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涯问她:“你很担心梁岐?”
这斗笠是水匪的,上面有股淡淡的怪味,唐叶心其实很嫌弃,但也没有拒绝。
唐叶心头顶着笨重的斗笠望了他一眼,摇摇头说:“我只是觉得好奇罢了。一直以来我都以为他是个娇生惯养的贵公子,却没想到……看来众生皆苦,每个人的背后都有艰辛的一面。”
秦无涯听罢沉默了半晌,好像觉得自己说不过唐叶心,折身从船上取了只斗笠放到她头顶,说:“遮雨。”
秦无涯说:“有时间担心别人,怎么不多想想自己。”
唐叶心一时语结,盯了他半天,文不对题地说:“一口一个老头子,人家一把年纪,还帮你救了大川,你却连半点感激和尊重都不知道。”
唐叶心知道他指的是她失忆的事情,便学着赵叔摸胡子,说:“时机一到,自然是柳暗花明,云开见月。”
秦无涯说:“我不带你出来,难道你打算去跟那老头子秉烛夜谈吗?”
秦无涯冷哼了一声。
唐叶心瞪着他说:“那你跟出来干什么,淋雨啊?”
唐叶心又说:“说来你可能不信,当我怀疑自己失忆这件事情背后可能并不简单的时候,我就只希望自己最好什么也不要想起来了。两个月以前我只想着生存,现在我却想生活。”
秦无涯回答她:“你不是会飞吗,自己过去。”
她问秦无涯:“不过不得不说,这人世间还真是小,好像无论我走到哪儿都能碰到你们,这会不会是老天爷预示着我们之间可能会有一段理不清的缘分……哦我忘了,你不信老天爷,你和梁岐,你们俩都不信神佛和命运,这倒是件很值得令人钦佩的事。”
唐叶心说:“你带我过去吗?”
秦无涯说:“你信命?”
唐叶心想罢,放下姜汤往外走,出舱后见秦无涯也跟了出来,外面飘着绵绵细雨,船上的灯笼在雨夜里散发出淡黄色的暖光。
唐叶心想了想说:“一半一半吧。”
也不知历经这两天的大起大落,阿芒现在如何,估计还是恨死了她。不过事已至此,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还是去见她最后一面吧。
她望着雨,摘了头上的斗笠,对秦无涯说:“我还是去见一见阿芒吧,我可能……该向她道个歉。”
唐叶心抬起头:“阿芒?”
秦无涯没说话,抱起她跃到了另一条船上。
唐叶心不知怎么答,这时一旁的秦无涯说:“阿芒要见你。”
阿芒此时和卯蚩丹被关在船舱底下,卯蚩丹还处在昏迷之中,阿芒抱着他,双眼无神。
唐叶心讪讪地哦了一声,赵叔却对她说:“外人问当然不好,不过你要是实在很想了解三公子,大可以随时来找老夫谈心。老夫今晚就有空,姑娘你呢?”
唐叶心走过去,良久才开口:“阿芒。”
陈照宣用胳膊拐了拐唐叶心,说:“梁三爷是庶出,他娘是……算了算了,总之从小摸爬滚打,也是位不容易的,再说这是人家的家事,你也别刨根问底瞎打听了。”
阿芒听到她的声音,双眼一闭,侧过脸,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
赵叔像听了个笑话:“锦衣玉食?”
唐叶心看得心里一阵发紧,轻声说:“对不起。”
唐叶心忽然想起遇洪水那天晚上,在梁岐手臂上看到的伤,心里顿时冒出一些想法。她忍不住问赵叔:“他不应该从小就是……锦衣玉食吗?”
阿芒偷偷地望了她一眼,并不回答。
原来赵叔就是梁岐说的救命恩人。
唐叶心蹲下身,对阿芒说:“关于杀人和抢劫这些是非恩怨,暂时与我们无关。我只知道我最不该做的就是欺骗你的感情。那晚你跟我喝血酒、拜天地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你内心一定非常信任我。”
赵叔摸摸胡子,轻叹道:“都是些鸡零狗碎、莫须有的事情,追其源头也毫无意义。老夫只记得当年北上行商回府时,三公子已经在水潭里泡了两天,要不是老夫赶到得还算及时,恐怕三公子连命都丢了。”
“之前我也被一个女人骗过。女人骗女人,往往是用感情做诱饵。当时我得知被骗之后,恨了她很久,只是我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我说这些,不是图什么心安,也不是要你原谅我。我只希望,你不要因为遇见过我这么一个恶人,就从此不再相信任何人,你还很小,将来的路还很长,我还是希望,你能做回那个单纯善良的阿芒。”
唐叶心好奇道:“受罚?为什么?”
阿芒静静地坐在地上,也不知听没听进去。至始至终都没有回她半个字。
赵叔微微笑着,说:“三公子幼时受罚,自小怕水,可不知这两年都经历了什么,现在居然敢在水上到处跑了。”
唐叶心又说了一声对不起,再去外面端了一碗姜汤进来给她,这才退去。
梁岐哼了一声,这时十三进来找他,说想去给后面的船上的人送点吃的,让他帮个忙,梁岐便去了。
出了船舱,雨还在下。秦无涯对唐叶心说:“如果我是你,我会告诉她以后别把人想得太简单,多点疑心是好事。”
众人把目光投向唐叶心,唐叶心捧着碗茫然了片刻,小声说:“骗人的话而已,那么认真干什么。”
唐叶心说:“那我在她心里岂不是真成了十恶不赦的大骗子了。”
梁岐看见她笑,便问她:“笑笑笑,我还没问你呢,你那天跟那个臭丫头到底说了什么,那丫头一边让人把我往树林里拖,一边骂我臭男人,还说我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你老实交代,你在她面前说小爷什么坏话了?”
秦无涯反问:“难道不是吗?”
这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来说去,唐叶心一边吹着碗里滚烫的姜汤,一边笑着听他们插科打诨,这几天的劳累与疲乏顿时消散不少。
唐叶心说当然不是了:“我自认待人还算坦诚,除非有什么逼不得已的原因,否则绝不会撒谎。”
梁岐说:“你懂个屁。”
秦无涯说:“你会武功,也是逼不得已?”
陈照宣又小声说长这么大没见过把剑当红颜知己的。
唐叶心挠挠头说:“我怕会招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才一直没说,而且这些东西时而来时而不来,会也相当于不会,有也等于无。”
梁岐踹了他一脚说:“去你的,大师说兵器有灵,灵也分男女,说不定这把剑就是我的红颜知己。”
秦无涯说:“以后不需要担心什么麻烦,就算有,我也会替你解决。”
陈照宣评价说:“有点儿娘。”
唐叶心脑子一蒙,问他:“为什么?”
梁岐白了他一眼,撂了句没意思,然后拿自己的佩剑,说:“小爷这把剑可是出自十六兵器铺的名师之手,赐名漱冰。”
秦无涯说:“顺手。”
秦无涯奇怪地看着他说:“刀就是刀,要什么名字。”
唐叶心听完觉得心里怪怪的,好像有点高兴,又好像有点不高兴。她看到秦无涯腰间的佩刀,说:“你的刀真的没有名字啊?”
梁岐又问:“那这刀有名字吗?”
秦无涯说:“没有,为什么刀还要有名字。”
秦无涯说:“祖上传的。”
唐叶心笑着说:“一种寄托或是象征罢了,也可以是没有实义的爱称,就像很多人会给自己的马取名,比如赤兔,比如的卢。不过你的刀真的很奇特,我从来没见过刀身和刀柄可以分开的,就像流星锤一样……你知道流星锤吧?”
梁岐看着秦无涯的刀,问他说:“我还没见过这么奇怪的刀,哪位大师锻造的?”
半晌,她却听到秦无涯回答说:“你以前是哑巴的时候,我没想过你的话可以这么多。”
天色渐晚时,天上下起小雨,众人围着炉子烤火,十三替大家煮了姜汤送来,彼时河中水流平缓流动,雨滴在水里,发出令人犯懒的声音。
唐叶心一愣,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陈照宣委屈地说:“秦爷哎,我擦了三遍了,能照镜子了都。”
秦无涯疑惑地看着她:“怎么了?”
陈照宣替大川处理完伤口,把刀洗净擦干送去给秦无涯。秦无涯接刀时见是他,又怀疑地看了看刀。
唐叶心收敛神色,吞吐道:“没什么……我以后不说就是了。”
梁岐怀疑地瞥了他一眼,对唐叶心摇摇头,示意她没必要全信。
她尴尬地扭头,一边暗暗抱怨自己怎么突然在他面前这么多话,一边想去船的另一头找梁岐,却突然被秦无涯一把拉了回去。
赵叔摸了摸胡须,摇头晃脑地说:“快了快了,时机一到,自然是柳暗花明,云开见月。”
船身不稳,秦无涯也没怎么用力,却同她撞了个结实。
梁岐问:“那她的记忆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唐叶心登时忘了呼吸,秦无涯也明显怔了一下。
赵叔面色凝重,良久才晃了晃头说:“不能。”
半晌,秦无涯才对她说:“我不是嫌你吵……毕竟船上也很闷。”
唐叶心忙问:“那您能治吗?”
唐叶心气得推开他,说:“你这人……”
他在唐叶心的手腕上探了半晌,皱眉说道:“你这脉象乱得很,体内似有一股气息被堵住去路,通畅不得。你心脉受损,恐怕还有失忆之症,我说的对也不对?”
秦无涯说:“你不吵。”
赵叔哼道:“三公子紧张什么,老夫曾为多少无知少女体虚妇人把过脉,乃是女子之良友,绝不信口雌黄。来,把手给我。”
唐叶心不信:“可你刚刚还说我的话原来可以这么多。”
梁岐拦住他,对唐叶心说:“用不着,你可以出去了。”
秦无涯又强调:“你不吵。”
赵叔听罢一笑,对她说:“老夫的本事远不止这点,美容养颜,瘦身丰胸,调理阴阳,活络经血,全都不在话下,我听你嗓子沙哑,气息不足,想必有恙。来,我给你摸摸脉象。”
唐叶心狐疑地盯了他一眼,强行绷着脸说:“你要是不喜欢可以直说……”
唐叶心对赵叔说:“想不到您眼睛虽然看不见,医术却这么好。”
秦无涯摇摇头打断她:“你不吵。”
唐叶心不大敢动手,便让陈照宣代劳。片刻后果然从大川身体里挖出一只小虫子来。
唐叶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随后,赵叔又在大川光溜溜的胸口上按了按,嗯了一声,说:“对方没下死手,往左二寸皮下有条小虫,捉出来便是。”
原来当秦无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时候,就是这么跟人赔罪的,这不是耍流氓吗。
适时秦无涯擦完手走来,见众人都望着他,只对唐叶心说:“用完记得给我擦干净。”便出去了。
此时梁岐从船尾走过来,瞪着两人说:“你们俩在这儿干嘛?”
唐叶心便扭头找来找去,看到秦无涯正在一旁洗手上的血,刀正放在台架上。她也没管那么多,把刀拿过来帮大川剃毛。此时大川迷迷糊糊地醒了,眼睛睁了一条缝,低头一看便说:“秦爷的刀?我死了。”说完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唐叶心说:“没干嘛,刚刚他陪我去看阿芒了。”
赵叔伸手一摸,摸了一把胸毛,浑身一哆嗦,缩回手说:“年轻人不要整天大鱼大肉,太补了也会吃不消嘛。”
梁岐说:“她有什么好看的,你又有什么可陪的?你过来,船马上靠岸了,小爷带你去吃好的。”
唐叶心把大川受伤的经历讲了一遍,赵叔便让他们把大川的衣服扒开,露出胸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