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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长孙2 第三章 春猎场,危机现

“知道了。”朱明炽点头说。

那个人看着他,流露出敬仰的目光,“属下一直敬佩殿下的勇毅!”

赵长宁跟在他身后,一步步地跟着走出直道。直到过了午门,朱明炽的侍卫都迎了上来给他批披风,前面的朱明炽才站定了。他淡淡地道:“赵长宁,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赵长宁听到其中有个人说:“殿下,属下原来在您手下的虎贲营任职,后才选入金吾卫。”

赵长宁想说自己无意跟着他,但朱明炽已经转身,定定地看着她了。

比常人高大的背影,挺得笔直,只是脚步有些蹒跚,两侧的侍卫等他走过来的时候,都恭敬地对他下跪。

她只能走上去说:“下官并未跟着殿下,不过是刚从东宫出来,碰巧遇到殿下了。上次一事还要多谢殿下救我了,不知道殿下身体可否好些了?”

直道的尽头,她看到有个人在慢慢走。

朱明炽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你觉得呢?”

赵长宁从太子宫中出来,正好遇到了皇后娘娘前来东宫的銮驾,她跪在路边,直到皇后娘娘的銮驾浩浩荡荡过去了,才站起身往直道走去。

才被皇上罚跪,又如何能好?赵长宁觉得此话问得不太好,笑了笑:“下官愿殿下身体康健。”

朱明熙放开了她:“行了,你退下吧。”

赵长宁不知道说什么,直身就告退想离开,走到他身边的时候却一把被抓住,他道:“跟我走一趟。”

赵长宁看着他俊秀的脸,深而清澈的眼睛,瞬间反应过来赶忙后退。

他要带她去哪儿?

“我自然不会难为你的。”朱明熙握着他的手,看着他的侧脸轻轻地说,“既然如此,此事我就交给别人去办吧。你快起来,莫跪着了。”说罢伸手一拉他,赵长宁站起来的时候却撞到了他身上,朱明熙自然而然地搂住了他。

赵长宁推说自己还有事,但朱明炽如何理会听她的,一贯发号施令的人,带着她上了自己的马车。

赵长宁摇头道:“别的什么也没有,殿下只要知道微臣没有二心就可。”

酒楼上,赵长宁看到他的侍卫一坛坛地搬酒上来,额头微微抽动:“殿下,我不善饮酒,您要是想找人陪您喝酒的话……最好是换一个人。”

这件事怎么能告诉太子殿下。

朱明炽单手拍开了酒坛上的泥封,这酒应该是刚从地窖里起出来的,闻起来有股清冽甘甜的香味。

朱明熙叹了口气,伸手来扶他起来:“长宁,你我二人已经深交,我如何会怀疑你!只是我不解,你为何拒绝这件事,这分明就是让你升官的好事。你若有什么不便说出来的话,大可告诉我。”

“拿酒器来。”朱明炽说。

长宁道:“殿下莫不是疑心我?微臣若有二心,又怎么会告诉殿下漕运被二殿下掌控一事。”

于是赵长宁只能找了找,在他面前放了个硕大酒碗,然后在自己面前放了个核桃大小的小酒杯。

至少,他不再全然是那个温柔的太子殿下了。

朱明炽看着她不说话。

看来经历两次变故,太子殿下已经变了。

赵长宁一脸不知所以然的表情问他:“怎么了殿下?”不这样喝,她怎么顶得住朱明炽。

赵长宁不知道他有没有信,朱明熙一直站在她身前没有动。她半跪在地上,没有抬头看。

朱明炽嘴角一勾,也没有说什么,抬手叫旁边的人:“倒酒吧。”反正他的酒量好。

“原是这样。”朱明熙点头。

二殿下竟然还有抓人喝酒的习惯。赵长宁摇摇头,他难道不知道,现在京城里都开始传他因为好男色,所以至今没有正妃吗。还不跟她保持距离,是想以后不娶正妃吗?

赵长宁咬了咬牙说:“昨日,微臣的马受了惊差点把我甩下马背。二殿下救了微臣一次,微臣不想被人当做忘恩负义之辈……”

他一碗碗地接着喝,赵长宁就喝了两三杯。朱明炽是越喝酒越清醒,赵长宁却越喝越不清楚。

朱明熙这段时间一直在查内奸,岂不是要对她起疑了!

看到赵长宁有点微醉了,朱明炽说:“赵长宁,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你可知道?”

朱明熙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他静静地立在她面前问:“有何不敢?”

赵长宁虽然喝大了,但并不影响她脑子转的速度,只是不能再控制自己是那个冷漠疏淡的赵长宁了。她头微微地一歪看着朱明炽,然后一点:“殿下,我知道,我是探花郎出身。”

赵长宁无法直接说理由,一时半会儿,却想不出个合适的理由出来。太子是想让她升官,所以才把这件事交给她办。她的手紧紧掐着手心,伏跪在朱明熙面前,分明地能感觉到,殿内的空气一点点地凝固了起来。

朱明炽嘴角又一勾,赵长宁有的时候真的挺好玩的。他伸手,搭在赵长宁的手臂上:“我不想被别人掌控生死,我只想掌控别人的生死——赵长宁,我也可以让你当纯臣。只要你未曾害过我,我倒不介意你是太子的人。”

朱明熙笑了:“你倒也不是胆小之人,怎么这事就不敢了?”

赵长宁眼睛微张,她总觉得朱明炽的话有点不寻常。

赵长宁立刻就跪倒了地上。“殿下,此事微臣不敢!”如果由她直谏朱明炽,他必然会以为是她告发的,肯定不会放过她!

“殿下,我……”她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靠在了桌上,撑不住地闭上了眼睛。

“我听说大理寺丞许志要致仕了。”朱明熙看向她,“你可有当大理寺丞的打算?这桩事由你去查,我保你半年后就可任大理寺丞。”

赵长宁虽然酒量不大,但是酒品不错。喝醉了只是会昏睡而已。她睡前还在想着,二殿下……恐怕绝不是别人说的草包。

赵长宁心里一跳,难道他们已经查到朱明炽私卖盐引一事了?

只是她似乎感觉到了一只手,轻轻地摩挲过她的脸。

“不说这个了。”朱明熙听了语气却淡了两分。转而继续道,“上次你让我们注意的漕运一事,我们已经有了下文。杜大人循着牵连漕运的官员往下问,倒是问出了朱明炽好大一桩不得了的事。”

指腹粗糙,但动作倒是挺温柔的。

这次遇刺之事,两位皇子都受了伤,至于究竟是谁做的却是扑朔迷离。其实赵长宁大概有个想法,当她知道朱明炽的暗卫在附近的时候,她就觉得朱明炽有问题了。但是以朱明炽的个性,要杀太子殿下肯定一招致死,但太子殿下仍活得好好的。所以赵长宁也不明白了,朱明炽难道在谋划别的事?

那手指往下游移,停留在了她紧密的衣襟上,然后停顿住了。

她心想只怕此刻太子殿下脑海里是一出大戏啊。

赵长宁睁开了眼。

“太子殿下,微臣当真跟二殿下没有什么!”赵长宁苦笑,“微臣也绝不是那等断袖分桃之辈,我在山东老家是有亲事的,只等对方及笄再娶过门罢了。”

朱明炽脸色淡漠地在喝酒,望着打开的窗扇。

朱明熙轻轻地“嗯”了一声。“像你这般的人,就算是喜欢男子,又何必喜欢他那样的……”

窗扇外是河运,璀璨的火光映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甚至有船桨划破水面的声音,秦淮唱腔和交谈喝酒的声音传来。热闹而繁荣。

“当时二殿下失血过多,又下着大雨。”赵长宁轻描淡写道,“微臣是怕伤及二殿下的身体,才抱着他的。”

赵长宁完全清醒了,眼睛如同被水洗过一样清明。

赵长宁嘴角微抽,谣言止于智者啊,殿下。

朱明炽听到动静,也没有回头:“醒了?”

朱明熙看着他问:“我听人说,找到你们的时候,你们二人搂抱在一起?你们二人……”

“殿下,天色已晚,我怕是要先回去了。”赵长宁站起来拱手道。

赵长宁抬头看,却正好跟朱明熙的目光看在一起。

朱明炽似有若无地点了点头,看了她一眼,与平日相比,目光算得上是温和:“我叫人送你回去吧。”

朱明熙片刻没有说话。

赵长宁道:“多谢殿下,下官自己回去即可。”

“二殿下的伤也不危及性命。不过他奉命看守猎场,现在您出事了,他还跪在乾清宫前面。”赵长宁一边记下太子殿下所说的,一边回道。

朱明炽淡淡地看着她:“赵长宁,我叫人送你。”

“如今天下太平,没有乱党。我遇刺也不过是因为夺嫡而已。”朱明熙淡淡地道,“当时那箭对准我的心口,是没想留活路的。不过我打小起,父皇就让我随身携带护心镜,因此并没有伤及性命。听说二哥也受伤了?”

赵长宁静默。朱明炽站了起来,慢慢地,一步步地走到了她面前。他比她高了太多,居高临下,语气冷淡了一些:“你怕什么?”

朱明熙让宫人退下,再让赵长宁坐在他床边来。

赵长宁的手紧紧地握着。

赵长宁道:“殿下,微臣此番前来,也还受了沈大人嘱托,询问您遇刺一事。”

朱明炽看到她在犹豫,嘴角微微一扯:“还是你要我亲自送你?倒不是我不愿意,我是怕你跟你家人说不清。”

还亲手给他挑了一颗,红透的樱桃皮薄饱满。长宁吃了,不过什么味儿都没有品出来。

“多谢殿下,谁送我回去?”能屈能伸,赵长宁抬头一笑。

内侍通传之后,赵长宁挑开帘子进门。屏风打开着,朱明熙脸色微白地靠着罗汉床看书,有个宫女捧着新出的樱桃给他吃。可能是因为修养好了,看不出什么病态,朱明熙让她坐下,笑道:“正想着你什么时候来看看我。”指了指樱桃,“你尝尝看,最早的一茬。”

朱明炽招手叫人进来,是个穿着程子衣的跨刀侍卫,长了一张方阔的脸,在朱明炽面前恭敬地跪下:“殿下。”

他有多少实力只有他才明白,这些年的苦也不是白吃的。

“送赵大人回去。”

嘴巴里有些血味儿,他舔了舔,又闭上了眼。

那人应喏,站起来在前面引路:“赵大人跟我来吧。”

多亏了今天这番跪,让他终于彻底想明白了。别说高镇了,连他都是满腔的怒火,虽然早就预料到了,但皇帝比他想的还要无情。高镇这样的性格都愤怒成这样,那些随他出生入死的战士听到了他们爱戴的将军,被人如此的磋磨和轻视,还不知道会有多愤怒。

赵长宁跟着他走出了房间,一路下了楼梯,走过重重守卫的侍卫,似乎才意识到这个人是个皇子。

一旦伤着了太子,就连最近受宠的他,带着伤也得给他跪!

方才的情形,一幕幕地在心里上演。越发的冷,越发的坚定。

以前皇帝关押太子,不过是觉得太子这两年爪牙渐渐多了想打压他一番,其实私下宗人府一切都不敢亏待太子。皇帝毕竟舐犊情深,看不得那孩子受真正的苦。

她仍然能感觉到落在她背后淡淡的目光,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明明没有什么含义,却让她的双膝发软,背心出汗。

朱明炽的母亲是嫔妃,他又不是由皇帝亲自养大,帝王对他的情分本来就浅。

回到赵家之后,长宁躺在床上,顾嬷嬷给她按摩着双膝,久久的未能入睡。

等人走后,朱明炽才放松了紧绷的拳头。

朱明炽有一点没有说错,赵长宁的确怕他。

这是高镇第一次在他面前称微臣,而且固执地劝也劝不动。

其实朱明炽是让她隐隐恐惧的。大概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对她突然爆发的印象一直残留在她的记忆里,又或者是那个梦的影响。当她发现那种感觉跟梦越来越靠近的时候,她就更怕了。

“若拥护那废物一样的太子,我等情愿拥护殿下!同是皇家血脉,殿下比他强百八十倍!”高镇的声音非常的低,他也不再说了,站了起来,“微臣定会帮助殿下。至于这条命,不要也罢!”

她告诉自己没有什么好怕的,那种被控制于一个人的气场之下,手指战栗的感觉,那种可能会被摧毁的感觉。

高镇看到殿下发黄的脸色,想起东宫里养尊处优的太子爷,什么要不要命他都不管了。

只是自己忍不住而已。

朱明炽纹丝不动,语气一沉:“不要命了!这种话也敢乱说。”

太子遇刺一事,大理寺、刑部还是查不出个所以然。但不管是不是真的查不出来,总要拿出个说法来。

他继续道:“不止我看不下去,咱们兄弟都看不下去。大家一起出生入死,当年要不是您,谁也活不下来。只要您一句话……”他的声音更低,“我们就敢只认人不认虎符。您这样屈从,究竟是为了什么!”

两边的大佬为此觉都睡不安稳,把猎场翻了个底朝天。大理寺、刑部高手尽出,沈练甚至亲自审讯禁卫军,搞得气氛非常紧张。

高镇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平日虎狮一样的男儿,想起那种战事就眼眶通红。拳头握得吱吱地响。他一向是很听朱明炽的话的,但此刻他半点也不想听!

清冷的深夜里,锦衣卫指挥使将一份文书送入了御书房。

高镇却看到他藏蓝色的袍子,被渗出来的血迹染成了暗紫色。他突然想起以前,守居庸关的时候,那一仗打得异常艰难,最后大将军还是带领他们取得了胜利。等回到营地才发现大将军已经受了重伤,血把黑袍都染湿了,但他却一声不吭,怕动摇了他们的军心。

皇帝仔细地看了,面无表情地问:“此事当真?”

朱明炽淡淡地道:“何必说这些,皇上罚我,自然是要跪了。”

自古皇帝是最信任锦衣卫的,锦衣卫指挥使一职多半是世袭,现在的锦衣卫指挥使陈昭祖辈就是锦衣卫出身,曾给先皇挡过箭挨过刀,因此世代受皇帝重用。陈昭刚满二十五岁就当上了锦衣卫指挥使,算是皇上对他的器重。

他毫不犹豫地跟着跪下来,说道:“殿下,这简直欺人太甚!您与太子一同遇刺,同样是皇子,凭什么他就在东宫里好好休养,您却要在这里太阳地下跪着。就因为您没有保护好太子?您是在边关打仗的大将,拼死拼活为他保江山,不是给他看守猎场的护卫!”

陈昭道:“微臣尽忠于陛下。没有确定的东西,也不敢拿到陛下面前来说。”

有个穿着正三品虎纹补子的武官走过来,面色难看,不是高镇还是谁。

皇帝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文书:“怕是自朕罚了他一次之后,他就内心不安了吧,觉得这个太子的位置他坐得不稳!好计谋!老二若是死了,自然能除去一个心腹大患。老二若是没死,守卫猎场失职,也能让朕厌恶他一层……”

乾清宫里什么东西都听不到,只看得到日头逐渐高升,越来越热了。

陈昭又怎么敢接皇帝的话。

朱明炽穿袍服,戴麝皮护腕。跪得如雕塑一般,因为跪得太久,伤口有点崩出血了。每一寸的筋骨都是凝重和沉稳。

皇上有些疲惫地说:“罢了,传令下去,这件事不要再查了。”那份文书被他点了蜡烛烧了,扔进旁边的洗笔缸里。

而乾清宫外正是骄阳当头,晚春的日头已经有了热度。汉白玉台阶两侧,肃穆地站立着跨刀的金吾卫。

“朕倒是愧对了明炽,本来就因此受了伤,朕还要罚跪他。”皇上出神地想了会儿,传旨:“叫李一全进来。”

那里可不是她随便能进的地方。

司礼监秉笔太监李一全进来后,皇帝就对他道:“朕记得当年西北边境瓦刺作乱,二皇子虽然清剿了大部分,却还有些在流窜。传朕旨意,加封朱明炽为陕西总兵,镇北大将军,赐食邑三千户,亲卫两千人。即月起往西北镇疆,清剿流寇。”皇帝说完,李一全立刻拿了笔代写了口谕,准备叫太监出去传旨。

赵长宁进东宫的时候,就往乾清宫的方向看了一眼。听说朱明炽因看守猎场不力,被皇上罚了跪。就跪在乾清宫外面的砖石上,皇上没让起,也没有人敢去扶。

旁边立着的陈昭眉毛微动。

赵长宁本来想去看看太子殿下伤得如何的,但东宫现在禁止出入。三日后,太子殿下好了些,才准去探视。

朱明炽要去西北的消息顷刻传遍朝野。

赵长宁说完就径直向前走去了,赵长淮下意识地看向周承礼所在的东院。他跟周承礼的关系一般,若是论起来,府里只有赵长宁和周承礼的关系最好。只是他总觉得这份好里,透露出一种古怪。

长宁听到后沉思许久。

赵长淮怎么记得自己是一直比他高的。

皇帝这招恐怕是一箭双雕之策。一则也觉得在遇刺一事中愧对朱明炽,干脆还给了他兵权,给了他实权。二则朱明炽远离京城,京城自然会和平很多。

“你长高了许多,我记得十岁的时候,你还比我矮半个头的。”赵长宁道。

赵长宁突然反应过来,皇上恐怕是认为,猎场的事是太子安排的!所以才下令不准再查,而且还安抚了朱明炽。

当然,那张脸的确是如诗如画的美。

但是给了朱明炽实权之后,他在朝廷的地位就会水涨船高,要是哪天从西北归来,绝对是太子党的心腹大患!

难道他那张脸能当饭吃吗?

实在是圣心难测。

作为一个男人,赵长宁显得很弱不胜衣,赵长淮不知道那些喜欢赵长宁的小姐们在想什么。

长宁放下了笔。窦氏指挥着婆子给她换屋子里的棉褥、帘子。将她书房盖了一冬天的竹帘也拉起来。整个屋子里都是暖和的阳光。

赵长淮嘴角一扯:“哥哥瞧着我做什么?”

窦氏瞧她的官服下摆破了个口子,立刻叫婆子拿了针线来,要亲自给她补。

而赵长淮觉得哥哥看自己的表情有点奇怪。说冷吧算不上,说热吧也言过其实,要仔细看赵长宁的目光的话,会发现她大概算得上是关注他的……身体?

长宁道:“娘,不必了,叫香榧她们补就行了。”

赵长宁看着肩宽腿长,比自己还高的弟弟,突然有种嫉妒的感觉,嫉妒什么?嫉妒他能光明正大地行走官场而她不行么?

“你自小到大穿的衣裳,都是娘来补的。”窦氏拉着儿子坐在身边,温暖的阳光照着两人身上,“这有什么的。”

赵长淮站定,淡笑道:“哥哥这是怎么了,才从七叔那里出来?”

赵长宁看着窦氏给她补衣裳,窦氏的鬓发中已经有丝丝白发了。

兄长背着手,面容冷凝。肩膀还是这么纤弱。

她低头静静地读书,院子里玉婵在和茜姐儿玩,茜姐儿也长大不少。玉婵对这个庶出的妹妹总是颐气指使的,不过别房的小姐若是欺负茜姐儿,她也会护着些。所以茜姐儿也愿意跟玉婵玩。

不远处,赵长淮看到了缓步走过来的赵长宁。

“她嫁去宋家后,就不会有这么快活了。”赵长宁看着玉婵,叹道,“今年五月二十七的婚期?”

赵长宁一个人走在院子里,陈蛮静静地跟在她身后。赵长宁平静而木然地走着,步履从容。她知道是因为她不够强大的缘故,只要她够强大,何以怕这些。

“是啊,一转眼你都做官了,你妹妹也要出嫁了。”窦氏满目笑意,看着儿子的背,她的内心就充满了平和、柔静。

“不必明白。”周承礼闭上了眼睛,叹了口气,“等以后她就知道了……十四岁那年的事,她已经浑然忘了。”

她这辈子做过最疯狂的事,就是把赵长宁当男孩养大。她这辈子做过最妙的事,也是把赵长宁当男孩养大。

等赵长宁走了出去,有个人站在周承礼身边问道:“七爷究竟是什么打算?属下却搞不明白了。”

赵长宁护了她们一辈子。

赵长宁嘴唇微微一动,似乎想问什么,那句话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好久后,她行礼道:“七叔,那我先出去了。”

赵长宁静静地握了握母亲的手,低头看着母亲的针线。

周承礼却不再看她,漠然地道:“你喜欢科举、喜欢大理寺,都可以。但这件事,决不允许再你参与。”

三月二十八的朝会是大朝会,所有正六品以上的京官都要参加。不过是正四品的官才能立在金銮殿内,五品以下都排在御道外广场两侧,跪着听旨。

“七叔……”她从没想到过,周承礼会用这个来威胁她,捏住她的脉门。

赵长宁的官服窦氏刚刚缝过,洗晒过,一股阳光蓬松的味道。

慈师的面容,平日里温文尔雅的人。

晨曦的光洒在广场上,赵长宁身边两个大理寺的官员还在低声说话,说大理寺丞许大人致仕一事,还在讨论下任大理寺丞的人选究竟是谁。

赵长宁直直地看着他。

司礼监是监督他们的,立在不远处。但只要说的不是太大声,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赵长宁看向周承礼想说什么,却被周承礼按住:“这些事,你不准插手——否则我告诉你,我也不会顾及你的身份,你别想再当这个官了。明不明白?”

赵长宁规整了一下朝服下摆,心道这跪着上朝的习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改。跪在里头的还好,他们这样跪在砖地上,半个时辰下来就膝盖疼。因此人人都在官服裤子里缝护膝,她缝得比别人还厚些。

原来是太子殿下遇刺了!

五六品的小官相互交流,赵长宁是其中的异数,她一般都是闭眼不语,看似沉思,实则是在打瞌睡。

周承礼半晌后缓缓地低下身,叹道:“罢!告诉你,今天不仅是朱明炽遇刺,太子殿下也遇刺了,若不是身边的侍卫反应及时,差点伤及了性命!皇上当即就沉着脸发令,要所有守卫杖责五十,领卫降职三等!本来当即就要让朱明炽出来领罚的,但没有找到他,所以才作罢了。但你却跟朱明炽一起被找到,对你不利,难免被太子的人诟病!”

突然,殿内传来了一声重物“砰”地一声响,打破了枯燥的朝会。

她微低着头,烛光照得她的脖颈白腻一片。

顿时广场上就鸦雀无声了,赵长宁也立刻睁开了眼睛。

赵长宁一撩衣袍跪下了,然后她说:“若七叔是担心我会背叛太子,我绝无这个想法。若七叔是想让我不去做这些事,我本来就是太子的人,颇受太子喜爱,他让侄儿做的事我不能拒绝。若七叔是说二殿下的事,却也不是侄儿能控制的。”

没有人知道殿内发生了什么,但久久没有下文,一股不祥的气氛,笼罩了整个广场,竟没有人敢再动弹。

他是长辈,还是师长,不能不跪他。

直到隐隐的怒声传来:“……竟然有这等忤逆之举!把他给我带下去,褫夺封号,监禁大理寺!”

周承礼目光稍微一变:“赵长宁,你还真是长大了!”他轻轻地道一声,“跪下。”

赵长宁顿时抬起头。出事的是……哪位皇子?

“七叔,我如今是大理寺寺正。”赵长宁淡淡地道,“我有自己的官职,自己的做法。也不能凡事只听七叔的了。”

她抬起头,因为距离太远,只看到两个长相魁梧,穿飞鱼服的锦衣卫押着人出来。其实也不算是押,那个人只是走在前面,步履平缓,跟赵长宁昨天看到他的时候没有两样,竟然是朱明炽!

周承礼的目光冰冷,片刻后他走到赵长宁面前道:“你有什么想法,你能做什么?”

一夜之间,朱明炽从刚获封陕西总兵、镇北大将军的皇子,突然变成了监禁大理寺的阶下囚!

赵长宁从没见七叔这么生气过,她一时愣住。方才低声说:“七叔,我绝无参合之意,我人微言轻,对于太子、二殿下来说也不过是个随手能拧死的角色。只是我身为太子阵营里的人,恐怕不参合也没用,我得按照殿下的吩咐做事。至于二殿下……我却也有自己的想法。”

而赵长宁似乎感觉到——他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闭嘴!”周承礼睁开了眼睛,低声呵斥道,“朱明炽岂是简单的角色,你不过一个初入官场的小官,参合这些事做什么!给太子写奏折都罢了,再跟朱明炽牵扯,你是想做出什么事来?”

赵长宁立刻低下头,心猛地一跳。

等回了赵家,进了他的书房之后,赵长宁就道:“七叔,是二殿下救了我,所以我不好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

能够让皇上发这么大的脾气,甚至说出关押大理寺的话,应该是朱明炽贩卖盐引一事终于暴露了。监禁大理寺,跟监禁宗人府是完全不同的概念。监-禁宗人府,皇帝对自己的孩子尚有余情,不过是以示惩戒,只是领家法而已。但是大理寺就不一样了,那是要以罪论处的。

这一路上七叔不太高兴,赵长宁也知道。

朝会很快就散了,下朝之后全场嗡地响起了议论的声音。赵长宁则立在门口,焦躁不安地踱着步子守着,很快就等到了同样从朝会上下来的七叔。

周承礼正等着赵长宁,与她一起上了回去的马车。

周承礼看了她一眼:“怎么下朝了还不回去?”

高镇等人将朱明炽扶上了马车,由众护卫簇拥着离开。

赵长宁低声问:“七叔,二殿下可是因为盐引一事被收押的?”

见迟迟没有人上来,赵长宁终于道:“那个……二殿下受了重伤,你们谁来拉他一把吧!”

周承礼告诉她:“不错。杜成当堂参朱明炽勾结两淮官员,在边疆以军屯为名私卖盐引,通过漕运来控制盐脉。皇上极为愤怒,斥责他言行有失,狼子野心,所以关押大理寺。”

而他带的人,表情则非常的古怪,眼神也很古怪。不说赵长宁也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估计在想二殿下这是在跟赵大人搞断袖吗,这么打扰是不是不太好。

赵长宁默默点头,虽然这事不是她直接告诉太子的,但却是她之前点明了线索。

赵长宁从夜色中分辨出来了,被火光照亮半边侧脸,高高坐在马上的人是七叔。他穿着件玄色长袍,勒马停下,看清楚他们二人的姿势之后,脸色显得非常的冰冷。

周承礼道:“我有事要去做,你先回去吧。”顿了顿,“这次二皇子被罚,皇上大概是一时气话,你在大理寺,一定要警醒些。”随后先一步上了马车。

一个人带着一队兵马出现在了黑夜里,丝丝的雨雾中,火光照亮了周围的一切,还有被朱明炽抱着的——赵长宁。

赵长宁在原地顿住,不一会儿后,太子等人也从后面走了上来。他走到赵长宁身侧,微微一笑:“长宁,怎的停在这里?”

大雨终于渐渐小了,终于有人出现在了雨中。

“殿下。”赵长宁给他请安。心想应该是因为皇上重新给朱明炽兵权一事,刺激了太子党。朱明熙是因为怕朱明炽再获兵权,所以痛下狠手。否则太子一党怎么会如此急躁,连个缓冲的时间都没留。

人在脆弱的时候,容易产生雏鸟情结。此刻朱明炽就对温暖的赵长宁抱住不放开,浑然不觉他要把人压死了。

“今天要多谢你了。”朱明熙的声音倒是柔和,“二哥气数已尽,咱们倒不必太防备了。”

不过此刻情境特殊,谁也没有乱七八糟的想法。但有种莫名的亲昵。

赵长宁微微一顿,她想说朱明炽在边关多年,既然能掌控盐运,恐怕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非常复杂。还要更警醒才是,否则要当心朱明炽反扑了。想了想太子应当明白,她就什么也没说,只是笑笑。

长宁也冻啊!被这么个大冰块死死抱着,他似乎尤嫌不够,手脚也上来抱住她,好像她是个大暖炉一样。赵长宁被他压得呼吸困难,他下巴上的一点点胡渣蹭在她脸上,呼吸也扑在脸上,赵长宁长这么大没跟男性这么亲密过。

从她周围走过的人,都在议论此番二殿下造劫难一事。太子殿下离开后,赵长宁才慢慢地开始走,如果这次朱明炽被定罪,那他绝无可能再继承皇位。

温暖的感觉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朱明炽似乎有点意识模糊,反手抱住了赵长宁。

难道还是她的梦出错了?毕竟朱明谦却是梦到了太子殿下登基的。

赵长宁低声一叹,其实她并不觉得是朱明炽救了她。要不是他,她最多就是摔下马,怎么会有生命危险。但想了想,还是将朱明炽的头略抬起来,靠在自己膝上,解开他身上的战甲,尽量将他搂入怀中。

孝懿陈皇后坐在罗汉床上,宫女拿了把玉柄儿销金扇给陈皇后扇凉风,被熏香熏过的扇面,一扇起来屋内就是一股淡淡的香味。

赵长宁伸手试探了一下他的大手,发现的确冰冷。朱明炽已经闭上了眼睛,周围还是没有人出现,天已经黑了。

有宫女跪在外头道:“娘娘,庄嫔娘娘求见您。”

大雨一直没有停,温度却越来越低。朱明炽的失血渐渐止住了,但他的体温便得很低,脸冻得发白。这里没有热水,也没有温暖的床。

陈皇后睁开了眼睛,语气带着三分的慵懒:“来就来了,让进来就是了。”

赵长宁希望加深他的这个印象,增加这个人对自己的好感度,倘若他能有登基的一天,也能确保自己的安全。

珊瑚珠帘被挑开,一个梳着弯月髻,戴赤金嵌绿松石莲头簪子的女子走了进来,她抬起头。模样不过三十出头,长了一双温润的眼睛,此刻哭得异常红肿。在皇后面前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娘娘,您可要救炽儿啊!”

朱明炽似乎因此对她温柔不少,确认了她这个人是没有威胁的。

说着眼泪都在掉。

一想到这里,赵长宁背心有点出冷汗。尤其是,她发现朱明炽其实非常气定神闲,一点不怕她在背后下手之后,她心里更加肯定这个念头。

陈皇后从上往下看着庄嫔,复又靠了回去,没有说话。

朱明炽应该是在考验她。

这宫里她最不喜欢的是李贵妃,行事出格却极为受宠,但她是皇后,要有容人之量,不可能跟一个贵妃计较。至于庄嫔,陈皇后竟然还是喜欢的,因为她很难想象这么一个女人,竟然成功地养大了一个皇子,而且这个皇子如今实力不凡,成为了人人敬仰的大将军。

朱明炽有暗卫在周围,但出于某种原因不能露面。但假如她刚才表现出一丝想杀朱明炽的念头,恐怕早就已经身首异处了。

“快扶庄嫔起来。”陈皇后道,“有什么事莫急,一句句地说。”

刚才朱明炽放出三箭,但只有两个人中箭,最后那个人,迟迟没有追上来,应该是被人灭口了。

庄嫔被扶起来,坐在圆凳上拿手帕擦眼泪。

现在赵长宁打算大智若愚一把,不到关键的时候,两个人她都不得罪。当然,其实她还是想杀朱明炽的,她不杀他是因为这周围必然有他的人在。

知道朱明炽被关押大理寺,她又没有别的路子,急得在宫里打转。

每个人都在被推着前行,被迫做一些自己不喜欢事,必须去习惯。而且她也渐渐变了,只要想做的事情是好的,过程怎么样并不重要。也许以后她也会变成权臣、佞臣,谁知道呢。

儿子这么多年在做什么,她可是一点都不清楚的啊!只知道多亏了儿子,这些年她走到哪里都受人尊敬,儿子在外面干大事,她与有荣焉。但是儿子出了事,她就像是无头苍蝇,失了主心骨,究竟该怎么办,是半点主意也没有。

至于她能不能成为纯臣,赵长宁看着自己的手,心里知道,其实没有人能做纯臣。

这孩子是银钱不够使吗?为什么要去卖盐引?若没有银子,从她这里拿不就是了。

她辅佐太子,一方面是因为家族之人皆为太子党,她别无选择。二则是她这个人不想亏欠别人,朱明熙因她受牢狱之灾,她想弥补一二。

搞这些幺蛾子的做什么,莫不成是惦记着那皇位?那皇位可是太子殿下的啊,他就是想了也没有用!他能当皇帝吗。

其实赵长宁知道太子殿下对她的重用就是一道枷锁。有的时候,太子殿下的确表现出了谋士的天分,但很多时候也能看得出,不懂得人情世故。有时候他的重用,反而把她置于两难的境地。

“从小我就教导炽儿,为人要紧的是朴实,不想得这事究竟是不是他做的,还是别人栽赃陷害到了他的头上……”庄嫔边流泪边说,“只是再怎么着,也不能罚这孩子去大理寺啊!娘娘,求您垂怜,炽儿打小也是敬重您的,叫您一声母后,求您救救他,向皇上求情……”

朱明炽的这句话也很对,他不争,就什么都没有。

陈皇后对朱明炽其实有点同情,特别是看到庄嫔的时候。

其实仔细算一算,朱明炽对她的确很好。间接救过她两三次了,刚才还被她压到伤口,血流如注。现在还跟她看着大雨聊人生和理想了。的确有大将之风,赵长宁对他有些改观。

朱明炽的确不容小觑,可他这个亲娘……当真就是个累赘!这么多年半点长进也没有。

赵长宁静默。

陈皇后指头一拢,开始打太极了:“皇上正在气头上,谁劝也没有用,那些大臣不是都上了好些折子了吗。本宫再去求情,也是自讨没趣。再者陛下最近龙体欠安,连我等都不能侍疾,如何能跟他求情呢。至于贩卖盐引一事是不是二殿下做的,自有三司审查,本宫是有心无力的。”

朱明炽却是一笑:“但我要是不争这皇位,就会连别的东西也没有。”

庄嫔一愣,嘴唇微张:“可是……娘娘,臣妾就炽儿这么一个孩子……臣妾不能不管他啊!”

当然不信了。赵长宁在心里道,当然她也没有说话。

陈皇后叹气:“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庄嫔也该知道这个道理。等结果出来便什么都知道了。”说完之后招手叫宫女,“本宫乏了,送庄嫔娘娘出去吧。”

“其实,我若是说我不想要皇位,你信吗?”朱明炽看着从头顶洒下的阳光,因为失血太多,他的脸色发白。

庄嫔带着两个宫女,被关在了坤宁宫外。

赵长宁道:“……那我得谢殿下不杀之恩了。”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我倒也很欣赏你。只要你不做害我的事,我不会跟你计较的,那次威胁你带我去刑部,不过跟你开个玩笑。否则,那天你窃我信的时候我就可以杀了你。”朱明炽说杀字的时候声音微不可闻。

但人总是要想办法的!

朱明炽看她一眼道:“你就当我现在无聊吧。”

庄嫔不知道怎么七拐八拐的打听到了,主审案子的虽然是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但负责提审的却是大理寺正赵大人,于是托了好几转的关系,把一叠银票和一封信送到了赵长宁手上,托她送给朱明炽。

“殿下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她问,“难道就是因为我没有杀你吗?”

当赵长宁拿到这些东西的时候,内心非常惊讶。这位庄嫔娘娘她从未见过,只是这行事作风怎么……这么莽撞?打听到了是她负责提审,难道就不能拐个弯多打听一下,为什么是她负责提审吗?因为她是太子殿下的人啊!

“其实我并不介意你为朱明熙做事。”朱明炽道,“对于朱明熙来说你不过是个小角色,周承礼、杜成这些人才是心腹。朱明熙是喜欢你,所以把事情交给你做。”

竟然敢把信送到对手手上。

赵长宁发现朱明炽还真的有点自恋,她不想跟他说话。

赵长宁有些想笑,朱明炽精明异常,对人性的观察洞若观火,却有个这样的娘。

但当赵长宁为他整理好伤口之后,他的眼神慢慢地轻柔下来,嘴角微微一扯道:“你舍不得?”

她把信拆开了看。无非是说自己在宫里很担心他,让他别慌,她会求皇后娘娘去给皇上说话的,总能把他放出来的。还说皇上越发的病重,时常起不来床,大概因此才没来得及把他移出大理寺。

当然赵长宁没有看到,在问她这句话的时候,朱明炽的眼神是冷冰冰的。

可怜庄氏一片慈母之心了。

赵长宁没有抬头看他,而是给他整理了一下衣摆,盖住伤口免得受了风寒。她淡淡一笑:“你救我,我杀你是不仁不义。”当然,究竟为什么打消了念头,只有她才知道。

其实这次眼看二皇子是真的出事了,朝中浮起来不少二皇子的势力,纷纷上书给二皇子求情。只是控制盐运一事,终究是刺激到了皇上的神经,轻易不肯放过,到现在都没有移出大理寺。

“你真的不杀我吗。”朱明炽在她身侧淡淡地说,“你若杀了我,以后就没有人知道你的事了。”

赵长宁去了一趟大理寺。

等扶他靠在枣树上,赵长宁就累得直喘气了,长袍上也沾了血,长宁才看到他的腿上全是血。她的预测的确是对的,片刻之后豆大的雨点就打下来了,打得松林里一片雨声。此时两人坐在半山坡上,又有枣树遮雨,入目是被天际的风吹得起伏的松涛,大雨细密,万籁俱静,只余雨声。

有人提着灯在前面引路。牢门外也是重兵把守,排场不小。赵长宁出示了大理寺的腰牌道:“受沈大人所托,来询问二殿下的。”领卫才给她开了门。

她试图扶起朱明炽,朱明炽也用力才勉强能靠着她站住,却也一下将她压垮了半截。

“赵大人,您尽管问,仔细快些,小的在外面给您守着。”知道这位是太子殿下跟前的红人,领卫倒是毕恭毕敬的,把门合拢了。

“要下雨了。”她从地上站起来,四下看去。松柏林的树木并不茂密,挡雨绝无可能。但她若走回去找人,还不知道要走多久。她看到前面坡地有一片枣树,倒比这里挡雨得多。于是低声对朱明炽说,“殿下,我带您去那里。”

赵长宁把灯接过来,放在桌上。

朱明炽缓缓睁开了眼睛,“嗯”了一声。

朱明炽靠在床上,虽身陷囹圄,但皇子的待遇还是有的。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着赵长宁。

“出事了。”赵长宁低声说,“殿下,这时候都没有人来寻,必然是太子或是皇上出了事。”

其实他非常的镇定。一开始历经三司会审的时候就很镇定。

太阳渐渐阴了,赵长宁一看天边聚起的云,暗道不好,恐怕是要下雨了。不是说晌午就会过来找吗?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来,外面究竟出了什么事……长宁眼中冷光一闪,她忽略了一件事,如果朱明炽也遇到刺杀的话,那别人呢?

朱明炽因为旧伤未愈,脸色有些苍白。却仍然俊逸不凡,衣襟微开,可见结实的胸膛。

“殿下说笑了。”赵长宁心里一震,声音却没有丝毫波动。

“二殿下,我为庄嫔娘娘捎两句话进来。”赵长宁道,“她让您不要担心,她会去求皇后娘娘的帮助。”

朱明炽闭上了眼睛,他突然问:“……你刚才是不是想杀我。”

这话也没什么要紧,她递了就递了。

赵长宁一看伤口流血不止,从袖中拿了手帕来给他堵住。箭也不敢拔出来。

古怪的是,朱明炽从未向她追究漕运盐引一事是否是她透露的,好像这件事根本没有发生一样,闭口不提。以至于赵长宁根本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有什么打算。

她真的没有心硬到这个地步。但如果这时候不下手,可能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朱明炽听了,脸色有些复杂。“她去求皇后了?”

她现在却趁他受伤,要杀他!

“这个下官不知。”

他曾保家卫国,他受将士和边疆百姓的爱戴,浴血奋战沙场……归来之后,荣膺满身!这身伤痕是他的荣章。却也不见得别人有多尊敬他,还以他比武来取乐。

对于母妃那个出点事就天塌下来了的样子,朱明炽清楚得很。庄嫔能把他平安养大,不得不说……简直是运气。他笑了一声:“幸好是递到了你手里。”没递到庄肃、沈练之流手里。

赵长宁的手一握,这个人不过是掌握了她的一个秘密,但她却因此想杀了他。

赵长宁看到他盘腿坐着,手指轻轻地敲着床沿,烛火落在着他的侧脸,肩上,平静得很。长宁心里倒是觉得可惜,若不是因朱明炽是太子殿下的对手,若不是最终因为牵涉到盐引中而失去了圣心……这个人必然是值得敬佩的。

朱明炽轻描淡写道:“战场上刀剑无眼,双臂和两肩上的伤多些……有时候骑马打仗,就会伤到大腿。”

恐怕现在,他能继承皇位的可能性也不大了。

“殿下早年受过伤吗?”赵长宁突然问。

其实情况已经很坏了。七叔告诉过她,皇上不过是在气头上,但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气早就该消了。但是皇上却没有想放朱明炽出去,对于那些给朱明炽求情的人,也一概不见。

这一看却是怔住了,除了这道新的伤口,还有两道交错的狰狞刀疤,刀疤已经淡了,应该是旧伤。

“这算什么。”朱明炽似乎感觉到了她所想,淡淡地道,“在十八岁前,我在宫里就是这么活的。皇后娘娘明哲保身,除了朱明熙的事谁也不管。李贵妃对别的皇子都不好,我跟我娘相依为命,受了不少刁难。后来我从边疆回来,才镇住了场。”

“那殿下冒犯了。”赵长宁半跪下身,用朱明炽的佩刀一挑,将他的裤腿撕开。

她知道。

朱明炽垂眸凝视她的手:“怎么,你平日不是常跟男子接触?无妨,你解开衣裳看看伤口深不深,拿东西一堵就行。”他顿了顿,“我量你也扶不起我,也没想让你带我出去。等晌午我们还没有出去的话,会有人来找,等着就行。”

朱明炽是前年回来的,在此之前,边关捷报频频传回来,后来皇上召他回来。百姓们很想知道是哪位皇子大将军,都非常的狂热,自发地去城门口迎接。那时候她还在书院读书准备考举人,跟朱明旭他们一起去看。当然是什么都看不到的,但是看到恢弘的军队,呈亮而沉重的战甲,整齐划一的步伐,的确能感受到那种无敌的气势恢宏。

没有人会怀疑到她头上,谁会相信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会杀了朱明炽呢!

那时候的朱明炽,坐在马上战甲加身,英武不凡,万人敬仰。

然后再自己出林子,告诉别人朱明炽遇刺被人杀了。

想必是这个人,一生中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了。

这林子广袤,不知道刚才他们往里面跑了多远,方才被追击的时候又是胡乱跑,眼下离营地已经是十万八千里了。朱明炽失血会越来越多,应该没力气反抗,假设她现在把朱明炽杀了呢……

赵长宁从袖中拿出一瓶疮药,放在桌上。“殿下腿伤未愈,此药每日一敷就是。”

她看到了旁边朱明炽的佩刀。

放下药她就准备离开了,朱明炽却抓住了她的手。

赵长宁半跪下来,看到朱明炽腿上的伤口仍然流血不止,第一想法是为他包扎,然后片刻之后,她的手顿了顿。

赵长宁回头看他,他又不说话。于是赵长宁轻轻地拧动手腕,但他的手劲怎么是赵长宁能比的,根本纹丝未动!赵长宁叹道。“殿下此举何意?”

朱明炽睁开了眼睛看了她一眼:“你压得……不错。”

“我只是不懂,你究竟是什么意思。”朱明炽说。

“殿下……”赵长宁顿了顿,不知道朱明炽现在如何了。

赵长宁几步走到了朱明炽面前:“我虽不是纯良之辈,却也绝不心狠手辣……殿下这伤因为我,那自然得给殿下治好为止。”

赵长宁倒是无事,最多就是摔得疼了点。只是朱明炽的腿上的箭被她压住,顿时箭就偏了,鲜血直流。赵长宁立刻起身,看着朱明炽紧皱的眉头,头上全是汗,这刮骨的疼痛岂是一般人能忍受的,常人恐怕早疼得受不住了。

朱明炽握着她的手,沉默。“若我能出去……长宁,你想要什么?”

赵长宁眼睛微眯,果然又是一道冷箭!这次却直中了马前腿,马儿不比人的忍耐力。腿一弯就弓倒在地,将两个人狠狠摔在地上。

“殿下此言太过了,我不过是略尽绵力而已。”

朱明炽取了三支箭,是不是说周围有三个埋伏的人。刚才只中了两个,剩下的那个……

朱明炽摩挲着手里的青瓷小瓶,似乎还带着她身体的温度,一如那晚她抱着他。

赵长宁没想到还会有跟朱明炽一起逃命的一天!

若能出去,他会报答她的。

赵长宁听到了两声闷哼,但这时候她不敢打扰朱明炽,而是警惕地看着周围。

她若是想成为纯臣的话,他就让她做纯臣。她若是想做权臣,他也能让她做权臣。

她一看,朱明炽的脸色已经全白了,但他骑在马背上,咬着牙什么也没说,疼得额角青筋蹦起,随手从箭筒里反抽出三支箭,都搭在了箭弓上,弓拉到了极致,没瞄准就瞬间射出!

当然,他内心深处,还藏着那些,被赵长宁勾得不能坐怀不乱的部分。不过这个念头还只是邪念,但却越来越浓了。以至于上次,他未能压制得住。

这次箭却直朝朱明炽的大腿射过来,箭的力道极大,赵长宁几乎听到了箭入肉擦骨的声音。

朱明炽轻轻地将瓷瓶握紧,放进了袖中,也放开了她的手。

一道利箭自朱明炽的后背射来,他几乎是有种危险的敏锐直觉,偏头一躲。那只箭钉在了前面的树上,箭羽微微地颤抖。赵长宁正要松口气,却看到侧面一道利箭再次射来!

赵长宁走出大理寺之后,疲倦地靠在马车上,马车摇摇晃晃的,她也累极了,进入了睡梦之中。

赵长宁抓他抓得紧紧的,突然一道冷光闪过,赵长宁瞳孔微微一缩:“殿下小心!”

梦里竟然是赵家,四处一片荒败,半个人影都见不到。她慢慢地在赵家走着,旧日的竹山居,母亲给她做的针线。为什么会一个人也没有?赵长宁四下看去心里疑惑极了。

赵长宁下意识抓住他的战甲,没反应过来马就疾驰起来,比刚才还要快,飞速地掠过丛林。

这时候突然有个人从背后抱住她,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按入了怀中。腰间挂的金丝琉璃玉佩,抵在两个人之间。

朱明炽眉头一皱,直接对她道:“别出声,也别让自己掉下马。”

“你不知道她们是怎么死的吗……”这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低声呢喃,“她们是被那个人杀了的啊,男为流放女的没入贱籍,谁受得了这份屈辱,所以投缳自尽了。你没有出嫁的妹妹,你已经生了白发的母亲,都死了……你都忘了吗?”

朱明炽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表情非常严肃。赵长宁也立刻反应过来,朱明炽是告诉她周围有异样,她往周围看去,松柏林立静静的,什么声响都没有。这林子之前禁卫军肯定搜过不下三次了,猎场外面也有重兵把守,他究竟在忌惮什么?

赵长宁似乎想起了什么,哭闹的妹妹,目光悲凉的母亲。她嘴唇抖动,声音冰冷:“是他……是他杀的!”她想回头,想用仇恨的目光杀了他,“……是你杀的,朱明炽!”

赵长宁眉头一皱,干什么,知道她不仅谏他,还偷了他的信。所以现在要杀她灭口吗?既然要杀,刚才又何必要救她。

这个人沙哑地笑了,狠狠地咬在她的脖颈间,分不清究竟是不是吻。

这话刚一说完,朱明炽就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赵长宁突然从噩梦中惊醒,背心已经出了细汗。

赵长宁没有说话,眼看已经要到了林子深处,朱明炽调转了马头往外走。赵长宁才说:“殿下料事如神。”

她有些累地闭上了眼睛,真的不想梦到这些东西,实在是让人身心俱疲。

朱明炽让马儿渐渐地慢了下来,赵长宁一抬头正好对上朱明炽的视线,他的眸色偏深,睫毛虽不长,但很硬挺。“是太子殿下让你骑马的吧。”

长宁本来还游离在梦境中,揉了揉眉心,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东西。不对……

她对救命恩人说话的语气自然温和了些:“说来话长。多谢殿下相助。”

皇帝的此举不对劲儿。

赵长宁听到他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你不会骑马为什么还要骑。”

皇上一直把朱明炽关押在大理寺没放出来,而他最近病重,太子殿下日夜在乾清宫侍疾……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马仍然跑得很快。这样的马疾驰起来,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

长宁意识到不对之后,立刻就启程去了东宫。

赵长宁来不及思考,觉得还是保命要紧,抓紧了他的手,随后只感觉一只手搂在腰间,把她带到了另一匹马上。而她整个人落于朱明炽怀中,相触是战甲的冰凉,抬头看到的是这个人干净的下颌和脖颈,甚至看得到微微一动的喉结。

朱明熙刚从乾清宫回来,刚休息片刻,就听到前来的赵长宁告诉他:“——殿下,恐怕这几日会有大变,您不宜离开乾清宫。”

赵长宁听声音是朱明炽,他的音质显得非常低沉。一只手已经向她伸了过来,见她不动,又道:“抓住。”

朱明熙有些疑惑:“长宁,你说这些是何用意?”

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冷厉的声音:“你想摔断腿吗!”

赵长宁语气有些严肃:“陛下一开始想把朱明炽远调西北,或者是现在一直扣押着朱明炽不放,都是因为皇上料到了自己的情况不好,想给您铺好路。您应该在乾清宫,不要随意走动,避免节外生枝。”

她做了决定,睁眼想判断一下她应该摔在哪里比较好,手慢慢地松开了缰绳。

赵长宁说完不久,宫人又通传,说杜大人和周大人一同前来,恐怕也是察觉到了不对,过来告诉朱明炽此事的。

赵长宁只觉得周围风驰电掣的,枝桠不停地在她身上刮过,她想让马停下来,但这马却不肯停,她的马术又不好。还不知道要被它带到哪里去。想到这里她觉得还不如跳马算了,反正也就是被摔而已。

朱明熙却没先说想见,而是想了像,沉思了一会儿对赵长宁说:“长宁,我有件事需要你帮我做。”

他的那匹马是自己惯常骑的军马,绝不是赵长宁的马能比的。

赵长宁道:“殿下但说无妨。”

“二殿下……”高镇回头想说什么,就看到朱明炽已经一勒缰绳追了上去。

朱明熙将他侧揽过来,压低了声音:“你进大理寺畅通无阻,我要你带几个人进去……杀了二哥!”最后几个字声音冰冷。

朱明炽见那马跑了,眉头一皱。

这话如果是从三皇子口中说出,赵长宁也不会惊讶。但她却没想到是朱明熙说的!她一时没有回过神,惊讶地看着他。

不过那匹马受了惊吓,竟转身就跑了,那赵大人就紧紧地抱着马脖子,也不敢松开,颠簸得浑身发抖。

“虽然此刻他已不足为惧,但还是除了比较好。”朱明熙苦笑道,“那些为他上书的折子,他在军中的威望,你也看到了。我要你……为我做这件事。”

二殿下就是这样的个性,平时不喜张,关键时刻才看得出身手来。

朱明熙一叹:“我虽不愿意让你牵扯其中,但这样的事,我只信得过你。”

高镇则分明看到,二殿下迅速地搭箭,眼睛一眯放箭,似乎都没有看准就射穿了鹿的脖子。他们殿下这身百步穿杨的本领高镇见过多次了,只是从没见他在京城里耍过。

赵长宁心里很复杂,一方面,她现在对朱明炽有种莫名的同情感。但另一方面,她知道这是太子殿下对她最深的考验,弑兄这样的事,恐怕是朱明熙最不为外人道的秘密了。假如现在她拒绝了,赵长宁很怀疑,她是否也能成功地见到明天的太阳。

赵长宁本来是躲开了的,却见方才那头小鹿因为惊慌失措,朝着她的马就冲撞过来。赵长宁牵着马绳就要往后退,谁知突然一支利箭射穿了小鹿的脖子,它前脚一歪倒下。鲜血“噗”的一声溅在马腿上,而她的马也因此受了惊吓,突然就往后急退,又撞在了树干上,似乎察觉到了危险掉头就跑,竟不顾及背上的人了。

“殿下此话怎讲,我如今的一切都是殿下所给,为殿下做事有何难。”赵长宁语气平静,“只是不知道殿下打算如何除去?”

长宁看着觉得有趣,坐在马上静静地看着小鹿动作,谁知道片刻后,追着鹿群的人就过来了,她马术又差,立刻牵着缰绳后退,鹿群却开始慌乱起来,因为被包围住而急躁,四下冲撞。

“你引他出来,我的人再动手。”朱明熙道,“制造他逃走的假象,这样就算过了今日,那也是无可追究的。”

它太小了,不怎么怕人。看到赵长宁骑马立着,还蹦上来嗅了嗅长宁的衣裳,闻着似乎不太感兴趣,又转过身去啃幼叶,一团毛茸茸的小尾巴朝着长宁抖动。一会儿又蹦过来嗅嗅长宁,好像忘记刚才闻过她了。

“殿下圣明,微臣已经有打算了。”赵长宁长叹一口气拱手道。

太子殿下已经去了深林中,她就在这里晃悠,享受林间清风和暖和日光。今天挑的这匹马儿也温驯极了,驮着她在林子里慢慢地踱步,她还在沉思,就看到一只幼鹿跃到了山溪边喝水,灵巧的小身体,大大的眼睛。

朱明熙从腰间解下一块腰牌给了她,叮嘱:“如今午门不好出入,用此腰牌便可自由出入了。那几个人在外头等你。”

赵长宁也没想到,她第一次试图骑着马在林子周围小跑,就能遇到鹿群围猎的场景。

说完之后周承礼等人已经走了进来。既然有这几个主心骨在,这里就没有赵长宁的事了。

朱明炽不再理会高镇,一牵缰绳朝前去了。高镇连忙追上去,只见鹿群在林野里散乱逃跑,横冲直撞。

她后退了半步。

这时,前面却传来一阵呼声,原来是遇到了鹿群,大家正在围猎。

宫里传来消息,皇上急招朱明熙入宫,不过一刻钟,又召了内阁首辅章大人。

高镇直起身子,笑道:“殿下何时也有了假正经的毛病。”他走到了前面,慢悠悠地晃着头说:“殿下,俗话说食色性也啊!”

三皇子的外家李家也察觉到了不对,派人进宫查探消息。但是乾清宫已经开始戒严了,除了皇上的口令之外,任何人都不准出入。

朱明炽哼笑道:“这也不必。”他不过是没什么兴趣而已。

宫内的情况一时变得十分混乱,恐怕都料到,皇帝可能真的撑不住了。

高镇这人常跟朱明炽开玩笑,凑上前没皮没脸地就说:“殿下若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倒是有个宫闱福音可以给殿下……”

长宁将腰牌握在手里,告退出了东宫。

高镇几步走近了,看着朱明炽比常人高大许多的体格,结实的手臂。心想殿下难道不行?平日去这些地方很少,府里的通房好像也见到过。二殿下武功高强体格健壮,怎么看也不会不行啊。

这个时候,很多人都在朝着紫禁城来,赵长宁偏偏是往外走,领着朱明熙给她的那几个人,一路到了大理寺监禁的牢房。

朱明炽看也没看他,慢慢地跑着马说:“不必了。”

由于是深夜,大理寺监牢里人不多。宫内需要守备,这里守卫的兵力又减少了许多,大家都无心守着个废皇子。

武将精力充沛,不上战场,总得在别的地方发泄旺盛的精力。

赵长宁这次来,是想要一劳永逸,永绝后患的。

高镇听了一笑:“殿下,你说这打野物有什么好玩的。不如殿下今日狩猎之后,跟我去弄玉斋耍耍?”

她进了屋子,果然看到朱明炽还盘坐在床上。他的脸色仍然苍白,看到赵长宁,眼神微微地一闪。

朱明炽淡淡地道:“规矩而已。让我来巡防就巡吧。”

长宁在他面前半跪下来,其实她是迟疑了片刻的,但之后她仍然缓缓道:“殿下,现在局势已变,恐怕是半月内就要新皇登基,只要新皇一登基,您少不了要被判个流放,甚至可能会丢掉性命。时间紧迫,下官救您出去,您离开京城,日后不再踏足此地。您觉得如何?”

高镇很快就牵着马跟上了他,说道:“怎么每年春天都春狩,多无聊啊!陛下还非要你来巡视,杀鸡焉用牛刀,你是征战沙场的大将,又不是禁卫军。”

“皇上病重,要传位了?”朱明炽静默很久,问了她一句。

朱明炽装着满是箭的箭筒,慢悠悠地勒着缰绳走在前面,他今天穿了战甲,从背后看他很是精壮,肩膀宽阔,显得异常的高大威猛。

长宁叹道:“殿下您猜得到,下官就不多说了。您快起来换件衣裳吧。”

赵长宁翻身上马,自己先小跑着溜了两圈,大概熟练了,才跟在太子殿下的队伍后面进了林子。赵长宁觉得太子殿下不过是一时兴起,进了林子哪里还顾得了她。她就慢了下来,欣赏林子里春日的景色。

朱明炽如鹰般犀利的目光看着她,一把握住她的手,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让我逃出去,你日后被追究起来怎么办?”

赵长宁叹了口气:“不必,我能骑!”难不成真的让人带她!

“这大理寺我畅行无阻,带您逃出去,也自有办法销毁证据。”赵长宁轻声道,“我对殿下的情谊,只望殿下记得就是了。殿下多次救我,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殿下遇害。”

“你若不能骑,不然我叫人带你好了。”朱明熙又说。

“你……”朱明炽将她握得极紧,这一刻他凝视着赵长宁,嘴唇一动,“好,赵长宁,这些话我记住了,你也得记住!”

“殿下高看我了,我骑马只能小跑而已。”赵长宁看到牵过来的那匹高大的马,立刻拒绝了。

赵长宁不动声色地皱眉,觉得朱明炽抓得太用力了。

赵长宁骑术不怎么样,只能小跑,打猎是妄想的。不过太子殿下吩咐了,却是怎么都要去的。她被领到了营地上,只见太子殿下跨坐在一匹马上,笑着看向她:“长宁,我们要去林子深处狩猎,你也来骑马打猎吧。我叫人给你寻了匹温驯的马。”

似乎是他心里有什么东西抑制不住了一般。

赵长宁本来跟着朱明谦吃些点心,也不打算上场打猎,但太子却派人来传她过去,非要让她也一起去。

的确是压不住了,那种想占有、拥有她的念头。

一群人四下散开,皇上则被扶进了帐篷里休息。

他放开了赵长宁的手,开始换外衣。

太子殿下的马车同皇帝的御驾一起来了。大家一群人乌泱泱地去跪见。皇上披着斗篷,大病初愈,精神不错。笑着指挥场上的人:“今儿谁猎到的猎物多,朕赏他两千金!”

赵长宁这时候才松了口气,幸好此时由于皇宫那边的混乱,大理寺这边注意的人并不多。

赵长宁不再说话,有股轻微的寒意渗透了她的身体,她突然觉得,太子他们应该感谢这孩子才五岁。

朱明炽,别怪她了,成王败寇,她这时候若是不帮朱明熙,恐怕也活不到明天。还有刚才那个梦境,浑身是血的母亲,颓败的家族。若能趁机杀了朱明炽,倒也不用担心梦里的事会发生了。

朱明谦就说:“喜欢,但那是二哥送的啊。太子哥哥看到会不高兴的。”

还有最后的一点,这样一来,她的秘密也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

赵长宁凝视了那只编得精致的小鸡一眼,突然想到自己那只吐舌头的小狗,问朱明谦:“殿下,你不喜欢这个吗?”

她必须要心狠,忍得住那点同情。否则无法保全家族,保全自身。甚至是在官场立足。

朱明谦看到朱明炽走后,随手把东西扔给了伺候他的嬷嬷,似乎并不在意。

赵长宁不能在大理寺停留太久,亲眼看着太子殿下的人绕过守卫,将朱明炽护送出去后,她再度返回东宫之后,天已经微微亮了,鸡已鸣叫过,只是仍然被黑夜笼罩着。

“你喜欢就好。”朱明炽大手揉了揉弟弟的头,也没看他身边跪着的赵长宁,又上了马离开了。

朱明熙这个时候竟然有点紧张,父皇的确病危了。这个消息此前一直没有人知道,方才父皇正在叮嘱他,一口气没有提上来,朱明熙就立刻传了太医进来。皇上自己不想要太医,但是朱明熙坚持。

朱明谦立刻笑着接下了:“这个真好看!”

他跪在父皇的面前,柔声劝他:“父皇,您别担心,您不会有事的。”

几个弟弟里,朱明炽也独对这个最小的弟弟好一些。他低下身,从怀里拿了个东西给他:“二哥送给你的。”赵长宁看到朱明炽从怀里拿出来的是一只草编的小鸡,大概是因为上次朱明谦喜欢,所以才再编了一个给他的吧。

皇帝看着他,目光里有种他不懂的浓重悲伤,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朱明炽也难得露出一丝笑容,“五弟也来了,一会儿可要猎只雉鸡才行。”

朱明熙退了出来,他看着黑夜里起伏的宫殿峦影,看着渐渐发亮的破晓的天空。他吐了口气,又深深地吸了口气。

“二哥。”朱明谦终于还是含笑喊了他。

他已经吩咐了锦衣卫、金吾卫、羽林军、禁卫军严密把守皇宫,此刻是给有心人可乘之机最佳时期。三皇子还蠢蠢欲动,万一这时候节外生枝就不好了。

他的浑身却有种气魄,大概平时是感觉不到的。只有身穿战甲,才会给人这样的感觉。

在下这些指令的时候,他又一种强烈的,自己真的要成为皇帝的感觉。

朱明炽却看到了他们,他将马头一牵,朝他们这边跑了过来。赵长宁一行人立刻跪下给二殿下行礼。只见他翻身下了马,战甲在晨曦中显出一阵金属冰冷的光,他的带疤的侧脸也显得冷硬了几分。

这一切都交给了他来定夺。

朱明谦摇了摇头,轻轻说:“太子哥哥说,以后要离二哥远一些。”

这种心情是忐忑,凝重,但非常的熟练,好像早已经在心里排演过了无数遍一样。

“殿下要过去给二殿下请安吗?”长宁问朱明谦。

他看到黑雾里有两个人越走越近,前面的是周承礼,跟在他身后的是赵长宁。他对赵长宁点头一笑。发现长宁这时候的表情很奇怪,和平日一样淡然,但是总有些说不出来的……冰冷。给他请安之后,就拱手站在他旁边不说话了。

她抬头看去,林海原野,广袤的原野上松柏成林,映着春日斜斜的阳光,晨曦在原野上照出大片大片暖和的橘色光。猎场里已经来了很多人。她一眼就看到了朱明炽,他骑在一匹高大的马上,回头凝望着一望无际的晨曦。穿了身战甲,背后领着禁卫军。

赵长宁看着灯火通明的乾清宫,想到外面的重重禁卫军。大概就这么定了吧,今夜过后,太子殿下可能就要成为新皇了,她方才看到太医们匆匆赶来,恐怕是皇帝快要不行了。

到了猎场,赵长宁先下了马车,朱明谦便向她伸出了短胖的小手,赵长宁把他抱了下来。

旁边朱明熙在和周承礼低声交谈,这个夜晚压得静谧而低沉。

三月春狩是早就有的习俗。猎场是一片原野混杂的林子,羽林军常在里面放养野兔、山鸡之类的野物,给这些爷猎着玩。至于里面原来的野物,早就被清理干净了,免得哪个不甚伤了人,他们的脑袋可就保不住了。

这时候,有个穿了飞鱼服的指挥使沿着台阶走上前,打断了朱明熙说话,对朱明熙一抱拳,低声道:“殿下,似乎情况不妙……”

赵长宁正在给五皇子上课,朱明谦便带了她一起前去。

“怎么了?”朱明熙问道。

太子殿下刚被从宗人府挪出来,皇上召见了两次,父子之间的关系是渐渐回暖了。这次春狩,皇上便特意带四位皇子出行,连尚才五岁的五皇子也带上了。

这位指挥使的目光非常的慌乱,脸上带汗,他吞了吞吐沫,道:“外面……外面似乎有大批军队逼近!内阁几位大人已经立刻通知了兵部,问怎么会突然有大军调动,但兵部那边并没有接到指令。”

春来破冰,万物萌发。日头渐渐地暖和了,按往年的习惯,每年开春之后皇家会有一场春狩。

朱明熙闻言也立刻皱眉:“什么大军,从哪个方向来的?”他顿了顿,“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个节骨眼上,京卫都集中在紫禁城里,这些士兵必然不是京卫,那么他们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三哥动了手脚?他舅舅毕竟是山西总兵。

她提笔给太子殿下写了一封信,让人一并给太子殿下送过去。朱明熙谨慎异常,太子殿下若是想制住他,恐怕还要下苦功才行。

朱明熙心里一瞬间闪过很多念头。

笔尖悬着的一点墨晃悠地滴入了砚盘中,慢慢地晕开。赵长宁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赵长宁眉心重重一跳,她想上前说什么,却被身后的周承礼按住肩膀,轻轻地道:“长宁,别动,也别说话。”

其实赵长宁很希望太子殿下能制住朱明炽,最好能杀了他。那么,她的秘密就能永远掩没在这个人口中了……

杜大人、章大人、兵部尚书等人却围了上去说话,议论声压都压不住。赵长宁看七叔,发现他的表情非常的平静。

眼下她的处境其实很危险,一方面她不能得罪朱明炽,否则可能是鱼死网破。另一方面,太子殿下肩负她的抱负,有仁君之相,她也有辅佐太子之心。所以她只能在这两个人之间周旋,尽量保全自己,若能拥护太子殿下登基最好。若不能的话……朱明炽上位,她也要保全自己。

黑夜渐渐地淡薄,破晓的红云已经染透了天边的层云。有一个声音突然传来:“四弟,不必了。”

她看着那封信片刻。

那个人穿着一身黑色劲装,背着手一步步地走上了台阶,声音缓慢而凉薄。他两侧是重甲、长缨枪簇拥着。身材比旁人高大,脸色仍然有些苍白,嘴角却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那个人,也朝赵长宁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个眼神,很难说清楚究竟是什么深意。

长宁喝着茶沉思,方才太过匆忙,她也没有检查那包裹里有几封信。朱明炽为人谨慎,传信都不走自己的府邸,可见里面是设了个障眼法的。说不定有四、五封信,只有一封是真的。她那时候行迹匆忙,竟然没有全部拿走。

当赵长宁看到这张带着刀疤的英俊面容时,她浑身冰凉,如坠冰窖。

赵长宁立刻将信封拆开,果然,这封信不过是普通的信件,写的也只是些边疆琐事。

朱明炽……他竟然活着!他此刻不是应该被朱明熙的人除去了吗,这些大军……难道是他带来的?

如果刚才朱明炽发现她拿了他的信了,却还是让自己拿走了……

他是不是早有防备和谋划了。太子殿下给的那些人根本无济于事,他杀了那几个人,知道自己想害他的事了。

这封信是朱明炽的!难怪方才她觉得朱明炽的表情有些奇怪,他看到自己拿走了他的信,还装作是自己的。

别说赵长宁了,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起来。特别是在朱明炽微一抬手,他身后的大军就如潮水般涌出,将整个乾清宫包围之后。他背后全是黑森森的军队,此时十二道宫门已开,大军倾泻而入。如那道天边金光,终于是破开了层层的阴云。

山西会馆……朱明炽曾在山西多年,送信的人是军营的,而且朱明炽还亲自前去会馆。

这紫禁城终究是变天了。

当赵长宁回到赵府之后,她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劲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