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唐叶心心里有些发毛。
贺闲林此时也意识到自己上了唐叶心口舌之快的当,他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对唐叶心说:“如影,你还是不够乖。”
箫声消散之际,擂台上落下两个人,这两个女子,是昨天在演武场出现过的。
可再一想,似乎也不对,封山月的听觉不是应该已经被封了吗,难道她想错了?
但贺闲林看到她们时,瞳孔却骤然一缩,说道:“你们?”
此时,一阵箫声响起,由于人群刚刚才安静下来,唐叶心不由怀疑,这箫声是不是早就已经响起了,并且一直在跟贺闲林做无形的搏斗,只是没有人发现。
唐叶心听钱姑说:“都说封山月手下原有一左一右使,还有妙音双姝。左使如风似影,右使毒医闲林,妙姝和音姝很少露面,所传不多,据说最大的本事是学为己用,快而不精。”
唐叶心愣愣地看了看他,又看向擂台的封山月,才发现自己看错了,那封山月的眼睛并不是红色,而且他本就是药人,不存在再中半步蚀心毒的可能。
贺闲林轻笑两声,连连摇头:“好一个妙音双姝。”
几乎在她话落的那一刻,贺闲林气急攻心,一口鲜血从嘴里喷涌出来,顺势跌倒在地。
看到这一对女子,唐叶心似乎也解开了心里最大的疑惑——在客栈放毒的、在鬼竹林操控药人的,甚至在寄云楼布置了那幅画、使那牌匾重新露出题字的,应该就是她们了。
唐叶心不可置信地道:“半步蚀心?”
没到这里以前,她以为那幅诡异的画是害她失忆的人干的,后来又以为是贺青霜,可再仔细想想,以贺青霜的性格,直接撕了的可能性更大,而不是故意将那画上的脸挖去,平白地造出这么骇人的情形来。
唐叶心对她道了声谢,突然见擂台上的封山月发了狂,挥剑乱砍乱刺。秦无涯错身而过,回首将刀刃飞出,顷刻间,封山月脸上的面具裂成两半,露出一张毫无血色、也毫无情绪的脸。
她们先让秦无涯再中一次半步蚀心毒,留下兰花解药的线索,引起唐叶心的怀疑,再由兰花,一路引着唐叶心去探寻寄云楼,那幅画也许是妙姝或者音姝故意放在那儿,让她在得知真相的时候,率先联想到贺青霜,再由贺青霜引出贺闲林,由黑血药人引出封山月被控的事实。
钱姑对她说:“现在你有什么话可以慢慢说。”
她们一直在利用她和秦无涯,她们想通过她和秦无涯之手,除掉贺闲林,将他的罪行昭告天下。
钱姑再吹驭蛇曲,蛇群退了回来,挡在她和唐叶心身后,把她们和人群隔开。
唐叶心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麻,久久不能回神,半晌,她听见贺闲林在叫她的名字。
蛇把人群赶到了外围,在靠近擂台的断崖边,只剩下钱姑、唐叶心和贺闲林三人。
贺闲林对她说:“你将封山月视为知己的时候,我就在想,为什么那个人不能是我。你天性自由,好像对谁都一样好,直到得知封山月想利用我的半步蚀心,去得到江湖第一的地位,你对他的态度才有了转变。既然如此,那我就想着,我更应该助他取得成功,最好让你跟他反目成仇,再不相见。不过一个人的野心是喂不饱的,他今天想当江湖第一,明天说不定还想当别的第一,所以我才想起来,这个人得慢慢控制。他起初还有意识的时候,想要你的命,我就遂了他的意,为的是赢得信任,还有,你性子倔,吃吃苦头也会听话一些。后来他终于任我摆布了,我想去沧州把你接回来,却发现你已经不见了。”
那钟楼之上的章毅也看得此景,扶着围栏不可置信地一看再看,连场子也忘了镇。
唐叶心手心里冒出一阵虚汗,无意识地退了一步,钱姑拉住她,说:“信他的屁话,老娘就不信,把羁羽堂占为己有改成靖幽山庄,成了江湖第一大派,庄主还是他的傀儡,这么多巧合,真全是为了儿女私情,你哄傻子呢?”
只见黑血流出,滴落在地,渗流在斑驳的石面上。
唐叶心觉得钱姑在拐着弯地骂她,不由惭愧,自己差点就被贺闲林绕进去了。其实从无人村的嫁衣,寄云楼的兰花,甚至半步蚀心的解药都是兰草花……单看这些,他心里也许对她的确有一份情意,但这份情意的深浅却很难断定。
也许是躁动不安、到处乱跑乱撞的人影响了贺闲林的操控,擂台上的封山月也逐渐迟钝起来,秦无涯原本被他耗走了几乎所有的力气,此时见情况有变,心知一定跟唐叶心有关,顿时有了些力气,打得封山月节节败退,最后得了一招之机,在他的手臂上划了一刀。
贺闲林苦笑一声,说:“我当然有自己的私心,但我是为了保护你,我希望给你全天下最好的,让你成为武林第一的女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钱姑指了指地上的蛇,只见那蛇群钻进人群,为了不被踩死,它们只爬人的身体。这一招的威力果然极大,人群顿时恐慌起来,迅速开始四处逃窜。
一声刺耳的尖叫从人群中传来,只见贺青霜不顾蛇群的阻拦跑了出来,歇斯底里地对贺闲林喊:“够了,够了,你把我置于何地,你究竟把我置于何地!”
唐叶心问:“他们?”
贺青霜和贺闲林是结拜的兄妹,她并不知道这许多事情,一心只想着得到贺闲林的心。但没想到,自己的心上人为了别人或是一己私欲,可以做到这种程度。
钱姑朝她竖起掌心,打断她说:“你刚刚那一嗓子喊完,我就知道事情不对。我在外面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了,别急,它们还需要点儿时间。”
贺闲林有些惋惜地对她说:“青霜,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性子,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再遇故人,虽然是印象不太好的故人,但也是救了她的命的。唐叶心满怀激动,来不及道谢,急忙对钱姑说:“封山月不对,贺闲林也不对!”
贺青霜反问他:“我以前是什么样子你在乎过吗?我反倒觉得现在这样很好,只要我一闹,你就会分一些注意给我。”
唐叶心怎么没想到这茬。这武林大会是多少人眼中扬名立万的好机会,钱姑要重振千蛇洞也好,要利用秦无涯报仇也好,她怎么会不来。
唐叶心实在不忍再听下去,她对贺闲林说:“不管你自己觉得是为了我也好,为了你的野心也好,那都只是你觉得而已。我简直不能想象,我失忆、被毒哑、在沧州大牢整天提心吊胆地活着,到了你口中竟然成了不痛不痒的吃点苦头。就算你真有这份心意,我心领了,但你别把什么事的最终目的都推到我身上来,我承受不起。”
钱姑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说:“还是一副软骨头。”
贺闲林说:“看来你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原谅我了。不过你那么聪明,怎么会不了解我的性子呢。当年我能毁了你的知己,现在就能毁了你的意中人。”
抬头一瞧,竟是许久未见的钱姑。她指间夹了一片竹叶,刚刚她用的就是那片竹叶,吹的是江湖上快要失传的驭蛇曲。
唐叶心浑身一僵,只见擂台之上的封山月突然重新站了起来,妙姝和音姝企图以箫声阻止他,贺闲林却摇摇头说:“我虽然没有封住他的听觉,但狗只会听自家主人的话,你们学的那点伎俩,拦不住的。”
贺青霜指着她大骂了一句妖女,急忙跑开。这时,唐叶心依稀听见那鼎沸的人声中有一阵悦耳的哨声,但很轻,她再想仔细捕捉,却见眼前落下一个人影。
原来贺闲林并未关闭封山月的双感,唇语应该只是方便在人群中使用罢了。而刚才封山月的发狂失控,应该是因为同时收到唇语和箫声两种指示才造成的。
唐叶心吓得四肢发软,动弹不得,却发现那些蛇神奇地绕过了她,直逼贺青霜的脚下。
这时只听贺闲林开口说:“杀了秦无涯。”
她的目光扫到唐叶心脸上,顿时一冷,把唐叶心往蛇堆里一扔,让她去吸引蛇群的注意。
那台上的封山月忽然恢复了无尽的力气,举剑朝秦无涯攻击。这种药人最棘手的就是它能一点一点地耗光对手的力气,赢的是持久战的胜利。
贺青霜也懂驭蛇,常常弄一条蛇陪在贺闲林身边,但她从未见过数量如此之多、行动如此统一的群蛇阵,也不由地慌了神。
秦无涯就算再能打也是人,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眼看那封山月催剑逼得他退无可退,唐叶心急得失了方寸,钱姑对她说:“打蛇打七寸,杀了贺闲林不就得了。”
可说完她却发现,地上并不止一条蛇。转眼间,无数的蛇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好像收到某种命令驱使,全部朝着她们爬了过来。
钱姑见她面带犹豫,一看就是个没杀过人的,便自己抽了把匕首先杀贺闲林。可没走几步,一枚暗器打掉了她手里的刀,竟是贺青霜半路杀了出来。
贺青霜骂道:“一条蛇就把你吓成这样,简直丢我们靖幽山庄的脸!”
钱姑一边跟贺青霜周旋,一边催促唐叶心:“你再不动手,情郎没了不说,老娘也会跟着倒霉,快杀了他!”
只见她的手臂上不知何时缠了一条蛇,蛇被她摔到地上,发了脾气,不停地吐着鲜红的信子。
唐叶心冲上去捡起地上的匕首,定了定心神,随后逼近贺闲林,指着他说:“让封山月停下。”
“求”字还没说出口,那拿刀的侍女突然尖叫一声,扔了匕首。
贺闲林气定神闲地坐在地上,微微笑着看着她,那幅温文尔雅又冷血偏执的表情,摧残着唐叶心最后的理智。
唐叶心见那把明晃晃的刀子已经近在眼前,想到秦无涯还在擂台殊死搏斗,咬着牙开口:“我……”
她冲他喊:“我让你叫他停下!”
贺青霜在一边笑着对她说:“风姐姐,你求我一声,说不定我就会心软呢。”
她话音刚落,人群一声惊呼,只见擂台上秦无涯已经伤痕累累,被封山月压制在地,半截身体悬空在擂台边沿,背后就是无底深渊。
唐叶心被贺青霜的侍女压制得动弹不得,只见其中一个侍女拿到匕首朝她走了过来。
唐叶心再也冷静不下来,她双手颤抖,并未能使出力气。世界仿佛混沌了一阵,她再清醒时,见手里的匕首已经没入了贺闲林的身体。
贺青霜被她吼得一愣,随即冷冷地说:“你想挑拨离间,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资格。既然你这么喜欢乱说话,这一次我就不用毒药了。来人,把她的舌头给我割了。”
唐叶心脑中一片空白,她甚至分不清那一刀究竟是她刺了出去,还是贺闲林自己撞了上来。
唐叶心气道:“封山月已经被他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你没发现吗!”
对方离她很近,鲜血染红了白衣,贺闲林抚摸着她的脸,对她说:“你从来都记不住我。不过我是你杀的第一个人,这一次,你永远也忘不掉了。”
贺青霜说:“贺哥哥做什么事,自然有他的道理。你少多管闲事,否则我可不介意再弄死你一次。”
那一字一句重重落在唐叶心的心口之上,她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贺闲林带着残忍笑意的脸也逐渐扭曲、远去、直至消失。
唐叶心顾不上生气,质问贺青霜:“你知不知道贺闲林在干什么?”
恍惚间,她听到贺青霜撕心裂肺的喊叫,顿时头痛欲裂,钱姑掠身而至,将她拉走。此时擂台之上的封山月失去了贺闲林的操控,也终于倒了下去。
唐叶心被拖出观战台外,无人发觉,等她再能视物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被贺青霜的人团团围住了。
不知是不是风动,钟楼的钟声敲响了,绵长而苍凉。
擂台上越打越激烈,观战者的情绪也空前高涨,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忘了刚刚的插曲。没人在乎那上面的究竟是不是人,他们只想看到百年难见的精彩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