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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聋苦学漫营营

徐三怔了一下,随即自嘲似地一笑,这便将地上的书纸拾起,跟在唐小郎身后,沿着花间小径,走回了茅草屋去。

徐三不由出了神,连忙伸手去探,哪知下一刻,眼前人影倏然消散,只余下唐玉藻眉眼间带着忧虑之色,对着她蹙眉道:“娘子,夜已深了。外头冷,咱回屋里头读书罢。”

是夜,徐三娘秉灯夜读,直至夜半三更,方才和衣而眠。说来也巧,她隔日才一睁眼,那唐小郎一面弯腰端来盥洗之物,一面用那黄鹂啼鸣般的清脆声音,高兴说道:“娘子,好事情,那牡丹结了花苞了!”

徐三一遍又一遍,默念着他的名姓,恍惚花影间,仿佛又看见那清俊少年,一袭白衣,眉间点着金粉花钿,手持缠枝莲纹的花浇瓷瓶,长身玉立,对着她温柔一笑,又轻声唤她近身。

徐三一听,连忙掀了被子,脸也来不及洗,长发也顾不上梳,蓬头垢面,踩上木屐便直奔出门。唐小郎见此情形,也急急搁了手中之物,随着徐三,往园子里疾步而去。

四郎……晁缃!

此时天色尚未大亮,小园香雾,晓时蒙笼。徐三披头跣足,走到花边一看,便见濛濛雾气之间,那两株似荷莲,俱都生出了小花苞来。那花苞小小的,很不起眼,但徐三看在眼里,却是惊喜不已,抿了抿唇,颤声说道:

月明兮星稀,空阶兮竹影,徐三娘立于花下,紧抿薄唇,轻抚着那翠绿枝叶,忍不住在心中默念道:四郎,若是你泉下有知,就让这似荷莲,赶紧结出花苞罢。牡丹开花之日,方是你沉冤得雪之时。

“这是四郎在帮我呢。我昨夜才求了他,今日便结了花苞。他听得到,九泉之下,他听得到!”

她愿做一个殉道之人。为了晁四,也为了她自己。

唐玉藻看在眼中,咬了下唇,却是说不出话来。

她不怕。她有一生的时间。

徐三低下头来,笑出了声。她摇了摇头,又踩着那木屐,沿着原路,回了屋里,心上着实轻松了不少。

未知令人向往,也令人惶惑不安。但徐三抬头望着那株于晚风中轻曳的牡丹花,眼神却是渐渐坚定了起来。

先前她最后一次见晁四时,他曾教过她,该要如何培植这似荷莲。依照晁四所言,这牡丹结苞之后,再过七到十日,便会开出花来。而一旦开花,则会开上十余日,如此算来,定能赶得上御驾了!

就算以后做了官,她又真的能……走进这个封建王朝的权力中心吗?

徐三忍不住笑意,便连唐玉藻给她梳洗之时,她都呵呵笑着,哼起了小调儿来。而待梳洗罢了,徐三捧着饭碗,坐于桌前,抬眼一瞥,却不由得微微一怔——那盘子里头,赫然摆着三块被掰开来的玉米。

今年的立秋州试,她能否中得举人,胜得秦娇蕊一筹?

那金黄粟粒,落入徐三眼中,不由令她有些触景伤情。她抿了下唇,半晌过后,又面色如常,抬手将那玉米拿起,张口咬了一下。

她的复仇大计,真的会如所想的那般顺利吗?

徐三边咀嚼着那粟米,边无奈叹道:唉,这漫漫人生路,只怕除了晁四以外,再不会有人给她剥玉米粒吃了。

它们若是果真开了花,官家又会否喜欢呢?

用过早膳之后,徐三披衣出门,先去贾府门口,找人送了信儿,接着又抱着那几本书册,去了杏花巷深处。罗昀见她才过了十日,便过来还书,心里头是惊疑不定,还当她是囫囵吞枣,不求甚解,很是有些不快。

五月末时,官家临幸,晁四遗下的这牡丹花,会否如期开花?

这妇人穿着一袭褐布衣裳,唇上沾着假须,两边嘴角生来就是微微下撇,很是威严,令人望而生畏,不觉间便敛容屏气。她眼上眼下,扫量了徐三一会儿,随即微微眯眼,沉声说道:“丫头,我知你有疑难之处,欲要寻问于我。只是你问我之前,我要先考考你,瞧瞧你到底学得如何。”

坚定如她,此时也不由有些怀疑起来——

徐三平静道:“先生只管问便是。”

夜色渐深,徐三搁下书卷,撇开那写满演算过程的草纸,随即深深叹了口气。她双手撑地,身子后仰,抬头看了会儿明月繁星,接着又缓缓低头,看向了身边的那一株似荷莲。

罗昀思忖片刻,缓声道:“麟德历中,是如何求月食食分的?”

兵法和历法这两门,加起来也就看了四五日。而这一本《算经》,她吃了五日都没吃透。再加上都到了这时候了,那两株似荷莲,连花苞都还未结。饶是冷静如徐三,此时也不由有些担忧起来。

所谓麟德历,即是唐朝之时,李淳风所编的一种历法,一直沿用至本朝。而所谓月食食分,通俗来讲,就是月食的程度,若是说得深些,则是月食发生时,地球本影角直径,和月球角直径的比例。罗昀考这么一道题,为的就是看她将那《阴阳历术》学得几成。

现如今她看的,就是这所谓《算经》。这一门对于徐三来说,可谓是最难的科目了。她虽穿越了有五年之久,可这五年里,跟算学有关的,是半点儿都没碰到。而在她穿越之前,不知有多少年不曾做过数学题了,如今做起这文言文出的数学题目,而且是有一定难度的题目,自然是不大容易,几乎和重新学起无异。

而她话音方落,便见徐三扯了张纸过来,紧接着,又从袖中掏出了一支怪模怪样的炭笔。罗昀见状,微微蹙眉,便听得徐三轻声解释道:“这所谓炭笔,可比饮墨轩的墨,要省去不少银钱。我使得方便,还请先生莫要见怪。”

她看书快,记得也牢,先前那本《太祖兵略》,她用了两日,翻了两回,几乎已是倒背如流。至于那本《阴阳历术》,考的大多是推算某年日月食的时辰、金木水火土各星在太阳升落时的位置之类的,更偏重于理解与计算,确实有些难度,但徐三算了两三日之后,虽不能说全然摸透,但也已明白了七八成。

罗昀摆了摆手,道:“无妨。你直接写罢。”

十日过后,五月初时。暮云晚霞,春风旖旎,徐三铺了一层帕子,盘腿坐于花下,借着这最后一丝残阳,翻读着手中的书卷。

徐三闻言,不消片刻,便已写就。按理说来,她该要默写麟德历中的文言文才对,诸如“有余者,以减后准,百四而一”之类的,但是她实在嫌那没有标点的古文麻烦,便用古人可以理解的方式,列了四个公式,分别对应四种情况下,月食食分的计算方式。

只有似荷莲开了花,且恰好赶在官家来时开了花,她的复仇计划,才有实现的可能。

罗昀抬眼一见,虽觉得这样式有些古怪,但细细一瞧,倒也看得明白。她一眼即明,徐三写的这路子,远比那长篇大论,要明白易懂。

徐三费这么大的工夫,目的只有一个——让似荷莲开花。

罗昀很是少见地扯唇一笑,随即皱眉道:“我知道你,心里明白,但是上了考场,可不能如此胡闹。”

徐三也不推托,只管就此应下,当日就收拾行囊,搬到了后山园子里去。徐荣桂见她如此,很是不解,但听她说是为了贾府做事,便也不再相拦,反而还有几分高兴。只是她这做娘的,到底有些放心不下,便逼着徐三,又将唐玉藻带在身边,左右也算是有个照应。

徐三连忙道:“徒儿晓得。规矩是规矩,平日是平日,不能混作一谈。”

秦娇蕊瞥了她两眼,随即冷笑道:“好。二十余日过后,便是圣驾游幸之时。事不宜迟,你今夜就搬到园子里去罢。官司甚么的,不打也罢。读书之类的,反正你也赶不上今年秋试,读了也是白读。诸等杂事,哪里比得上这事儿要紧?”

罗昀点了点头,见她应答如流,也知这一本《阴阳历术》,她至少已经明白了七八成。这妇人微微勾唇,复又抬头,看向徐三,跟她出了第二道题目,考的则是兵法这一门:

徐三叹了口气,点头道:“当然是应下了。我也不求别的,只求这牡丹开花之后,贾府得了功劳,那几位姑奶奶,也能念我一分苦劳。往日冤仇,一并勾销。”

“人说将有五材十过,你跟我说一说,五材是哪五材,十过又是哪十过?”

徐三娘这一番谎话,恰好迎合了秦娇蕊的想法。她转了转眼珠,只当这徐三开了窍,脸色自然也好了不少,只扯唇笑了一下,斜睨着徐三道:“我听你话里的意思,好似是答应了?”

所谓五材,就是将士的五种德性。十过,顾名思义,即是将士的十种过错。

徐三只笑了一笑,随即叹了口气,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起了谎来,佯作无奈道:“秦家大姐儿,我跟你说老实话,咱这做讼师的,还不是‘树大好乘凉,有奶便是娘’。我敢跟你结仇,却万万不敢跟贾府结仇。卖花郎还没进我的门,算不得是我的人,死就死了罢,我也为他做不得甚么。你说我拨算盘,你可知我为何拨?我为的还不是找个由头,替贾府做点儿事儿,也算是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这道题考的是背诵,对于记忆力超群的徐三来说,自然是不在话下。她笑了笑,开口平声道:“这一点,倒也好记。五材乃是:勇、智、仁、信、忠。而十过里头,共有五过,是和五材对应的。五材有‘勇’,十过便有‘勇而轻死’。有智,则有‘智而心怯’、‘智而心缓’。有仁,则有‘仁而不忍人’。有‘信’,则有‘信而喜信人’。勇智仁信都会过犹不及,但唯有忠,对于将士来说,是绝不会出错的。”

徐三看着她说话的模样,就能猜到她心中所想,但是徐三心里头又是怎么一番思量,这秦娇蕊,约莫是一辈子都猜不透了。

她一笑,又继续说道:“除去这五种和五材对应的过错之外,还有五过,分别是……”

在秦娇蕊看来,虽说晁四死了,但这也算不得甚么大事儿,顶多就跟打碎了她一块成色不好的玉镯子似的。徐三若是果真有心为官,那就要想清楚了,贾府也好,太常卿也罢,都是万万不能得罪的。人家是财神爷戴乌纱帽——钱也有,权也有,你这一介草民,哪儿能跟人家过不去呢?

那妇人直直地盯着她,却是蓦地出言打断:“你不必说了。我明白了,你记东西,不像他们似的,榆木疙瘩,死记硬背,你有自己的路子,而且管用,好用。师者因材施教,打从今日起,我再不会考你背诵之事。”

秦娇蕊的价值观,恰是当下整个社会的价值观——贱籍儿郎,不过都是玩物罢了,哪个小娘子若是拿他们当心上人,那可真是南风上在瓦盆里,半点儿出息都没有。

言罢之后,那妇人也拿了她的炭笔在手,于纸上飞速而绘,画了一幅山路地形图出来。却原来这罗昀知她擅长背诵,便转而考她理解,画这么一幅地形图,也是为了设置情境,考她如何进攻、如何设防、该使甚么计策、对手又会如何应招。

“那卖花郎,到底是个贱籍郎君,你若是对他动了真情,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连我都要瞧不起你!只是他虽是贱命一条,但他养的那牡丹,却是价值连城。你给我句明白话儿罢,一来,你能不能养得它如期开花?二来,你愿不愿意,替贾府养它开花?”

这道题目,对于徐三来说,确实拔高了些难度。她上辈子可是从来没有打过仗,就连战争题材的书籍和电影,都很少涉及。她对兵法的理解,也就只有《太祖兵略》这一本书,而这本书乃是宋十三娘亲笔写就,其中内容,在徐三看来,多少有些夸大神话之处,算不得是正经的兵法。

徐三负手而立,眼瞧着秦娇蕊愈发恼火,她却是安然自若,但笑不语。而秦家大姐儿,骂也骂过了,急也急罢了,不得不低下头来,咬牙冷笑道:

幸而这徐三娘,到底是聪明人,临危不乱,遇事不慌,冷静思索片刻,也很有条理地一一回答了上来。罗昀听后,眯起眼来,说话的语气比起先前和蔼了许多,只问她道:“历法你看了几日?兵法又用了多少工夫?”

秦娇蕊明知她作了这局,但却无计可奈,只得受贾府所托,找上门来,跟徐三问话。只是贾家人,到底是糊里糊涂,还跟秦娇蕊说,让她告诉徐三,是晁四托她来照看牡丹,但秦家大姐儿,却是早看得明白,世间哪有不透风的墙,徐三约莫是早就得了风声了。

徐三老实答道:“历术用了两日。兵略看了三日。”

徐三早就料到如此,便去找了晁缃的两位师父,遵嘱那二人,若是贾府来问,定要死咬牙关,先说自己不知如何植育那牡丹,接着再说徐三跟晁四走得亲近,或许她能知晓一二。如此一来,那贾府迫不得已,无路可投,为了收回这买卖的本钱,只得再来找徐三问讯。

罗昀抿了抿唇,半晌之后,才缓缓沉声说道:“李知县没看错你,你乃是可造之材,若有人旁推侧引,日后必成大器!只是你记住了,大聪明的人,小事必朦胧。而若是不下苦功,饶是有大聪明,也终将一事无成。若是与民为害……那更不会有好下场了。”

而晁四这一死,遗留下的最大问题,就是那似荷莲。贾府原本打的是如意算盘,想要人花两得,好事成双,不曾想现如今晁缃已死,似荷莲能否如期开花,也因此成了难题。

徐三闻得此言,垂下眸来,缓声笑道:“师父若说我有大聪明,那我便认下这个名头。只是先生尽管放心便是,我早先已然立誓,若读书,便专心一志,若为官,则利国利民。这些道理,我都再明白不过。”

晁四出事之后,徐三有后招在手,一直也没去找晁氏赔银子。因而这一份钱,时至今日,贾府也还没给晁稳婆,只跟她说,等徐三要了再给——到底是商人,能省则省,绝不做亏本买卖。

罗昀默不作声,又看了她好一会儿,半晌过后,方才出声,转而跟她讲起了兵法之道来。徐三方才对这题目的回答,自然是行得通的,但绝对算不得是上佳之策,而罗昀要告诉她的,就是最好的、最稳妥的、胜率最高的对策。

其一,若是似荷莲如期开花,那么贾府便会给晁氏数百两黄金,远比徐三给的要多上不少;二来,晁稳婆因违约之故,要赔徐三百两黄金,而这一份钱,则转由贾府垫付;三者,只要晁稳婆跟贾府立了契,那么三日之内,便一定要将晁缃送至贾府之上,且当夜即要与那贾府痴儿同房。

罗昀这一讲,便讲得十分详细生动,徐三听着,也不由有些入迷,时不时便出言询问。只是她这心里,却也生出了几分怀疑来——那罗昀先前说自己是无名小辈,可她若果真只是祥符罗氏的一个旁系子弟,又如何会有这般学识呢?她讲起战争,讲起兵法,倒好似是真上过战场一般。

先前她从崔钿那儿得知,那贾府虽有意向袁家献殷勤,但恰如徐三所料,这户人家乃是商贾出身,自然不愿做那折本买卖。他们有样学样,也跟晁稳婆立下契书,个中所写,与徐三先前定的契书相比,只有三点差别:

徐三虽有疑问,却绝不会贸然问出口来。她心里清楚,若是罗昀隐瞒身份,那么她自然有她的原因,她不好问,亦不能问。

其实秦娇蕊今日登门,是何来意,徐三心中,是一清二楚。

师徒二人论起兵法,一直从晌午时分,说到了黄昏月上,就连口饭,都没来得及扒拉。徐三见她面有倦怠之色,却还是强撑着要说下去,连忙及时劝阻,接着又去了厨房,亲自给她烧菜煮粥。

秦娇蕊见她挑衅,死死咬牙,强忍怒气,半晌才道:“徐老三,你莫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拨的甚么算盘!”

二人对桌而食之时,那妇人虽是不苟言笑,却仍是半感慨半夸赞地道:“人都说君子远庖厨,早先我也觉得,这下厨之事,交由男人和仆妇做便是。如今方才明白,无论甚么事儿,都要自己会、自己能,方才是为人之本。丫头,你这手艺,着实不错。”

徐三蹙了下眉,很是轻蔑地笑了一下,随即缓声说道:“这就是你所谓的明白话儿?絮絮叨叨,番来覆去……秦家大姐儿,你啊,若是只有这等本事,我劝你还是莫要科考了,以免出丑狼藉,又输我一头,平白予人笑柄。”

徐三一笑,忙又给她夹菜盛粥,而那妇人手执竹筷,忽地想起了甚么似的,猛地抬头,又向她说道:“今日我上街之时,听人说起,据闻再过十余日,官家便要来寿春了,这可是真事?”

她稍稍一顿,又冷笑一下,很不耐烦地道:“我可没那闲工夫,跑来这儿跟你兜圈子,咱两个就开门见山,明白人说明白话罢。这一回,我是百密一疏,千虑一失,未曾料到那卖花郎,性子竟然如此之烈。原还想东遮西掩,怎奈何瞒得过初一,瞒不过十五,前些日子听人说你去摊子买书,似是要参加科考,我立刻就明白过来了,该是你……已然得着了信儿。”

徐三稍稍一顿,轻声应道:“确有其事。”

徐三言罢之后,缓缓抬头,唇角虽是轻轻勾起,但眼中却无半分笑意。秦娇蕊瞧着她这副与往日大不相同的模样,不由得挑起柳眉,扯唇一笑,口气很是轻蔑地道:“徐老三,你这皮笑肉不笑的,成心想膈应我是不是?”

罗昀闻言,薄唇紧抿,一言不发,那两边嘴角,似是又往下耷拉了几分。徐三不敢多言,只埋头吃饭,恍惚间听得那妇人叹了口气,可再一抬头,却又一切如常,并无异状。

唐玉藻怔了一下,接着便见徐三对他笑着摆了摆手,平声道:“你去忙你的罢。我跟秦家大姐儿,可是有的聊呢。”

罗昀的这副模样,更是令徐三暗中寻思起来。眼前这个大隐隐于市的妇人,到底是何来历,又为何年逾五十,不待在开封养老,反倒沦落到了这寿春县城来呢?

唐小郎不知她的来历,但瞧着她这副昂头天外,傲睨一世的模样,也不敢怠慢,生怕她是甚么要紧人物,连忙赔着笑脸,转身去唤徐三。谁曾想他才一转身,竟差点儿跟徐三娘撞了个正着。

···

唐玉藻眼上眼下,扫量了她一番,只觉得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他想了一想,才要开口,便听得那娘子冷着脸,背着手,扬着下巴,高声说道:“我姓秦,叫秦娇蕊。还不快跟你家娘子通报一声,叫她出来跟我说话。”

师徒二人用罢晚膳之后,徐三见天色已晚,便想着要拜辞而去,改日再来讨教学问。罗昀见她欲走,缓缓起身,又找了两本兵书出来,交至徐三手中,令她回去之后,仔细研读,不但要记牢,更要将其吃透。

唐小郎手脚利落,拔了门栓,抬眼一见,却是个眼生的娘子。那女郎神情倨傲,眉眼间带着几分不悦,这乍一瞧起来,着实不好招惹。

徐三接过兵书,连忙点头应下。她稍一蹙眉,这才想起来,今日光顾着学兵法了,倒有许多道算学题目,未能来得及细问。

唐玉藻瘪着嘴儿,兀自嘟哝了两句,正想着找个由头,跟这徐三娘搭几句话儿,不曾想便在此时,忽地闻得外头有人叫门。他一搁抹布,喊了声来了,这便抬手带上面纱,朝着门口快步走去。

罗昀见她眉头蹙起,又见她虽搁下了《阴阳历术》及《太祖兵略》两册书,但那本《算经》,却还被她揣在怀中,并不搁下,这妇人自是了然于心,缓声说道:

她含着笑,缓缓抬袖,轻轻点了下那通泉草的小白花,薄唇微动,却并未出声。唐小郎远远瞧着,装作忙着手里的活计,实则却竖起小耳朵,想要听个究竟,可听来听去,却未曾听到只言片语。

“凭你的聪明劲儿,这算学一门,绝非难事。现如今你想不出来,那是因为你还没找对路子。回去好好想想罢,过些日子再来找我,也是不迟。”

···人说天有九野,地有九泉。徐三从前是不信的,然而如今,她却信了。

徐三面上应下,心里头却叹了口气——过些日子,她还能不能来,实在是说不准了。

下达九幽通黄泉……若是她对着这通泉草说话,九泉之下,阴曹地府,莫非他当真能听到么?

即如徐三所料,待她一回到后山园子,便见门前多了几个粗壮妇人,瞧那模样,俱是凶神恶煞,孔武有力。徐三见此情形,不慌不忙,步上前去,还不待那领头的妇人开口,便抱拳笑道:

起初买回来的并蒂莲,早就被人拆作两半。后来给他绣荷包,那荷包上的绣莲,更是被船勾散了线。便连这通泉草的通泉二字,也恰合了“下达九幽通黄泉”之意。

“几位姐姐,有劳有劳。咱园子里栽种的,乃是举世无双的名花,若让我一个人儿守着,那可实在说不过去!如今几位姐姐来了,小的我可就心肝儿掉进肚里头——铁定放下心来了。日后待官家驾临,牡丹得了圣心,功劳归给咱们贾府,至于这苦劳,咱几个都能摊上一份,岂不是美事一桩?”

只是偶尔得闲,她望着那通泉草和碗莲,忍不住也有几分伤怀,兀自叹道:如今细细回想,方才发觉,却原来从头到尾,她和晁四几番来往,都是凶机暗藏,处处不祥。

这几个妇人,乃是奉了贾府之命,来后山看住这徐三娘,绝不准她迈出后山半步。无论徐三去哪儿,干甚么,身边都必须有这几名妇人跟着,绝不可教她落了单,更不准她与人通信——这自然都是秦家大姐儿给贾府出的主意。她虽信了徐三,却也未曾尽信,派人看守,也是为了将她死死防住。

晁四离了晁家之后,他生前所养的花儿,自然也没人养了。晁稳婆瞧着那通泉草,觉得没甚么可养的,也不值几个银钱,原本是想胡乱扔了的,眼见得赵屠妇来要,自是不愿白给,便趁机讹了她几个铜钱。徐三知晓之后,却是眯眼冷笑,更将这妇人的性子看清了几分。

那领头妇人,原本还想难为徐三几句,只是谁人都知,伸手不打笑脸人,徐三娘这好言好语的,反倒教那妇人为难了起来。她抿了抿唇,才要说话,不曾想那徐三却很是亲热地伸出手来,拉着她笑道:

这婆娘不见徐三找她赔银子,只道这徐三是哑巴吃黄连,心甘情愿吃了闷亏。她暗自高兴不已,只等着似荷莲花开之后,贾府践行诺言,给她百两黄金。她却是有所不知,这徐三是在暗中布局,尚还留有后招,终有一日,要划拨清算,彻底给她个教训。

“夜里头凉,姐姐去我那茅草屋里,吃两盏热茶罢。咱这园子别的没有,花茶却是不缺。梅、桂、茉莉,花样多得很,阿姐赏个脸,莫要拂了小的我一番美意。”

即如徐三先前所料,在秦娇蕊原本的计划里,是没有算到晁四之死的。她大约也很清楚,若是晁四死了,必会刺激到徐三,因而这些日子以来,贾府都将这事东遮西掩,便连晁稳婆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早就命丧黄泉,骨化形销。

那几个妇人,原本以为这是个苦差事,都没料到还有这么一出儿。徐三不但让唐小郎烹茶飨客,更还去了园子里头,那几个妇人搭的草屋内,又是给她们送枕头被褥,又是问她们明早要吃些甚么。被徐三这么一哄,那几个妇人渐渐也有了好脸色,余下几日,跟徐三走得熟了,直当她是姊妹一般。

这一盆花,乃是她托赵屠妇,从晁四家中要过来的,便是先前她去晁家之时,见过的那一盆通泉草。这通泉草,向来长于荒地沟渠之中,世间约莫只有晁四一人,将它好生养在陶盆之中,供于温房之内。如今已是仲春时分,这不起眼的小草儿,竟也开出了稀稀疏疏的小白花来,瞧起来很是可爱。

虽说被禁足后山,每日里只能读书种花,但徐三对于这样的日子,却是格外珍惜。她知道,这是暴风雨之前,最后的平静,待到风雨一来,就不知何日才是尽头。

眼瞧着那青翠翠的茎叶,徐三的神情不由温和了许多。她轻轻抬手,很是爱怜地抚了会儿那枝叶,随即又站起身子,走到了另一盆小花跟前。

她跟那些妇人打好关系,也并没有甚么用意,不过是为了让这日子,过得舒坦些罢了。若是这短暂的平静,也被闲杂人等给毁了,那她日后回想起来,还有甚么可供回想的呢?

徐三立起身来,缓步而行,入得院内。她舀了碗清泠泠的井水,随即走到那碗莲边上,蹲了下来,挽起衣袖,给缸中添了些清水。

却说金乌玉兔,驱驰不停,十日过后,似荷莲终于开花。这一回,徐三的心情,倒是比结苞之时,平静了许多。

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冯牙婆是自己上的钩,那可就怨不着她徐三了。

她立于花下,垂下头来,看着那粉白相间的牡丹花,面上带笑,心下却是一叹。恍惚之间,她凝望着牡丹,忆起了晁四先前所言——

她这般想着,自是十分高兴,却不知冯牙婆如此凄惨,全都是她家女儿徐三娘的手笔。当初冯牙婆受人收买,给徐家作局,幸而这徐阿母记得徐三的遵嘱,不至于酿成大祸,如今徐三这一招,正可谓是“以彼之道,换诸彼身”。

“这花儿,是金蕊粉瓣,雍容华美,既有莲花之形,又有牡丹之实,儿便起名为‘似荷莲’。官家瞧见此花,必会惊喜交集,龙颜大悦。”

徐阿母跟她有仇,眼见得她倒了大霉,一边拍手称快,一边又兀自庆幸,想着当初要紧关头,幸而她悬崖勒马,迷途知返,不至于沦落到冯牙婆这般境地。

晁四所言不虚,这花确实美极了,染金匀粉,国色天香。若是晁四能够亲眼得见,他不知会有多开心,多高兴。

这所谓“行钱”,其实就是放高利贷的,而这宋朝的高利贷,利息可是相当之可怕。冯牙婆这一欠,就背上了数十年也还不上的重债,就算把家底儿全当光,都连一成也还不上。她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甚至还想着夜里头逃走,谁曾想夜半三更,背着包袱,跑到城门一看,人家早就在那儿等着她自投罗网哩!

徐三定定地望着那几株牡丹,唇角微勾,眸中满是坚定之色。她知道,复仇的时刻来了。

却原来是先前想坑她的那冯牙婆,如今竟也被人坑了。这冯牙婆也是个好赌的,前些日子,碰上了个局,起初连赢了四五把,赚得盆满钵满,没想到后来却是接连告败,非但将本金也赔了进去,还欠下了“行钱”的银子。

五月末时,徐三由那妇人看着,立于花下,挽着袖子浇水,恰是此时,她忽地听得园子外头,传来一阵吵嚷之声。徐三微微蹙眉,抬起头来,而那看守她的妇人,却是神色一厉,扯着嗓子喝斥道:“直娘贼,恁的吵闹!口里夹七带八,顾嘈甚么?”

徐阿母呵呵一乐,又唤了唐小郎过来倒茶,接着坐在凳上,翘着二郎腿,磕着瓜子儿,将她才听来的高兴事儿跟徐三说了起来。

她话音才落,便有一妇人快步走了过来,隔了段距离,跟她招了招手,显然是要避开徐三说话。

她一提这碗莲二字,徐三合了合眼,叹了口气,这便搁下手中炭笔,无奈笑道:“阿母今日满面春风,可是遇着了甚么喜事?”

这看守妇人回过头来,睨向徐三。徐三娘很是识趣,弯腰搁了花浇在地,接着笑眯眯地,提着裙摆,往后退了几步,好让她们方便说话。

徐阿母啧叹两声,凑到她跟前,一把扯住她胳膊,强拉了她起身,口中埋怨道:“你这丫头,老坐着像甚么话?久坐易短命!人都说养女防老,你娘我还指望着你呢!徐老三,你可听我的,每坐上半个时辰,就得去院子里走上一会儿,瞧瞧你养的那碗莲,瞧瞧你弟弟,再瞧瞧玉藻,多好。”

那两个妇人,交头接耳,私语一番。接着即如徐三所料,其中一人向她走来,皮笑肉不笑地道:

四月末时,莺啼燕啭,绿涨沟溪。这日里徐阿母下了工,急急归于家中,匆匆走入屋内,抬眼便见徐三娘正坐于案前,眉头紧皱,手执炭笔,拉着张白纸,不知在胡乱写着些甚么。

“三娘子,连日以来,你很是辛苦。主人娘子发话儿了,说是叫咱几个,带上娘子,出去歇上几日。至于这牡丹,自会有人照看,三娘以后,再也不必费心了。你的心意,贾府领了,太常卿和蔡大善人那边,贾家啊,都会替你说话。打从今日起,大功告成,寿春县里,再没有人会难为你了。”

有道是人生识字忧患始,而人若不识字,想的便不深远。譬如唐玉藻,他没有那么多愁绪,顾的不过是自己的小日子罢了。若非要说他有甚么愁,愁的还不是那徐三娘。眼下虽没了晁四,但徐三每日里埋头苦学,仍是顾不上多看他一眼,自是令这唐小郎,又吃起了书籍的醋来。

歇上几日?徐三面上带笑,心里却很是明白——官家肯定已经来了。不然他们不会急着换个地方,将她死死看住,绝不让她露面。

但是更多的时候,唐玉藻是暗自庆幸的。他庆幸自己,能从冯牙婆之手脱身,能进徐氏这般的人家,还能伺候徐三娘这样的妙人。

贾府乃是官场新贵,抱的是太常卿袁氏的大腿,而贾家最出息的女郎,就是贾氏主母的二女儿,贾瓒。贾府费了这么大的工夫,就是为了将似荷莲的功劳,安到贾瓒头上,将她推到更高的位置上去。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对于晁四之死,唐玉藻自是感怜不已,还曾为他偷偷上香,偶尔夜半惊醒,他也会忍不住想,卖花郎的死,和他也脱不开干系。

只是徐三,绝不会让他们如愿。

彼时彼日,他若是拦下了晁稳婆,没让那婆娘偷听墙角,如今晁四,会否已经进了徐家院子了?晁四进了徐家的门,约莫就不会被晁阿母卖入贾府,更不会撞柱而死了。现如今在这儿收衣裳的人,约莫也已经换作了那卖花郎,哪里还会有他唐玉藻的立足之地。

听得那妇人之言后,徐三含笑点头,扮出一副十分高兴的模样来,半句别扭话儿也没说,直接就跟着几位妇人,下了后山,来到城外,在一处偏僻院落中暂且住下。

夜半三更之时,徐三在屋里头读书,唐小郎立在院内,一边收着衣裳,一边看着她那映在窗上的影子,心中不由叹了口气,皱眉想道:

那院落四处尘垢,墙角结了蛛网,炕席满是落灰。唐小郎一掀开那灶上铁锅,便见一窝老鼠陡然间四下奔逃,惊得这小郎君当即扔了锅盖,忙不迭地去找了徐三,眼圈发红,瘪着小嘴,很是委屈地道:

晁四之事,从头到尾,徐荣桂都是不知不晓。她只知自家闺女转了性,上了道,看这模样,是要考科举当大官了,这徐家阿母对此,自是欣然乐见,高兴不已。而那唐小郎,却是知情之人,他的心情,却是复杂到了极点。

“娘子,她们欺负人!你待那几个妇人,实在好的不能再好,又分给她们被褥,又亲自给她们下厨。瞧瞧她们,却是恩将仇报,赶了咱们到这鬼地方来。真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

徐三向来不是爱熬夜的人,她原本一直坚信,熬夜是恶性循环的开端,然而事已至此,她却不得不熬更守夜,然荻读书——她的时间,实在是太紧张了,非得把每一分、每一秒,都充分利用起来不可。

徐三却是淡然,只笑了笑,轻声说道:“施恩莫图报。咱又不是在这儿住一辈子,左不过待上几日罢了,就当是忆苦思甜,出来玩玩罢。”

罗昀见她挑了这三册,心里跟明镜似的,早将她那一番思量,猜了个一清二楚。这妇人也未曾多言,只将其余书册,一并收好,接着又叮嘱了她几句,这便将她送出门外。

她噙着笑意,晃了晃手中的玩意儿,又巧声说道:“玉藻,你看,我找到了个好东西,倒能打发不少时间。”

兵法和历法,她从前没怎么接触过,但这也恰好说明,她的进步空间相当之大。徐三想了想,这便将《太祖兵略》及《阴阳历术》一并挑了出来,好生收入袖中。

唐玉藻瘪着嘴,把着眼儿一瞧,却是个积满灰尘的棋笥,也就是搁放黑白棋子的竹木方盒。他叹了口气,掏出帕子,边从徐三手中接过棋笥,细细拂拭,边小声嘟哝道:“娘子倒是想得开,苦中还作起乐来了。”

先说这诗文,便是一道难关。她骨子里到底是个现代人,若说写诗著文,哪里能比得上古代土著?穿越五年,长进也就这么多,怎么可能在三个月里,突飞猛进,一日千里?在这上头下功夫,根本就是白费气力。

徐三垫着帕子,坐在炕边,笑眯眯地道:“甭管苦还是不苦,总要找些乐子嘛。国策虽不准贱籍郎君识字,却也没说不能学棋啊。我每日读书做题,总也有烦的时候,玉藻你行行好,就陪我这个臭棋篓子,下下棋,对对弈罢。”

刨除了先前所说的七门之后,还剩下诗文、兵法、历法三门,都是徐三不大擅长的。她这匆匆一扫,便不由皱起眉来。

唐玉藻见她如此,也只好点了点头,应了下来。二人正说着话儿,忽地见那几个妇人,抱着被褥枕头,满头大汗地走了过来。徐三一见,连忙立起身来,快步迎了上去。

这般想着,徐三暗暗叹了口气,将那本《算经》,小心抽了出来。她一面将这本算学典籍收入袖中,一面又抬起眼来,薄唇紧抿,开始寻找下一本书册。

其实在这世上,至善的人很少,大恶的人也不多,大多数人,都是有坏的时候,也有好的时候。人与人相处不来,更多的时候,不过是立场不同,有利益冲突罢了。

算学么……她逻辑思维能力不错,在现代的时候,数理化学得很好,但是这古代的算学,跟现代的数学,却全然不是一回事。她明知道这古时算学,有许多理论错误,却还是不得不学习这错误的知识。更何况,这古代算学,计算方法十分复杂不说,文字叙述亦是相当繁冗,学起来极为不易,必须要早早准备。

虽说那几个妇人,奉了贾府之命,不得不看守徐三,但徐三对她们的好,人家也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中。眼下徐三这里缺东少西,院子里也需人收拾,那几人不用她说,自然就来帮忙了。

孝经、地经,考的都是背诵,她向来记忆力超群,便是考前再看,也能应付过去。

一行数人,不用几个时辰,就将这小院子收拾出了模样来。徐三虽说跟被关押的嫌犯似的,可她却偏有本事,将这日子过得十分惬意。接连两日,她读一会儿兵法,做一会儿算学,跟妇人们闲话家常,再教唐小郎下围棋,生活也算十分充实平静。

策论、常科,她也算有些底子,约莫也不会太差。

但是只有徐三知道,眼下所有的平静,都不过是伪装罢了。白日里她谈笑自若,行止无异,入夜之后,却是月明人不睡,辗转反侧,难以入梦。

自打穿越以来,她也没看过甚么杂书,除了《宋刑统》、《国策》之外,便是史书典籍。因而若要科举的话,那么这律法、史论,可以说是她的强势科目。

她在等,等一个转机。

她这话说得明白,人都说“欲速则不达”,但偏偏有人,欲速也能达,万不可一概而论。徐三听得此番教诲,心中感念,不复多言,只端端正正,又给她磕了个头,接着直起身子,细细挑起书册来。

终于,第三日时,她到底还是等来了。

那妇人稍稍一顿,又扯了下唇角,摇了摇头,眯眼说道:“我知你这丫头,定然是遇着了事,非要读书做官不可,不然绝不会折回来,使这么一出苦肉计。但是有句话,你得记住。晋人有言,‘墉基不可仓卒而成,威名不可一朝而立’。有些人,急也能成,有些人,愈急愈不成。你是几斤几两,自己要掂量清楚。”

这日里徐三坐于院内,与唐小郎含笑对弈。这唐玉藻也算聪慧,她教了两日之后,这小郎君便上了道,今日更是直接胜了她一局。徐三却是不依,偏要跟他耍赖,二人正争闹之时,徐三忽地听得外头传来一阵喧闹之声,接着便是崔钿的声音,十分清晰地传入耳间。

徐三垂眸细思,暗下决心,接着又听得罗昀微微蹙眉,沉声说道:“时辰不早了,你莫要再耽搁,赶紧归家去罢。军法有言,兵贵于精,不贵于多,读书也是同理。这些书,你先挑几册,拿回去看,看完了之后,有甚么不懂之处,便过来问我,然后换几册,再继续读。”

徐三握紧棋子,竖耳细听,却是崔钿高声笑道:“徐老三,你歇够了没?也该出来打官司挣钱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