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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熟

梁岐摸了摸后脖子,说:“实在不行,就只有赔钱了。”

阿芒看着鸡蛋,闷闷不乐地说:“肯定是刚刚乱跑的时候不小心撞碎了,现在怎么办啊,婆婆会生气的。”

阿芒却觉得那老婆婆不会收钱,道:“要不我们再继续找找吧,把打碎的补回来一些。”

阿芒把箩筐拎来给他看,却见半筐鸡蛋碎了一半,鸡蛋液黏糊糊地从筐地漏了出来。

梁岐有些疲惫地说:“看来也只能这样了,走吧。”

梁岐不自觉地捂了捂下身,道:“你能不能别瞎说。”

两人在村子里找了一下午,直到日暮西山,阿芒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才刚刚找到不到十只蛋。眼下又没有办法,二人只好拎着半筐不到的鸡蛋回了老婆婆的家。

阿芒瞪了他一眼,回头后却惊讶地说:“你的蛋碎了!”

到家却发现,老太太已经做好了一桌饭菜等着他们,两人见此,心里更加过意不去。

梁岐说:“我看你刚才抱得挺香的,比香饽饽还要香。”

老人见他们迟迟不说话,便问怎么了,阿芒不知怎么开口,只好由梁岐把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遍。老太太听罢,努努嘴,阿芒见此,本以为她要发脾气,却见她忽然一乐,说:“我还以为多大点事儿呢,无所谓啦,反正这些老母鸡又不是我一个人的。”

阿芒懵了一下,急忙松开了手,又闻到各自身上的鸡屎味,嫌弃地说:“臭死了。”

梁岐惊讶得头一歪:“啊?”

半晌,梁岐觉得腰上有点紧,低头看了阿芒一眼,说:“你打算抱多久?”

老太太说,那些母鸡是村子里所有村民一起养的,只是主要由她负责,下的蛋捡回来之后,村民会拿去卖,赚的钱大家一起分。

两人惊魂未定地看着那一人一狗走远,直到消失在拐角,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阿芒想,村民们这么做,一定是不想让老婆婆觉得自己是累赘、没有作用,所以才会想出让她负责所有的鸡蛋这样的办法来。老人家孤身一人,却有这样乐观的心态,是李家村所有人的功劳。

还好这时狗的主人及时赶来拉住,问清了原由之后,便把大狗牵回家了。

阿芒也不由地想,自己也是孤身一人,却再也得不到亲人和朋友这样的照顾了。

阿芒吓得大叫一声,转身就躲。

老婆婆让他们洗手吃饭。经过这一天的奔波,两人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梁岐一边吃一边竖起大拇指夸老太太,说:“您老这手艺,比我在杭州城吃的最贵的酒楼还要好。”

阿芒便依言试了试,又吹了几声口哨。岂知不但没有效果,大狗反而越听越怒,冲她狂吠起来。

老太太高兴得合不拢嘴,又朝他碗里夹了不少菜。然后对阿芒说:“这个小伙子很能干嘛,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生娃娃呀?”

梁岐说:“不都长得一样吗,你就当它是头狼得了。”

阿芒嘴里的饭顿时忘了嚼,噎在了喉咙里。

阿芒也后怕地退了两步,说:“可是我只会训狼,不会训狗啊。”

梁岐一边替她拍背顺气,一边对老太太说:“您误会了,我俩就是……朋友,对,朋友而已。”

他抓着阿芒的双肩,从她身后探头瞄了一眼,又赶紧缩回去,说:“你赶紧把它赶走啊!”

老太太努着嘴说:“我当了一辈子媒人,李家村有多少夫妻都是我凑成一对儿的,我不会看错的啦。”

梁岐见状,急忙躲到阿芒身后,听她吹了几声哨子,大狗便开始犹豫不决,低吠不止。

阿芒被噎得眼泪都飙了出来,半晌才缓住,觑了梁岐一眼。两人顿时都不再答话,只默默地吃着饭,老太太就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

梁岐吓得忘了疼,顿时拔地而起,那条狗追了数圈之后,却见阿芒挡了出来,竟然一停。

饭后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星辰满天。老人给了他们一盏灯笼,又把他们送到村口,这才拄着拐杖回了家。

二人一转头,只见一条大狗不知从谁家院子里突然窜了出来,以为他们二人是贼,边叫边咬了过来。

出村这段路上狗叫声不断,两人心照不宣地走快了些、也走近了些,直到四周寂静下来,夜晚的鸟鸣声盖过了犬吠声,才慢慢地放下了脚步。

阿芒闻此,正想上前,不远处却忽然传来一声狗叫。

梁岐拎着灯笼,步子有些漫不经心,沉默了半晌,对阿芒说:“我一直没问过你,你爹……他做的事其实跟你没什么关系,当年我算是和秦无涯联手毁了你的生活,你心里应该还在记恨我吧。”

梁岐疼得一边捂屁股一边瞪了她一眼,说:“要不是你刚刚那一嗓子,我能成现在这样儿吗……还不快过来扶我一把。”

阿芒说:“以前记恨,我爹死的时候也恨过。可是后来我却渐渐明白,也许有些事他做的并不对,而因为他是我爹,我也从来没有去怀疑过他的对错,所以我做的也并不对。我想我没资格去恨别人,我是杀人犯的女儿。汉人容不下我,可我从小就在中原长大,所以南诏也回不去了,因为我根本不知道那里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阿芒噗嗤笑了一声,说:“这在汉话里叫什么,急中生智还是自讨苦吃?”

梁岐紧着眉头停顿了一会儿,问她:“那你这两年是怎么生活的?”

他顾不上疼,举着手里还温热的鸡蛋坐起来,一看箩筐里的蛋全都安然无恙,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阿芒回想了一下,掰着手指说:“演马戏,要饭,念书,演马戏。”

眼看他砸的位置正好放着箩筐,阿芒急忙大喊,梁岐迅速在空中踢了一脚树干,身体一歪,摔在地上的位置刚好偏了一些。

梁岐没听明白:“什么意思,你还念过书?”

梁岐不屑地哼了一声,放下箩筐。又怕贸然飞上树会把鸡窝连着蛋一块儿震下来,便挽起袖子抱着树往上爬。好不容易爬到了顶,刚拿到蛋,脚底的树皮却突然溜了,他一脚踩空,顿时摔了下来。

阿芒说:“我爹死后,我身无分文,只好去街头卖艺,但是汉人不喜欢我演的戏,所以演到最后一分钱也没赚到。后来我就去要饭,被一位书院的教书先生收留了一段时间,一直在书院吃住。可是再后来,那位先生因为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回了老家养病,书院嫌我没钱交学费,就把我赶了出来。再再后来,我就碰到了孟七喜,跟着他来到了杭州。”

阿芒叉着腰指着树上说:“那这颗蛋你去拿。”

阿芒垂下眼睫,说:“现在我离开了七喜班,衙门也不要我了,你说我该去哪儿。”

梁岐说:“废话,有什么事是小爷我不会的。”

梁岐说:“你可别暗示我什么,咱俩一点儿也不熟。”

阿芒问:“你还会炖鸡?”

阿芒抬起头,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说:“从现在开始,我要重新记恨你。”

梁岐看着那老母鸡骄傲的背影,对阿芒说:“要不是看老太太可怜,我非得把它抓回去炖汤,树上下蛋的老母鸡卓尔不群,应该很补。”

梁岐乐呵呵地说:“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梁岐抬头一看,傻了,居然有一只老母鸡还在树上的草窝里孵蛋。那母鸡此时刚好下完,咯咯咯地高叫了几声,扑棱着翅膀从树上跃了下来,又咯咯咯地高叫着走了。

他见阿芒气得跺了跺脚扭头就走,急忙拉住她说:“先别忙着生气嘛,我梁府虽然不养闲人,不过我答应过你帮你修刀,这几天倒是可以留你住一住。”

说着,阿芒却忽然伸手拉住他,指了指天上,说:“你看,母鸡上树。”

阿芒甩开他的手,说:“我不要,我们又不熟。”

梁岐说:“废话,生蛋跟拉屎又不矛盾。”

梁岐嘴角一扬,道:“这跟熟不熟没关系,你这把刀可是因为救我才折的,我梁某人有恩报恩,该还的还是得还。”

阿芒的状况也不比他好到哪儿去,闻了闻自己袖子上的味道,嫌弃地说:“下蛋就下蛋,为什么还要拉屎啊。”

两人一路拉拉扯扯,你一句我一句吵到了梁府大门,阿芒一看那气派的府邸,登时望得脖子发酸,张大的嘴巴迟迟合不上。

半晌,梁岐拎着那半箩筐母鸡蛋,头上顶着几根鸡毛,一边走一边费解地说:“别的地方也就算了,牛棚那么高的地方它们是怎么上去的,在棚顶上下蛋,也不怕闪了鸡屁股。”

梁岐伸手替她收了收下巴,说:“口水先收着,进去再流也不迟。”

她和梁岐顺着老太太所指的路线,在村子里四处晃悠,还真在什么牛棚、草甸、菜地里找到了不少鸡蛋。就是有时运气不好,会有母鸡跑回来护崽,追着两人啄了几条街。

他带着阿芒一路穿过前堂花苑,来到后院,让怀明去准备热水,又让十三去收拾出一间屋子,等阿芒在这府门大院里彻底转迷糊了,才把她带回到她的房间。

阿芒说:“我们去帮你捡。”

领她进屋后,梁岐说:“这屋子以前一直空着,你先住着,要是住得不舒服就让怀明他们给你换一间。平时就待在屋里或者院子里,不要乱跑。我爹还好,我大哥重规矩,我大嫂这些天在养胎,所以你平时别乱晃。等我这两天忙完了手头上的事,就带你去处州修你的小弯刀。”

老太太又说:“就是我家的老母鸡实在太多啦,又肥又多,到处乱跑,都不知道把蛋下到哪儿去啦。”

阿芒第一次进这样规模森严的汉人宅院,虽然这里有江南的柔美和华贵,但就是给她一种不自在的感觉。听完梁岐的话之后,她心里更觉得压抑,只点了点头。

梁岐听罢,对阿芒说:“难怪一把年纪了心态还这么豁达,你学学人家。”

梁岐累了一天,没有发觉她的心思,见怀明送来了热水,便嘱咐她把身上的鸡屎味冲洗干净了再睡,随后在阿芒吃人的眼神里拍拍屁股走人了。

老太太住在城外的李家村,老伴去得早,儿子儿媳又在外务工,很少回来。老人眼睛虽然看不太清,家里的菜园却绿意盎然,满是瓜果蔬菜。听老人说,邻居们知道她眼睛不好,都很照顾她,经常会来帮她干干农活,或者送些吃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