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大笑,杀人,把尸体钉上墙壁……
习惯了黑暗中视物以后,每一个夜晚,她只是看着他在做着莫名的事情。
看着他在月光下吟诗,长歌,起舞……
十一年来梦一场……自从姐姐死后,她就觉得自己一直在做一个梦……在夜里,做着永远都不能醒来的梦。身边,永远只有尸体,血腥,还有死亡。唯一真实的,是那个如妖如魔般邪异的年轻男子。
一直到本来胆小的她都视死亡为无物。
谢家老爷的脸,忽然间变得凝重之极,如临大敌地看着火焰。忽然间,他就对周围的心腹吩咐:“快传鼎剑阁的四位长老和两位护法!和他们说,少渊没被方天岚杀掉,如今得知了真相,将要反噬——最后的时候到了,大家按计划行事!”
很多时候,她都觉得,连这个人都是虚幻的——直到那一晚,知道在看见他跪在地上痛哭的时候,第一次,她才感觉到,他是真实的。是活着的、有血肉的、和她一样的人。
“爹……大哥!是大哥回来了吗?”看见着匪夷所思的一幕,少卿颤声问,语气不知是喜是忧。
她知道少主没有疯。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停不下来而已……
众人来不及细看,那一袭白衣已经没入了熊熊的火海。
这么多年来,待在他身边,她的内心,都渐渐不由自主地被那样的黑暗吸引了吧?她居然喜欢那样的不见天日。
“快看,快看!飞仙!”陡然间,下人中起了骚动,此刻,所有人,都看见忽然天空中有闪电般的白光一闪,仿佛被无形的手推挤着一般,在白影所到之处,火焰居然纷纷向两边分开!
虽然看不见他,却知道他在黑暗的某一处,于是,就心安。
烈火之中,主梁终于被烧断了,整片砸了下去,高大的重檐明堂忽然间就矮了一截。
即使在那样的黑夜里,她总是能看见十三岁的姐姐站在角落里,悲哀而无助地看着她,面容扭曲着,却低着头——宛如一朵安静开放的小白花。
少卿脸色阵红阵白,终于,低下了头,不说什么:“或许……或许吧,大哥,是疯了。”
姐姐……姐姐……我不会忘记的。他现在也死了,再也不能杀人了……
父亲看了幼子一眼,冷冷反问:“他连阿绣都要无礼强占,你还认为你大哥没有发疯?——莫非是要我承认,我当时和少渊说的话是有效的?”
这样,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爹,大哥,大哥真的是……疯了吗?”少卿不敢相信地问。
在呆呆地抬头,看着漫天而落的燃烧的巨木时,她在心里长长地叹息了一次,尽力将脸偎过去,贴着那冰冷的剑脊,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说起自己的大儿子,阁主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笨蛋,你想做什么?!”陡然间,她看见头顶的烈焰忽然散开,宛如烟火般纷纷避落在身边,她还没有明白过来什么,只是觉得身体一轻,等到回过神时,低头已看见燃烧的房子已在自己的脚下。
“这个不祥的居所,烧了也罢……里头的一切都不要留了。”挥挥手,止住了下人扑灭大火的努力,鼎剑阁的主人气定神闲地吩咐,眼神里有无奈和悲悯,“少渊已经疯了,我让他去拜访方天岚,他居然一时发疯,擅自去杀了方大侠!后来又跑去杀了洛阳名医墨十一,谢家声名都扫地了……唉唉,这个孩子,为什么,偏偏要有那样的病!”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她竟然已经纵身在半空。
“可是……”少卿不服,抬头,却看见父亲不容反抗的眼神,那样凌厉,凶狠得近乎狰狞!他忽然心中一凉,不再说什么。
是梦吗?是幻梦吗?
他想冲进去,却被父亲一把拉住:“没有人,里面没有人了!知道吗?”
“谁叫你自焚的?!真是疯了!”耳边,忽然真真切切地听到了那个一向只在黑夜里的声音,带着急迫和懊恼。然后,她的身体蓦然一沉,飞快地向下坠落。她脱口低呼了一声,下意识地伸手,抱住了身侧的人——
“爹,好像幽草还在里面!”门外,二少爷少卿忽然叫了起来,毕竟是习武之人,不比一般,隐约听见了火海中有女子的歌声。
“少主?是你吗?少主!”
十一年来梦一场啊……这一切,终于是结束了。
连她自己都没有料到,她的声音,居然能承载如此的喜悦。那个人,第一次,是真真实实近在咫尺地,在她双手能触摸的地方,并不是黑夜里那个影子和声音而已。
“此情已自成追忆,零落鸳鸯,雨歇微凉。十一年前梦一场。”
话音没有落,她已经被他横抱着,落在离火场十几丈以外的另一个天井里。
“谢家庭院残更立,燕宿雕梁,月度银墙。不辨花丛那瓣香?
那些仆人惊呼着退开,如同鬼怪一般地看着从天而降的两个人。
案上的古琴在烈火中开始噼啪燃烧,青衣的女子忽然幽幽地笑了起来,低声唱道:
“我回来了……”他低头看着她说。
在看见火焰舔上自己青色的衣襟时,她忽然微笑起来——其实,这样是最好的了……不然,有时她都不敢想象,如果这样发展下去,以后会怎样。
她还是第一次在白日里看到他的模样。半个月不见,少主的面色益形苍白,默默地注视着他唯一的侍女,眼睛深处居然有近似于失控的疯狂和黯淡,仿佛是一头咬牙忍受着痛苦的野兽。看着他的双眼,幽草不由自主地垂下头,然而少渊却伸手托起了她的下颌。在他的手接触到肌肤时,她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战。
那么,就全烧了吧……少主。
她垂下眼皮,不敢直视他凝视的目光,忽然,耳边听见他问:“你,在等我吗?”
“十天以后,如果我不回来,你就去找余总管,让他给你重新安排个差使。然后——把我用过的东西,都烧了。不要被那些人的手弄脏……”
幽草点了点头,想了想,忽然又摇头:“我……想去找你。”
已经是第十一天了……少主,不会再回来了。
想去找他……所以,她才在火里。
她听见外面有救火的人焦急地喊,然后,她笑了笑,将脸偎到怀中那把冰冷的剑上。
“真是疯了。”他叱道,但是眼睛深处却有异样的亮色,忽然轻笑,“看来,真是和我一起待得太久了啊……也是疯了。”
“里面有人吗?快出来!房子要倒了!”
脸上忽然有些热,她想是火烧过的缘故。抬头看他,忽然,眼光扫过,却看见那边熊熊的烈焰里,有个白衣的小女孩,静静地望着她,宛如一朵开在幽暗角落的白花——
然而,只有她,只有她站在那里,站在烈焰映照的漆黑房间里,看着四壁上渐渐燃起的烈火,无声地微笑着,没有动。手里,抱着那把吹毛断发的利刃:冰雪切。
姐姐。
外面的人,都喧闹着,拥挤着,喊着:“失火了!失火了!”
莫名的悲伤如刀刃般狠狠地划下,她触电般地从他身边退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