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那房门口立了一个白衣人,赫然是贺闲林。
“风如影,如风似影,来去自由,天下轻功,无人可匹。”
唐叶心愣了半晌,犹豫地问:“那……唐叶心呢?”
唐叶心被她的语气和神色吓得头皮发麻,不由地退了两步,她问贺青霜:“你一直叫我风姐姐,我以前到底叫什么名字?”
这是一句很奇怪的问题,从她自己口中说出来时,也觉得极其别扭。
正想着,她突然发现贺青霜朝自己走了过来,表情极其怪异,又像笑又像悲伤。贺青霜对她说:“风姐姐,时隔多年你今天依然落在我手里,看来一切都是老天爷的安排。不如你再消失几年……哦不对,应该永远消失吧,好吗?”
贺闲林说:“一个不相识的死刑犯罢了。”
她猜想自己以前跟贺青霜的关系应该还算不错,或者单方面不错,否则她也不会毫无防备地喝下那杯茶。
原来,连唐叶心这个名字都不属于她。
唐叶心气得忍不住想笑,就算她以前真的是个三心二意水性杨花的,一个封山月,一个贺闲林,最后不也是争着吵着要杀了她么,都是一般黑的乌鸦,膈应谁呢?
贺闲林摘下面具,有些悲悯地看着她,说:“如影,我终于找到你了。”
贺青霜说:“你自诩跟他是什么知己,我呸,不就是想勾引庄主么?贺哥哥为你了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你却整天跟别的男人不清不楚,真够恶心的。”
唐叶心定了定心神,抬眼看向他,不语。
唐叶心一懵。
贺闲林说:“我知道你已经不记得以前的事。但上一次我们相见的村庄,你肯定还记得,那是我们年少时住过的地方,那些花,都是我为你种下的。”
良久,她垂下头轻叹一声。贺青霜嫌她的反应不够剧烈,不够让她痛快,又说:“还有,你当年跟庄主的事,也不记得了吧?”
贺闲林顿了一下,继续说:“还有那件嫁衣……当时我收到消息,你在沧州大牢失踪,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那些话落下时,远处的钟声也悠悠地传来,冰冷而又安静。唐叶心庆幸自己什么也想不起来,好像在听一个属于别人的悲伤的故事。
唐叶心顿时有些头昏脑涨,问他:“是你把我送进大牢的,为什么?”
“好在这时庄主给了哥哥一个任务,在你成功陷害秦无涯之后,为了不留下任何证据,寄云楼决定铲除你。你身上的离鸾别凤散,就是他亲手交个我的。他嘱咐我,为了庄主的春秋大业,必须要让你永远闭嘴。不过他太善良了,下不去手,所以让我代劳。我那时就像现在这样跟你同处在一个房间,看着你喝下一杯融有离鸾别凤散的茶,再一步一步地毁了你。”
贺闲林说:“因为我想保你,你知道庄主他……他不会让你活下来。还有,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青霜做的事,我会让她给你一个交代。”
贺青霜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了一会儿,又说:“当年我就在想,你这头黑发,贺哥哥摸过,你嘴里说过的话,他也都全都记得,还有你喜欢的兰花,他在寄云楼种得遍地都是。我一想,这怎么行呢,他的魂已经全被你勾走了,我得找个机会,把这些东西通通毁掉。”
唐叶心忍不住苦笑,这么多年,他要是真想给她一个交代,贺青霜还会完完整整地站在这儿吗?借口说了那么多,到底还是在蒙她,以感情来骗人这样的手段她见识过,还实践过,确实下作。
看来这位对她的偏见很大,早已经先入为主,她再怎么解释也没有用了。
贺青霜听到这些话自然不痛快,更没有想到贺闲林这么多年都在暗暗保护唐叶心的性命,便同贺闲林争吵了起来。
贺青霜说:“你除了男人还会有什么目的,还本身的性格,我呸!”
唐叶心打断他们,问贺青霜:“寄云楼也是你毁的?”
听她的话,她应该对贺闲林有一种占有欲,至于是出于兄妹之情还是别的,暂时不能下定论。不过唐叶心更好奇的是另一点,她很疑惑:“为什么这些特点就不能是我本身的性格,而一定是因为男人装出来的?”
贺青霜说:“我可没有,我毁的只是你的东西罢了,你也没什么品味,那些瓶瓶罐罐的随便砸两下就没了。”
贺青霜的话又给了她一些答案:“我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贺哥哥到底看上你哪一点了?整天一副假清高的模样,什么事也不在乎,扮着伪善的嘴脸。只会对男人欲擒故纵,看着他们都被你迷得神魂颠倒才算满意是吗?”
贺闲林对她说:“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我会去求庄主赦免你,如今靖幽山庄一家独大,庄主会重新接受你的。”
唐叶心其实想问的是,贺闲林是不是她亲哥哥。
唐叶心说:“你一早就认出我了。”
贺青霜骂道:“你没长耳朵啊。”
贺闲林点了点头,道:“我们四个曾经是同门,相处多年,怎么可能会认不出你呢。”
唐叶心困惑地道:“贺闲林,他是你哥哥?”
唐叶心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想再见秦无涯一面,最后一面。”
贺青霜终于从她脸上捕捉到一种成功的讯号,紧接着问她:“你以前缠着贺哥哥,现在又缠着另一个男人,难道不觉得自己不要脸吗?”
贺闲林垂下眼,回答道:“好,但我希望你尽快把他忘了,庄主不会让他活过今天的。”
唐叶心怅然若失,她一直担心的猜想,还是应验了。原来她也是害秦无涯沦落至此的罪魁祸首之一。
抵达擂台的时候,钟声已经敲了四次,第三回合就要开始。
半步蚀心,就是那毒雾?
擂台与唐叶心听说到的样子差不多,跟无极门的校场很像,唯一的区别就是无极门的校场下面是河水,而八字庄的擂台下面是万丈深渊。
贺青霜兴致索然,对她说:“当年庄主早已经看上羁羽堂这块儿肥肉,当时我们寄云楼不过是秦无涯手下的一个小小分支罢了,庄主为了夺位,让哥哥备下了半步蚀心。这毒,还是你亲手去下的呢。”
唐叶心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到擂台上的秦无涯和封山月身上,秦无涯神色极冷,恐怕是想趁此机会雪恨。
她说一会儿就停一会儿,好像就等着看唐叶心会不会有什么痛苦的反应,唐叶心便遂了她的意,苦着脸说:“你能不能一次把话说完?”
只听钟声响起,战局已开。唐叶心眼下只想再确认一件事情,她扒开人群,冲到前方大喊了一声秦无涯的名字。
贺青霜笑盈盈地点了点头,说:“你,我,贺哥哥,还有庄主,我们四个人的家。”
她的声音久久回荡在擂台四周,台上的秦无涯显然愣了一下,回头看到她时,脸上带着愠怒,估计又在责怪她不听他的话。
唐叶心缓缓地道:“我们?”
唐叶心没有戴面纱,众人被她吸引过来视线,唐叶心几乎感受到了所有人的目光,却唯独没有封山月。
贺青霜托着下巴说:“那是你的家,准确地说,是我们的家。”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声地说:“章庄主,我要求比武中止,那台上有一位根本就不是人!”
这三个字如一声闷雷,击在唐叶心的心口上。她记得那片鬼竹林的山庄废墟,就叫寄云楼。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贺青霜继续说:“你应该也不记得寄云楼了吧?”
人群中的陈照宣懵了一阵,对门下弟子说:“她担心秦爷我倒理解,但怎么还骂人呢?”
唐叶心愣了一下。
章毅此时正在钟楼上,闻言怒道:“你是何人?”
她的乖顺和软弱让贺青霜不由地多看了两眼,才说:“因为你呀。”
唐叶心说:“风如影。”
唐叶心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微微一蜷,问她:“为什么?”
旁人立即退开一些,议论的不外乎就是“风如影几年前不是失踪了吗、又听说已经被封山月当做乱党给清理门户了、她不会武功,怎么可能是号称如风似影的轻功第一人”等等。
贺青霜笑道:“好呀,就算你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但你也应该听说过秦无涯以前干的好事吧?当年群龙聚首,庄主有两位好友在朝中任职,却被秦无涯发狂夺了性命。你可知道他为什么发狂?”
唐叶心充耳不闻,她见秦无涯脸上并无意外神色,看来他早就已经猜出了她的身份。
唐叶心说:“注意你的言辞。”
章毅问她:“我不管你是谁,倘若你再敢捣乱,别怪我对你动手!”
贺青霜说:“不过更让我没想到的是,你失忆之后竟然还能跟秦无涯搞在一起,真是好不要脸啊。”
四周的质疑声越来越大,这时,台上的封山月突然拔了剑,唐叶心又对秦无涯喊:“看他的血!”
唐叶心知道,她一定会以胜利之姿慢慢地把以前的事讲给她听,不过真假参半,只需小心不被她绕进去就行。
秦无涯闻此,像是想到了什么,提刀扭头朝封山月冲了过去,只见封山月边挡边退,十分从容。但同时他的动作也僵硬无比,像一只提线木偶。
贺青霜笑着说:“我差点忘了,你吃的是哥哥的离鸾别凤散,到死也记不起过去的事情了,真可怜。”
唐叶心在昨天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对方戴着面具,看不到任何表情和反应。那时她以为是因为自己戴着面纱,又或者封山月本性就是如此冷淡。可正如贺闲林所说,他们同门多年,封山月真的会因为一层面纱而认不出她吗?就算他性格再冷,一个被他杀死的人突然出现,他会毫无反应吗?
唐叶心疑惑地问她:“你在说什么?”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因为封山月戴了面具,反应不够明显,可刚刚她在人群中大喊秦无涯的名字,同时脸上没有任何遮挡,封山月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贺青霜见她这副表情,嘴角果然浮现一抹讥讽的笑,声音却很温柔,对她说:“风姐姐,多年不见,我还以为你早已经死透了呢,怎么还是阴魂不散呀?”
这不是一个人的正常反应。这一路上都有一个幕后之人在引着她回忆前尘往事,那片鬼竹林里的黑血药人,让她不得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一些让人难以置信的东西。而封山月很可能就像那些药人一样,已经变得不人不鬼了。
唐叶心摇了摇头,虽然实在不记得她到底是何方神圣,但从她眼里的憎恶来看,心里也能大致猜出来。断她头发、毒她嗓子,还有那副没有脸孔的画像,十有八九就是出自这个贺青霜之手。因为女人发起狠来不愿给个痛快,只肯慢慢地折磨别人。
就在她思索之时,擂台上的战况突然急转直下。封山月刚才好像仅仅只是在试探秦无涯的身手,此时转守为攻,剑芒如影,每次出击的速度都奇快,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他的力气好像怎么用也用不完。
贺青霜的语气带有极其明显的试探意味,问她:“你不记得我了?”
唐叶心看着秦无涯渐渐不敌,顿时心乱如麻,喃喃自语:“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
那皮相不错,若非目光有些狠辣,单看眉眼,应是温柔之人。
鬼竹林的黑血药人没有眼瞳,而封山月的眼睛却是完整的。黑血药人不能视物,那么操控他们的那位幕后之人应该用的是……
贺青霜让随她而来的侍女退出去,掩上了房门,随后,她将自己脸上的面具取了下来。
是箫?
唐叶心知道麻烦迟早会找上门来,无论是哪一桩麻烦。她没有戴面纱,坦然回头,只见贺青霜看见她时瞳孔一缩,咬紧了下唇。
唐叶心想起那晚在房顶上出现的吹箫白衣人。她之前一直以为那人就是贺闲林,但昨天在演武场把她引到贺闲林面前的人,很明显跟房顶上那位有着莫大的联系,他们很可能就是同一个人。
等了片刻,钟声停止,她的房门也被人一脚踹开。
那天鬼竹林的风太大,她和秦无涯也没有听出什么奇怪的声音。不过药人没有瞳孔,看不见东西,极有可能就是乐器一类工具在背后操控。但封山月的外表很完整,这很可能是操纵他的人还需要利用他的身份完成一些事情,保持他身体的完整性也是为了掩人耳目。
唐叶心趴在窗口,望着天空的云发呆。听到钟声传来时,知道比武已经开始了。
既然有眼睛,那就可以看。但视和听这两感之中,他必定会被封一感,所以看得懂而听不见的,就是操纵他的关键。
这些据说唐叶心暂时都看不到,因为秦无涯对她放心不下,没有带她去。
唐叶心忽然醒悟,四顾一圈,终于在人群中看到正对着擂台方向、说着唇语的贺闲林。
据说擂台四周是断崖,中有圆如月般的奇石,参与者便在那圆石台上比试。断崖隔着观战之地,群众聚于四周,正北有一座钟楼,钟声决定着比赛的开始和结束。
她正想出声,当众揭露此人的真面目,却突然被人捂住了口鼻,拖到了密集的人群之中。
天破晓时,八字庄的擂台也已经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