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岐说:“大嫂,赶紧吃菜吧,要不然都凉了。”
阿芒缓了几回气,便开始吃饭。林氏一边帮她夹菜,一边说:“我跟我家相公是青梅竹马,跟这梁家三个少爷从小一起长大,念的也是同一家书塾。你呀,别看有的人现在神气得很,小的时候是个淘气包,每次惹了祸以后都跑来找我和相公帮忙,有一次跟别的野孩子打架打输了……”
林氏睨了他一眼,继续说:“跟人打架打输了,还哭着跑来要相公帮他打回去。结果被罚在祠堂面壁思过,一天不许吃饭。”
阿芒微微鼓着腮帮子,为了不让自己笑出声,脸憋得有点疼,最后只好用手捂住。此时,林氏对她说:“快吃吧。”
阿芒咬着筷子,问:“那他当时几岁啊?”
她说完,阿芒便看见梁岐黑着脸开始扎马步。
梁岐咬牙切齿地说:“你还问!”
林氏说:“马步桩。”
林氏说:“八九岁吧,记不清了。后来他在祠堂哭得睡着了,还是我把他抱回来的。醒来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想吃龙须酥。”
梁岐从善如流地走到她指的地方,又恶狠狠地瞪了阿芒一眼。
阿芒说:“什么是龙须酥?”
林氏指了指旁边的空地说:“我们吃,你就在旁边看着。”
林氏给她夹了一块放在碗里,道:“这一个就是,你尝尝。”
梁岐耷拉着眼皮说:“您吩咐。”
那龙须酥洁白如玉,上有千丝万缕,入口即松,绵密香甜,回味无穷。阿芒尝了一口,连说好吃。
林氏说:“你说错了就是错了,也没见你拿出什么认错的态度来。”
林氏笑道:“你喜欢就多吃一些。就是不知道有的人大老远跑回来吃过饭了没有,要是没吃的话又能撑到几时,还有龙须酥还想不想吃。”
梁岐急忙打住她的话头:“大嫂我错了。”
她这么一说完,梁岐的肚子还真不凑巧地叫了两声。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暗骂它不争气。
林氏嗔怪地乜了他一眼,放下筷子说:“她没有冲撞我,你倒是冲撞了,弄得我现在都没有胃口了。我饿着不要紧,就是不知道我肚子里的孩子会不会饿着,你大哥他……”
林氏低头匿笑一阵,又问他:“吃不吃?”
阿芒从未见过梁岐这么吃瘪的表情,只见他支吾了一阵,又对林氏说:“她比较野……哦不是,比较活泼,我怕她不小心冲撞了你。”
自从她怀了梁洵的孩子,那就是梁府的祖宗。梁岐哪敢说不,只好生硬地点了点头。
林氏打断他说:“嚷嚷什么,要不是阿芒出手救我,我这胎也养不了了。你急匆匆地跑回来就是为了训人家?”
林氏对阿芒说:“阿芒,你替我喂他一个。”
估计是听了怀明和十三的汇报,梁岐见阿芒坐在这儿,脸色不大好看,说:“我跟你说过不要乱跑,我大嫂在养胎,你居然还跑到……”
阿芒嘴里叼着还没吃完的龙须酥,一愣,指着自己说:“我?”
阿芒刚被她按到石凳子上坐定,忽见一个人气势汹汹地从远处走来,林氏循着她的目光一看,说:“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林氏说:“你看我挺着大肚子,又不方便。”
中午林氏又非得把她留下来吃午饭,一边拉着她往桂花亭走,一边问她:“你喜欢吃甜的还是辣的?我让厨房都准备了一些,你自己挑喜欢的吃。”
阿芒心说,你刚刚拉着我到处跑的时候没见着哪儿不方便,腿脚还挺利索的。
阿芒拒绝的双手举起不到片刻,就被淹没在众女子热情的身影中。
但她不敢说出来,腹诽一阵,只好夹起一块龙须酥,朝梁岐走了过去。
林氏笑了笑,扶着她的肩左右看了看,说:“我这身旧衣服是姑娘时候的,想不到穿在你身上还是有些大。下午我让人给你做几件合身的,你们几个过来帮她量一量。”
梁岐一边看着她,一边警惕地偏开脑袋,说:“别,小爷不需要,你离我远点儿。”
阿芒赶紧摇摇头。
他越是这么说,阿芒反倒越想把龙须酥塞到他嘴里。她本本分分地喂了梁岐一阵,见他左右闪躲就是不吃,最后干脆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把一整块点心塞了进去。
丫鬟们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她们一起问,阿芒不知道先回答哪个,林氏让她们安静下来,又对阿芒说:“我平时对她们纵容过头了,你不要见怪。想不到你看着这么小点的人儿,本事却这样大。这两天三弟和我相公在忙商会的事情,你许久没见到他,心里一定憋坏了吧?”
梁岐正朝她瞪眼珠子,却听林氏问:“好吃吗?”
“原来你就是那个女捕头呀,我听说过。”
梁岐嘴里被塞满了,说不了话,只好点点头。
“你还会驯兽?”
阿芒看他那怂样,只觉得大快人心,高兴得蹦蹦跳跳地坐了回去。
这个问题就大有说头了,不过阿芒哪里敢把两年前抢他们梁家商队的事说出来,只好从她在地星府表演的时候说起。
第二天上午,梁岐风风火火地回到自己的院子,看见怀明和十三就问:“那死丫头人呢?”
林氏微蹙秀眉,说:“他不是随随便便就会带姑娘回家的人。你跟他是怎么认识的?”
十三抖着手指了指阿芒的房间,只见梁岐提着剑就冲了过去,怀明急得在后面直喊:“公子,您现在不能去,阿芒姑娘在……”
阿芒说了自己的名字,又说梁岐只是暂时收留自己,过几天就走。
在什么梁岐也没听见,而且也听不进去。
阿芒觉得她的神色有些怪怪的,不止她,还有四周围了一圈的丫鬟。她们看她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新奇有趣的小孩子,让阿芒觉得无所适从又不好翻脸。
他打开阿芒的房门,却见屋里没有人,转了一圈,才看到屏风后面有个模糊的人影。因一时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便杀气腾腾地走了过去。
林氏点点头,让丫鬟替她穿好了衣服,又把她拉到旁边的软榻上坐着,问她:“你叫什么名字,是三弟带你回来的?”
那巨大的屏风后面有一桶热水,靠墙的位置立了一面大铜镜。水汽氤氲间,梁岐只见阿芒出了浴桶,一头瀑布似的黑发像勾人的藤蔓,黑发掩映之间,肌肤如雪,薄衫轻覆。
听此,阿芒只好随便指了一件,说:“我下次洗干净再还你。”
阿芒直愣愣地转过头,突然大叫一声。
丫鬟们偷笑起来,林氏也微微一笑,对她说:“你的衣服现在不在这儿,你先穿我的,就当是我借你。”
慌乱间,梁岐迅速地背过身去,眼前却是一面镜子。阿芒看见他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出神,气得拉紧了胸口的衣服就冲过去抢走了他手里的剑。梁岐在前面一边跑,她在后面一边乱刺,跑到没路的时候,两人就围着桌子团团转。
阿芒愣了半晌,说:“不用了……我自己有。”
阿芒破口大骂:“死流氓,臭男人,我今天就要取了你的狗命!”
阿芒没被女人这样伺候过,待在众丫鬟之间脸红得像猴屁股似的。林氏见她洗完出来,又让人送了三套衣服过来让她挑选。
梁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谁知道你大白天的洗澡?而且你以为我很乐意看你吗,试问你浑身上下有半点看头吗!”
林氏让丫鬟送了件披风来给阿芒裹上,又备了热水,把她带到房里沐浴更衣。阿芒一路拒绝却一路都被她打断,最后被一群莺莺燕燕扔到浴桶里,里外擦洗了一遍。
阿芒听完气得直跺脚,挥剑砍又砍不着,索性往桌子上爬。梁岐也不知怎么想的,不转身直接跑,反而一把抽走她脚底的桌布,阿芒瞬时歪着身子摇摇欲坠,眼看就要一屁股坐在桌子上,梁岐却伸手接住她,把她从桌子上抱了下去。
怀明和十三这才发现阿芒因为浑身湿透、又穿得薄,身上已是若隐若现,都不由地红着脸扭头跑了。
情急之间,阿芒忘了扶住胸口没穿好的衣服,梁岐的目光在她身上停滞了一会儿,说:“真的没看头。”
林氏把她从怀明和十三跟前拉过来挡在身后,对他们说:“忙你们的去。”
阿芒一咬牙,跳到地上,提剑在他身上连刺了几下,梁岐不堪其扰,连佩剑也不要了,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房门。
此时已是九月下旬,天气虽谈不上冷,但这么泡在冷水里也够呛。阿芒被拉上岸后连打了两个喷嚏,从头到脚都是水。
怀明和十三正在外面焦虑地盼望,盼着盼着,最终却盼来一身破烂衣衫的公子。这二人四只眼睛两张嘴顿时都张到了最大,久久不能回神。
林氏目瞪口呆愣了片刻,见怀明和十三从远处跑了过来,忙对他们说:“快把她拉上来!”
梁岐扶着垮在腰上的腰带和断了一半的袖子,仍旧十分嚣张地瞪着他们说:“女人就是这样蛮不讲理,打不过就用阴招,今天要不是本公子让着她,非得给她点颜色瞧瞧。”
水花四溅,岸上的丫鬟叫成一团,林氏也吓得脸色苍白,正要喊人来救命,却见阿芒哗地一声从水里冒了出来,喷了一大口池水。
他经过怀明和十三身边,走了两步又退回来,警告二人道:“这事要是敢说出去,我饶不了你们。”
阿芒心中一急,从墙头一跃而下,掠到莲池岸边上的石头,在林氏的后腰上扶了一把,不想那石头圆滚滚地踩着打滑,她刚把林氏安全地推了回去,自己却扑通一声掉到了池塘里。
说完步履匆匆地走了。
旁边的丫鬟拉不住她,有人七手八脚地想把她扶正,却致使林氏的重心又偏了个方向,竟往池塘倒了过去。
阿芒把房门锁得死死的,随后看到梁岐掉在地上的剑,又跑去在剑柄上踢了一脚。
片刻后,林氏喂完了鱼,一旁的丫鬟搀她起身,林氏却突然踩到了裙摆,往前栽了过去。
床上放着林氏刚刚送来的新衣服,阿芒拿起来对着自己的身体比了比,然后穿到身上,再去铜镜前照了照,心中不由一暖。
阿芒见那林氏生得平易近人,正低头朝池塘的鱼儿喂食,眉梢总是带着微微的笑意,仿佛被温柔包裹着似的赏心悦目,便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
林氏的心思很细腻,昨天见她穿不习惯那广袖长裙,便按照她原本那身短打,给她买了一身干练轻巧又舒适清新的胡服。
只见那墙外有个小莲花池,池边围着好几个面容带笑的女子,其中只有一位衣着不俗的女子是坐着的,而她的腹部高高隆起,显然是位孕妇,十有八九就是梁岐的大嫂林氏。
阿芒摸着身上的衣服,忍不住想,要是她也有这样一个姐姐就好了。
这些天阿芒不想惹麻烦,谨记着梁岐的话,闷了也只在院子里走动。可一连几天过去,除了怀明和十三偶尔过来看看她,梁岐一次也没有出现过。阿芒有些憋得慌,这天清晨又听见院子外面有女子的轻笑声,便忍不住跳上了院墙,想偷偷地凑个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