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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亲爱的基督啊,”他说,“那不是国家。在加里波底和意大利复兴运动之前,他们总说意大利只是一个地理名词。安纳特鲁利亚连那个都不是。”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我说,“你是否听过一个叫安纳特鲁利亚的国家?”

“他们有个国王,不是吗?”

“天哪,怎么会?那几乎是半个世纪前了。那些人大都死了。”

“老弗拉多斯?我不确定他是否曾经踏上过自己所号称的国土。他们在《凡尔赛条约》签订的时候宣布独立,但我记得好像是在海外远程宣布的。我听说安纳特鲁利亚,已经是三十年后了,而老弗拉多斯就住在你认为他会在的地方——佛朗哥政权下的西班牙或萨拉查统治的葡萄牙,我忘记是哪个了。安纳特鲁利亚独立只是个想法,时机来了又走了。没有人理会,除了一小撮几代以来近亲通婚的种族优越论疯子。”

“我想是有关的。”

“那你们五个呢?”

“唤起人们的希望,拿他们的命冒险,也拿我们自己的命。”他沉默了片刻,思索着,“现在都不重要了,”他说,“这跟你上次的来访也没有关系,对不对?”

“我们五个,鲍伯和查理秀,我们应该去煽动叛乱的。现在谁会觉得这是个好想法?或至少是个可行的想法?”他摇摇头,“几年以后我回到美国,退出游戏。匈牙利发生了暴动,学生们投掷汽油弹,想把苏联坦克赶走。兔子就死在那儿。”

“你们做了些什么?”

“兔子?”

“你怎么会这么想?哦,因为我提到了马萨里克。不,我们在捷克斯洛伐克的东方或南方,基本上是在巴尔干半岛。我们会溜过边界,在咖啡馆和后巷里交换暗号。我们以为那是个游戏,而且我们相信我们所做的事情合乎国际利益。现在我知道,从两方面看,我们都错了。”

“鲍伯·贝特曼。我们都各有一个动物代号。我是老鼠,当然了。这就是为什么队长会带那个小雕刻品来送我,虽然他怎么弄到这玩意儿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贝特曼是兔子。他看起来有点像兔子,兔子脸、兔子鼻、兔子的懦弱模样,虽然在紧要关头他一点也不懦弱。我看起来不怎么像老鼠,但有个人说,我穿上老鼠颜色的服装时看起来很害羞。我不认为我害羞,但以前可能是这样。”

“当时你在捷克斯洛伐克?”

“赫伯曼呢?”

“哦,很多年以前了。马萨里克[2] 在捷克斯洛伐克遇刺是什么时候?你不记得,但我应该记得的。一九四八年?我们的小小历险就从他被刺一年后开始。天哪,当时我只是个孩子,却自以为是个大人了,以为已经比自己的实际年龄更成熟,但其实我一定还乳臭未干。”

“他是公羊,低头往前猛冲。我估计他在大学打美式橄榄球时,每一次攻击都会冲过中线。罗伯·雷尼克有种狡诈的猫科气质,所以他是猫。最后你应该猜得出查克·伍德的代号了。”

“那是什么时候?”

“大象。”我说。

“哈!他唯一当过的队长,就是大学的足球队。他有那种领袖的气质,仅此而已。我们没有排名,又不是军队。对官方来说,我们甚至根本不存在。”他喝了口咖啡,“这些都是陈年往事了。现在这个时代,不知道还有谁会在乎。冷战都结束了,不是吗?我不知道我们赢了,但另一边似乎是输掉了,或至少离开战场了。”

“大象?天哪,为什么是大象?”

“因为他当时是队长?”

“令人难忘,”我说,“永远那么大。我没见过那个人,为什么你觉得我能猜出他的代号?”

“当然,你怎么会知道呢?我们认识很多年了——赫伯曼队长和我。当然,还有伍德、雷尼克和贝特曼。我们五个在美国被称为‘鲍伯和查理秀’。雷尼克和贝特曼的名字都叫罗伯特,昵称鲍伯,我们其他三个人的名字都是查尔斯,昵称查理。既然一起合作,我们就改了名字。为了押韵,雷尼克叫罗伯,贝特曼叫鲍伯。我还是查尔斯,伍德改名为查克,他小时候大家都这么叫他。我们就叫他赫伯曼队长。”

“哦,我一说出他的名字,就很明显了,不是吗?他的代号是唯一纯粹从名字而来的。他名叫查克·伍德,而他的代号是土拨鼠[3] ,我看不出他长得像任何动物,但他对工作耐心而顽固。他会一直啃啃啃,直到达到目的为止。”

“对。”

“那些雕像是怎么回事?”

“骨头。”此刻他的目光不再那么充满探询意味了,两眼仿佛看着远方,“我见过这个东西,刚刻好的时候是纯白色的,随着时间推移渐渐发黄。‘我在一家商店橱窗看到的,’队长说,‘于是想到你。几乎和那个老家伙刻的是一对。’我看,这东西跟老列申科夫的作品不只是一对,根本就是同一个。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也不相信队长会在商店里发现它。他什么时候变成那种会看橱窗的人了?但也很难相信这么多年他居然一直留着这玩意儿。他到底是怎么弄到的?”他再次搜寻着我的目光,“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对吧?”

“是一个名叫列申科夫的人替我们刻的。这是个保加利亚名字,他是个保加利亚人,跟那群人的绝大部分一样——称他是保加利亚人就等于在邀请他跟你决斗,他会坚称自己是安纳特鲁利亚人。列申科夫当时已经很老了,所以他应该死了很久。我们每个人都有一只动物,同一套里面还有其他动物。猪、山羊,还有些我想不起来了。你知道,某些安纳特鲁利亚活动分子也有动物代号。”

那是一只一英寸多长的精致的雕刻品。“真美,”我说,“象牙的?”

“那些雕像现在怎么样了?”

“可真费了不少工夫。他给了我一个礼物,是只小老鼠。就在你左边的桌子上。”

“留在安纳特鲁利亚——如果想这样称呼那个地方的话——或至少我相信是这样。我的小老鼠好像设法漂洋过海了,一只小老鼠要游过这么一大片海洋真是够远的了。”

“一定是。”

“如果是同一只老鼠的话。”

“确实。你们俩来之前一两天,我接到一个电话。一听是他,我很吃惊,因为我已经很多年没有他的任何消息了,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死是活。”他停下来,眼睛探询着我的目光,“他说,他想来看我。我呢,这阵子什么都没有,就是时间多。我想跟他花上一小时左右叙叙旧。他提议星期三,晚一点,接近午夜时分。他说,他在纽约的时间有限,只有这个时间可以。我建议在外头找个地方喝杯酒,但他不愿意,说他可能会迟到,不愿意让我久等。另外,他还带了东西给我,希望带到我家让我看。”他抬起头,“我看这些都是为了要帮你进入这幢大厦的说辞。”

“如果不是同一只,”他说,“那我会很惊讶。我扯得太远了,这是我生命中已然结束的一章,汤普森先生。现在,虽然我并不喜欢国际情报活动,但我想我会给你一个机会告诉我,我们在安纳特鲁利亚的活动怎么会把你和赫伯曼队长联系在一起,他又怎么会把你领进这幢大厦。”

“还喜欢香烟和伏特加。”

“一位跟我约会的年轻女子,”我说,“是安纳特鲁利亚人,而且——”

“我真想不通这到底怎么回事,”他说,“队长不会骗人的,从来不会。他是那种单纯直率的人。”

“她叫什么名字?”

“我想他很高兴见到你,”我说,“但——”

“伊洛娜·马尔科娃。”

“那你一定不需要钥匙。不必低头,拥有某种技能并不可耻,虽然很多人并不用在正途上。天哪,那就是赫伯曼队长来这里的原因吗?为了把你带进来?”

“听起来是保加利亚人,也可能是安纳特鲁利亚人。”

“不完全是。”

“她说她是安纳特鲁利亚人,”我说,“她家墙上贴了一张东欧地图,把安纳特鲁利亚的领土用粗红笔圈了起来。还有一张弗拉多斯和莉莉安娜的照片放在公寓里一个很尊贵的地方。”

他想了想。“也就是说,住户不在家,而你有钥匙?”

“莉莉安娜,”他说,“那是王后,没错,我都忘记她的名字了。你的朋友告诉过你莉莉安娜是怎么死的吗?”

“那天晚上没人在。”

“她连这两个人是谁都没跟我说过。莉莉安娜是怎么死的?”

“在薄伽丘大楼?我都不知道这里还有没人住的公寓。”

“第二次大战爆发前一年吧,她在法国南部死于车祸。弗拉多斯重伤,但没死。安纳特鲁利亚独立分子认为,那部车子被IMRO的特务动了手脚。”

“我是个安保技术工人,”我说,“有人花钱雇我去拜访一户没人住的公寓。”

“IMRO?”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请问是什么样的事情?”

“内部马其顿革命组织[4] 。天知道,这种事情的确是他们的作风,但他们会浪费时间去暗杀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国家的神秘国王吗?我猜是弗拉多斯喝醉了,或者如果他有私人司机的话,就是司机醉了。”他看着房间里对面墙上的那张风景画,然后把目光移到我身上,“你怎么知道那是他们,弗拉多斯和莉莉安娜?”

“对。”

“从邮票上知道的。”

“所以你必须装作是跟他一起来拜访我,但你其实在这幢大楼的其他地方另有事情要办。”

“邮票?哦,当然!跟我们一起工作过的安纳特鲁利亚人曾谈到过发行邮票,好像在布达佩斯发行可以让他们具备合法性。我不知道他们之中有谁见过任何一张那些神秘的邮票。你该不会有一套吧?我知道这种邮票相当稀少。”

“电梯服务员盯着我们看。”

我解释了《斯科特目录》上的肖像。

“哪里出错了?”

“好吧,”他说,“你有个朋友是安纳特鲁利亚人,而且似乎自认为效忠于弗拉多斯。但一定有更多理由可以解释你为什么对此事有兴趣。”

“不,先生。如果一切按照计划进行,我根本不必跟你碰面。赫伯曼和我离开电梯时,我应该在他按你的电铃之前就进了楼梯间的。”

“她失踪了。”

“你这么做是为了认识我?”

“这样啊,完全找不到?”

“我不是赫伯曼队长的老朋友。在向你自我介绍不到一个小时前,我们才第一次见面。”

“一点线索也没有。”

“哦?”

“那又怎么会跟薄伽丘大楼扯上关系呢?你闯入这里的一户公寓,是她的主意吗?”

我觉得自己好像应该用肥皂洗洗嘴。“对,”我说,“而且当时我撒的谎可能不止这一个。”

“不是。”

“我没想到这种事需要说谎。你撒了谎吗?”

“哪一户?谁住在那儿?”

他的记性好得跟吃过银杏一样。“恐怕当时我并没有说实话。”我说。

“8B,我不知道谁住在那儿,但也是个安纳特鲁利亚人。”

“不过前几天你的确自我介绍说住在这里,不是吗?或者是我记错了?”

“你怎么知道?”

他眼中有警戒的神色。“我不知道,”我说,“我不住在薄伽丘里面,威克斯先生。”

“他有一张弗拉多斯的照片。”

“你刚才叫前台的那小子打电话上来报了你的名字,其实你可以直接上来,不必通知的,因为我正在等你。你真有礼貌。刚才在前台的是拉蒙还是桑迪?”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哦,我看得出来你不是在开玩笑。同一张照片?我指的是,同一个姿势,而不是真的同样一张。”

“没错。”

“是另一张照片。这张是单人照,而且他穿了一套制服。”

“如果我没记错,你曾说你就住在这幢大厦,虽然我不记得以前见过你。当然这幢大厦很大。”

“皇族一向喜欢制服,”他说,“尤其是当他们没有一片国土可以穿着制服去的时候。那么,你进过那户公寓。一定的,因为你看到了那张照片。”

“叫比尔就行。”

“对。”

“我的医生说,不希望我喝太浓的咖啡,”他说,“我告诉他,滚他的吧。我是个鳏夫,没有孩子,这辈子也活够了。喝点浓咖啡是我唯一称得上坏习惯的嗜好,如果要我戒掉,只为了能比其他老友多活几年,那我就去死吧。你叫威廉·汤普森,或者你比较喜欢我称你为比尔[1] ?”

“那你拿到你要的东西了?”

咖啡就像他说的那样,浓得几乎可以在上面走路了。我表达了我的赞许,他满足地点点头。

“没有,我被打断了。”我说,然后叙述了我如何躲进衣柜里,出来时发现那个资料夹不见了。

他去了厨房,把我留在那个摆放着传统家具的舒适房间,每样东西看起来都用过很久,但是并不破旧,我可以在这种房子里长大。一个旋转橡木书橱里有书,从历史到生物都有。墙上唯一的艺术品是一幅印象派风格的风景油画,裱着简单的画框。

“队长走的时候,你一定还困在那里。他根本没留下来。我本来期待这次造访会相当久,但从他进来到出去,我看还不到十分钟。我呢,也没有硬要他留下。他的出现带来了许多回忆,某些回忆我并不愿意去想。他的礼物也有同样的效果,就是那个老鼠雕像。我一直认为这是列申科夫最好的雕刻作品,但这也可能是因为它是我的。我的意思是,我的代号。现在这个雕像确实是我的了,不是吗,我很高兴拥有它,但我发现随着时间一年一年过去,我越来越不在乎拥有任何东西了。队长怎么了?”

“马上就好。”

这个问题让我有点意外,但我没有犹豫。我知道这个问题早晚会出现,也已经决定了怎么回答。

“我就喜欢这种咖啡。”

“他死了,”我说,“有人杀了他。”

他一边不停地讲,一边拿眼睛看着我,我觉得他正仔细地打量我。“所以你时间抓得好极了,”他继续说道,“但据我所知,你打了不止一次,因为我没有答录机。我退休了,你知道,平常电话没那么多,有急事的更少。其中还有些令人沮丧的电话,一般是通知我某个熟人死了,这种消息不能留言给答录机,对吧?”他温和地笑了,“至少我办不到,虽然我相信很多人可以。我煮了咖啡,不过是有咖啡因的,另外我得警告你,我煮得相当浓。”

[1] 比尔(Bill)是威廉(William)的昵称。

“如果你早五分钟打电话来,”他说,“就找不到我了。我起床后喝了杯咖啡,然后出去散步一小时左右。回家路上我拿了报纸,边看报边吃早餐。我以前都是订报送到家,边喝咖啡边看,但发现这样就没机会出去散步走动了。今天早上你打电话来的时候,我刚打了鸡蛋。”

[2] 马萨里克(Thomas Masaryk,1850—1937),捷克斯洛伐克政治家,一九一八年捷克斯洛伐克独立后的第一任总统。

我心中对他有一幅清晰的图像,但不知道如果在路上跟他擦身而过的话,我能不能认出他来。前几天晚上他穿着衬衣和吊带裤,戴着一顶小礼帽。今天早上他的帽子放在架子上,他身穿一件夏威夷衫,白色棉布宽松裤子,脚踏帆布便鞋。他的秃头就在我眼前,只有脑袋边缘还有一圈灰色的头发。我猜他前几天晚上也一样秃,不过被帽子盖住了。

[3] 查克·伍德的英文是“Chuck Wood”,土拨鼠的英文是“woodchuck”。

“汤普森先生,”查尔斯·威克斯说,“我现在想起你了。那天晚上我只看了你一眼,不记得你的样子。刚才还不确定能不能认出你来,当然我现在认出来了。进来吧。告诉我你怎么会认识赫伯曼队长的,还有你为什么认为我可以帮你。”

[4] 原文为Internal Macedonian Revolutionary Organiz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