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们走近了,梁岐恨恨地把楚详从马背上拽了下来,骂道:“我让你把她看好,你把她带出来干什么?”
次日晨光熹微时,梁岐在城门口等了一阵,老远见马背上的楚详意气风发,一边跟旁边的卯蚩阿芒谈笑风生,一边领着一队人马走了过来。
楚详干巴巴的眨眨眼,说:“不带出来怎么看嘛。”
梁岐拦住他,低声说:“今天有些晚了,明早去,记得把这个臭丫头看好。”
梁岐说:“你大爷的。”
楚详说:“行,我去叫人。”
楚详拍了拍他的胸膛,说:“先别忙着着急上火,这姑娘非比寻常,那地儿荒郊野岭的,带着她说不定有用。还有,我算是知道她为什么管你叫臭男人了。”
梁岐看了她一眼,说:“除了段明轩有家室亲人,乞丐和肖海生都是光棍一个,恐怕也没人知道他们有没有去过圣阴庙,看来咱们得亲自走一趟。”
楚详一边贱笑一边盯着他,梁岐说:“有事说事,别一副贱样。”
吴氏又抱着段明轩的尸体哭了起来,阿芒摇摇头说:“这也算神明,我觉得不对劲。”
楚详乐呵呵地说:“想不到梁三爷表面君子,实则还干过金屋藏娇的事儿呢。我说你可真行,装的够好,你从青楼买的那姑娘呢?”
吴氏说:“我也是今天才从附近的村民口中得知的,原来想让圣阴娘娘实现自己的愿望,是需要代价的,这代价就是许愿之人的性命……早知如此,我真是千不该万不该让他四处去求神,可怜我的相公呀!”
梁岐听完,脑中浮现一个模糊而久远的身影,只觉如今物是人非,与对方早已相忘于江湖,心里有几分不畅快,锤了楚详一拳,说:“哪有什么姑娘,上马走人。”
楚详愣愣地说:“这可真奇了,不过拜神和杀人又有什么关系?”
众人一路穿过树林马道,至村民口中圣阴庙所在的山脚,马不能骑,只好全都拴在了山下,只留了一个人看马。
三人一头雾水,又听吴氏断断续续的叙述,才明白过来。大概在十天前,段明轩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城外有个神庙,供的是一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圣阴女,据说灵验得很。段明轩婚后这几年也没少四处拜神求子,不过都没有效果。他也是地星府的常客,光临地星府时听说那圣阴女庙并不远,就顺道去拜了一拜,回来之后也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不想过了几天,吴氏夜里频频发梦,再后来找大夫一瞧,竟真的怀上了。
出发前阿芒的脚镣被楚详摘去了,因此爬山时也轻松了很多。她天生好动,体力好,梁岐又参过军,所以爬得快。但楚详没过一会儿就要停下喘气,梁岐嫌他耽误时间,便带着阿芒和几个身手好的捕快先上了山。
吴氏哭着说:“是圣阴娘娘,圣阴娘娘收了他的阳寿。”
他们果然在山上找到一座庙,庙门上没有牌匾也没有什么文字,很是简陋。周围也没什么绿植,只有一地的残枝败叶,捕快四下查看了一番,说附近没人,庙后面的山地有一道大裂缝,形成相对而望的断崖。
这话让阿芒和梁岐三个目瞪口呆,楚详说:“你知道?谁杀的?”
既然没有什么异常,梁岐便带人进庙,只见那庙门推开之后,院子里杂草丛生,中央的大香炉里一根香也没有,一路走近庙堂正门,一人推门一看,顿时吓得差点把刀都扔了。
吴氏泣涕涟涟了半晌,颤巍巍地说:“官爷不必问了,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我相公一直本本分分地做生意,从没得罪过什么人……我知道他是怎么没的。”
只见庙里有一尊女子神像,乍一看还称得上是慈眉善目,应该就是村名口中所说的圣阴娘娘。而圣阴女神像的下面有一张贡台,贡台前站着一个女人。
楚详也说:“我们也是在帮你查害你相公的凶手,你也不想让他死得不明不白吧?”
确切地说,是一个新娘子,身披红装,头上还盖着盖头。
那段明轩的夫人姓吴,吴氏进来之后对着段明轩的尸身哭了一会儿,又求着楚详让她把自己丈夫的尸体带回去火化。梁岐说:“这样,我们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答了,尸体就可以带走。”
阿芒从小就见惯了她爹卯蚩丹杀人,他们当时在渭河是由很多个部族组合在一起的,卯蚩丹为了凸显自己在众部族里至高无上的地位,自立为王,常常在抢完路过的商队之后,把俘虏或是误入密林的汉人杀死安插在树枝上祭天,又把他们的尸体摆成臣服于他的姿势……所以久而久之,她虽然不太喜欢看到卯蚩丹杀人,但对死人也不会有什么恐惧之心,直到这两年在中原民间待得久了,学习和听说了一些中原文化,不过这都是题外话。
梁岐对他说:“叫人去把段夫人请回来,我有事问她。”
眼下她见了庙里这一位直挺挺的新娘子,竟觉得心里有些发毛,也许是民间的鬼故事听多了的原因。
楚详插嘴道:“你俩在这儿老猫叫春呢?”
一个捕快用刀指着那新娘说:“衙门办案,少在这里装神弄鬼,还不快把盖头揭了。”
阿芒说:“妙?”
那女子却纹丝不动。山里的阴风一阵阵地吹来,盖头也时时拂动,新娘朱红色的嘴唇若隐若现。
梁岐说:“庙。”
“她……她在笑?”捕快顿时慌了手脚。
阿芒想了一会儿,说:“我记得你们汉人在现实得不到满足的时候,都会去找一个地方拜神,那个地方叫什么……”
梁岐把他拉了回来,骂了句没出息,又听阿芒说:“难道她就是肖海生的新娘吗?”
楚详憋不住笑了一声,又被梁岐踹了一脚。
梁岐说:“管他是谁,不听话一律按罪犯处理。”
说完,他察觉阿芒古怪地盯着他看,便恶狠狠地说:“看什么看,我是为了查案才跟你说话的。”
他抽出长剑,往前两步,随后用剑尖缓缓地挑起新娘的红盖头,正要掀开时,新娘的身体却突然像失去根基的树干,直挺挺地朝后倒了下去。
梁岐顿时被她带入了思绪,一时忘了让她闭嘴,反而接着说:“孩子,段明轩要孩子。”
贡台瞬间被砸了个稀巴烂,红盖头飞到了一边,阿芒赶过去一看那新娘,却已经是个冷冰冰的尸体,只是死得有些诡异,尤其是她嘴角的微笑。
阿芒乖乖地闭嘴了一会儿,看看馒头,又看看尸体,说:“乞丐要馒头,肖海生要娶媳妇儿,段明轩要……”
有人说:“见鬼了……”
梁岐不耐烦地对阿芒说:“你能不能别添乱,把嘴闭上,否则小爷现在就把你关回去。”
梁岐横了他一眼,说:“大白天哪儿来的鬼,怂了就给我滚出去。”
楚详说:“吃呗,不然用来垫啊。”
众人见阿芒一个姑娘都没有太大的反应,面子上又有些过不去,都安静地闭了嘴,也没人出去。
那馒头不知道放了几天,已经发黑发臭。阿芒一脸嫌弃地看了一会儿,说:“这么多馒头是干什么的?”
阿芒在新娘身上摸了摸,不见任何伤口,又翻了翻她的眼皮、查看了口舌,说:“应该是吃了毒药。”
楚详正顾着感慨万千,随口答复:“馒头,这都没见过。”
梁岐不好动手搜查,对她说:“再找找有没有别的线索。”
尸体的脚底板正对着一张木台,那上面放的都是死者死前身边遗落的物件,其中一袋就是肖海生的红蜡烛和酒。阿芒翻看了一番,咦了一声,拿起其中一样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阿芒在女子的手心和指尖处摸到一些硬硬的薄茧,又见她的指甲缝里带有一点尘垢,便拿给梁岐看,说:“她一定经常干活。”
捕快下去回话后,楚详又忍不住说:“我觉得这段明轩也是够惨的,三年没有孩子,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他自己却没了,真是造化弄人。”
梁岐点点头说:“应该是位农村女子,这样的姑娘没有背景,更好下手。”
梁岐不由地想到另一种可能,但又觉得段明轩尸骨未寒,多少还是该尊重一下人家死者。
阿芒抬头看了眼微微垂首阖眼的圣阴女神像,说:“会是她吗?”
楚详说:“是啊,你说奇不奇怪。”
梁岐对她说:“你别信那些鬼神之说,骗小孩儿的。”
梁岐冷不丁地拐了他一胳膊,问他:“三年无后,突然有孕?”
阿芒哦了一声。
楚详拧着眉毛说:“放屁,他和他夫人成婚三年一直无后,怎么可能突然就怀了孩子,让她一边儿待着去,别妨碍我们办案。”
梁岐又道:“肯定是有人利用这个圣阴女杀人,什么许愿和代价,都是故意搞出来的噱头。”
捕快说:“属下刚刚也是这么说的,但那段明轩的夫人说,她刚查出来怀了身孕,孩子他爹就没了,不吉利,必须要把段明轩带回去安葬。”
阿芒却想不通,说:“可目的是什么呀?”
楚详骂骂咧咧地说:“案子还没破呢,让他们回去等着。”
这一点梁岐也很困扰,不求财不求色无关乎报仇,难不成凶手就是一个杀人狂?
这两人杠来杠去,没说一句正经话。阿芒连翻了几个白眼,脚镣又沉得要死,她正想找个地方坐下来歇歇脚,一个捕快进来通报,说段明轩的家属想把尸身领回去。
他说:“也许肖海生他们的尸体上还有一些我们没发现的线索,先把这新娘的尸体带回去再说吧。”
楚详干笑两声,说:“别呀,你要是真看上我,明说就行,我又不是不同意。”
两个捕快收了刀走上来,刚挪动尸体,忽然听到一声奇怪又难听的鸣叫,随后一团黑影带着劲风飞了进来,在神庙顶上盘旋了片刻,落到了圣阴女神像的肩膀上。
梁岐说:“我也想割了你。”
阿芒瞪大了眼睛,说:“好大的乌鸦啊。”
楚详最讨厌的事就是动脑子,又说:“杀人要么是为了报仇,要么就是图财图色,他们一没什么共同的仇家,二不是都有钱,我知道了,估计凶手就是个饥渴难耐的老女人,逼良为娼不行就割了人家脖子。”
梁岐骂了一句,道:“这他妈是狗头雕!”说完拽着她就往外跑,一出庙门却发现外面的天都黑了,再仔细看,原来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大群鸟雀,正在他们头顶上空盘旋,其中又以乌鸦居多,这些鸟叫声高的低的、粗的细的、嘶哑的明亮的、好听的不好听的全混在了一起,直逼得人脑仁发疼。
梁岐说:“麻烦你动动脑子,除了段明轩,其他两个哪个部位长得像有钱的?”
一个捕快挥刀去赶,却被鸟群掀翻在地,不停地在他身上啄食,鸟群仿佛全成了猛禽,尖锐的喙把那人啄得全身都是窟窿,血流不止。
楚详说:“肯定是图钱。”
梁岐把他从鸟堆里拖了出来,见庙门被封,急忙让所有人往庙后面跑。神庙后是一道两丈宽的断崖,跃到对岸不成问题,但是鸟也会飞,跳过去也解决不了根本。
阿芒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只见梁岐说:“这三个人明显是死于同一人之手,可他们之间毫无关系、身份也迥然不同,凶手取他们三个的命,图什么呢?”
在所有人都朝断崖对面打主意的时候,阿芒却在发现陡崖下方的崖壁上有很多洞,那些洞口径不大,但人钻进去不成问题,很可能就是这些鸟的老巢。
众人回了州衙府,肖海生、段明轩和无名乞丐的尸体并放一排,仵作验完尸,依旧还是那个结论,致命伤就是脖子上的划伤,全身其他的地方没发现什么不对。
她急忙激动地拍拍梁岐说:“躲到洞里去,躲到洞里去!”
肖海生的尸体被运回了州衙,梁岐又在地星府盘问了一圈。只知道肖海生死前欠了一屁股债,签了地星府的死契,当了一辈子的穷光蛋。不过据说他昨天演完节目好像很高兴,跟人说他很快就能娶媳妇儿了。可他长得又丑、还负债累累,连住的地方都是地星府废弃的牛棚,没人相信哪个姑娘会嫁给他,此事便被众人当成了笑话不了了之。
梁岐也低头看了一眼,骂道:“看来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所以人全都给我下去钻洞,进去了之后用衣服把洞口堵上!”
虽然阿芒的手脚都被戴上了镣铐,但也被允许旁观查案。通过这件事,她发现梁岐这个人其实很好对付,而楚详就是一个草包。
众人一呼即应,有的直接跳下去抓住藤条,有的用绳子滑了下去。梁岐见阿芒犹豫不决,又看她手上还有镣铐,便拉着她往断崖之下纵身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