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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虎符白雪骢

蒲察一怔,随即笑意加深,应声道:“好。八月初五是我生辰,你陪我一日,我就跟你切磋一回。”

徐三想了想,又抬头看他,平声道:“我想跟你打一场。”

这男人如今的汉话越说越好,就连荤段子,都是信手拈来。他稍稍一顿,舔了舔唇,咧嘴笑着,压低声音道:“咳,这个陪我一日,可不能只有一日。”

徐三挨着他坐下,眉头紧蹙,依旧在自责内省。蒲察见了,扯下一小块笋肉馒头,塞入她的口中,又放柔声音,哄她道:“这事怪我,怪我没叫你。实在是我想着,你昨夜睡得那样晚,今日多睡会儿,那也无妨。”

徐三冷哼一声,嗔他一眼,桌子底下的绣鞋儿也踩上了男人的靴履。而蒲察却很是得意,低笑连连,半晌又道:“布耶楚,你的生辰是哪一日?”

“布耶楚,你也不必自责。你的棍法,还有镖刀,皆已大有长进,平日记起来了,就练上一会儿,用不着每日都由我看着了。”

徐三不是爱过生儿的人,她想了一想,才应声答道:“十一月份,还早着呢。”

徐三掀被起身,看了看外间天色,才知自己在他怀中睡得这样安稳,以至于今日竟直接睡过了头。徐三抿着唇,难得有些赧颜汗下,蒲察看在眼中,一边咬着笋肉馒头,一边咧嘴笑着,唤她道:

蒲察想,这倒还来得及。

蒲察思前虑后,无奈至极,直到后半夜时,才勉强睡去。隔日一早,徐三睁眼醒来,便见这男人已然精神抖擞,端着粥菜,走入屋内,遥遥还可听见唐玉藻的嘟哝之声,虽听不真切,但也知是在抱怨不休。

他无法预料前路风云,也不知与徐三别过之后,今生今世,还会否再遇。昨夜想了许久,他也想明白了,他要让徐三记住他,永远也忘不掉他。哪怕她七老八十了,哪怕她又纳娶了别的郎君,当她听着蒲察这个名字,她还是会不由自主地牵起唇角,想到这个男人,曾是她的爱根。

他知道金元祯有他的政治野心,他的宏图大业,也知道自己不过是十四王手中一枚可堪一用的棋子,替他赚取金钱,供以粮饷。但哪怕仅仅为了恩义二字,他也要必须坚持下去,助他夺嫡。

这夜里二人于床笫之间,又论起赏罚之事来。徐三言出必行,好好赏了他一回,便连往日不愿做的姿式,都羞着脸,咬着唇,随了他去。

十四王是他的恩人,他家中落难之时,皆蒙金元祯出手相救,他才能安身保命,才能随着商队四处游走,才能有了今日的基业,成为富商蓄贾。

有道是小别胜新婚,二人月余不见,蒲察更是兴致颇浓。他早早赶了唐玉藻去陪徐母说话,接着锁上院门,掩上窗扇,便开始大干一番。这也是两人少有的不必顾及旁人的时候,蒲察可以用金语说些荤话,徐三娘也不必再强忍声息。

蒲察无奈轻叹,抬起头来,倒也不曾多言,转了话头,只与金元祯说起别的事来。

眼下蒲察立在房内,徐三背靠菱窗,紧搂着他的脖颈,双腿紧夹着他那结实的公狗腰,自是满室旖旎,春风无边。二人攀至顶点之后,徐三微微喘息,正在平复之时,便听得蒲察埋在她颈边,声音沙哑,低低问道:“布耶楚,你以后可会忘了我?”

他还有别的路可走。虽说按照大宋律法,他做为金人,不能踏过燕云路,但他若是能成为金国皇商,有朝一日,随着使者奔赴开封,朝见宋国君主……他有生之年,至少还能再见徐三一面。

徐三一怔,摸着他的后脑,轻声道:“说甚么傻话?你是我的小师父,我怎么会忘了你?若是没你教我棍法和镖刀,那日土匪闯进院子里,我和贞哥儿,只怕都成了黄土一抔。还有算学,多亏你为我传道解惑,指点迷津。”

蒲察心上一震,垂下眼来。他确实对这些束缚,恼火而又无奈,但是他并不想两国之间,大动干戈。若是金人的铁蹄,果真踏破了开封的风华,他和徐三娘,便有了家国之仇,坐下来举杯相谈都难,遑论结为夫妻,白首齐眉!

她唇角微勾,单手捧起他的脸,眼眸发亮,柔声说道:“蒲察晃斡出,我徐挽澜,要记你一辈子。”

他唇角微勾,目光灼灼地盯着蒲察,等待着、期待着他的回应。

够了。这已经足够了。

十四王半认真半玩笑地说,只要金国能攻下大宋,到那时候,金人的铁蹄,便可以踏上这女人国的每寸河山。宋国女人,他们金国的汉子想娶便能娶得,哪里还有如许之多的限制与束缚。

蒲察鼻间发酸,薄唇紧抿,喉结微动,却是甚么话都说不出来。他倾身向前,复又吮住她的唇瓣,身下之物也跟着恢复过来。徐三有所感应,先是瞪大了眼睛,随即低声羞恼道:“你也太厉害了吧?”

恍然之间,他忆起了临行之前,金元祯对他说过的话来。

蒲察咧嘴一笑,哑声道:“只对你这么厉害。爱根要让你知道,你的蒲察爱根,是天底下最厉害的!”

时下已是七月中旬,徐三娘还能在他怀里躺上多久呢?虽说甚么露水夫妻也是夫妻,一年也抵得上一辈子,但若是可以,他还是愿意与她做真夫妻,过上一辈子。

菱花窗子,及那灿灿烛焰,遽然间都剧烈晃动起来。徐三双腿夹在他腰间,原本还能夹住,可他攻势如此威猛,害得她脑中发空,双腿发软,身子不住往下滑去,这一滑,顶得便愈发深入。蒲察一笑,长臂一捞,将她放到书案之上,于那笔墨纸砚间,复又埋头耕耘起来。满室旖旎,自是不必多言。

徐三枕着蒲察那结实的胳膊,只觉心上安稳,渐渐睡熟。蒲察于夜色间,凝视着她的睡颜,心上却很是酸涩,定定然地望着她,不肯、不愿、不想、不舍移开眼来。

夜深人静之时,徐三倚在他怀中,合眼而眠,哪知半夜里忽地发了梦,梦里头兵荒马乱刀光剑影,惊得她眉头轻蹙,猛地睁开眼来。

徐三知他是甚么意思,勾唇一笑,点了点头。蒲察心上一暖,两人不复多言,也不再做甚么事,只扯上锦被,和衣而眠。

深重夜色之中,她抬眼一看,却见蒲察竟是仍未睡去,月光映着他那琥珀色的眸子,照出了其中闪烁泪光,恍若满天星子,全都倾入了他的眸中。徐三一惊,推了他那结实胸膛一下,轻声道:“怎么哭了?”

蒲察咧嘴笑了,侧过身来,凝视着她的眉眼,低低说道:“你熬夜,该罚。我勤奋,该赏。只是天色已晚,我才回来,你又学了许久,这赏和罚,我明日再讨回来。”

蒲察没想到她竟会半夜醒来,赶忙眨了两下眼,笑呵呵地道:“困的。”

徐三笑了笑,把玩着他的小辫子,倚在他肩头,轻声笑道:“不错。你这汉话,愈发流利了,可见你回上京的这些日子里,倒也没偷过懒。”

徐三隐隐猜得他的心思,却也无法多说甚么。世间之事,大多都有公理可循,但是感情的事却不同,谁爱的比谁多,谁欠了谁的没还,这都难以说个明白。

他稍稍一顿,却又蹙起眉来,轻声道:“但是我的布耶楚,你怎么又熬这么晚?你先前怎么跟我说的,说有事白日做,大可不必夜里头赶。”

她偎入他怀中,闭上双眼,低低说道:“睡罢。”

“先前在上京时,听说燕乐遭了匪乱,那些土匪,挨门挨户地杀人。我一听,急得不行,赶忙想了法子,了了手头上的事,接着就日夜兼程,往燕乐赶来。一回城里,我就爬墙过来,见着你这窗子是亮的,才算是安心了。”

蒲察嗯了一声,环拥住她,深吸了口气,总算是合眼睡去。

蒲察亲了下她的手心,随即撑着窗子,翻身一跃。徐三还没回过神时,便已被男人打横抱起,再一抬头,却已被放到了床榻之上。蒲察匆匆褪去靴子,扯了外衫,随即与她并肩躺着,搂着她,沉声笑道:

转眼即是八月初五,蒲察生辰当日。徐三心里清楚,这或许是唯一一次,亦是最后一次,陪他度过这个日子,因此撇了其余杂事,专心陪伴起他来。

徐三忍不住抿唇笑了,伸出手去,摸着他的脸,轻声笑道:“不是说八月才回来吗?这才七月中,你怎么就回来了?”

宋人喜食羊肉,金人则爱吃猪肉。此外,金代的女真人,还尤其喜欢吃米粥、蜜糕、荠菜等物。徐三这日便起了个大早,挽袖给他下厨,待到蒲察起床一看,便见满桌摆的都是他爱吃的,诸如猪肉馒头、白米粥、荠菜蒲笋、加了松仁核桃的蜜糕等,实在叫他感动不已。

映入她眼帘的,正是一双琥珀色的眼眸,亮若星子,满是赤诚。

他抿唇笑了,抬起手,替徐三擦去了脸上沾着的面粉,随即又拉着她,叫他坐到自己膝上。徐三想着唐小郎不定甚么时候便会进来,便有些犹豫起来,可再一看蒲察央求的目光,她心上一软,干脆从了他去,坐到了他怀里,一同用起早膳来。

徐三摇了摇头,合上书册,自行洗漱罢了,正欲和衣睡去,却忽地听得窗外嗒嗒响了两下。徐三听着这熟悉的声响,先是一惊,后是一喜,赶忙走到窗沿边上,一手支起窗子,朝着濛濛夜色中望去。

唐小郎也算有些眼色,遥遥见得屋内这副光景,心上一沉,虽不大高兴,但也没进去讨嫌。他转身回了屋中,心里头醋海翻波,一方面暗道那金人不过是过眼云烟,长久不了,可另一方面,他却又对蒲察十分羡慕——

她不知军中近况,不知匪乱平定得如何了,更不知开封府内又是怎样一番格局。她在这里苦思冥想,实则是一个最微不足道的底下人,在揣测当权者的根本意图——这更像是赌博。

唐玉藻想得明白,就算他以后得了宠,爬了床,三娘也定不会亲自给他下厨,窝在他怀里吃饭。他算甚么,不过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个玩意儿罢了。身为贱奴,他能得到的,就那么一点而已,而就是为了这么一点,他都要使出全副心力。

徐三揉了揉眉心,半晌过后,轻轻一叹。她一时猜不出瑞王宋熙的心思,这并不是她比瑞王及其谋士更为愚钝,而是她所能接收到的信息,和瑞王是不对等的。

徐蒲二人缠了一整日,入夜之后,二人先撑船看过夜景,之后又到街上游逛。卿月花灯,珠帘排户,徐三眼望着燕乐城又恢复了往日繁华,心中亦是有几分高兴。两人坐到茶摊上,蒲察边饮着茶汤,边兴致勃勃,将自己的商铺一一指给她看。

瑞王和这两边,都没甚么交情。北方官场自成一系,与京官不是同一个圈子,瑞王的亲信,以武将为主,且大多都在燕云十六州及边关一带。她这次存心让侯清林出头,是要讨好右相一派,还是说,想要让侯大将军代她做出头椽子?

徐三看在眼中,心上却是有些惊讶。她知道蒲察有钱,却也没料到他这么有钱,所涉产业亦是如此之广。她抿唇一笑,仰头看向蒲察,挑眉说道:“你名下那么多铺子,到底哪个挣的银子最多?说来让我听听,我也好长长见识。”

侯大将军,侯清林,与右相蒋沅素来交好,郑七先前于乱军中救过她一命,落下大功。当朝左右二相,左相崔博,即是崔钿之母,虽系出名门,却不畏流俗,历来主张革新;而右相蒋沅,恰与崔博相对,乃是实打实的守旧派,墨守成规,不求变革。

蒲察笑道:“我最赚钱的生意,不在宋朝,而在大金。布耶楚,你这么聪明,不如猜上一猜?你要是猜准了,今晚我任你摆布。”

瑞王这打的又是甚么主意?照理来说,她若是剿匪得力,便可以收拢人心,可为何她却将此番功绩拱手让人,推到了侯将军的脑袋顶上?

徐三横他一眼,抿唇失笑。她绞尽脑汁,来回猜了几次,却都不曾猜对。半晌过后,蒲察大笑,俯身亲了她一口,这才用女真语低声说道:“宋国的这些铺子,都记的是我的名。但我最赚钱的买卖,则都挂在十四王名下。我在金国,有两处军马场,另还有十余处作坊,造的是刀箭弓弩。这些买卖,才能叫我日进斗金。前些日子回上京去,也是为了弓弩坊的事。”

夜深人静,她搁下书卷,以手支颐,复又回想起白日里,崔钿所说过的话来。依她所言,现如今瑞王似是换了路数,此次四路军马汇合,平定匪乱,论作战表现,瑞王军并不突出,反倒是那侯大将军,作战骁勇,大得人心。

养马也好,制造武器也罢,无论在大宋还是金国,都只能官营,不能民营。这也是为何蒲察不得不将马场和工坊,全都挂靠到金元祯的名下。

然而徐三的心思全不在此,对于他手上的力道,也未曾多加留意。她只拿起书卷,提起毫笔,复又埋首学习起来。这一学,便又学到了半夜三更。

徐三听着,心中却是十分惊异。她原本以为蒲察就是个商人,靠的是两国贸易赚钱,哪知眼前这个笑容单纯的男人,竟然可以说是古代的军火商人。

徐三望着镜中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容貌,冷冷一笑,随口推说是上了火,口舌生疮。唐小郎虽起了疑心,但并不多言,只拿了药膏过来。他瘪着小嘴儿,偏不让徐三自己抹,而是倾身而上,用指肚蘸了软膏,按到了徐三娘那柔软的唇瓣上。他力度稍重,不住摩挲,动作之中带着几分明晃晃的醋意。

蒲察紧盯着她,勾唇笑道:“怎么?惊着了?没想到你的爱根,竟然这么有钱?”他抬起手,轻轻抚着徐三的脸颊,半玩笑地道:“布耶楚,最后一次问你,要不要为了我这个聚宝盆留下来,和我做真夫妻?”

这夜里她回了院中,唐小郎瞥了她几眼,小心出言探问,徐三揽过菱花镜,抬眼一看,这才发觉金元祯也咬破了自己的唇。她伸出舌尖,舔了两下那伤处,针扎似的痛感遽然袭来。

徐三笑了笑,拉住他的手,轻声用金语说道:“他们上边人,你争我斗,来回倾轧,你要小心,千万别牵扯太深。恩义虽重,但你的性命更重。”

徐三手攥成拳,抹了下唇边的血,眼神愈发坚定起来。

蒲察笑着点了点头,正要再与她说些甚么,哪知旁边忽地有人提着砂瓶,前来续茶。蒲察微微蹙眉,抬眼一扫,就见那人手上一歪,将那滚烫茶水,朝着徐三胳膊上泼去。

徐三眼睑低垂,立在街巷花灯之下,稍一犹疑,随即回头望去。清夜无尘,月满花枝,她只看见金元祯所在的马车,愈行愈远,没于人群之间。

蒲察一惊,眼神一厉,徐三却骤然出手,按下了他的胳膊。她紧抿着唇,借着烛火及月色,看向眼前那扮作小贩的女子,见她细眉凤眼,十分秀丽,正是崔钿!

五年,谈何容易。这么短的时间,她又能在这宦海之中,爬到怎样的高度呢?

照理来说,今日并非休沐,崔钿当身在营中才对,怎么会出现在这闹市上来?她现身于此,定是瑞王那边出了大事!

徐三清楚,这个所谓的约定,由不得自己答不答应。五年之后,金元祯定会出手,他像一个必将降临的劲敌,像是通关游戏中的终极考验。徐三所能做的,就是在五年之中,尽可能地强大自身,拼尽全力,成为股肱之臣,拥有自己的耳目和势力。

徐三给蒲察使了个颜色,接着便开始作戏,斥了崔钿几句。言罢之后,她故作不耐,拧着袖上茶水,起身将崔钿拉到了偏僻处去。

五年之约。

二人立在树下,崔钿压低声音,蹙眉急道:“你也知道,匪乱已平,今日大军已经回城,正在瑞王营中设宴庆功。我席间醉酒,出去小解,结果……撞见有个人,鬼鬼祟祟,手里拿着这个……”

他眸色微深,勾起唇角,似是势在必得:“那就怨不得我,出手抢你过来了。”

她扯住徐三的胳膊,将一个冰凉之物,递到了她手心里去。徐三低头一看,却见那物形若飞虎,虎身刻有铭文,正是一个鎏金虎符!

车厢之中,满是血腥气味。金元祯眸中发亮,含笑盯着徐三,缓缓起身,瞥了眼自己肩上那血肉模糊的伤处,随即勾唇道:“今日过后,如你所言,袁震已死,江笛已死。我是大金国的十四王,你就是寿春出身的徐举人。徐三,我给你五年时间,也给我自己五年时间。五年过后,若是你强过我,我无话可说,而若是我强过你……”

崔钿十分心急,匆匆说道:“前几日阿母送了信来,说侯大将军,与岐国公走得亲近,惹了官家不喜,在宫宴上说了重话。瑞王在京中有耳目,多半也得了消息。平定匪乱之时,瑞王将功劳都推到了侯清林头上,就是想将这造反的罪名,全都挪到侯氏身上去。他假造虎符,栽赃侯清林,借着四军庆功宴,再揭穿侯氏忤逆之心,如此便可光明正大的起军征讨。”

昆仑奴对于金元祯而言,实在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他也不曾多想,只又在徐三唇角吻了一下,低低说道:“好。我对你,自然是百依百顺。”

岐国公的全称实则是岐国公主,乃是当今官家的弟弟。官家虽诞有二女一子,可两女皆已早早夭折,徒留一子在世,便是那山大王宋祁。宋祁是个男人,如何能登基为帝?因而近些年来,朝臣见着官家年岁愈大,便时常给她递折子,劝说她从宗族之中过继一女,立为太子。而朝臣最为认可的人选,就是岐国公宋修谋的女儿,薛鸾。

前些日子,徐三与昆仑奴闲聊,那奴婢便在言谈之间,对街上那些大宋女兵,表达过艳羡之情。徐三没办法从金元祯手里要走她,也没办法帮她想个更好的出路,便只能走出这一步。

官家对于此事,向来是不置可否。她时而对薛鸾十分看重,瞧着仿佛有意栽培,时而又对薛鸾冷淡处之,久不召其入宫。朝中文武,亦是看不透她的心思。

徐三手指绕着他的细辫,故作随口说道:“对。她跟我说她有些拳脚底子,可我观察过她的一行一止,绝不仅仅是底子那么简单,虽比不过你身边的侍卫,但若是女扮男装从军去,约莫也会胜过不少男人。你将她放在宅子里,当做奴婢使唤,还不若把她放到军中,让她自生自灭。若是她没成,你就当看个戏,若是她成了,你就又多了一枚棋子。”

徐三立时明白过来了。虎符一分为二,一半在将领手中,一半在官家宫中,唯有相合之时,才可调兵遣将。瑞王假造的,自然是官家手中的虎符。

金元祯垂眼看着她,挑眉笑道:“你的意思是,花木兰若是真有其人,就长的是昆仑奴这样?”

侯清林假造虎符的罪名一旦落实,岐国公及其女薛鸾,必然也会跟着遭殃。薛鸾一倒,宗族之中,几无合适的女子能当得起太子之位。山大王是男人,这位置也落不到他手里。到那时候,瑞王先平匪,后平叛,自是功德兼隆。她连造反都用不上了,她名正言顺,理直而气壮。

徐三笑了一下,缓缓说道:“你知道吗,我从前总是想,花木兰到底长得是甚么模样。世人为了让故事编得好听又好看,总喜欢说她长得清秀俊俏,但这怎么可能?她只要有一丝比较明显的女性特征在,她就绝不可能在军中,达到一定的高度。”

徐三紧抿着唇,抬眼看向崔钿。崔钿紧握着她的手,神色发狠,沉声说道:“要不了多久,瑞王便会发觉。四军中的贺将军,与我阿母有些交情,我会赶到她军中求她庇护。你带上虎符,赶紧回去收拾东西,连夜出城,到开封去,想法子将虎符交到我娘或者我姐手中。”

金元祯轻声道:“我想让你再求求我。”

她说着,又从袖中抽出一封书信,一把塞入了徐三衣内,皱眉说道:“将这信也交到她们手中,让她们和这假虎符一块呈到官家面前。还有,徐老三,我方才在宴上见过你那弟妹了,侯清林从瑞王手中要走了她,她升得倒是快,现如今已是从七品了。你带着小狐狸上京,至于你阿母,将她接到郑七院子里去,郑七会护住她的。”

她垂下眼来,忍着恶心,一边拔出插在他肩上的镖刀,一边低低说道:“那昆仑奴呢?你为何不肯将她给我?”

说罢之后,崔钿左顾右盼,已是十分心急。她深深看了徐三一眼,眸中自有万语千言,话到嘴边,化作珍重二字,接着便转身而去,没入人群灯火之中。

徐三知他说的是真话,无论金元祯说的如何虚伪,这个男人对于金钱和权力的欲望,从来都不曾消减半分。蒲察对他有用,且对他忠心耿耿,他不会弃他不用。

徐三握紧了虎符,急急回头,便见蒲察坐在原处,满眼期待地看着她,还在等着她回来与他吃茶,夜里回去,再缠绵温存。

金元祯搂着她,轻笑道:“你放心,我有分寸。蒲察对我还有用,我不会因为儿女私情,就丢掉聚宝盆不要。”

只可惜,风月佳时,转眼成空。她答应了他,明年初才会离去,答应了他,十一月时,要让他给自己过生辰,答应了他,要给他一年时间,要做比真夫妻还真的露水夫妻,然而今时今夜,她要食言了。

“爸妈和弟弟的事儿,我谢谢你。你欠我那么多,就算功过相抵了吧。至于蒲察,你说的没错,我如今也是女尊国的女人了,我可以光明正大,一心扑在事业上,男人对我而言,不过是消遣罢了。反正我日后一走,还有别的男人,未必也会记得他,所以你,就大发好心,别为难他了。他对你一片忠心,事事为你打算,真是睁眼瞎,瞧不出好歹。”

谢却荼蘼,春事已休。

她心中稍稍一思,想着这男人虚伪成性,蒲察又在他手底下替他干活,奉他为恩人,说不准哪一天,他突然妒忌起来,又对蒲察下手。徐三心上有些担忧起来,便忍着厌恶,缓缓说道:

徐三心上一沉,眉头紧蹙,朝着蒲察快步走了过去。

徐三听到这里,心中说不清是甚么滋味。她合了合眼,很是不耐烦地道:“够了。放开我。”

蒲察知她那边定是出了事,但也没料到今夜徐三便要离城。他抿了抿唇,心上沉重,不再多言,这便与她一同往院中赶去。

“想知道我怎么死的吗?之前愁事业,一天几盒烟,之后又愁你,抽烟就没停过。后来开始咳嗽,咳血,去医院拿片子,大夫说我是肺癌,晚期。那时候你已经死了五年了,我坐在医院里,看着片子,竟然会觉得解脱。你放心,我的车,我的房子,我的存款,一半留给了我家,一半留给了你爸妈。”

一回西院,徐三急急唤来唐玉藻,叫他赶紧收拾行囊,务必要轻装简行。唐小郎见她神色如此凝重,也知是出了大事,不敢怠慢,赶忙挽起袖子,忙而不乱,动作麻利地收拾起来。

“你还说我有疑心病,可是你那个合伙人,他就是对你有意思。你死之后,他听着风声,说是我出轨,把你给气死的。他闯进会议室,当着所有人的面,拿着一瓶红酒,砸到了我的头上。看,我就跟你说,男人看男人,不会出错的。”

徐三吩咐罢了唐玉藻,转而又去了隔壁,跟徐母随口扯了几句谎,说是要替崔钿办事,提前几月就要到开封府去,让她这些日子,暂且住到贞哥儿院子,母子也算有个照应。徐母听过之后,虽心有不舍,但也颇感欣慰,只道是徐三得了崔钿看重,此一去,必将是平步青云,宦途得意。

“你走了之后,你爸妈又找我要钱,又找医院医闹。医院那边,我托人处理好了,不然你爸妈可是要反被医院告的。几年里,他们隔三差五就来找我,一会儿说你弟弟没考好,托我找人塞到重点学校,一会儿说你弟弟要出国留学,需要几百万,还有各种各样的事,我都照做了。”

徐三眼望着徐荣桂,但见融融灯火之中,那妇人穿着褐色衣衫,坐于桌边,已不似早年间那般精神抖擞,瞧那眉眼,多有倦怠之色。近半年来,徐阿母生了几次小病,虽都没甚么大碍,可也让徐三娘忧心不已。

徐三满眼厌恶,啐了一口,将嘴中那腥气的血唾,全都吐到了他脸上去。金元祯却不急不恼,紧拥着她,微微喘息,声音轻柔,如低喃一般,缓缓说道:

她心下一叹,握着徐阿母的手,又交待了她许久,让她顾好身子。徐阿母一挑眉,嗤笑道:“你还说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小娘子,成日里起早贪黑的,可着劲儿的糟蹋身子。待你考完剩下这两轮,可不能再这样了。趁早安顿下来,也好将老娘我接到开封府,见见世面,享享晚福。”

男人舌头被她咬破,唇上也留有齿痕,鲜血沿着下巴汨汨而流。他的力气到底比徐三大,更何况此时此刻,还使出了全身的劲力去压制她。

徐三一笑,连忙应下。待她再回到自己那小院儿里时,便见着唐玉藻已经差不多打好了行囊,抬眼见她过来,赶忙又指着院子里的那两盆花,出言问道:“娘子,那碗莲和通泉草,还要不要带到开封府去?”

剧痛不住袭来,但金元祯却依旧紧紧压着她,丝毫不曾放松。徐三一急,又张口去咬他薄唇与舌头,男人一笑,也任她来咬。二人唇齿相接,若是不知情的,还当是在深吻,哪知这两人是在生死交锋,唇齿之间,已然满是殷红血液。

他立于檐下,微抿着唇,凝视着徐三娘的面容,等待着她的回答。

金元祯勾唇一笑,俯身紧贴着她,又去含吮她的唇瓣。徐三眉头紧皱,手上一转,便将镖刀深深扎入了他的左肩。刀刃入肉,立时间鲜血涌出,而徐三手上,丝毫不留情面,金元祯吻得越深,她的刀也就扎得越深。

他心里清楚,这个答案,关乎着徐三娘的心之所属。如此危急关头,她若还要带在身上,只怕一生一世,就再也不会搁下了。

“那就见血。”

徐三怔了一下,抬起眼来,瞥了眼靠在门边的蒲察,随即收回目光,看向唐小郎,稍稍一默,缓声说道:“夜里头这样晚了,咱们还得急着赶路。若是能寻着马车,那就带上。若是寻不着,便让阿母进京时,再将这花草带过来。”

“我若是不松呢?”

唐玉藻赶忙应了下来,哪知即在此时,蒲察沉声说道:“这么晚了,你是找不着车的,不如就用我的马车罢。”

徐三冷冷盯着他,手上用力,小小一枚镖刀,离他更近了几分。金元祯眼睑低垂,就听得徐三说道:“松开我。”

徐三深深看了眼他,笑了一下,点了点头,这便吩咐唐小郎去隔壁蒲察府上,叫人将车马赶来。唐小郎瞥了蒲察一眼,紧抿着唇,这便出了院子,余下这二人在院中独处。

金元祯稍稍一顿,瞥了眼那寒光凛凛的镖刀,心上一沉,冷声笑道:“这是蒲察的刀。”

蒲察心上酸涩,虽强自克制,但眼圈已然微微泛红。徐三内疚不已,缓步登上石阶,立在他身侧,凝望着他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只觉他的眼睛亮得惊人。

言罢之后,徐三起身欲走,金元祯却骤然起身,一把扯住她的胳膊,将她强压于软榻之上,一手钳着她那小尖下巴,便要朝着她唇上吻去。哪知就在此时,徐三袖中寒光一闪,一枚柳叶形的镖刀,便已横在了金元祯的颈部。

在他的瞳仁之中,那一点点闪烁的光亮,是泪意?还是爱意?抑或是夜空中那璨璨星光,当真落入了他的眼底深处。也不知今日一别,此生此世,还能否再次与这双赤诚而灼热的眼眸,相对而望,相许真心。

徐三眉头紧皱,不耐烦道:“我和你,没甚么可说的了。过去的事儿,我也懒得追究。金元祯,各自珍重罢。”

徐三心上沉重,张口欲言,蒲察却咧嘴一笑,拉住她的手,紧紧握住,低声说道:“布耶楚,让我送你一程罢。我最远能到燕云关,如此算来,还能和你再多待两三日。这么晚了,你一时也找不到驾车的人,就让蒲察小师父,最后再教教你怎么赶车罢。”

金元祯是怎样一番心思,徐三娘可懒得去想,她越听,越是感觉厌烦,兀自想道:这男人方才还说甚么灵与肉是分开的,肉体出轨不算出轨,现在倒好,又拿自己的疑心病和独占欲说事儿了?真是自相矛盾,自打自脸,虚伪至极!

徐三忍着泪意,扬起笑脸,重重点了点头,扑到了他怀中去。蒲察顿了一顿,方才伸出那结实有力的双臂,好似要将她揉进身体里去一般,紧紧地抱住了她,下巴抵在她那柔软的发丝上,不住磨蹭亲吻。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哪个男人愿意卖屁股去换合同?他原本也以为,凭借能力,他就可以站到高处,但是慢慢地,他想通了,性能力也是能力,不能排除在外。再说了,他做这种事,也就三五回而已,大家各取所需,各凭本事,在圈子里虽非常态,但也并不罕见。

相看疑是梦,别恨好谁知。

不!午夜梦回,他忆起少年时的自己,忆起自己贫困的故乡,忆起自己不为人知的、难堪而又心酸的往事,他都会再一次坚定——绝不让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辙,哪怕拼了命,哪怕付出所有,也要给孩子一个尽可能高的起点。

蒲察为她赶车,送她上京的这两三日里,二人好似要将余生情思,一并挥霍了尽,一入了夜,住进驿馆,便是暮云朝雨,莺颠鸾倒。唐小郎心里头虽醋意难当,可一想着那金人也跟不到开封府去,便也不再计较,入夜之后,便老实待在自己那屋子里,不去招惹,亦不去打扰。

当她听见开门声时,她会放下手中的活,走过来,接过他的西装外套,拽住他的领带,给他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而他会不舍放开,他会拉住她,吻得更深。有时候,他甚至会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过分贪求了,也许这样的日子,已经算得上完满。

这几日行路之时,徐三也不忘了小心提防,生怕瑞王晓得虎符在她手中,派人过来搜查追杀。幸而这几日里,不曾出甚么变故,也不曾遇上甚么可疑之人。徐三暗自庆幸,却也对崔钿的安危心有担忧。

每天晚上,当他下班回家,打开门时,会看见她帮保姆打下手,洗菜或是切肉,小腹微微隆起,肚子里是他的骨肉——那是他们曾经亲密无间,灵肉相契的最好证明。

有言道是,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三日过后,日落西山之际,徐三娘掀起帘子,眼望着那峥嵘崔嵬的燕云关,心下一叹,知道她和蒲察的缘分,就要在此时了断,便好似两滴露珠儿,暂且相汇成一团露水,迟早又要被春风吹散,日阳照干。

他这一生最怀念的时光,就是江笛辞职养胎的那段日子。她收了心,她再也不会出差,也不会忙工作忙到深夜,她每天守在家中,只等着他回来。

她叹了口气,赶了唐小郎去前边探路,随即扬起头来,看向坐在车前的男人。落日苍茫,万顷溶金,蒲察倚着车架,默不作声,微微抬着下巴,残霞余晖将他那浓密的睫羽,琥珀色的眼眸,高挺的鼻梁,全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金元祯紧盯着她,眯眼说道:“嗯,你也知道,我没什么安全感。尤其你当时和你的合伙人,还有那些张总王总,天天待在一起。你出差的天数比我还多。而且你出差的时候,从来没有给我主动打过一次电话。我感觉你离我越来越远,所以,我才会想用孩子困住你。”

徐三靠近他身后,轻轻拨弄了下他的小细辫,含笑说道:“前几日是你的生辰,我有个东西想送你,可谁知一时情急,倒是忘了给你。还请蒲察小师父不要怨我,不要气我。”

徐三移开眼来,蹙眉说道:“刚开始的时候,我们也说的上是模范夫妻了。我们说好了暂时丁克,先忙事业,但是你做了什么,你扎破了避孕套,换掉了避孕药,想方设法拉着我上床,逼着我怀孕,逼着我辞职。我当时三十多岁,那是我作为一个女人,在那样一个社会环境里,最后的职场黄金期。你彻底绝了我的后路。”

蒲察翘起唇角,顺着她的袖子,向她手心看去,便见她手中躺着一个木人,精雕细刻,瞧那眉眼模样,真是栩栩如生,与他本人一模一样。徐三手上再一翻转,蒲察就见那木人背后,还刻着数行金语,写的正是爱根蒲察之意,落款则是“你的布耶楚克”。

她紧抿红唇,抓起案上酒碗,猛地抬腕,泼了男人满头满脸。金元祯淡淡抬眼,勾唇一笑,依旧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不放。

这个木人,徐三刻了得有几个月,每每得闲,便要自袖中掏出,不厌其烦地反复修刻。蒲察平日里也撞上过几回,她却都立刻收于袖中,推说是要练习腕力,死命遮掩,不给他看。

徐三听着,怒气上涌。她忆起自己抓奸在床时的恶心,忆起躺在病床上,感受生命一点一点流逝的绝望,更忆起了结婚当日,在蓝天碧海的大溪地,那个穿着白色婚纱,手捧花束,相信着他,也期待着他的自己。

蒲察喉结一动,泪意上涌。他将那木人紧紧攥在手中,生怕徐三看见他落泪的模样,一把将徐三紧紧抱住,头抵在她发间,声音微哑,用金语低低说道:

他为了金钱和利益,连自己的身体都愿意出卖,背着怀孕的妻子,和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女人上床。他说他是迫不得已,是别无他选,是为了家庭和婚姻。

“车后有个箱子,里头放着一根长棍,还有一百来块镖刀。本想着待你生辰之日,让木匠给你做根上好的,哪知竟来不及了,只能将我手头这根转送给你。布耶楚,我盼着你能用上这些,可我也盼着你,永远都用不上这些。还有,我虽不知你为何要走,但我知道有人要害你。你放心,虽说我马上也要回上京去,但我会令人守着你阿母和弟弟的。”

金元祯强抑怒气,冷笑道:“江笛,你也知道我的起点有多低。我必须要付出成百上千倍的努力,才能追上我的同学、同事。为了事业,为了让我的孩子不至于像我这样,我只能不惜血本,把我拥有的一切都当做赌注——除了你。即使我当时走投无路,我愁到每天抽几盒烟,头发一把一把的掉,但只要回了家,只要我有空,我给你做家务,陪你上早教课,我从不会把外头的乌烟瘴气带给你!”

其实蒲察往年间,并不会在燕京待这么久时日,一年之中,一就是正月来一次,六月才来一回。他是为了徐三,才会在宋国久待。

她笑了一笑,闲闲说道:“哦?你的意思是,只要能拿到钱,你就跟人家睡?这个工作性质,真是耐人寻味。”

徐三被他抱着,虽看不见他的脸,但也能感受到脖颈间的些许湿意。她微微抚着蒲察结实的后背,接着便听到他闷声说道:“布耶楚,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可以为了你待在大宋,我也愿意蒙上盖头嫁给你。”

话及此处,他那俊美的眉眼间,染上了些许愠怒之色。在徐三看来,这或许就叫做恼羞成怒。

徐三闻言失笑,轻声说道:“天快黑了。等再晚些,城门一关,你可就要在林子里过夜了。”

金元祯眯眼瞧她,轻声道:“江笛,在我眼里,她不是女人,她只是个客户。她想让我睡她,好,我睡,只有这样,我才能从她手里拿到合同,我才能给辞职在家的你,给我们即将诞生的孩子,创造一个更高的起点。”

她再一次拒绝了他。她有她的壮志凌云,不会因他而改心易志。

她觉得面前这男人虚伪至极,是在为自己辩解,殊不知在袁震的价值观中,他是真的认为,肉体出轨不算出轨。他眼看着徐三和蒲察走在一起,也是想向她证明这一点。

蒲察深深呼吸,紧搂着她,含泪而笑,沉声说道:“徐挽澜,你舍了我,就不能白舍!你要干大事,那就干出个样子来,不然你就算是辜负了我!但你若是真的做了大官,我就不怪你辜负我了。”

她皮笑肉不笑,故作很有兴趣,挑眉问道:“你的意思是,虽然你和那个老女人上床了,但是你的灵魂属于我,你只爱我,所以这不算出轨?”

徐三笑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啊,这回就一条道走到黑了。”

虚伪。徐三心上暗骂。

蒲察却又低低说道:“有的,开弓也可以回头。你甚么时候,不想走这条路了,就来北方找我。我带着你,我们周游列国……”

金元祯眼睑低垂,扯了下唇角,沉沉说道:“这要看你怎么定义出轨这两个字了。我一直认为,灵与肉是可以完全分开的。就好像我看出来你和蒲察,迟早要在一块儿,但我不点破,不挑拨,也不拦着,因为我知道,也许你的身体喜欢他,但你的灵魂,并不爱他。而因为我爱着你,所以你和谁睡,都无所谓,只要我们的灵魂是相通的、相交的。”

徐三笑了一下,轻轻将他推开。她凝视着他那英俊的眉眼,吻了下他泛红的眼圈,随即柔声催促他道:“好了,蒲察。天快黑了,你必须赶紧回城,我也要赶紧过关。蒲察,我的好爱根,看顾好自己。我留在屋子里,未曾带走的东西,书啊甚么的,你尽管拿去。还有,别再哭了,你比我年长许多岁,比我高上一头还多,还是腰缠万贯的大商人,可不能总哭鼻子。”

徐三垂眸道:“我死的太早,出轨的事,还没来及听你狡辩。虽然我已经记不大清了,但我还是想听听你的辩解。”

蒲察点了点头,抹了把泪,抿唇一笑,也不再多言。他将木人收入袖中,翻身下了车架,转身便往来路走去。走了十数步后,他站定身形,立于树下,回过头来。

金元祯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挑眉笑道:“不错。你问吧。”

夕阳西下,落日茫茫。他望着那一架车马,愈行愈远,渐渐地,天也黑了,车影也不见了。曾突然出现在他生命中的女人,以同样让他始料未及的方式,抽身而去,抛下了他,也许再也不会回来。

徐三嗤笑一声,倚着车壁,抬起头来,漫不经心地道:“好,你可以说。但是我没那么多时间,一直听你扯东扯西。所以不如这样,我提问,你作答,怎么样?”

徐三坐在车前,手勒缰绳,也不知是因为风太大了,还是因为迎着落日,阳光有些刺眼,她眨了两下眼,竟也落下一滴泪来。徐三一怔,嗤笑一声,抬袖抹去那泪珠儿,驾着马车,朝着燕云关愈行愈近。

金元祯眯眼看着她,沉声说道:“江笛,你是律师,上大学的时候,在辩论队,几乎场场都是最佳辩手。辩论也好,打官司也罢,不能只有你一个人说,我们必须有来有往,有正方有反方,有原告有被告,对不对?”

世人总爱看事事如意的故事,最好是父疼母爱,生来就口衔明珠,翠绕珠围,一生顺遂。但是徐三娘却想得明白,其实人生非常公平,若是想达成目的,就必须孜孜不息,夙夜不怠,就必须有所割舍,有所牺牲。

徐三稍稍一顿,又缓缓说道:“我与你说老实话,穿越了这么多年,我虽说恨你,厌恶你,但你这个名字,我也不怎么想得起来了。你若喜欢我原来的皮相,你可以去找姜娣。你上辈子一心想出人头地,你埋怨自己的起点太低,但是这辈子不一样了,你是皇子,你的起点很高。金元祯,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舍恶以得仁,舍欲以得圣。她虽非仁圣,但亦循此道。

其实金元祯说这番话,他自己亦是心知肚明,江笛是必然不会答应的。果不其然,徐三听罢,兀自觉得好笑,摇了摇头,轻声道:“袁震,我今日上来,就是为了跟你说清楚的。江笛已经死了,她很不幸,努力了大半辈子,亲情、婚姻、子女、事业,全都前功尽弃,一败涂地。她死了,她和袁震的婚姻,自然也就荡然无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