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打算做东岸人了?不再回低地了么?”爱德华·克利福德问道。
“谢谢你的夸奖,我想这有助于我和我的家族融入东岸的生活。”雨果·罗尔点了点头。
“没错。我已经厌倦了漂泊,厌倦了流浪。这半辈子以来,我去过伦敦,去过哥德堡,去过吕贝克,去过波尔多,去过塞维利亚,去过加勒比海,去过非洲,去过东印度群岛……我甚至从来没有在一个地方成功定居过,我已经不想继续下去了。我老了,没有精力拼搏了,以后这个世界是你们年轻人的。”雨果·罗尔说道:“低地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真的,如今欧洲到处是战火,到处是灾难,从法兰西到俄罗斯,没有一处不在打仗。唯一能让人安安静静生活的,或许只有伦敦了吧?但我不喜欢伦敦的天气,不喜欢那里的环境,而且我也担心有朝一日伦敦会陷入战火,找来找去,似乎只有宁波更适合我定居。”
“罗尔先生,你现在就像是一个土生土长的东岸人了。”看着穿着一身长衫的老朋友,来自英格兰东印度公司的爱德华·克利福德调侃道。
“厌倦了漂泊的水手,很精彩的故事。”爱德华·克利福德端起手里的瓷杯,笑着致意道:“事实上我也厌倦了漂泊。这次带队到远东,是我的第一次跨洋航行,也是最后一次。以后,或许我会穿上花里胡哨的正装,在伦巴第街的某间大房子里办公吧,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天都脱离不了那间办公室。”
这笔生意他得到了数额不小的提成,足够他舒舒服服地生活半年以上了,因此他决定休息一阵子,不再东奔西走了。钱是赚不完的,自己年纪也不小了,何必再像年轻时那么拼命呢?值得吗?
“你已经结婚了,确实不宜再长期出海,甚至就连这一次远航都是不应该的。”雨果·罗尔说道:“那位伯爵小姐家里虽然没什么财产,但却是你的家族一次非常好的机会,你应该好好把握住。”
罗尔上个星期刚刚做成了一笔生意,将奉化县某家焙茶厂生产的砖茶推销给了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一位商人。此君以前专做福建武夷绿茶生意的,这次终于被他拉了过来,也算是给东岸人开拓了市场,发展了新客户了。
话说正如日本搞的轰轰烈烈的经济改革,让许多大名藩主陷入财政危机一样,英格兰王国在工业化的道路上狂奔这么多年,破产的贵族自然也不是什么小数目。他们跟不上时代,没有投资眼光,手里唯一的财富便是土地,但这无法产生足够的收入。再加上社会物价上涨,各项开支急剧增加,大部分贵族都无法维持以前的生活水准,负债累累是常态。爱德华·克利福德的新婚妻子就是如此,本身就入不敷出,再加上投资失败产生了极大的债务,财政陷入了空前的危机之中。不然的话,又怎么可能与克利福德家族这种暴发户联姻呢?丢不起那个人好不好!
反正罗尔不喜欢那种建筑,虽然生活够舒适,够现代化,但哪有乡间别墅住得舒服。如今虽然销售很火爆,但买家多半被那些现代生活之类华而不实的宣传噱头给迷惑了,日后很可能会后悔,市场终究还是会回归理性的。
“作为家族的重要一员,每个人都有义务对远洋贸易有深刻的理解。这是我们家族的传统,任何人都无法违背。当然,完成这一次航行,我就可以不用再出海了。”爱德华·克利福德耸了耸肩,说道:“家族里的老头子们不喜欢懦夫执掌家族。”
至于卖了房子的老财主一家,很神奇,居然去城里买了一套公寓房,全家几口人住在里面。那种公寓房罗尔还是比较了解的,面积不大不小,但有自来水、抽水马桶,是东岸本土时兴的玩意儿,由台湾银行房地产部门开发,价格极其昂贵,但居然一售而空,也是神奇。
“说说清国那边的见闻吧,听说现在贸易很火?”雨果·罗尔又问道。
他现在已经在定海港买地置业,过起了长期定居的生活。房子位于乡下,是一处典型的中国乡村土财主的宅院,式样比较老,年代也比较老,但胜在环境清幽,面积大,于是罗尔便出高价将其买了下来,并把荷兰的家人都接了过来,长居于此。
“是的,但仅限于军事物资和机械设备行业。”爱德华·克利福德肯定道:“他们国家已经深陷战争之中好些年了,目前和顺国的战争接近平息,这是消耗他们精力最多的部分了。不过,听说在西北与蒙兀儿人的战争还在持续,之前一切顺利,但最近情况有些反复,他们的盟友俄罗斯人吃了大亏,损失两千多名步兵火枪手和四百哥萨克,看样子那边的战争还要持续一些年头,短期内绝无结束的可能,这是我的看法。”
雨果·罗尔混迹于各个持证代理人之间,把他们的茶叶、生丝、锦缎、纺织品及其他商品介绍给拉粮食过来的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船长们,成交率非常高,已经是这个行业中小有名气的人物。
话说克利福德的这个消息也是惊人的及时了。事实上俄军在北疆与准噶尔人的战斗结束仅仅才三个多月,消息传到北京后,再扩散到地方州府,这又要消耗一些时间。可以说,以克利福德刚刚离开的海州港为例,当地能知晓这等消息的官员,绝不会超过五位,但克利福德就是知道了,由此可见他们家族如今确实可以接触到很高的层次了,当然这也和他们的生意规模成正比。
自然,这种证书是要钱的,且价格不菲,有效期也只有一年,每年年底都要续。但即便如此,在做外贸的宁波商人眼里,这依然是一笔非常划算的买卖。据统计,目前光宁绍一地,就有超过五十张有效的代理人证书,持证商人每年的贸易总金额超过六百万圆,政府光靠收税就能收到手软。
俄军在北疆严格来说,是惨败了,但没有全军覆没。因为预想中的清国援军毫无踪影,联络也联络不上,俄军指挥官感觉不妙,本就想撤退了,但最终还是慢了一步,被当地准噶尔骑兵缠住,然后又遭到了从东边回撤的策妄阿拉布坦的主力部队。一场战斗下来,全军大败,撤退过程中损失过半,惨不忍睹。
但台湾银行的经营模式和以前还是发生了一定的变化。在早期的时候,因为贸易额还不是很大,台湾银行基本是自己收货,自己出货,不经手他人。但到了后来,因为地方商人势力的反对,台湾银行被迫让渡了一些利益出来,允许代理人制度的出现,即任何一家公司或个人,在台湾银行那办下代理人的证书后,就可以自由交易,台湾银行不再过问。
可以说,这一场是真的把俄国人打痛了,同时也真的惹毛他们了。以彼得一世的脾气,未来肯定会在这个方向加大投入,调派更多的军队,迁移更多的农奴,对准噶尔蒙古发起更猛烈的攻势。
这里我们就不得不提一下如今远东诸藩贸易的运行体制和格局了。台湾银行依然是对外贸易的垄断级存在,包括茶叶、丝织品、瓷器在内的二十多种商品的出口只能经由他们之手,根据相关协议,至少在1715年垄断协议到期之前都是如此。
清军在西域的处境要比俄罗斯人好上不少。他们因为南方的压力,与策妄阿拉布坦心照不宣地各自退兵,目前主力屯驻于新移民开发的伊州一带。大军统帅费扬古病死后,目前各部暂归袁卫庭节制,这个人还是比较有能力的,准噶尔蒙古一时间拿他们还没有什么办法。
如今的这份新工作,因为他的能言善辩,以及善于拉关系,和中国供货商的关系处得非常不错,故总能及时拿到符合规格、数量、质量的各类商品,再加上他在东印度公司内部积累下来的人脉关系,每年都能做成几笔大单子,佣金两头拿,收入比以前高上了很多。
总体而言,目前清国在西域的防线较为稳定,准噶尔汗国虽然丢了一些土地,但暂时也无力夺回,双方处于对峙状态。而在南方,清国在汉中丢了一些土地,湖北也丢了一些堡寨,但都不伤筋动骨。唯独在江南那边,他们是吃了一些亏,损失了不少人马,目前正在积极调整部署,打算展开新一轮反攻,挽回颓势。
这份新工作比起以前自然是缺少了许多的体面。作为公司的商务代表,他有权力登上任何一艘代理人的船只,检查他们所载货物是否合规,数量是否吻合,是否前往不被允许的港口进行贸易,总之权力非常大,船长们也对他们十分巴结,各种好处肯定是少不了的。
战争的如火如荼,自然就催生了武器贸易以及制造武器的机器设备贸易的红火了。克利福德洋行在响水及海州也是响当当的牌子了,生意非常兴隆。爱德华·克利福德带着七艘商船,满载英格兰生产的大炮及工业设备,远渡重洋来到清国,卖出了一个天价。
他现在已经辞去了荷兰东印度公司商务代表的职务,离开了热兰遮堡,转而在定海港找到了一份工作:商品代理。换中国传统的叫法,就是牙人、掮客,即给荷兰东印度公司旗下的各级代理人推荐东岸商品,比如谁家的货好,谁家的价格便宜,谁家交货速度快什么的。
如今,他手握着超过二十万英镑的现金,满世界地寻找可以在欧洲卖得上价的商品。作为堪称远东第一大贸易口岸的定海港,自然是他的必到之处了。雨果·罗尔在东印度公司任职时,与克利福德是竞争对手,但现在既然已经离职,那么就可以合作了。接下来的几个月不利于南下航行,他有的是时间带着克利福德四处逛逛。这么大个客户,可得拉住了。若是发展成长期客户,那其他人的生意不做都能保他罗尔一辈子生活富足了。
天黑了,海风有些大,罗尔起身关上窗户,端起了一杯香气扑鼻的咖啡。
“明天我们去南边的几个县看一看,我想你会感兴趣的,克利福德先生。”雨果·罗尔最后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