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塔凌云,四面是飞鸟和山色,楼梯上,空性大师对塔心室里的白衣人合十。然而,仿佛没听见一般,那个白衣披发的年轻人,只是自顾自地低语,并不答话。眉头轻轻皱起,眉间的皱痕有如刀刻。
“谢施主,令弟和弟媳都在寺里,想见你一面。”
“独自面壁,俯视苍生,施主至今仍然是无法看破吗?”空性长长叹息了一声,不再说什么,转身下楼,“魔障,魔障啊……阿弥陀佛。”
虽然是佛门子弟,毕竟还是一群孩子而已。
下到山坡上,却看见一群小沙弥聚在山坡上,叫嚷着看烟花。空性不由笑了——毕竟是孩子,还对于这个尘世存在如此的好奇和热情。
“是啊,等一会儿还可以爬到山顶上去看烟花!”同门的声音,无比雀跃。
忽然,天空一闪,明亮的火花从山下的人家里高高升起,从高空的某一点散开,朝山坡上的人群笼罩下来,宛如流星雨缤纷而落。
“汤团……今日,是元宵了呢。”若有所思地,小沙弥抬头,看着暗下来的天空。
“哇!哇!”那一群小和尚叫了起来,拍手。
“嘘,小声点,据说也不是亲兄弟呢。”旁边,有人窃窃私语。
空性大师笑着,笑容里却有繁华看尽后的大彻大悟和寂静,他拂了拂衣襟,准备转头走开。忽然,看见一个小沙弥脸色有些异样地仰看他的身后某处。
“鼎剑阁?……那不是这个寺里的疯子的家人吗?”
“净心,有何事?”他温和地问。
另一个师兄眉花眼笑:“有有有!今天,鼎剑阁谢家的主人和少奶奶来寺里烧香还愿,还带了不少素食汤团布施大家呢。”
那个小沙弥脸色苍白,颤声道:“师祖……师祖!那个人,那个塔上的人,他在做什么?”
两个小沙弥连忙扔了扫帚,忙忙地跑上去,加入了队伍,一边走一边问:“今晚开斋,有什么好吃的没?”
空性蓦然回头,顺着他的手指看向十层高塔。
“净心,净明!开饭了,快去!”廊下,有匆匆走过的师兄招呼。
那里,冷月如镜,飞鸟盘旋,嵩岳寺塔孤单地矗立在漫天的缤纷烟花中,绚丽浮华的烟花映着古朴的佛塔,有如幻境——塔边的挑檐上,一个白衣长发的青年临风而立,看着天空伸出手来,似乎要接住天上掉下来的花朵,又似在拉住往天上逝去的某个人。
“真是看不出……平日是个很安静的人啊,就是喜欢一个人自言自语,看上去也不像疯子。”有些惋惜地,拿扫帚小沙弥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怎么会是杀人如麻的剑妖呢?”
他的剪影,在冷月古塔和漫天光影中,飘然出尘,如同天外飞仙。
“是啊……据说当初他疯了后杀了很多很多人呢。”
“你看你,不要总是皱眉头呀,要多笑笑才是……你看,皱痕都那么深了。”
“啊?就是那个师祖带回来的疯子?”扫帚一顿,在雪上扫出丝丝缕缕,小沙弥惊问。
青衣的女子,微微笑着,从虚空里伸出手,轻轻抚着他的眉头,她的手,冰冷得如同天边的雪……然而,他却笑了,对着她伸出手去。
旁边的沙弥接道:“师兄他们私下说,这个人,就是当年江湖中第一的剑妖公子!”
“幽草。”他轻轻叫道。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你看,他每天都坐在那个塔上发呆呢。”刚刚下了场雪,起来扫雪的小沙弥中,有一个偶尔抬头,看见了西边嵩岳寺塔第十层上那个默默静坐的白衣人影。
“少渊,来,我们出去看烟花吧!”她笑着,拉住他的手。
一年以后,初雪的佛寺。
“天!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
然而,他却长久地沉默下去。
山坡上,那些小沙弥都惊呆了,脱口惊呼。
于是,每月必杀人的剑妖,终于渐渐不再嗜血如狂。
苍茫的月色中,漫天的烟花绚烂,那一袭白衣蓦然坠落,如同一只渡尽寒塘的冷鹤,瞬间划过茫茫的夜空。然后,天际仍然空寂无边,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然而,那个以前被众口诬陷为疯子的剑妖公子真正地疯了——那一夜以后,他就彻彻底底地发狂了。不认识任何人也不和任何人说话,只是每天喃喃自语。还好佛门慈悲,空性大师每日的以佛经梵唱去除他内心的杀气,又请求少林方丈空闻,用佛门无上的心法《易筋经》,一寸寸地拔出他体内的血毒。
“阿弥陀佛……”
其中,说得最咬牙切齿的,却是洛阳方家的老夫人。
对着坠落过后的夜空合十深深一礼,空性大师轻声念起了往生咒。
于是,整个武林就满是叹息,说,谢青云那个老狐狸,真的不是东西。
夜幕下,唯有皓月无声,冷彻千古。那漫天烟花,竟似不知道人世疾苦,仍然做尽了妍态浮光,散作漫天星辰而落。
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
空性大师伸手拂去僧衣上的灰烬,看着它在手指间化为细屑。
那个剑妖公子的确没有疯,而是被谢青云下了血毒做成了药人;而他本人,根本不是谢家的亲骨肉……谢老阁主的用心之毒,可以想见——说话的,是武林第一神医秋水天,他是受空性大师所托,对谢少渊的病下了最后的诊断。
那是死去的烟花。
后来,又有人出来辟谣:
万人仰望时刻的满天绚烂,而转瞬在风中却是空无一物——这一切,到最后留下的,终究只是幻影而已。
鼎剑阁谢家整个垮了,老阁主被杀,二公子重伤致残,而传说中疯癫的大公子,却被少林空性大师带上了嵩山。
(幻世 完)
仿佛一夜之间,武林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