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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债子偿

雷汉忠冷哼道:“本来看你还有些本事,想留你一命,替我办事。可惜你选错了路,你爹死得可真不值,不光自己一生事业毁在汉人手里,死后连自己的女儿都归顺了朝廷,不知道卯蚩丹在地下能不能瞑目。”

阿芒没太懂他说的意思,梁岐插嘴道:“是又怎样,关你屁事。”

梁岐对阿芒说:“你别听他放屁。”

雷汉忠忍不住骂:“够了!老子没空听你们在这儿争。卯蚩阿芒,看来你如今是想金盆洗手、报效朝廷了是吧?”

正当阿芒心神不宁,刚刚第一个为她说话的白发老太太忽然过来拉拉她的手,眯着眼说:“丫头,上一辈人的长短不关你的事。你什么时候再来帮婆婆捡鸡蛋嘛?”

“她帮俺带过娃……”

阿芒茫然地看了她一会儿,鼻子一酸,抬头对雷汉忠和所有人说:“我没有想过什么报效朝廷,我只想有一口饭吃,有一份事可干。我爹以前的确杀过很多人,我……我也从来没有拦过他。直到他死后,我回到中原,在民间听过很多故事和道理,才明白他的所作所为意味着什么……我不奢求你们可以接受我,我也知道你们汉人的规矩。父债子偿,我替他偿。”

又有人说:“她帮我抓过小偷,送回来的钱也一个子儿都没少。”

她将那老人护在身后,对雷汉忠说:“反正衙门不会要我了,这是我穿着这身衣服做的最后一件事。你把刀还我,出去再比。”

老百姓的思维很简单,对他们来说小恩小惠就可以看出一个人的人品。

雷汉忠嗤笑一声,把断掉的弯刀扔在她的脚边,说:“你还真够执迷不悟的。行,老子今天就做件好事,送你去跟你爹黄泉相见。”

一个白发苍苍体态佝偻的老妇人颤巍巍地走出来,说:“这丫头不会骗人,她帮我家老母鸡捡过蛋,一个都没少嘛。”

他刚挥刀,梁岐抽剑一挡,便同他在甲板上周旋起来。那雷汉忠的刀不知是什么上等好物打制的,分外锋利勇猛,加上又是在船上打架,梁岐渐渐有些吃不消,被其架逼到甲板,退无可退。

“可谁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万一她为了让她爹苟活于世,在这儿骗咱们呢?”

他一边吃力挡住雷汉忠的刀,一边对阿芒喊:“你不是会什么做蛊、招鸟吗,赶紧想办法帮忙啊!”

有人应和,有人没说话,不过还有人说道:“两年前的事了,凶手被抄了家,也已经病死在返乡的路上,你们难不成真要赶尽杀绝?”

阿芒这才清醒了几分,她有些迟疑地说:“可、可是我已经发誓不再做蛊了。”

寂静的人群沉默了片刻,一人说:“父债子偿。”

梁岐说:“那就招鸟、或者随便什么东西!”

也许是刚刚在水里泡过,又或许是心理承受不住,阿芒的嘴唇都在发抖。她说:“我们在回南诏的路上,我爹得了重病,我没有钱,也没有人愿意帮他治病,所以……最后他没能撑过冬天。”

阿芒不会招鸟只会赶鸟,她想来想去也想不到什么随便的东西,最终却由蛊联想到虫子,顿时醍醐灌顶。她手扶窗口,翻身一跃,跳到舱顶,再从旁边的乱树枝上扯了一片叶子,在黑夜与清风里吹奏起来。

雷汉忠也不相信,说:“死了?”

她从小就在渭河长大,当水匪的时候学会了做蛊,为了在河边找到各种各样的虫子用来做蛊,她自己摸索出了一支吸引虫群的曲子,只是年代久远,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梁岐不由一愣,人们也安静了一阵,脸上充满怀疑。

不过即使如此,却也奏效。不多时,河面上聚集了大量的飞虫,全是被她支离破碎的曲声吸引而来的。

梁岐见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正想出声,却听阿芒说:“我爹已经死了。”

这些虫子打乱了水匪的战势,又多数聚集到了梁岐和雷汉忠的头顶。梁岐见密密麻麻的虫群在上方盘旋,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骂道:“你看准了吹,别他妈让它们碰我。”

阿芒没有理会他的挑唆,人们见她不还嘴,便伸出手指对她指指点点、不停谩骂。

阿芒微微阖眼,凝聚心神,曲风相应,空灵无比。不消片刻,雷汉忠被逼来的虫子咬得连连惨叫,大刀乱砍,最后受不了爬满身体的虫子,惨叫着往水里跳了下去。

雷汉忠极为满意地笑了,他对阿芒说:“看看,这就是你想救的汉人,你想救他们,他们却只想要你的命。”

梁岐看准了时机,手里的长剑一抛一握,朝着雷汉忠的胸口稳稳刺去,瞬时贯穿其身,鲜血四溢,河水殷红。

“你放屁!当年在渭河失踪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被找回来了?他们到底被谁杀了、埋在哪儿,你爹干的好事你会不知道吗?杀人就要偿命,卯蚩丹人呢!”

雷汉忠一死,水匪的军心也就散了。加之虫群在他们身上啃蚀的痛苦,有的不堪忍受自杀跳河,有的扔了兵器大声投降,有的还在负隅顽抗。混乱之中,雷老四被虫子咬瞎了眼睛,又想到雷汉忠已死,顿时气急攻心,用四楞锤对准自己的头用力一砸,直直地倒了下去。

阿芒的声音微微颤抖,说:“不是所有的苗人都会杀人,我爹他……”

至此,剩下的水匪全都停止了反抗,扔了兵器举手投降。

此时被俘虏的一个百姓指着阿芒说:“当年我家的船也被你们抢过,整个商队十一口人,没有一个人活着回到家,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的苗人居然还敢回中原来!”

此时天边的云层里出现一丝曙光,看来天也快亮了。

梁岐被他笑得心烦,但奈何他说的又是实话,便强忍着怒火没有吭声。

阿芒放下手里的树叶,见楚详和平时与她一起说笑的捕快们,此时都用一种奇怪又陌生的眼神看着她,不由暗暗咬唇,转头从舱顶跳回了船上。

雷汉忠反问他:“难道不好笑吗?梁三公子,我记得当年渭河剿匪一案你也有功劳吧,这一件功劳可不是后面还抵了你逃狱的罪吗?怎么如今你俩还成了一家人,你们这些年轻人的脑子是不是都有点儿不对劲啊?”

梁岐喘息之余,见她捡起那把断掉的弯刀,蹲在地上很久没有反应,心里微微一动,他走过去蹲在她面前,对她说:“放心,小爷路子广,会想办法帮你修好的。”

梁岐冷不丁地说:“好笑吗?”

阿芒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眼睛发酸地迅速埋下头去。梁岐想了半天不知说什么,指了指她脚边的树叶说:“吹得不错,要不是你,我们这些人今天可就全都交代在这儿了。”

阿芒被人群孤立在船舱中央,捏着拳头听雷汉忠的嘲笑声,不知怎么回答。

谁知阿芒把那树叶捡起来撕成碎片,说:“我以后都不会再吹了。”

刚才还对她感激涕零的人们,此时却已经又惊又怕得躲远了。雷汉忠不由大笑道:“一个水匪,居然当起了朝廷的走狗,一个杀人不眨眼的苗人,居然救起了汉人,天底下居然还有这么好笑的事!”

梁岐知道她心里不痛快。这些寻常百姓没有见过这些奇怪的景象,都把她当怪物看,她多少会有些委屈。

阿芒看了人们一眼,慢慢地回答说:“是,我的全名就叫卯蚩阿芒。”

他点点头,又对她说:“不吹也好,这些东西、还有什么做蛊招鸟,时间长了其实对你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他虽在问话,但实则已经非常笃定。话音落下后,阿芒周围的人群不由地恐慌了起来,纷纷退了几步,抱成一团,好像站在中间的阿芒是个索命的无常鬼。

他说完,听见阿芒轻轻地吸了吸鼻子,心道怎么还哭上了。他又不会哄女人,只好把那白头发老太太找来陪着她,然后让众人清理现场,把雷汉忠的尸体捞了上来,最后再带着所有人回城。

雷汉忠说:“这种弯刀我见过,当年在渭河,卯蚩丹还跟老子争过地盘儿。那时他三十出头,有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女儿……小丫头,你可别告诉我,你就是卯蚩丹的女儿。”

回城之后,楚详又是大功一件,而席天阔已经知道了阿芒的身份,便将她此次立的功和以前的过相抵,表示不追究她的罪责,但说什么也不肯留她在衙门了。

雷汉忠见阿芒不回答,走去将弯刀拔了下来,阿芒却见那刀已经断了一截,心头顿时一痛。

这天清晨,阿芒脱下捕快服后被赶出了衙门。她在州衙府门口望了一阵,一时怅然,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梁岐看着阿芒的神色,心里觉得必然有什么地方不对。这些天他也从未问过她卯蚩丹的下落,只是觉得都是些陈年往事,懒得过问。

她心中沮丧,正想离去之时,却见梁岐不知何时等在旁边,抱着手臂看着她说:“老婆婆让你去帮她捡鸡蛋,你到底还去不去?”

阿芒顿时愣住了。坐在地上的老百姓也面面相觑——两年前渭河水匪大案告破,匪首卯蚩丹却一直没有被缉拿归案,传闻他早已经南下,逃出了中原。

阿芒愣了好一会儿,说:“可我已经不是捕快了。”

雷汉忠看见那弯刀,仿佛看到了什么不敢相信的事,问阿芒道:“你是谁,卯蚩丹又是你什么人?”

梁岐皱着眉毛说:“捡个蛋要什么捕快,赶紧走,我很忙。”

阿芒见此,飞出手中的弯刀,那刀在雷汉忠强悍无比的大刀上划出一道短暂的火花,这次却没有飞回来,而是重重地扎进了船舱的木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