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们等了挺长时间,皇帝才不急不慢至。皇帝进门后,旋即向暗卫们发号施令,命他们换了衣衫,去容府刺杀容桐。
内侍们尽屏退,只有熊公公一人贴身伺候。这时皇帝才命令熊公公去宣暗卫,让他们去御书房候令,且这一系列行动都务必低调,切莫让宫中的其他人察觉。
皇帝叮嘱道:“不要只杀他一人,看看他有没有什么亲人,最好是父母高堂,当着他的面杀了。”
周峦和容桐恭谨退下,皇帝自回宫中。他坐在自己的龙椅上长出了口气,脸色转瞬便厉,眸光犹如宝剑冷光,命令道:“全部退下。”
暗卫们心惊,却不敢问缘由。
“这样啊。”皇帝也不追究,笑道:“那就赶紧回去吧。对了,听闻容爱卿和周爱卿本来就住得近,正好你俩顺路一道回去!”
皇帝轻轻道:“事前事后,都留些蛛丝马迹。要让他知道,是汉王府的人做下这件事。”
挣扎到最后,容桐一咬牙道:“回禀陛下,臣无事!只是今早听闻陛下抱恙,忧心忡忡,长伫在宫门外,一时忘了离去。”
周峦和容桐一起回去,勾肩搭背,往日容桐也尴尬,却不似今日这般总是缩肩膀,显出生疏。周峦套了容桐几次话,容桐皆不松开,末了到了容府周府前,容桐突然问:“一川,你不是说困得不行,要回去补觉吗?怎么又上街去了,还遇着了陛下?”
容桐却屡次瞥向周峦,忧愁恍若层云,萦绕在眉宇间,小白兔子的脸几乎快阴沉成灰兔子。
周峦笑道:“困得不行,上下眼皮睁不开,迷路了。没回家,反倒碰巧遇着陛下了!”
皇帝勒缰不下马,道:“容爱卿平身。”待容桐直起身来,皇帝才继续问:“容爱卿何故等在这里?朕今日身体不适,未能早朝,爱卿是有什么要事急着上奏么?”皇帝下了马,欲邀容桐一道步行:“可边走,边同朕禀明。”
容桐旋即道:“莫再骗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儿。”以前周峦说这些话,容桐还当他是生性烂漫,喜欢开玩笑。最近这些天,知道了不少真相,自己又思量醒悟了一些事情,越来越觉得……周峦也把他当傻子。
容桐望见皇帝和周峦过来,他的目光先投向的竟不是皇帝,而是周峦。容桐的目光在周峦脸上定住少顷,先是惊惧,继而犹豫……那层层愁虑,都锁在容桐眉间。他移开目光,向皇帝下拜,“微臣参加陛下。”
容桐心里数分羞恼,却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抬头平视周峦,诚恳道:“一川,我始终记得你我结拜做兄弟,我也一直将你当做亲弟弟看待。”
来了趣了,有意思。皇帝不由得旋起两边嘴角,笑得玩味。
周峦的表情僵了下,须臾笑开,轻声道:“我知道。”
容桐在等皇帝。
容桐劝道:“一川,既然你仍认我这个大哥,我就把话讲破。我们与许国夫人,常蕙心那些人不同,前朝皇帝与陛下间的恩怨,功过,不由得我们评说。你我同科中举,皆是陛下一手提拔入仕,新朝天子新朝臣,无论如何,都当忠于我们的君王。我劝你,切莫再鬼迷心窍,参与那些事了。”
周峦正想着,忽然眺见容桐站在宫门前。
周峦额头狠突了几下,少顷,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放心吧,琴父!我的大哥,我听你的。”
的确,因为曾微和的死,他最近这十个时辰都有些反常,不够清醒镇定。
容桐这才放心同周峦道别,各自进府。周峦入府后,关紧大门,径直走到香樟树下,蹲下拈起一把土,又扒了扒——果然,容桐翻过土了,底下埋着些什么,他肯定看到了。
周峦一听心头骤缩,知道自己演得过了,引起了皇帝的怀疑。
周峦跃上墙头,俯视观察容府,见无人盯梢,方才急转至后院,纵身出府。
周峦又提议路上雪厚,要亲自送皇帝回宫。皇帝并未拒绝,任由周峦跟着马边跑,一路送到宫门前。皇帝眼睛往下瞥,瞧着周峦脚底生风,意味深长道:“没想到周爱卿轻功这么好。”行了一路,回过神来,亦没想到硬脖子周峦,还有谄媚的一天。
周峦不去其它的地方,急匆匆赶去汉王府。他也不走正门侧门,直接就翻了汉王府西面的墙。周峦双脚刚一落地,就被两名汉王府暗中潜藏的守卫用钢刀架住:“大胆毛贼,竟敢擅闯汉王府!”
皇帝对周峦道:“买到不必了,但是我要重重赏你!”
周峦袖子一挥,掌风将钢刀扇开,道:“速让你们汉王过来!要不然你们全府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皇帝忍不住,笑出了声,突然觉得这两天也有那么一时半刻,是开心无忧的。
谢致此时仍在同常蕙心看雪。过去十年,谢致觉得日子过得异常慢,天天都如年煎熬,但今天不知道怎地,常蕙心靠在谢致肩头,并排依偎着,谢致忽然就希望日子过得慢些,再慢些,甚至希望它停驻。
“都是属下应该做的。”周峦竟然谄媚了一句:“老爷若是开心,属下愿意出钱将这包子摊买下来,以后天天给老爷送吃的。”
守卫来报,说有人擅闯了府邸,还不报姓名。
皇帝一口气吃了两笼,当然,第二笼还是周峦付的钱。皇帝许诺周峦:“我回家后重重赏您。”
谢致问道:“他长什么样子?”
皇帝咬了一口,这包子皮薄馅鲜,挺好吃的。他已经有好些年没吃过宫外的食物了。
守卫将周峦面貌一描述,谢致听完,先对常蕙心说了句“听起来周一川远不及孤的英俊”,这才对守卫道:“嗯,放了他,这几日孤的府邸,让他闯。”
期间有个小尴尬,皇帝没带钱,还是周峦付的账。
谢致说完,便要迈步去见周峦,常蕙心在他身旁问道:“需要我一起去吗?”
皇帝本能警觉,注视周峦举动,又默默将目光投远,见来往不少百姓都买包子。皇帝其实也有点饿了,便道:“这笼你自己吃。”皇帝自己走到包子摊前,另外买了一笼包子。
谢致身子定了会,牵起手,带她前行。走到一半谢致说:“本来想搂着你一起去的,但是那样我们太蜜里调油了,周一川好像一直都没主,担心他看见了暴躁。”他说得体贴,但常蕙心微微抬了头,瞧得分明,谢致脸上满满挂着的都是得意。那抿着的,齿间微咬的唇,明明就是在偷笑!
周峦便将脑袋一转,指着旁边摊位道:“这里有包子啊。”周峦主动掏钱,给皇帝买了一笼包子,又递给皇帝:“老爷,人怎么都好,就是这胃……饿不得。这包子瞧起来不错,您趁热吃,小心烫。”
这小子,恨不得把幸福宣告给全天下,炫耀!
皇帝含糊道:“嗯。”
谢致牵着常蕙心往西走,周峦往东赶,两拨人很快就碰面了。周峦瞧见谢致和常蕙心两人手牵着手,目光停在两人手上须臾,移开目光,正色道:“殿下,我有事要同你说。”周峦暗自叹了口气,一把拽住谢致手臂,将他拉走,“这事要单独和你说。”
“老爷这么急往家赶,可是饿了?”
常蕙心和谢致松了口,周峦将谢致拉到一旁,附耳问他:“昨夜我们谈及容琴父,你说这人留不得,后来,你有没有私下派人去杀他?”
皇帝道:“不用了,我已经透完气了,这会要回家。”
谢致道:“派了。”
周峦特别热情:“陛老爷,属下知道一处地方,特别透气,属下引您去!”
周峦不由跺脚:“殿下误我!容琴父忠于谢景,执迷不悟,莫说是我,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他!”
周峦心想,这世上也只有老贼谢景,比他周峦还能胡诌。
谢致道:“你还不如十头牛?”
皇帝咳了两声,这是他登基以来第一次因为“身体抱恙”罢朝,皇帝自己也有些尴尬,告诉周峦自己得的是胸闷,出宫来透气的。
周峦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呛住。事态紧急,只得向谢致交底:“方才我送谢景回宫,宫门口撞见了容琴父。琴父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应该是想向谢景禀报什么,却发现我在谢景身边,不便开口。”
周峦很热情,关切道:“老爷,属下今早听说,老爷身子不舒服?”
谢致皱眉:“书呆子要告密?”
皇帝一心要赶回宫中,严查谢致和常蕙心,却被周峦拖住,有苦难言,既无奈又心烦。皇帝想直接在马上告诉周峦,奈何左右全是行人,穿梭而过。他只好下马,将马牵到路边,方才道:“好不必担心,一人一骑无妨,我赶着回家。”
“应该是。”周峦喘了口气:“先前,我听常姑娘讲,琴父的父亲与常姑娘颇有渊源,知道许多旧事……我猜测,昨现今琴父应该也知道那些旧事了。他现在踌躇犹豫,顾念着和我,和常姑娘的感情,正纠结要不要去告密。殿下,你现在万万不可派人去杀琴父,你一杀他,等同于将琴父推向谢景,一念深恨,琴父必会向谢景和盘托出!”
皇帝点了下头,正准备走,但周峦却傻乎乎就抓了皇帝的缰绳:“老爷是一个人出来的么?”周峦环顾四周,既着急又关切:“这多不安全!人多冲撞,陛老爷一定要当心。”
谢致垂眸,轻道:“昨夜我派人去刺杀容书呆,是担心他向皇兄告密,使皇兄知道阿蕙还活在这世上。但是今早皇兄来我府里,已经亲自撞见阿蕙了,再杀容书呆也没有意义……后来我重新布置,将先前派去暗杀的人唤回来,饶他性命。”
周峦随口胡诌,还表情自然:“臣——”周峦一拍嘴巴,改口道:“晨光耀目,属下每天早上都要去老爷您家,忙活一番。今早照例,老爷您不在,属下没忙活就回来了。这满腔的精力无处发散,就出来走走了!”
周峦松了口气,责备谢致道:“还好你没下手……那你之前怎么还唬我说真动手了!”
皇帝便道:“很巧。周大人来这做什么?”
谢致淡淡道:“是你没问清楚。”
皇帝心想:周峦换了朝服,应该是去宫里上朝,被告知皇帝病了,又折返回来了。
周峦转念一想:他问谢致私下有没有派人去杀容桐,谢致回答“派了”……怎么想都是谢致在如实作答,是周峦自己没问清楚!
皇帝心里不悦,面上却不能表露,低头仔细瞧,周峦穿了一身黑毛狐裘,看起来比皇帝还富贵。
周峦哭笑不得,想起谢致先前的一些话,便问道:“殿下,既然谢景已经撞见了常姑娘,你怎么还让他跑出汉王府去了呢?”
周峦也瞧见了皇帝,面上全是诧异:“陛——”周峦似乎才反应过来,忙改口称:“陛老爷!”
常蕙心之前站在远去,见周峦和谢致聊得火热,特别是周峦,又是跺脚又是捋胸。常蕙心放心不下,走近前,刚好听见最后一句。再一瞧,谢致闻言再次不语,目望往向远方……常蕙心默默过去抓谢致的手,指尖与指尖刚一触碰,谢致就将常蕙心的手攥紧,捏住。
皇帝赶紧把缰绳勒了,“吁——”热腾腾的包子蒸汽中定睛一看,发现撞着的路人不是别人,居然是他的朝臣周峦。
常蕙心的左手任由谢致捏着,他比她高出许多,须抬头仰望。常蕙心瞧着谢致脸庞,心底流波,竟无一丝一毫责备谢致的意思:他不肯对谢景下手,她不怨。他放跑谢景,她不恼。也许,正因为他是和谢景不一样的男子,有情有义,才会救她回来,给她续命。而她,正因为这份情义,才会爱上他,重新有了希望。
皇帝心情烦躁,执着缰,眯眼望去一看。这前头街道两边的摊位都是卖包子的,雾气蒸腾,热乎乎和地上的雪形成了强烈对比,让皇帝觉得视线吵杂,心也吵杂。皇帝手上一抖,骏马随即加快了速度,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路人。
周峦是人精,他瞧着谢致和常蕙心,很快就猜中两人心里在想什么,是怎样一份感情……周峦笑了一声,半是羡慕,半是感叹。这份感情,他的父皇母后从来没有,只在师傅师娘身上见过,可惜美好的时光很短暂,只有一两年,随着师傅的枉死,若流星闪逝。
事到如今,皇帝又顾忌起自己的圣名来。他又想着:之前数个时辰的随心所欲,也没给自己带来痛快,反倒在汉王府膈了一身的不痛快!
周峦上身稍微后仰,朗声道:“殿下,蕙娘,我们一起过个好年吧!”
再说了,天子在闹市纵马,万一伤了人,还不得全天下非议?
“怎么说?”
皇帝心急,打马催道:“驾——”可惜却驾不动,这会是辰午之间,大多数人都起来忙活,街上的百姓也多起来,皇帝根本没办法在街上策马。
周峦前迈一步,倾身笑道:“殿下,明日上朝,我俩一道金殿擒皇?”周峦自顾自笑开去,抬手指了指谢致,“今早,其实我一直派人守在你府外头,本来想着,你放跑了谢景,我可不能放跑,一定要将他捉住,杀了。但是跟他一起走了一段路,我忽然觉着,不能就这么便宜地杀了谢景,要叫他身败名裂,丑行昭告天下!”周峦又道:“殿下,你常说,逼宫只有五成把握。刚好,我独自逼宫也只有五成把握,我们两个真正齐心协力,加起来不就刚好有十成了么?”
皇帝出了汉王府,不用人扶,急急就蹬上马。心里说来也怪,之前迫不得已从宫内奔向汉王府,觉得汉王府是没有忧愁烦恼的仙境,这会却觉得汉王府如同熔炉,万分煎熬,只有赶紧奔回禁宫,坐回他那把金造凿龙的椅子,才是脱了熔炉,得了凉爽舒心。
谢致淡淡道:“你该好好看看《九章算术》了。”周峦算术做得不对,莫诓他!
“花也开了。”常蕙心站在谢致身边说。谢致旋即展臂,将她搂进怀中。在两人眼里,冬未走,但春天也已经来了。
周峦泛笑,抬手挠了挠后脑勺。谢致却突然问了另外一个问题:“周一川,你说,我不杀容桐,我皇兄会派人冒充我,去杀容桐吗?”
谢致抿着唇,摇头笑了笑,他的目光无意左望,见角落里竟早发了两支寒梅,迎着荡荡东风,细闻若有幽香。
常蕙心插嘴道:“很有这个可能。”依着谢景的性子,哪一次不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常蕙心往水下一看,笑道:“还有鱼呢。”谢致应声也往水下看,见浩浩冬水下竟还有游鱼两尾,听见人声,竟不畏惧地涌过来,鱼口微微露出水面,以为岸上的人要投食。
谢致缓缓低头,道:“倘若皇兄这次没有栽赃陷害我,周一川你提议的事,你自己去做,我不会助你。如果皇兄真派人冒充我,去杀容桐,那……”谢致慢慢抬脚,靴尖在地上一笔一划画开:“那皇兄便是真的无可救药,我不会再顾及情义,明日同你一道,金殿擒皇。”
汉王府的园子不算大也不算小,最吸引目光的是那一处池塘,虽然下了雪,池水却未冻未结。岸上的栏杆,水上的曲径都落了雪,纯白洁净,水面上竖着枯荷,已成灰杆,几只野鸭竟不怕冷,从左游到右,划出一条波。
“皇”字话音刚落,雪地上赫然被谢致画了一个“杀”字,凛冽白雪,干净如玉,却没有来得好似热血,刺目激人。
常蕙心格外珍惜。
容桐与周峦分别,自回容府。
“好呀。”常蕙心应道,心想着去年复生,在帝陵外见好雪片片,自己却是被世界遗弃的那人,除了满腔恨意和憋屈,再无其它。不过一年光景,今年再下雪的时候,竟能被心爱之人执着手,并肩踏雪,同赏风光。
那日,谢济和曾微和被抓走后,容父将许多事情的真相告知容桐。
谢致抓着常蕙心的手,“去园子里一同走走吧,雪景难得。”越是风雨欲来,他心头愈是静,底下安排下去,自己表现得十分悠闲。
天子不是完人,他曾经亲手毒杀发妻,另择高枝。而天子的发妻,竟是常蕙心。
常蕙心凝视着谢致,猜中他在想什么,她却有些心疼,心里想着:比起鸦鬓娇颜,她到更愿意跟他一起起了鸡皮,白了头发。
常蕙心属蛇,却不是二十二岁,而是三十四岁。容桐觉得天崩地裂,他居然喜欢上大自己十岁的女人。
云鬓鸦青,谢致移不开目,许久道:“这簪子太难看了,过会我送你一支。”嫌弃的是簪子,可不是她这个人。谢致又举手抚常蕙心的发鬓,缕缕发丝乌黑,无一根银发,再看她的肌肤,如玉又如流霞,无一处皱纹,谢致看得欢喜,眼睛在不知不觉中弯起来,嘴角则悄然勾起。
容桐不解,询问父亲,“那为何蕙娘看起来比我还年轻?”改不了口,仍自然而然称她“蕙”娘。
片刻之间,这生生死死已谢致心尖来了又去,去了复来,没有喝酒,却比醉酒还醉。谢致低头躬背,在常蕙心耳畔落下一吻,他的唇正好擦着她的发鬓。
容父摇头:“不知道呢,为父也奇怪。先前,我见着她,只当是鬼,鬼魂自然容颜不老,为父便没有深究。后来,为父探了她的呼吸,温热且均匀,肌肤也不是凉的,她不是鬼,就是个活人!真是奇了怪了,怎么死而复生的,还能容颜常驻……算了,别想这些了,这些都是姓谢的,姓常的该想的事情。琴父,你赶快收拾行李,同我回安州去,与京中一切,痛快做个了断!今后,只当做了一场梦!”
常蕙心话说的简单,也只一句,像一阵风吹过就过了。可这风却萦绕在谢致心尖,他想到之前说逼宫五五开把握,问常蕙心,若是他败了,她当如何?常蕙心说生死与共。转瞬间,谢致又想到两人的命是一条命,他死时她也是……
容桐不肯,告知父亲,他认了周峦做义弟,这京中还有他要守护之人。
谢致以为常蕙心会责备他几句,哪知常蕙心反握紧谢致的手,几乎攥牢成拳头。她说:“没事的,你怎么做,我便跟着你一起。”既然有了夫妻之实,便应如夫妻般齐心。
“再则。”容桐振振道:“孩儿是朝廷命官,若要离京回乡,须先向陛下请辞。”
谢致并不辩解,伸手握住常蕙心的手,道:“抱歉。”谢致说完,又连唤了好几名常乐出来,吩咐安排,着手布置。虽然没杀皇帝,但也不会让皇帝轻易擒住常谢二人。
“你向谢……皇帝请辞,我们爷俩还走得掉吗?”容父直摇头,不知自己怎么教出这样一个儿子,可能是让他读了太多的正经书,以致迂腐至极。
更确切点,应该说“放走”了谢景。
容桐不依,说无论怎样也要在府中再住一晚,等隔壁周峦回来,交待数句。
不久前,谢致刚刚送走了谢景。
是夜,周婆子已被抓走,其余的仆人也被容桐辞退,府里只留下容桐父子,孤零零突然连院中那两株桐树,也没了生气。
常蕙心和谢致立在阶上,同望着一色白茫的前院。
容桐伺候父亲入睡,他自己却睡不着,披衣起夜,途径当初与常蕙心同住的婚房。门外的灯熄着,门内也不会再有人等他,无论是不戴面具的常蕙心,还是戴着面具做苏虞溪,她都不在了。
周峦旋即摇头:“不,我们静观其变。”谢致和谢景谁擒谁说不准,周系人马先不要暴露,静观其变,看二谢是哪位胜出。
这一刻,容桐想哭,他用双手捂住脸,克制自己的悲恸。
还是刚才那名年长的下属,再问道:“主公,您是要助谢致擒王吗?”
容桐从后院踱到前院,坐在树下,他伸手抚在旁边的土上,又从下至上仰望,漆黑的夜里,桐树的叶子和枝干皆看不清,但他知道头顶的桐树有两株,枝和叶相互交错,当初,他怀了不敢道破的心思,买下这座院子。是怀了小小的期望着,愿这两株桐树一株是自己,一株是常蕙心,相互扶持着,树长人恩爱,待到桐花全开的时候,他和她同坐树下,向她求婚。
周峦吩咐道:“速去汉王府周围,布置缜密。”
好像现今这愿望已经变得越来越远,遥不可及。
属下们皆诧异,单枪匹马一个人去汉王府,可不是谢皇帝的作风。
容桐心思沉闷,站起来迈步向前,跨出前院,步到门外。他“咦”了一声,怎么周府仍是黑的,这么晚了,周峦还未归来?
周峦悠悠点着头:“那是谢景。”
容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他的双手竟不可控地去推开,在周峦未归的情况下,贸然进入周峦的府邸。
有名年长的,从前小皇帝时就跟着周峦的属下问道:“主公,怎么了?”
一进去就闻见樟树散发的气味,在这个冬天飘着冷香。容桐漾开笑容,觉得这世间真奇妙:他偏爱桐树,周峦却喜欢栽植樟树,两个人性子完全不同,喜好也不一样,却成了最好的兄弟。
周峦笑了一声。
容桐步至橡树下,细闻叶香,嘴角本是挂着笑的,忽然脸上一僵,神情骤凛。他蹲下身,疯了似的扒起土来。
“有个中年男子,独自骑一匹马,在天刚刚放亮的时候进了汉王府。走得似乎很急,没有瞧清楚他的样貌,还望主公恕罪。”
容桐挖得很深,半腐的白骨逐渐露出来,有两只头颅,可见土底下埋了两具尸骸。两具尸骸的骨架皆小,应该都是年轻女人。他瞬间明白了:这底下埋着的,应该是苏虞溪和丫鬟春荣。周峦不是善类,他本就同许国夫人、常蕙心一伙。十有八九,新婚夜他们合力谋杀了苏虞溪,将她的尸体悄悄运进隔壁掩埋,让常蕙心代替她成亲。而丫鬟春荣,不是突然回了老家,而是知晓了他们的秘密,被残忍杀害。
周峦进入堂内,已有二十来名守下恭谨立在两侧,见周峦进来,皆单膝跪下唤“主公”。周峦连“平身”都没说,直接了当就问:“昨夜除了常姑娘,你们可见着其他人进汉王府?”
容桐凄凄一笑:自己真傻,当初还担心许国夫人牵连了周峦,这会儿想明白了,许国夫人就是专程来周府避难的。
仍不回周府,要是容桐再问起来,就说太困了,没走到家就又栽街上睡倒了。
容桐在地上蹲了许久,却不觉腿麻。他神情一晃,再一想:自己手上抓了尸骨,竟然不感到害怕。容桐猛地站起身,仰天长啸。他笑得特别开心,两侧嘴角扬得极高,全世间都欺骗他,背叛他,这幽幽黑夜将永远持续,黎明不会再来。
周峦步出宫外,左右环顾,见四周俱妥当安全,方才收起轻功。他往左一侧,就拐入一处宅院。
容桐一夜未眠,天亮的时候下了雪,他带着疲态,在寒冷中上朝。本来打算向皇帝禀明真相的,谁知皇帝居然病了,第一次罢了朝。百官已散去,容桐却仍不甘心,在宫门外踟蹰,亲眼瞅见皇帝和周峦同归。
……
容桐心下一沉,暗道陛下危险!却又碍着周峦在侧,语塞无话。他许久未见周峦了,一时见着,兄弟情义忽然就念起来,胸膛内塞得满满……所以,待到皇帝问话的时候,容桐改变主意,哪怕只言片语,也未向皇帝透露。
容桐在后头喊周峦,但周峦可能是没睡好,影响了听力,竟然没有听见。
容桐和周峦一道回府,路上嘱咐了几句,见周峦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也不知道有没有把他的忠告听进去。回到家,关上门,父亲也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容桐直叹这世上知我者无,无人谓我心忧,不知我者众,均谓我何求?
周峦嘟了下嘴,可不可以说,他都说了。周峦撇下容桐往宫外走,容桐急忙去追,却发现奇了怪了——周峦的步子,看似迈得吊儿郎当,距离容桐只有三十来丈的距离。可是到最后,容桐差点跑起来了,周峦却仍在他前方三十来丈。容桐始终追不上。
他心中生出委屈来。
容桐忙道:“一川,不可以这么说。”
也不知容桐在闷在书房里,自个叹了多久的气,忽然听见前面传来打斗声。容桐大惊:家里进了贼了?
容桐脖子一伸,刚想说话,周峦却无不惋惜地叹道:“可惜街上又冷又寂寞,睡得不好,我要回去不觉!”周峦轻声,只对容桐说:“陛下今日不上朝,还正好呢。谢天谢地我可以回去睡回笼觉。”
他急急跑到前面院子里,瞧见两个个蒙面汉子,正在围攻容父一人。容父没有武艺,还醉了酒,正似跌似滚了躲闪……两名蒙面刺客皆持剑,招招凶险,都戳在距离容父身体一寸远的地方。
周峦大笑,“我在大街上睡着啦。”
容桐眼里只有父亲,他完全没有思考为什么两名武功厉害的刺客,要对容父招招留情。容桐扑过去,挡在父亲面前,毅然道:“要杀杀我!”
容桐几分犹豫:“你、你昨夜怎么没回家?”
他没有武功,不能救父亲,只有替代父亲去死,以全孝道。
周峦侧半个身子,主动将臂膀搭上容桐肩头,沉声道:“是,我回来了。”
刺客凶恶,目若铜铃,持剑对准容桐。四人两对,只有咫尺之遥。刺客叫嚣道:“臭小子,做什么美梦呢!主人命我取你全家性命,活口留不得!”另一名刺客也道:“正是,岂有许你讨价还价的美事!”
容桐似乎很憔悴,朝服是很亮丽的色彩,他却无一丝神采飞扬。容桐走近周峦,勉强挤出笑容:“一川,你归来了。”
容桐双臂伸得笔直,若老鹰展翅般护住身后的父亲,问道:“你家主人是谁?我从不曾与人结仇怨,你家主人为何如此狠毒,要害我全家性命?”
周峦晃在官员中,默默听着。听到有几名官员说“怪不得这天气,无缘无故就降了大雪”,周峦觉得可笑,这大冬天的不下雪下什么?他实在憋不住坏笑,舌头在嘴里顶了下腮帮,勉强忍住。周峦忽然瞟见容桐,便笑着唤道:“琴父!”
两名刺客互相望了一眼,似乎在用眼神商量,便有一名刺客告诉容桐:“臭小子,我家主人便是当今天子。”另一名刺客附和道:“正是,说出来你也拿陛下没办法。”
有几个胆大,且嘴上藏不住事的,不由叹道:“不得了啊,不得了啊……”
容桐心中一颤,亦感觉到身后父亲的身子也在瑟瑟发抖。因为难以置信,他的四肢僵硬无法动弹:陛下……为何突然要杀他?没有任何缘由,说不通啊!若是谢致、周峦等人要杀他灭口,还说得通……
官员们可都是冒着雪进宫的,这会立在殿外遭冷风吹,大雪刮脸,不少年老的官员都直打哆嗦。大家议论纷纷,揣测皇帝究竟是得了什么病,怎么不上朝?又有人透露了太子和许国夫人谋反,俱已畏罪自裁,还有皇帝废后的消息……人群里炸开了锅。
容桐发呆,两名刺客却不呆,剑往容桐身前送,口中叫道:“且送你上路!”容桐的身子仍然僵滞,只感觉背后有人手扣上他腰间,用力将他往旁边一推,待容桐反应过来,大叫一声:“阿爹!”
只小睡一个多时辰,周峦便精神大振,穿戴整齐朝服,去往宫中。哪知却收到消息,皇帝病了,今日罢朝。
两柄寒光凛凛的剑锋,已经插入容父胸膛。仿若石掷湖中,血花四溅,喷洒在桐树干上,绽放成更盛开的赤花。许是树干上的血映入眼帘的原因,容桐的双眸变得通红通红,他一头猛地向其中一名刺客腰间撞去,想要和刺客拼命。也不知哪里来的犟牛力气,竟将刺客撞得后退,拉拉扯扯中,刺客腰间的一枚令牌掉下来。
发生了这么多事,周峦竟仍能身子一沾床,就睡着了。
令牌上漆着一个金色的“汉”字,这是汉王府的令牌。
周峦吩咐身后属下:“你去,悄悄潜入家中,将我的朝服朝靴取出来,注意别弄出响声。”属下应了是,周峦自己则毅然转身,他没回自己宅邸,而是晃悠悠荡去了另外一处属于他的住地。
容桐瞪眼,旋即抬头,却望见两名刺客脸上俱显出惊慌之色,匆匆捡起令牌。许是太过心虚,两人竟顾不得再杀容桐,纵身翻墙而逃。
容府里没人了么?周峦想到之前常蕙心告诉他和谢致的那些事,容桐出卖曾微和之类的……周峦的右手藏在袖下,拇指抠了食指一下,发出一声清响,仿佛小槌在轻轻敲击着心。
容桐呆了会,才想起受伤的父亲,倏然转身,蹲下来查看容父伤势。容父的身上全是血,血腥味和尚未散发的酒味混在一起,激得容桐鼻中一酸,流下泪来。
周峦本来打算回周府小憩,可刚走到街对面,就瞧见隔壁邻居容桐家,门外常年亮着那两盏灯笼全灭了。
容父许是仍醉着,躺在地上,手捂住伤口,微垂眼皮笑呵呵,“别哭,为父死不了。”
周峦虽然难过,心里却还是记着正事的。许久后,他站起身,举手拽着衣襟,理了理自己的袍子,又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后脖颈子,自言自语道:“回去赶紧补一补觉,过会还要上朝。”
容父吐纳了几口气,时急时慢,容桐听着更伤心,将双手往父亲背上放,想打横抱起父亲,口中道:“阿爹,我带你去找大夫。”
这种话略显幼稚,几名下属互相看了一眼,心想:主公今夜真是情绪不佳。
“找什么大夫,你爹我就是最好的大夫。”容父瘫在地上,告诉容桐:“你去我房内,左首柜中第三层第二个抽屉,雕着玉兰花的那个盒子,里头装的是止血药。再到底层第一个抽屉拿纱布,一并取来,为父教你如何上药。”
周峦捏着手指,玩味地“嗯”了一声。他其实还未从难过中走出来,脸上仍挂着悲切。周峦不顾下属劝阻,坚持给曾微和再烧了许多纸捏的金元宝,对着坟头道:“都说‘钱如粪土’,又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师娘,想来想去还是得给你多少钱财,在地下才不会受苦。”
容桐把眼泪一擦,吸吸鼻子,飞奔着去取了来。容父教导他上好药,又道:“琴父,接下来我说的每一个字,你都要记牢了。”
不久后,盯梢的人回来禀报,说常蕙心进入汉王府了。
容桐点头:“孩儿铭记。”
常蕙心从坟地里狂奔跑走,周峦命人去追,半是跟踪,半是相护。
容父道:“你去药铺,照这个方子抓七副。三七,一钱;仙鹤草,一钱……”竟是教他去抓治伤的药。
“哈哈,你就送到府门口就行。出了府门,朕自己走。”
容桐一字字记牢了,方道:“阿爹,孩儿去抓药,将您一个人留在屋子,孩儿不放心。贼人定会再来袭,阿爹在这里危险!”
“那我送皇兄一程?”
“贼人不一定会再来袭。”容父努力调整呼吸,平缓道:“倘若他们真的来袭,我们就赌一把,赌他以为我爷俩会逃难,避去别处,不会傻到还留在家里。”容父半醉半伤,两眼睁不开,“就留在家里吧,你速去抓药,为父睡一会,也好恢复精气。”
皇帝叹道:“不好走也要回啊!”
容桐不同意,“性命安危,岂能做博弈!”
谢致的背一直挺得很直,没有丝毫颤动。良久,他竟道:“皇兄,外头雪下得深,待会回宫路不好走,你要一路小心。”
容父闭着眼睛推了容桐一把:“快去!你要是去了晚了,你爹没喝上药,才是真有性命危险!”
就在这个时候,常蕙心在谢致背上又描了一个小小的“杀”字——莫让谢景回宫。
容桐一听,立马往门外奔,去药铺抓药。都是常见药材,很快配齐,容桐揣着药包回来,一颗心上蹿下跳,总觉得家里还要出事,放心不下。及至府前,容桐手上还在推门,口中就已经开始唤:“阿爹、阿爹!”
皇帝却摆摆手,“不必,朕不饿,等会回宫再吃。”
还好,容父仍好好地躺在床上,贼人没有再来。
谢致垂眸,右臂缓缓抬起,未抬至齐肩,就无力放下。他问:“皇兄,你用过早膳没有?”不等皇帝回答,谢致又道:“要是没用过,就一起吃吧。”
容桐松了口气,亲自给容父煎药。他握着扇子扇炉火,只觉这炉火怎么越来越不燃……容桐心急,臂腕用力,越扇越快,恨不得这药能一刻煎好。可惜日光不为人操控,仍耗了一个时辰,药才煎好。容桐服侍父亲服药,这药里有几分催眠的副作用,容父喝了,沉沉睡去,容桐守在床边。无人交谈,他一个人乱想,心思越想越阴沉,到最后,那掉落令牌上的“汉”字,在他心里无限放大……
皇帝“哦”了一声。
容桐的额头突了几下,目光阴森,猛地站起来转身,竟带起了一阵风。他冒着积雪,赶往宫内。
谢致突然道:“知道了。”也不知道是说给皇帝听,还是说给常蕙心听。
皇帝已经在殿内恭候多时了,听闻内侍来报,容兆尹求见。皇帝勾起嘴角,徐徐道:“速宣。”
不能完全揣测清谢景的意思,亦不能预测谢景的举动,干脆在这里杀了谢景算了。省得纵虎归山,说不定谢景前脚跨出了汉王府大门,后脚就命人反扑,到时候,常蕙心和谢致两人都要丧命!
容桐入内,目不斜视口不多言,旋即跪下:“微臣容桐,参加陛下!”声音和行动一样干脆。
对待谢景,常蕙心比谢致心肠冷,她的手本就放在谢致背后,这会伸出食指,在谢致背上轻描了一个“杀”字。
皇帝抬手,允了平身。待容桐直起身来,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前倾了身子,仔细俯看,不久便蹙起眉来。皇帝抬了抬手,示意殿内伺候的内侍全退出去。内侍旋即退下,殿内只剩下君臣二人,皇帝方才关切道:“容爱卿,你这袍子怎么似沾了血般,脸上也有倦色,发生了何事?可是有什么冤情,速向朕禀来,朕替你主持公道!”
谢致一反常态,沉默不语,
容桐猛地双膝跪下,关节撞在玉石地面上,发出轰然响声。他磕头道:“臣犯了弥天大罪,直至今日才幡然醒悟,不求陛下饶恕,只愿陛下不要再蒙在鼓里。”
皇帝言语温和,看起来不是逼迫,而是商议:“三吴,你同意么?”
皇帝满目惊诧,似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全不知情:“容爱卿,你这是怎么了?”皇帝站起身,从金阶上踱下来,不疾不徐走到容桐身边,轻柔拉起他:“来,起来,究竟是有什么事,慢慢同朕说。”皇帝又道:“虽然朕同你是君臣,但朕批了你卷子,亲自拔你上来,看你这一年来的表现,其实心里一直……都当你是后生晚辈看。”皇帝和善而笑:“你这孩子,能犯什么错?朕一直很看好你,不妨提前告诉你,朕心底,一直将你当做将来宰相的人选呢。”
皇帝笑出了声,道:“算了,你以前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朕都不追究。但这个阿细姑娘,放在你汉王府里,朕始终觉得膈应。”皇帝眸若幽潭,望向谢致,“放心,朕的意思,不是要将她带回宫中。朕觉着,把她放了,让她自回北关,你我兄弟两个都再不见她,你看是不是很公平?”听起来像是皇帝在步步退让,甚至伏低做小,但谢致和常蕙心均是了解皇帝的,幽幽将他的话语一分析……是头猪才相信皇帝真会让常蕙心自回北关。
容桐听闻这话,一鼻两眼俱酸。他不再做它念,仍执意跪下,将自己如何丢了上京赶考的银两,如何随人去盗皇陵,如何在玄宫中遇着常蕙心,再同常蕙心一路上京,遇见周峦。再到常蕙心替代苏虞溪,甚至连七夕夜五人同放河灯……知无不言,全向皇帝交底。
谢致心念一动,竟软着声音唤了声“皇兄”。
皇帝听完,沉吟须臾,问道:“容爱卿,你知不知道,这常姑娘是因何机缘死而复生?”
半响,皇帝笑道:“谢遂志,你与朕同父同母,手足情深,朕怎么会杀你呢?杀了你,朕将来去了九泉之下,都没脸见我们的爹娘。”
容桐摇头道:“臣不知,怕是什么法术吧?”
皇帝却冷冷抬头,盯着谢致,道:“谢遂志,你方才讲的那一段话,每一句,朕都可以治你死罪。”皇帝挑了下眼皮,等待谢致低头。然而谢致一反常态,不卑不亢,就那么凝视着皇帝。
“是何法术?可令人死而复生,还能长生不老?何处可寻会这法术的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