扎,反手就被按下去。

他站起来,看到面前摊开的诏书。

她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被一个男人压制是什么感觉,根本就无法抵抗。完全就是一种压制和掠夺,特别这个男人还曾是大将,下巴摩挲着她的脖颈。“不……不要,放开我!”她感觉自己无力地陷入一堆绫罗枕头里,浑身使不上力。长宁不知道自己挣扎的姿态是如此的动人,束发散了,因为疼痛而眉毛蹙起,乌墨一样的眼睛渗出湿漉漉的水,那下巴、嘴唇、脖颈,无一不是最精致的。

乾清宫的宫门,在朱明炽身后缓缓地合起来,朱明炽居高临下看着皇帝,漠然地道:“父皇见谅,今天恐怕只有儿臣一人了。”

她控制不住地发抖,尤其是在她的朝服也松散之后,好像是一层保护被剥离了。

皇帝喘不过气来,呼吸里都是重重的嗬声。“……太子……叫太子进来!”

“你现在怕了?”朱明炽单手掐着她的腰把她压在龙床上,低低地问道,“当初引诱朕出去想杀朕、告发朕的时候,不是什么都不怕吗?”他的声音粗哑,炽热的气息扑在耳际。

朱明炽倒是低沉地笑了一声:“陈昭一向与儿臣交好,父皇可是想跟他说话。他现在就在外面替儿臣守着,父皇可要让他进来?”

痒,酥麻而无力。

知道朱明熙稚嫩,恐怕不敌朱明炽。皇帝早就安排了锦衣卫暗中严密看守大理寺,料想就算是只苍蝇也别想飞进去,但现在朱明炽却出了大理寺,站在他面前,那只能说明陈昭就是他的人!否则这皇宫重重禁卫,如果没有里应外合,他朱明炽就是带着十万大军也休想轻易闯进来!

赵长宁想要挣扎,但是朱明炽的力量岂是她可以敌得过的。扣得动弹不得,伸手想抓什么,却被他按住手腕。

皇帝像是明白了什么,干燥苍白的嘴唇微动:“是陈昭……和你……”

朱明炽把她按在身下,冷冰冰地在她的耳侧说:“还想杀我吗?”

“父皇想说什么,儿臣静听。”朱明炽淡淡地说,“父皇莫急就是。”

他捏着她腰际的手越收越紧。

皇帝嘶哑地道:“你这逆子……违抗圣令,擅闯乾清宫!……”接着又半天说不出话来。

“说话!”他声音一厉。

旁边的太医早已经吓得瑟瑟发抖,伏地不敢说话。

赵长宁被逼着说:“不……不杀!”

朱明炽道:“听闻父皇龙体欠安,儿臣是特地从大理寺出来,探望父皇。”

赵长宁所畏惧之事变成了现实,朱明炽到现在也没有放开她,强健的身躯一直压在她身上。他就没有自己的妃子吗?为什么非要这么对她!她是臣子,不是他的妃子。

皇帝脸色蜡黄,听到动静后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朱明炽之后,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你……你……怎么……”

但如今他是帝王,想要什么没有!

朱明炽慢慢走到了皇帝的龙榻面前,凝视了父皇的病容一眼,再一撩衣袍,单膝跪下。

“陛下这般……可是想秽乱朝廷……”赵长宁一字一顿地说,“先皇尸骨未寒,陛下此举……怎为良君所为!”

没有人敢再拦朱明炽,任由他一步步走入了乾清宫之中。而他背后的军队自西北而来,早在京中蛰伏,盔甲上带着冰冷的寒光。这十万大军是什么时候进入了北直隶,又是怎么进入了皇宫,竟没有一个人察觉到!拥护着他们的将军,一步步走向高位。

“在此之前,我的确是想让你做我的臣子的。”朱明炽的嘴唇沿着她的脖颈,慢慢往下到了锁骨。虽然他一直都无法克制地被赵长宁吸引,甚至偶尔还在午夜梦到过她。但朱明炽并没有想过侵占她,直到她真的惹怒了他。

没人看到箭从哪里来,但所有人不敢再轻举妄动。近卫肯定有朱明炽的人!此刻正埋伏在暗处,对准了他们。

赵长宁这样的性格,就是需要别人对她的压制,掌控。否则绝对不会老实的,随时会起来反咬你一口。

瞬间一声破空,禁卫军指挥使张大了眼睛,他后退两步倒在地上,众人才看清是一支箭破了他的喉咙!

他现在是帝王,要什么是他说了算。

“给我拿下他!”朱明熙厉声命令道,立刻有着甲胄的禁卫军涌上来,长枪直指朱明炽。

从背脊蹿起来一股陌生的麻痒,赵长宁恨自己的身躯,明明就是狭弄,但她的身体却本能地在对强者臣服。

乾清宫周围的侍卫立刻涌上来想要拦他,但朱明炽一步步逆着金光朝里面走去,反倒是侍卫步步后退。

“不过后来,我就不这么想了。赵大人聪慧,懂怎么伺候君主。那你懂怎么伺候男人吗?”朱明炽低声问,“特别是身为你君主的男人。”

朱明熙顿时脸色沉下来。而朱明炽也不再说话,径直往乾清宫里走去。

“以后,你的男人也只有这一个了,知道吗?”

朱明炽一笑:“四弟是看我还活着,所以惊讶了?”

当那些人被他的人抓住,吐出真言之后,朱明炽一开始是生气,甚至觉得好笑。想杀他?也不看看自己的斤两!

朱明熙秀气的脸镀了一层金光,黑眸幽深,看不出他的情绪,只是嘴角扬起一丝笑容。“二哥这时候不应该关押在大理寺么?这时候出来,又没有通行令,莫不是要学乱臣贼子了——作反了?”

他这么纵容着她,三番五次的救她,最后真正的信任她。她却想杀他?那便别怪他了。

破晓的金光倾斜而下,遍地耀眼。风吹得朱明炽身上黑色的长袍猎猎飞舞,他整个人站得宛如一尊雕塑,是从天而至的战神,无比的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