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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踪

那便好。

我提着的心微微放下了,甚至有点想笑。

经历了一上午的严刑拷打之后,男人终于也问累了。他喊他的手下看住我,便带了一伙人出去,怒气冲冲的架势似乎是要继续找姬玉。

不会让我死?

待他们出去之后,太阳也渐渐往西边去,日光透过窗户照在我的身上。我原本因为失血而觉得寒冷的身体也感觉到到一点点暖意。我低头看身上的衣服,天青色的上好丝料,如今已经被血染的看不出本来颜色,也碎成一片一片的了。

男人狠狠瞪着我,恨不能活活把我瞪死。他平复着呼吸,笑道:“你这丫头这么聪明这么忠心,肯定知道不少东西吧?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我要慢慢地问你。”

“怪可惜的。”我喃喃道。

三鞭子接踵而至,皮开肉绽,我终究是低头吐了一口血出来。男人的手下急忙拦住他,对他说:“老大老大,你看这丫头激怒你一心求死,你可别上了她的当!”

旁边看着我的刺客不耐烦道:“你又在叨叨什么?”

男人被我说中了,额上青筋一跳,简直是暴跳如雷:“你给老子闭嘴!”

另一个人便拉住他,劝道:“对付她能动手就别说话,当心像老大似的被她耍一上午。”

我看了他一会儿,低声笑起来:“让我来猜猜看。你们抓住了姬玉,但是又让他跑了,是不是?”

看来他们对上午那漫长低效的盘问印象深刻,他们老大连盘问我都欠火候更别说姬玉了,就算是抓了姬玉,恐怕也只能被骗得团团转。

男人眼睛眯起来,拿着鞭子靠近我:“你他奶奶的不许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我的目光从这屋子里守着的五个人身上挨个看过去,摇摇头笑道:“就是可惜……”

“姬玉岂会无功而返?”

“可惜什么?”

“樊君已经答应出兵了?”

“要是你们老大带着你们去追姬玉,你们就不会死在这里了。”

“那是自然。”

“你!你说什么疯话?”刺客小兄弟气得扬起鞭子朝我挥过来,那鞭子在空中扬起一个饱满的弧度,在快碰上我时力道陡然一松。我看见他捂着自己的心口,七窍流着血倒下去,一双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姬玉可是要帮余国?”

这破屋里的其他人面色具是一悚,纷纷拔剑出鞘紧张地环顾,可还没有弄明白便跟着脱力倒下去,都是七窍流血又发不出声息的惨状,惊惶地看着我。

“我说的是实话。”

柏木的香气愈发浓烈,破屋的门被缓缓推开,一片灰紫色的衣角拂过门槛走到屋内,来人的身后横七竖八地倒了一片尸体。

男人眼神凝住,又是一鞭子抽上来,正好叠在上一道伤口上,钻心地痛。我咬咬牙,抬眼看他。

“你这毒可真厉害。”我看着姬玉笑道。

我实话实说。

他衣衫整齐发丝未乱,还是翩然优雅的样子,悠然走进房间帮我解开手上脚上的绳子:“你这嘴也不输人。”

“这个我不知。”

我扶着柱子慢慢站起来,问道:“其他人呢?”

如此看来,他可能早知道会有袭击。

“走散了。”

我只知道他是要设法破除吴赵联盟,至于他是打算从吴国入手还是赵国入手,目前他尚未告诉我。这些日子我们也一直在吴赵边界走着,时而在吴国时而在赵国。

他往我嘴里塞了一颗药丸,解下身上的外袍披在我身上,刚一沾身我的血便渗透了他银灰色的外袍晕染开来,像是衣服上渐渐开出一片红色花朵。

真是巧了,第一个问题我就不知道。

姬玉看着衣服上渗出的血迹,皱皱眉头说道:“旁人挨一鞭子便要叫得把房顶掀了,你挨了多少鞭却一声不吭。便是要装得深知内情让他们不敢杀你,也不必如此逞强。”

“姬玉是要去哪里,吴国还是赵国?”

顿了顿,他问道:“你还能走动么?”

我看着他,点点头。

我点点头,抬眼看他:“无妨。”

“这时候居然还走神,看来是不知道厉害。”男人拿着鞭子,一边擦着鞭子上的血一边冷脸说:“要想活命就乖乖回答我的问题。”

他看了我一会儿,笑着摇摇头往外走。这屋内的五个人已经没了气息,外面的六个也死透了。姬玉从容地从他们身上搜刮了几包银子,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我们先离开这里,你要是跟不上我,我可是会甩掉你的。

一鞭子抽在我身上,我瑟缩了一下,看见自己的腰间迅速渗出红色的血迹。

夜谈

我们在吴国和赵国的交界处遇袭,可是他的口音和长相,并不像是吴赵人士。是吴赵雇凶,还是又有别国参与?

我们的所在是一处荒废的村落,稀稀拉拉的几间屋宇间长着半人高的杂草,房梁之间也结着蜘蛛网。走出村落便是大片的荒地,杂草丛生一眼看去望不到尽头,只有一条土路歪歪扭扭地延续到远方。

这是那群刺客?

要躲避那些刺客的追逐,正路自然是不能走的。姬玉站在村头看了一圈再看看太阳,便向西边的荒地走去。

“可算是醒了。”

西边,吴国。

他们并未蒙面,看起来是北方人的长相,身材高大。站在中间的男人应该是头儿,生得英武健壮,开口的声音低沉。

我也没有问他要去哪里,只是跟着他走着,他背着手步子不缓不急,不像是逃命,倒像是在散步。阳光从西边照耀过来落在他的眼睛里,他琥珀色的眼睛此刻看起来如同一颗真的琥珀。

我觉得只是昏迷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再次醒来的时候却已是东方破晓,我是被冷水浇醒的。待我吃力地睁开眼睛,只见我手脚被捆得扎实绑在柱子上,身处不知何处的一间破房子里,眼前一群黑衣的面生的男人,围了我一圈。

逃命也要逃出一种优雅的气魄来,不愧是端方崇礼的周王室公子。

他的药粉让车外的刺客一时失去了战力,故而并未有人阻拦我。即便如此我还是极为狼狈地撞在地上翻滚几圈之后,失去了意识。

我跟着他走了两个时辰,他突然说道:“你就没有想问我的?”

他似乎是想起我的笨手笨脚,微微皱眉却也没有说什么。这时一柄剑撩开车帘探进来,姬玉顺着那缝隙飞快地撒了把粉末,便听见车外一阵哀叫。就在这刹那他从车上一跃而下,我尾随他跳下车。

我有些晕眩,没听清他的话便要他重复一遍。他又说了一遍然后回头看我,看到我的那一刻却愣住了。

“我尽量。”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愣住,只是想了想,说道:“你预料到了会有这次袭击对不对?你只是趁着这次袭击想消失在众人视线里,做点什么别的吧?”

门外便传来马的一声嘶鸣,整个车突然颠簸着迅速向前冲去。家丁婢女们一阵惊呼然后声音随着距离变小,看样子有人控制了我们的马车。姬玉揽着我挪到门边,往我嘴里塞了一颗药丸然后轻声说:“一会儿出去就跳车,往车后方跳顺势滚几圈。明白?”

他并未答话而是走近我两步,掀开我披着的外衣,脸色一下变得很差。我低头看去,上午的鞭子多抽在腿上腰腹,加上走了两个时辰我的裙子已经完全被伤口渗出的鲜血染红了,看起来颇为骇人。

我在棋桌和他之间,他快速跳动的心脏的震颤清晰可辨,明明身体紧绷他却依然带着笑,眼睛也不看我地对我说道:“叫你不动,你还真的一动不动。”

我对姬玉说道:“现在不怎么流血了,我披着你的袍子这一路也没有留下血迹,他们不会找到我们的。”

我好像是第一次拉一个成年男子的手。

姬玉闻言看向我的眼睛,安静片刻之后笑出声来。他一边笑一边摇头,笑意不及眼底,仿佛是觉得荒唐。

他拉住我的时候我下意识看向他的手,白皙修长的手指。他的手有点冷,因为骨节分明所以握起来没有期期那样柔软。

“我时常觉得,你眼里的我大约不比个刽子手好。”

伴着南素的声音,几支箭再次破壁而入在马车中乱飞。姬玉扯过棋桌阻挡,凝神听着车外的动静。

我还未对此话做出反应,可能也是他并不期待我的反应,他突然把我抱起来,我手忙脚乱地搂住他的脖子。

“公子,有刺客!”

“你再走下去这双腿就废了,我的婢女长相可以不好看,但总不能是个瘸子。”

话音未落一支箭破窗而入直直向我飞来,擦过我鬓角的发丝插入身后的墙壁上,我的额角火辣辣的一阵刺痛继而涌出热流。眨眼间姬玉已经来到我面前,拉着我的手将我抱住卧倒在地。马车外传来极大的喧哗声,南素的声音响起来。

他淡淡地说着往前走而我搂着他发愣,失血减缓了我的反应速度,直到他身上柏木香气混杂我血气的刺鼻味道点醒我,我才想起来向姬玉道谢。

他似乎想继续说什么,突然眼神一凝,对我喊道:“不要动!”

他轻笑一声,说道:“还这么冷静,你这人是不是不会痛?”

我不会因此怨他,所以他亦不必妄言喜欢之词。

“很痛。”我慢慢地说。

不过这没什么可怨的,我一早知道对他来说我只是工具。我也没有特别想要做的事情,没有特别讨厌的事情。做剑虽非自愿,倒也没有太令我难过。

“那你为什么不说?难道是真怕我丢下你?你应当知道,我会回来救你就说明你对我有价值,我不会轻易丢下你。”

剑并非自愿成剑,它由工匠打磨由剑客杀人。至于剑想不想杀人,从没有人问过也没有人在意。

“我知道,我只是……”

宝剑?

姬玉很少把话说得这么直白露骨,让人有些意外。我渐渐放松下来,靠在他的肩膀处。迟缓地考虑自己为什么不说的理由。

“若说姜期期是珍珠,那么你就是宝剑,杀人见血,无往不利。”

想了一会儿,却想不清楚。

他一双凤眼满含笑意,语气轻松但是认真,像是在谈论什么理所应当的事情一样。

我原本就很能忍痛,非要寻个别的理由,或许是一直以来活得太安静从来没有发出过什么声音,以至于忘记了怎么发出声音。被打的时候也是,痛的时候也是。

“我就更喜欢你。”

总是默认了这世上没人会愿意听我说,那我也就不说了。

我这么想着也说出了口。对面的姬玉放下手中的书简,悠然地出声。

“我只是……”

有谁会不喜欢期期呢,她这样美丽温柔又善良。

我在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里面挑了一句话,来补全我的句子。

姬玉倒也没有继续反驳,只是说:“你是真的很喜欢她。”

“只是不知道谁会听。”

“母亲去世之后不久我被王后抚养,自那时起和期期相熟,她便一直护着我。公子,谁真心待我谁利用我,我还是分得清的。”

姬玉冷笑一声:“你觉得即便是你说你伤重难走,我也会充耳不闻地逼你继续走?”

他和我的谈话总是有种微妙的挑衅和对抗的氛围,令人不适。

他言辞激烈,我沉默了一会儿,抬眼看着姬玉,他脸上带着几分没有笑意的笑容。

我皱了皱眉头。

“虽然痛,也没有到不能忍受的地步。”我最终这么解释道。

姬玉沉默了片刻,笑道:“九州美人有三,卫国辛夫人,樊国玉妆郡主,齐国七公主。原本是齐名的美人,但这些年来姜期期的名声最盛,一面是因为四国之乱红颜祸水,可另一面凡是见过她的人都为她神魂颠倒,说她不仅美貌还机敏灵巧,言辞过人,就连苏琤和樊王都向我问起她。姜期期美貌不假,但她的机敏灵巧言辞过人,是你教的吧?她对你的好,有几分是真心几分是利用呢?”

他步子顿了顿,然后继续往前走,淡淡地开口:“我真想问问你,这世上有什么事是你不能忍受的?这世上有什么人是你不能失去的?”

“因为期期对我好。”

几乎没有,我虽然爱护期期可也早就计划着离开她。

他的眼神仿佛在说,你可不是重视亲情的人。

可唯有一事,唯有一人例外。说起来,他可能是最没资格质问我的人了。

姬玉撑着下巴说道:“这么久以来,我第一次看你真心实意的开心。你为什么对姜期期这么好?”

“我曾有过一个很喜欢的人,我非常地喜欢他。”我平静地说。

真好。

姬玉很是意外,低下头来看着我,我也仰头看他。他眉目如画,端庄优雅,正是我喜欢的那个人长大之后的样子。

如今这五年来不断失去亲人的痛苦终于要结束,期期将会有个新的血脉相连的亲人。

我笑了笑:“最初我只是记住了他并且按照他的叮嘱活着,然后在时间流逝里意识到他的可贵和温柔。他曾经,是我的梦想。”

她原本就重视亲情,齐国亡了之后她身边便只有我一个亲人,现如今我也不在身边,想来她分外孤单,也不知是不是又躲在被子里哭。

“可惜后来,他死了。”

期期要做母亲了,我真为她开心。

姬玉为我的形容而惊讶,好看的凤眼睁大了,像是不相信这是会从我的嘴里说出来的话。我很平静地靠着他的肩膀在很近的距离里看着他的脸庞,惊讶退却之后他的嘴角慢慢上扬。

我愣了一瞬然后笑起来,说道:“多谢您告诉我这个消息。”

“真是令人羡慕啊,这个人该有多么幸运,能够被你所喜欢。”

期期有孕了。

我定定地望着他幽深的黑色眼睛,半晌轻轻一笑:“……是么。”

“宋国珍夫人有孕了。”

令人羡慕的不是被我喜欢,而是那其中的诸多好处吧。比如说可以凭借这份喜欢放心地利用我,掌控我,就像他一直想要做到却没能做到的那样。

“什么?”

姬玉看不出我在想什么,只顾着对我的心上人的好奇。

“有个好消息。”

“你喜欢的那个人,是怎么死的?”

正在我凝神思考之时旁边传来低低的笑声,我转眼看去,正好和姬玉的笑眼对上。

“只是个平凡又温柔的人,他好像……是自杀。”我沉默了一会儿,这样回答道。

此刻我又在他的马车里解棋局,他的马车极宽敞,他坐在桌子后面看着信笺,我坐在他侧边的小木几之后,看着桌面上的棋子。那棋子是特质的贝壳所做,在桌面上的摩擦力很大,不容易受马车颠簸影响。

姬玉轻笑一声摇摇头,眼里有些轻蔑神色。

子蔻说姬玉记忆力极佳,有很多工作都是亲力亲为。这倒是不错,毕竟我的解药都是他亲手熬的。

“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命都保护不好,又拿什么来保护你呢?阿止啊,这样的人不值得你爱。”

我解棋局的时候他多半在看书或者看信,他看书的速度很快,一篇篇翻得让人眼花。那些信笺更不用说,扫一眼便放到火上烧了。

我安静了一会儿,笑起来:“或许吧。”

姬玉最近常常叫我去下棋,一半时间要我解棋局,一半时间跟我下棋。我从未与别人对弈过,并不知道自己的棋艺如何,只是觉得他和我下棋的时候还是收着力气的。

日落之时我们到了一条河边。姬玉把我放下来,接水给我清洗伤口再包扎,动作娴熟而自然,下手也很轻柔。他这样养尊处优的公子,居然会这么熟练。

很快姬玉便拜别了项少涯,带着我们和一众仆人前往吴赵之地。除金银之外樊君还送了他三架上好的马车,这一路便轻快许多。

待他包扎完我的伤口,他抬头对我说:“我来抓只鱼。”

埋伏

我睁大眼睛看着姬玉,他似乎因为我的惊讶而感到愉悦,微微一笑转身离开了。

居然是寂寞。

抓鱼真不像是姬玉会做的事情,而且他这般耽搁,那些刺客很快就会追上来的。我看着挽起袖子站在河边观察的姬玉,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心道随他去吧。

从前他总说我有趣或者聪明,这是第一次从他嘴里说出其他的形容词。

姬玉俯身观察了一阵,一动不动仿佛时间停滞,在我出神的时候他突然从腰间抽出匕首扎下去,水花四溅间笑意盈盈地叉了一条看来足有三斤的大鱼上来。

我用这二十一年的每一天,去习惯。现如今,我觉得我和孤独相处得很好。

我看了他半天,然后鼓起掌来:“公子好身手。”

母亲去世的时候我还会觉得寂寞,但后来我就忘记了,然后习惯了。

姬玉拿了那条鱼走过来,谦虚道:“许久未练,生疏了。”

寂寞?

嘴上说着生疏,他却十分熟稔地杀了鱼,拾树枝堆起来用石头打着火,就着匕首开始烤鱼。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井井有条,看起来精于此道。

“我刚刚突然发现,你好像很寂寞。”

夜幕降临,我看着火光下他时明时暗的脸庞,闻到油香从烤鱼身上散发出来。捉鱼烤鱼这种事情,与高雅识礼的姬玉很不相符。

突然他睁开眼睛看着我,眼里的光影如同打碎的琉璃。他笑起来,上目线勾起,整个人又意气风发了。

“你以前常做这些么?”我问道。

或许是错觉,他好像很疲惫。

姬玉正好把那条鱼烤到两面金黄,劈开一半分给我。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的眼皮上,明亮的一片,映照着他的眉骨眼窝。他整个人看起来很干净,又有点苍白。

“我少时贪玩,所有能吃的动物都抓过,说来还是鱼和兔子最美味。”

“槐树,椿,神明。”他闭上眼睛,简略地说。

他说起来的时候神色自若,转眼看看我,便笑道:“你这样惊讶的神色,比平时好看许多。”

“我说的?”

那个高深莫测笑意从容的姬玉又回来了,我收回目光开始吃鱼,余光里瞥见他用匕首挑着另一半鱼也开始进食。这匕首相当精致,两面开刃,柄上两边镶嵌着云纹白玉辅以雕花,刃身刻字。那如藤蔓一般的周朝文字,写的是“梦死”。

“也罢,还是你刚刚说的那些事情有趣。”

如今的公子名士都佩剑,为剑取名多半是风雅或是明志,如“雪明”,“悯生”之类。姬玉公子的名声比诸侯国任何一位公子都要响亮,却未见他佩剑。

他端详了我一会儿,突然笑笑坐在刚刚子蔻坐的石凳上,抬头看着槐树。

随身携带一把匕首,未免显得不够君子,更何况匕首的名字“梦死”相当轻狂。

我平静地看着他。梓宸逃走对他来说不是坏事,我去找梓宸的事情很隐秘,想来没有留下什么把柄。

我这么想着却并未多言,只是收回目光吃完了鱼,稍稍凑近火堆烤起火来。姬玉倒是不闲着,在周围走了一圈,拿着匕首到处写写画画,也不知在做什么标记。那火堆很温暖,我原本就疲惫渐渐地有了睡意,正迷迷糊糊地往地上倒的时候,一双手接住了我。我睁眼看去,姬玉扶着我的肩膀靠近我,他说道:“你在发烧。”

“我没有那个本事。”

我偏过头:“我……没有感觉到。”

“你放他走的?”

“……你还能感觉到什么?”他似乎有些无奈。

“我听说了。”

“这地上潮气很大,你靠着我的背休息吧。”

“梓宸逃走了。”

火堆在我们身侧温暖地燃烧着,时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我的后背抵着姬玉的后背,我的头靠在他的脖颈处,淡淡的柏木香气包围了我,一时之间我分不清温暖是来自于他还是来自于火堆。

她走远了,姬玉看向我,微微眯起眼睛。

这种场景,未免温情得有些匪夷所思了。

姬玉在她面前表现的就是一个温柔的兄长老师的形象,无论是否真心,他待这八个姑娘们很好。

我晓得他愿意时可以表现得极其温柔,可是对我有必要如此么。

我看着子蔻开开心心地离去,想她说她喜欢姬玉,便是如同对兄长老师般的喜欢。

“你真是瘦,骨头这样咯人,夏菀平日里缺你餐食了?”他悠然开口。

子蔻如同得了糖的孩童,高兴地点头。姬玉同她说:“我有话对阿止说,你先退下吧。”

我答道:“夏菀总说我瘦要我多吃,但我便是如此,怎么吃也是不胖的。”

他低低笑了一声,并未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阿止的聪明你学不来,但是细心观察,遇事三思而后行,倒是可以努力。”

他低声笑起来,说:“你啊,这话让嫦乐知道了,定要生你的气。”

子蔻站起来对姬玉行礼,我也跟着行礼。她迫不及待地问道:“您怎么知道我许了什么愿呢?”

“嫦乐姐姐要跳舞,饮食不能自在也是无可奈何。”

我回头看去,姬玉便站在我身后,也不知听了多久。他一身墨蓝色长衣配着白玉发冠,凤目温柔含笑。

我裹了裹身上的衣服,靠着他的背闭上眼睛。他话里不带刺的时候,声音是真的很好听,这样的时候我是乐意多问些问题的。

子蔻眼睛一亮,唤道:“公子!”

“姬玉,行刺你的那些人是什么人?”

“意思就是说,你想要变得像你阿止姐姐这样聪明,光祈福是没用的。”

姬玉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我听见他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你猜。”

有个低低的柔和的声音从我的身后传来,伴着那愈加鲜明的柏木香气。

“是周人,自王畿而来,对吧?”

“生命的广大……”她喃喃地说。

我感到他的身体僵了僵,那我应该是猜对了。那头领似乎对姬玉很熟悉,来人都是北方长相,说话有修饰过的洛邑口音,并且不想下死手更想活捉姬玉。

此刻有微风吹来,树叶被吹落在我们肩头,有种很微弱的清冽树香弥漫开来。子蔻迷茫地看着我,像是在认真想着什么,又像是完全不明白了。

如今诸侯各自为政,曾经统领诸侯的周朝也只能管理王畿了。虽说这些年周天子收回了许多封地,名声渐长,但百年积弱岂是一时能复。

“那么这些高于我们的生灵,为何想要完成我们的愿望呢?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我们的生命在不同的维度进行着,能知道彼此的存在,由此知道生命的广大便是不易了。”

谋划刺杀的既不是赵国也不是吴国,是他的故乡周,这未免让人寒心。

子蔻摇摇头。

姬玉却没有显得太难过,他低低地笑了一声,语气轻松地答道:“不错,他们应该很快就会追上。你需要医治,若用走的我们还要走两三天才能到村镇,你的伤等不了。所以我去问他们借匹马来。”

“对朝生夕死的蜉蝣来说,我们生活的百年也是不可想象的时间。蜉蝣之于我们,就如同我们之于这槐树,椿,以及很多神明。”我淡淡地笑着,说道:“所以,你会倾听蜉蝣的愿望吗?”

顾零

子蔻的眼睛瞪的老大,捂着嘴说:“天啊,八千年……那得是多么长寿啊。”

火焰跳动着偶尔传来焦味,让人想起炉灶,火炉,所有平常的人间烟火。

“我信,譬如这棵槐树,我信它有灵。”我笑起来,拍拍她的肩膀:“上古还有大椿,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

活着真好,我靠着姬玉宽阔的后背,这样想着。

她同李丁一样都来自郑国,郑国很敬鬼神,出名的神明很多。

“一会儿他们来了多半不会对我下死手,但是你就不同。刀剑无眼,你就不怕死在这里?”姬玉转着手里的匕首说道。

“噫,说老实话阿止姐姐,你有信的鬼神吗?”子蔻鼓着腮帮,不满意的样子。

“我对你还有用,你怎么会让我死。”我淡定地说着,他在我背后低低地笑起来,悠然道:“太聪明了也不好,什么都不怕。”

我摇摇头,说道:“我的家乡不供奉槐树。”

我闭上眼睛,额头贴着他的脖颈,柏木的香气萦绕不去。我的脑子里有许多纷繁的不着调的思绪,控制不住地蔓延开去,就想到哪里说到哪里。

这世上若真有神明,或许也是对我们爱莫能助。

“若我死了大约也是悄无声息,黄土覆身,无名白骨。若尸骸能肥沃一方土壤,他日养育一片繁盛青苔野花,倒是也不错。”

齐国将灭时,父皇带着母后把能去神庙灵地都去了一遍,供奉祈愿不知几何,齐国灭国的速度也没有慢上一丝半毫。

姬玉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这番论调我倒是常听,从你嘴里说出来却格外寂寞。”

子蔻祈愿完,疑惑地问我:“你不祈福吗?”

他的语气很平静,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今日总是主动找我说话,可能是怕我不言不语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子蔻的家乡崇拜槐树,她坐在巨大的绿荫下的石凳上,合掌虔诚地祈愿。我就坐在她身边抬头看着这颗郁郁葱葱的槐树,听着路过的家仆讨论梓宸的失踪。

我对他还是重要的,至少现在还不能死,所以他才会救我,才会抱着我逃命,让我靠着他取暖。

据说这棵槐树已有四百年的历史,树干需要三人合抱才能围住。

才会偶尔透露出一点真真假假的温柔。

梓宸逃走的消息传开的时候,我正和子蔻一起在侯府花园里,看着花园中心的那棵古老的槐树。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姬玉拿起一片叶子开始吹曲子。我不懂音律,只觉得这是很安静轻快的调调,仅仅是一片不大的叶子在他的一双薄唇之间,就可以发出各种各样优美的声音,甚至是悠长的转音。

这也是我对那双悲伤又笃定的眼睛,唯一能给的回报。

很好听。

他在侯府里待了十一年,这个牢房他不会陌生。我想这种结果他应当也曾预想过,不论再怎么抗拒,他一定为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准备了全身而退的方案。

就像阿夭弹过的那些曲子,每一首都很好听。

我转过身向牢房的出口走去,顿了顿,我说:“或者不要再等他了,用你的方法离开这里,从此以后过你自己的生活。”他微微颤了一下,我关上了牢门。

在他的吹奏声中,有脚步渐渐靠近,在距离我们三十米左右停下。我坐直了转眼看去,那些围了我们一圈的隐隐约约黑色身影仿佛要融进黑夜里。

“你当然可以不必信我,等他宽恕你。”

我有些不合时宜地想着,他们也不举火把来,些刺客的夜视能力应该是很好罢。

那一瞬间我清楚地看见他眼里的绝望,他弯弯嘴角,像是在嘲笑什么,声音颤抖:“不可能……他要……杀我……我凭什么信你!”

姬玉停了曲子,笑道:“好久不见,甚是想念你,顾零。”

我点点头。

一个黑影从深沉的黑暗里慢慢走出来,正是我见过的那个英武高大的男子,那张英气却总是愤怒的脸庞,他左手之中剑已出鞘,闪着银光。

梓宸愣了愣,他咬咬唇,轻轻地说:“他……要杀我?”

“想念?一个次次逃走的人,我可看不出你想念我。”他冷笑着说道。

于是我笑了笑说:“我刚刚听到了侯爷的决定,所以才过来找你。”

“若我不逃你便要杀了我,我怎么可能不逃?”

我想这个少年有时候看起来老成,有时候又有年轻的意气用事。对他来说有个深爱到被骗也无所谓的人,也是令人羡慕。

那男人咬了咬唇,似乎十分不忿:“谁说我要杀你了?早跟你说了千百次,天子只是要我带你回去,从未让我杀你。你年少时叛逆也就罢了,怎么到如今还这么不懂事,非要一直与天子作对?若天子真与你翻脸……”

不后悔,真是难得。

姬玉笑出声来,原本只是低低地笑着,好像忍不住一般越来越大声。

“可我也不后悔!”他挣扎半晌,终于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你真是……一点儿没变,和你哥一个样子,我父亲说什么便信什么,一辈子愚忠。”

我蹲下来,与他平视:“对他们来说,没有一定只养一盆花的道理,更何况一盆花死了可以换上一盆新的。对花来说那是它全部的生命,可是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是装点庭院的玩意,片刻的怜惜和虚荣。这么廉价的喜欢。”

顾零目眦欲裂,他脱口而出:“你也有脸提我哥!我哥……”

梓宸捏紧了拳头,红着眼睛看着我。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仿佛有口气卡在那里横冲直撞。可他最终也还是没有说下去,沉默了一会儿,跟姬玉说:“姬泊言,闹够了没,跟我回去。”

“你是在赌,赌这十一年来你和侯爷的情分,赌自己的真心,赌他的不舍得。可是他真的爱你么?他待你自然用心,但是就算是养一盆花,养一条狗也是要用心的。”

姬玉,名泊言,单字一个玉。能称他为姬泊言的人,应该同他非常亲近。

他的目光有些警戒,我想他大约猜错了方向,便说道:“你放心,我不是来杀你的。我是来告诉你,不要等了。”

我看着身侧的姬玉整整衣服站起来,说道:“顾零,我跟你回去,但是你要把我的婢女送到最近的地方治病,她被你伤得很重。”

梓宸惊讶于我的话,半是怀疑半是怜悯。他从最初的愤怒中慢慢冷静下来,望着我冷声道:“你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顾零愣了愣,我也愣住了。顾零既然了解姬玉,总不至于相信他是个这么善良的人吧?

我想了想,认真地说:“善水者多溺毙,攻心者终伤心。比如我,便永远不会爱人也不会被爱地过一辈子,算不算是一点代价?”

他沉默了一会儿,果然怀疑道:“你又在耍什么把戏?”

“说得好听,你们付出了什么代价?”

“怎么,我答应跟你回去你还不满意?”姬玉从容答道,边说着边往顾零那边走,顾零立刻后退戒备地看着他。姬玉笑起来,张开手臂:“我什么都没拿,此时无风,便是我手里有毒也蔓延不开。”

我笑道:“我有说过我们谁是无辜的吗?我,姬玉,丞相和项少涯,我们总要为我们做的事情付出代价。”

见顾零还是不信,姬玉便取了发带,走到我身边:“阿止,帮我个忙。”

“我是不无辜,你们有谁无辜吗?你,姬玉,丞相还有……项少涯。”他倔强地看着我,眼里的光还是颤抖的。

我站起来,他便把双手放在身前,让我帮他把双手绑在一起。然后扬起被我绑住的双手,笑得无害:“我双手都被捆住了,你总放心了吧。”

“你虽然是受害者,但也并不无辜。”我低下头把饭盒一层层打开,慢慢说:“明白这一点,你或许会好受些。”

顾零看了他半天,冲自己的同伴招招手,试探着靠近。一直到站在姬玉面前的时候,姬玉仍然没有出手的意思,顾零稍稍松了一口气,叹道:“你要是早点……”

“你告诉我这些……干什么?”

他话音未落忽然像是被一股大力拉下去,半跪在姬玉面前。顾零脸色白了一半,转眼看去其他的人也都同他一样满脸痛苦匍匐在地,仿佛身上压了千钧之力不能起身,痛苦呻吟着。顾零慌忙地搜寻着原由,直到看到插在火堆旁的“梦死”,和手握着梦死,血流在刀刃上的我。

梓宸的眼眸颤了颤,似乎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咬着干涸开裂的嘴唇,低下眼眸避开我的目光。

顾零的瞳孔一阵紧缩:“千钧之阵?奇门阵法……你还在弄这些……”

顿了顿,我继续说:“还有,荷心自杀了。就在你被关起来那天,项侯爷还没来得及为她平反。”

“歪门邪道?不弄怎么赢得了我父亲这样的正人君子呢?”

他的神情从惊讶到慌张最后变成绝望,攥着栏杆的手指也发白了。

姬玉从容解开手上的发带,松松手腕。他在我们周身十米的范围之内画了阵法,以我为阵眼梦死为启动媒介。一旦顾零他们靠近我们十米之内便用梦死沾我的血插在阵中,便可发动。阵中之人除了他和我之外,所有的人立刻身负千钧之力不可动弹。

“二小姐是你推下水的,对吧?她落水被救后发了高烧,病情时有反复。最近天气突然变冷,她情况恶化昨日去世了。”我平淡地说。

此前我也从未听说,姬玉公子居然精于奇门阵法之道。

他闻言睁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断断续续地问:“你…你说什么?”

“我想问你借匹马,按你的习惯,马应该拴在距离这里百米的地方吧。南边还是北边?你下午去北边寻我,回去发现同伴被杀那么再出发追我应该是从南边来,马是在南边吧?”

我并未回应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二小姐死了。”

“姬泊言!你有种拿剑我们交手!”

他的脸色白了,瞪着我的愤恨变成更深的一种失望。他低下眼睛冷冷地笑了几声,说道:“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姬玉笑起来,摇摇头:“果然在南边,你这表情还是藏不住事。交手就不必了,我甘拜下风,感谢顾兄赠马。”

“我为什么不敢?”我迎着他的怒气,慢慢地说:“只是你想见的人不是我,是项少涯。”

姬玉从我手上拿回匕首,优哉游哉地数了一圈趴在阵法里的人,除了顾零之外还有七个人。姬玉抬起其中一人的下巴划开了他的喉咙。

“你还敢来见我?”

那人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瞳孔放大,鲜血喷涌而出蔓延在整个阵法之上,姬玉先前画的那些符咒更加明亮起来。姬玉满意地笑笑,一连划了三个人的喉咙,整个阵法亮如白昼的时候他才收起匕首,说道:“这样就够了,阵法能持续一天左右,顾零,安心休息吧。”

我看着他,轻轻一笑:“是我。”

“姬泊言……你这样……”顾零的手握成了拳头,他怒吼道:“你学这么邪门的东西,这会折损你的身体的!你……”

“阿止。”他咬牙切齿地说。

姬玉恍若未闻,转过身正欲同下午一样把我抱起来,却听身后顾零一声大喊:“阿夭!”

他慢悠悠地转过眼睛来,散漫的眼神在看到我的一刻凝聚,他几乎是扑到栏杆边,手腕上的锁链撞击栏杆发出巨大的声音,瞪着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我。

我离姬玉的眼睛很近,在“阿夭”被喊出来的那一刻,他的瞳孔紧缩,虚浮的笑意碎成一片波涛汹涌的海,裹挟着深刻的恨意疯狂起伏。他放开我,慢慢回过头去看向顾零,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还带着笑的声音。

我把饭菜放在栏杆外面,喊他:“梓宸。”

“顾零,我有没有说过不要再叫我这个名字。你以为我真的不会杀你么?”

牢房还算是宽敞,地上铺了稻草。他穿着灰色的囚服坐在地上,头发有些散乱,神色厌厌,完全没有初见时那神采飞扬的惊艳。

我走到姬玉身侧,半跪于地的顾零嘲讽地笑了,再开口声音就闷闷的:“你当然会杀我了……我问你,三年前我哥突然中毒身亡,是不是你……”

这是候府的地牢,梓宸就被关在这里。

“是我做的。”姬玉轻描淡写地说。

我顺着石阶拾级而下,从阳光明媚走进阴暗潮湿,石板的间隙之间长着大量的青苔,滑的有些站不住。

顾零并不意外,他咬咬唇,勉力抬头看着姬玉,眼睛都是红的。

不日我们就将启程离开樊国,姬玉要设法破除吴赵联盟。

“为什么?”

苏琤答应了和卫国世子的婚事,一切就有条不紊地安排下来。候府里的下人们不知姬玉和苏琤之间种种,只是叹息原本一对璧人,最后未能在一起。

“因为他杀了我的兄长。”

“你真是直白得有趣。”

“那是因为太子殿下谋逆不成还要刺杀天子,顾漆不得已才出手的!护卫天子是顾漆的职责所在,即便他与太子是至交,也不能由着太子殿下行刺天子啊!”

他哈哈大笑起来,眼睛都弯了。本就是俊朗的容颜,笑起来更加好看。

姬玉看着顾零,眸色一片深沉的黑色,如同暗无天日的无间地狱。他几不可闻地笑了一声,说道:“不得已?苦衷?这世上哪一个人没有不得已,偷骗的为了妻儿饱腹,杀人的为了报仇雪恨,谁生来就爱做坏人?若是害人的因为有了苦衷便可原谅,那这世上便没有不可原谅之事了。”

我微微偏头,淡然道:“阿止谢过您,亲自下毒又亲自熬解药。”

他蹲下身去与顾零平视,笑得越发温柔:“你也知顾漆是我哥哥的至交,被自己的至交所杀,我哥哥死的时候该多绝望啊。我哥那么一个愚孝的人,跟他说了多少次要防着父亲都不听,死前好不容易积攒一点点勇气去找父亲去讨个说法,还被他设计害死了,你看看他这一生,多荒唐啊。”

“我伤了手,还是亲自熬了药。”他用一种玩笑的语气说道。

“天子如此疼爱太子殿下,怎么会设计……”

我看着那小泥炉想了想,回忆起来我身上还有他下的毒。三个月要服一次解药,不然毒发五天后身亡,这是他信任我的基础。

“顾零,你信父亲不信我,挺好的,你也别信我。顾漆有他的苦衷,但我不原谅他,所以你也别原谅我。不过奉劝一句,别把父亲想得多好,你知道为什么每一次你来抓我都抓不到,父亲还依然让你来抓我吗?因为他知道你不忍心杀我,等你失败的次数多了觉得辜负了他而愧疚的时候,总有一天他一声令下,你就不能再拒绝。他也很清楚即便我知道这一点也不会杀你的,因为我姐姐曾经那么喜欢你。”

他用书点了点旁边炭火上的小泥炉,说道:“你的药,这边有碗,你去倒了喝吧。”

顾零突然起身抓住姬玉的领口,这样的动作就让他汗如雨下,他断断续续地说:“你……你住嘴!休要……毁她清誉!”

我摸了摸胳膊上包好的纱布,淡然道:“疼还是疼的,只是忍了。”

姬玉哈哈大笑起来,他一把推开顾零,笑得不能自己,笑出了眼泪。

姬玉看看我,似笑非笑地说:“嫦乐下手那么重,可你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看起来像不知道疼似的。”

“清誉?她都死了!你还在这里说什么清誉?我姐姐怎么就……喜欢上你这么个懦夫!”

嫦乐便一下子松了气,愤愤地看了我一眼,迅速包扎好然后离去。

顾零倒在地上,他好像哭了,又好像是被阵法压得喘不上气来。

她眼神一凝,眼看着又要下重手。姬玉悠悠地喊了她的名字:“嫦乐。”

他说:“你去燕国那五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话音刚落嫦乐给我包扎的手便一紧,勒得我伤口生疼。我转眼看向她,见她眼神带着刀子,便微微一笑:“难不成姐姐觉得公子不好看?”

姬玉居高临下地看着顾零,他慢慢平复着呼吸,直到那些疯狂又重新被收拾好,藏在深深笑意背后。他平静地说:“就像你知道的那样,死了很多人。阿夭,也死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