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是这样,”我说,“她带走了自己的东西,是因为她想留着。也许她付不出房租或者租约到期了,说不定这就是为什么她会突然离开,但一定没那么单纯。她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即使她不跟我去看电影,为什么要让我白等?为什么不花一点电话费通知我?”
“所以这意味着她是自己离开的。”
“也许她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
“可为什么不留着她的东西?这样根本不会有人知道她失踪了。如果她的衣服还在柜子里,其他东西也还在原来的地方,我根本不会知道她已经搬走了。”
“跟我解释什么?”
“所以她走了,只带走自己的东西,房东可以再找个新房客,就这样。一点痕迹也不留。”
“如果她解释了,”她说,“我们就会知道是什么了。伯尼,她一定是自己收拾东西的,如果是其他任何人,肯定会把床单和毯子一起收走的。”
“那些家具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她自己挑的。”
“然而她却把这些东西留下了,因为她认为这些东西很脏?”
“这个月的最后一天是星期几?星期二?然后星期三绑架她的人就会打电话给房东,说他可以把那个房间租给别人,因为她不会回来了。于是房东就去看那个房间,发现除了家具什么都没了,你说你认为那地方是连带家具出租的?”
“因为她知道这些东西是连带房子一起出租的,那种套房或分租的房子有时候是这样的。厨房用具呢?”
“什么意思?”
“那里有双头电热炉板,还有一个桌上型冰箱。我没看到锅子。”
“这样才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也许她都在外面吃。”
“我想过。不过如果要绑架她,为什么还帮她把所有东西都带走?”
“据我所知,她只吃过爆米花,还有半个闪电泡芙。”我耸耸肩,“我没察看冰箱里面有什么。也许我该看看的。我午饭吃了片比萨,晚餐吃了爆米花。”
“你觉得她会是被绑架了吗?”
“太惨了,伯尼。”
“我也不明白。”
“哦,我早餐吃得很丰盛,”我说,“至少我认为如此,不过不太想得起来吃了什么。”
“马上就感到忧伤?我是到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跟谁回家之后才会。”卡洛琳回忆着,一阵战栗,连忙啜了口苏格兰威士忌。“如果做爱一向令她忧伤,”她说,“或许这可以解释为什么她花了两个星期才跟你做,但我还是不明白她为什么消失。”
“该替你弄点东西吃的。”
“忧伤。可是她说做爱一向令她忧伤。”
“该弄点东西喝。”我说,然后把我们的杯子拿去吧台。
“你知道我的意思,她做完之后怎么样?”
过了一会儿,卡洛琳说:“伯尼,我一直在想,我应该告诉你不要借酒消愁。然后另一个声音告诉我,就让你喝个痛快吧。”
“很好笑。”
“第二个声音,”我说,“才是真实而合理的声音。”
“我不知道,伯尼。是你说了什么吗?”
“我不知道,伯尼。你往空胃里面灌了太多的酒精。”
“我不知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她为什么要这样消失?”
“那里是个装酒的好地方,”我说,“而且我的胃也不算是空的。”我拍拍肚皮,“爆米花很占地方,要填满一个胃,什么也比不上爆米花。”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爆米花都是空气,伯尼。”
“她唯一留下的,”我说,“是墙上的一小截透明胶带,之前黏着一张地图。或许上头还有她的指纹,但至少目之所及,她离开前把所有东西都清理得一干二净了。”
“比空气重。如果都是空气,就不能装进桶里了,会飘走的。”
“我懂你的意思了,伯尼。我的猜测很蠢。”
“伯尼……”
“而且把书全送去装订,所有照片送去裱框,还有——”
“我一个人吃了一整桶,”我说,“一般都称之为桶。有时候称之为盆。”
“呃,好像是有点牵强。”
“我知道。”
“那她肯定是把所有东西都送去洗了,”我说,“而且连鞋子也送去修鞋店了。”
“通常我只吃半桶,因为伊洛娜会吃掉另外半桶。告诉你一件事,她六点四十五分没出现的时候,我就知道她不会来了。早在买票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了。”
“呃,说不定每样东西都很脏。你知道有的人有拖延症,等到发现一件都没得穿了,才去洗。”
“你怎么知道的?”
“她的东西都搬走了,卡洛琳。”
“我就是知道,”我说,“有些事情你就是会知道。”我咀嚼着刚刚自己说的话。“某些事情你就是会知道,”我更正道,“但跟知道皮尔市是南达科他州的首府方式不太一样,我知道这个是因为戈佛斯太太逼我们把所有州的首府都背出来。”
“之后你再也没跟她说过话?没有,你打电话过去,没人在家。然后你去她家,结果真的没人在。难以相信她搬走了,伯尼。你确定她没去楼下洗衣服?”
“谁是戈佛斯太太,还有她为什么逼你们背这个?”
“她睡得像只小羊似的。”
“她是我五年级的老师,她逼我们背,因为那是她的工作。”
“伊洛娜的事情太奇怪了,”她说,“你最后一次看到她……”
“所有州的首府。你一直没忘掉吗?”
店里只有我们俩和酒保。他给我们拿了饮料就离开了,我把今天午后发生的一切告诉了卡洛琳。
“我忘不掉皮尔市。其他有的可能忘了。如果我多吃点银杏,也许就可以告诉你我忘掉了哪些。不过我以前都记得的,我怎么知道什么时候忘记了什么呢?”
“听起来很完美,”我说,“我们走吧。”
“真乱。”
“不能去‘炖肉酒吧’,那里都是大学生,吵得要命。哦,我知道了,里洛伊街角有个地方,没有同性恋人群也没有异性恋人群。没人去,那地方总是一片死寂。”
“没错。”
“不好吧。”
我拿起酒看着。那是掺冰块的伏特加,但不是路德米尔,因为这家店没进那个牌子。我想,这个牌子说不定喝起来也一样。
“我看看。克里斯托弗街有家‘奥弗拉斯’,去那里的每个人都有Y染色体。”
“我早知道她今天晚上不会来,”我说,“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我就是知道。”
“找个真正安静的地方,”我说,“而且不要那种全店只有我一个人拥有Y染色体的地方。”
“没错,伯尼。”
“桌子那边比较安静,你要过去吗?”
“无论如何,我还是买了两张票。说不定我可以退掉一张,但我连试都没试。”我打了个响指,“来得容易,去得也容易。”
“找个安静点的地方。”
“没错。”
“我们现在就在一家酒吧里,伯尼。在这里就可以喝酒。”
“而且我可以买小桶的爆米花而非大桶的,因为当时我已经确定她根本不会来了。可结果呢?我还是去买了大桶的。”
“没有进展,”我说,“我们不能找个地方喝杯酒吗?”
“来得容易,去得也容易?”
“这点没问题,伯尼。她是个美人,吉恩也是。去年十一月,她们说要永远分手前,跟我诉苦、带我回家的是吉恩,结果不到一个星期,这两个又复合了,特蕾西好几个月都不肯跟我讲话。她们一年分手三次,最后总会复合。谁需要这个呢?这不是我想寻求的——愚蠢而迅速告终的蹩脚韵事。我想要有意义的、可能走向某个终点的关系。以你今天上午的说话方式来看,就像你和伊洛娜可能会有的那种一样。”我的表情一定显露了什么,因为她的脸色一暗。“糟糕,”她说,“我说错话了,对不对?如果我动一动脑子,就会先问问自己你为什么会在凌晨一点钻进女同酒吧。你那份真爱的课程怎么样了?进展得不顺吗?”
“你在学我说话。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是怎么从提格拉斯·雷斯莫里安那里弄到二十美元的?”
“为什么?她长得那么美。”
“你说过了,伯尼。”
“坐回你的凳子上,伯尼。我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跟她回家。”
“那就跟从小孩手里抢走糖果一样。所以何不拿来买爆米花呢?”
“回家,”我说,“让你有机会继续你的人生。”
“一桶爆米花要二十美元?”
“没错,”她说,“唉,我欠你一个大人情。她和吉恩完蛋了,她再喝一杯酒就要邀我和她一起回家,而我再喝两杯酒就会答应。你要去哪儿?”
“不,当然不用。”
“对不起,”我说,“我打扰你们了吗?”
“很高兴不用,伯尼。不论你的胃里有多少爆米花,我想你已经开始感觉到酒力了。”
卡洛琳介绍了我,特蕾西很有礼貌,不过等她确定了我不只是路过而已后,就很优雅地转身,加入另一边的谈话中。“过去一点,伯尼,”卡洛琳建议,“我们跟她们保持一点距离。”
“我说话很大声吗,卡洛琳?”
卡洛琳正坐在吧台前喝苏格兰威士忌,听一个红发女人讲话,那头红发不太像真的。她名叫特蕾西,我见过她,也见过她的爱人吉恩,和她长得就像双胞胎一样,只不过吉恩是一头灰金色头发,也同样不像真的。你通常很少只看到其中一个而另一个不在场,不过她们其实经常吵嘴,这就是为什么此时特蕾西会一边一杯杯喝着野格[1] ,一边跟卡洛琳诉苦,而且这事经常发生。
“有点。”
“阿拉诺”那个电铃没人应,我也没进门。我可以进去的,而且用不着那些工具,因为卡洛琳和我都有对方店里和公寓的钥匙。不过我想去找她会比较快一点,结果找到第二个地方时我发现了她,那是个叫“亨丽埃塔·哈得孙”的酒吧。我一踏进去,四周便射来大把从警戒到敌意等程度不同的眼光,然后卡洛琳看到我,喊了我的名字,于是其他女人松懈下来,知道不必管我。
“该死,”我说,声音转为耳语,“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去阿伯巷的路上,听完了三个趣闻轶事,我不太相信那个有关两个水手和一个小老太婆的故事。就算有可能吧,但心里依然觉得非常离谱。不过至少可以消磨时间。
“不必担心,伯尼。尤其是这里根本没人会听到我们讲话。”
“也许你没说错。”这段旅程大概会很漫长。“嗯,”我说,“我很好奇,你开车时有没有碰到过其他类似那个女人和猴子的事情?”
“说得好。”
“你说了算。”他说,然后驶离路边,“阿伯巷,上路了。你猜我怎么想的?我想我们在建立并完善一个模式。前天晚上我在百老汇大道和六十七街交会口载你来这里,十分钟后我在这里让你上车把你载到别的地方。今天晚上我在别处载了你来这里,这次我们去别处之前,你连车都没下。下次你猜怎么着?你可能干脆就跳过这个路口算了。”
“你再多喝点说不定也不坏,也许这样可以帮你忘了她。”
“对。”
“忘了谁?”
“格林尼治村,阿伯巷。”
“天哪,”她说,“我没想到酒精见效这么快。”
“不,”我说,往后靠在座位上,“我们直接去市中心吧。”
“哦,伊洛娜?我忘不了她,卡洛琳。”
“你要我等一会儿,让你进去拿你去那里要拿的东西吗?”
“你现在是这么想,”她坚定地说,“但我们是多年老友了,想想这些年来我们不得不忘掉的女人有多少。现在呢?全忘了,忘得一干二净。时间可以治愈所有伤口,伯尼,尤其是再借助一点苏格兰威士忌。”
“不行吗?”
“我今天晚上喝的是伏特加。”
他一手放在座位后头,转过来,看着我。“你要去那儿?”
“我知道,你以前不喝的,怎么回事?”
“很好,”我说,“上路吧。”
“为了赫伯曼队长。”我又拿起杯子,往下看着,然后举高一点,迎着天花板的灯凝视杯中物。“伏特加的坏处就在于,”我说,“看起来没那么好。如果你举起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迎向灯光,会觉得好像透过这杯酒看到了整个宇宙的秘密。可要是拿伏特加做同样的事,感觉就像在看一杯水。”
“怎么不知道?走百老汇大道,然后转哥伦布大道和第九大道和哈得孙街,然后转布里克街,直到查理街,然后——”
“没错,伯尼。我没想过这个,不过没错。”
“你知道去那里怎么走吗?”
“但是,”我说,“等你喝进去之后,什么颜色都没差别了。感觉一样好。”我倾斜杯子喝了一口,证明自己的观点。“卡洛琳?今天晚上我去你那里过夜可以吗?”
“小意思,”他说,“我还以为你会出个很难的,比如百老汇巷或者波曼德道,可是你居然只想得出阿伯巷。我知道阿伯巷吗?当然知道,就算不吃银杏都知道。”
“当然没问题,”她说,“这是个好主意,这种夜晚,你自己独处不太好。”
“对。”
“不是因为这个。”
“在格林尼治村,对吧?”
“而且看你现在的状况,我也不希望你自己搭地铁去上城,或者搭出租车。”
“就是那个。”
“我也不想,”我说,“不过问题不在这儿。我明天早上想早起。”
“阿伯巷,”他说,“纽约只有一个阿伯巷,就在曼哈顿。你指的是那个吗?”
“早起做什么?”
“阿伯巷呢?”
“那个案子。”
“怎么了?”
“哪个案子?”
“你刚才说起纽约街道,”我说,“五个区都行,你说过的。”
“哪个案子?”我瞪着她,“我刚才都是在自言自语吗?你难道没听进去吗?有个人死了,一个资料夹不见了,一个美女消失了——”
他们的故事跟着我们一路来到我住处所在的路口,他正伸手要把代表空车的小牌子扳起,我告诉他等一下。
“伯尼,”她说,“这些都没错,而且至少其中之一很可惜,但这些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他告诉我有关那个女人和猴子的事情,巨细靡遗,但我不知道这些能不能用来证明他的记性很好,或者证明银杏的疗效。这事情我没有亲身经历,希望我这糊涂脑袋能把这整段插曲记得够久。只能说——那个女人发育得很好(“哈密瓜!”迈克思·费德勒说),但那只猴子却瘦得要命,那张酸苹果似的脸惹人厌。他们两个都该感到丢脸。
“我得做点什么。”我说。
“只是目前还不必,”我同意,“谈谈那个女人和猴子吧。”
“你在说醉话,伯尼。”
“只是目前还不必。”
“不,”我说,“我说这话时很清醒。”
“哦,很高兴知道这些,”我说,“虽然我不必担心耳鸣的问题。”
“听起来很清醒,”她说,“但我觉得是醉话。伊洛娜收拾东西搬走了,如果她想被找到,她知道要怎么跟你联络。如果她不想被找到,你还希望她怎么样?我知道你们俩的一切都很美好,但事实上她要么神经有问题,要么就是有另外一种生活,只要你一接近她,她就会逃走。我知道很多女人都这样,伯尼。虽然我认识的姑娘没有一个会这样突然消失,但其中一些处理事情的方式也差不多。”
“当然是消除!”
“我得找到伊洛娜,”我说,“但这不是我的主要任务。我得破这个案子。”
“会让你耳鸣还是消除耳鸣?”
“怎么破?”
“耳鸣也有用。”
“找出那个从我手底下被偷走的资料夹,再弄清查诺夫和雷斯莫里安这么急着想要的那份文件的内容,还有查出CAPHOB的含意,以及为什么这些字母会出现在我的公文包上。但最重要的,是要逮到那个在东七十六街犯下谋杀案的凶手。”
“那我可以用得上。”
“伯尼,”她温柔地说,“你不觉得这是警方的工作吗?”
“对那个也有效。它能让你思路清晰!”
“不,不是,那是我的工作。”
“也许我会弄一点。只不过偶尔的思绪混乱比记性差更加让我困扰。”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银杏,”他说,“我推荐你试试看。”
“当你的搭档被杀害,”我说,“你就该做点事情,也许他不是太好的人,也许你不是太喜欢他,但这没有差别。他是你的搭档,你就应该做点事情。”
“太惊人了。”我说。更惊人的是,我心想,有那么一会儿我竟然忘记我其实已经知道公文包的下落了。雷·基希曼昨天才拿来给我看过,侧边用血写着六个令人费解的字母。
“天哪,”她说,“我从没这样想过。我得承认,伯尼,你说这话的时候听起来真是清晰有力,难以辩驳。”
“没有,”他毫不犹豫地说,“你想知道我记得什么吗?我脑袋里面有整个画面,你一跛一跛地下了出租车,每走一步,那个公文包就撞一下你的腿。”
“哦,谢了,卡洛琳。”
“好,有个很简单的问题。前两天我的公文包有没有刚好掉在你车上?”
“不客气。‘他是你的搭档,你就应该做点事情。’我得记下来。”她眼神锐利地盯着我,“慢着,这话是谁说的?”
“或者纽约的街道,五个区都行。或者其他什么,尽管来,试试看能不能考住我。”
“我说的,”我说,“一分钟之前才说的。”
“算了吧,没关系。”
“是哦,不过第一个说这话的是萨姆·斯佩德。在《马耳他之鹰》里头,迈尔斯·亚契被谋杀时,他说了这句话。也许不是每一个字都相同,但他就是说了同样的话。”
“欢迎你考考我各州首府和历任总统。”
我想了想。“你知道,”我说,“我想你没说错。”
“太棒了。”
她伸出一只手,放在我的手上。“伯尼,”她说,“你想知道我的看法吗?我觉得你电影看得太多了。”
“银杏果,”他说,“是一种草药。从银杏树上摘下来,这种树城里到处都看得到,叶子小小的很滑稽,形状像个小扇子。我吃过这种药,我的中医告诉了我银杏的疗效,健康食品店就能买到。我以前记性像瑞士乳酪似的,现在我的记性像老鹰。”
“也许吧。”
“啊?什么?”
“你开始把自己和亨弗莱·鲍嘉搞混了,”她说,“这样可能很危险,那些台词很棒,不过不一定符合现状。”
“银杏。”
“是吗?”
“让我印象深刻。”
“雨果·坎德莫斯不是你的搭档。如果你们有什么关系的话,他只是你的雇主。他雇用你去偷那个资料夹,而且他根本没付你钱。”
“记性不错吧,嗯?”
“那倒是真的。另一方面,我也没偷到那个资料夹。”
“答对了。”
“而且你们也不是搭档。我知道你今天下午给他认尸,看看他给你招来了多少麻烦。”
“——七十六街和列克星敦大道交会口,”他得意地说,“对了还是错了?”
“我没有任何麻烦。”
“慢慢想,没关系。”我说。
“你跟我诉苦的时候,听起来可不是这样。你啰啰唆唆跟雷说了一堆废话,说你对人名的记忆力比对人脸的记忆力好。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吗?”
“就在我上次放你下车又载你上车那儿。然后我们横穿中央公园的大道,我在哪儿放你下车来着——我想一下——”
“差不多吧。”
“七十一街和西端大道交叉口。”
“所以如果他的脸轻轻骚动了你的记忆——”
“不,是两天前。我知道的,没错,因为我第二次让你下车后,载到了一个带着猴子的女人。去哪儿?”
“他的脸骚动我的记忆,”我说,“就像钻石割开玻璃一样。”
“差不多吧。”
“但你说过——”
“你可以跑了,”迈克思·费德勒说,“不可能是草药,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见效?那个中国人会制造奇迹,不过就算是奇迹,也得花点时间才行。我上次碰到你是什么时候?三四天前的晚上?”
“我知道我说过什么,别告诉我我说过什么。”
我进入伊洛娜的公寓时,没注意是几点,不过离开时午夜刚过。我走到第三大道,叫住一辆往北疾驶过十字路口的出租车,冲了二十码才追上。
“对不起,伯尼。”
我可以慢慢想,因为不会有人回来了。
“我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打断你的。那些话只是鲍嘉的话,不是我的。”我抓起酒杯。伏特加已经喝光了,但冰块融化了一些,于是我喝了一口。“我在停尸间只看一眼就知道了,”我说,“我跟雷啰啰唆唆,只是因为我不想正式指认。”
通常闯空门偷完东西后,我不喜欢待在人家家里不走。那是不必要的冒险,我宁可避免。但眼前我想不出更安全的地方。我就像毛克利,在废弃的建筑里冬眠。没有人住在这里,要花点想象力才能相信曾有人住过。
“为什么?”
我把听筒放回去,坐在那张恐怖的绿色椅子上,小心翼翼地避开弹簧。椅子不是那么舒服,但还能坐。我得想一想,此时此地似乎宜于思考。
“因为那不是坎德莫斯。”
我走到书桌旁拿起电话,听到拨号音,如果电话上有重拨键,我可以因此知道她离去前的最后一通电话打去了哪里。然而我打了自己家里的电话,没人接,然后打到店里,想着拉菲兹听到铃响会有什么反应。我又拨到东七十六街坎德莫斯的公寓,让铃响了几声,不过这次那边没有警察,所以也没人接。
“不是?”
床单还铺在床上,拧成一团的床单还残留着她的气味。
“对,那不是坎德莫斯。你说得没错,坎德莫斯不是我的搭档,但我指的搭档不是他。我指的是那个帮助我通过薄伽丘大楼门卫和电梯服务员那一关的人。”
书桌和梳妆台里面装的东西都逝去了;我检查了里面的抽屉,发现是空的。衣橱内不论装过什么都已逝去,除了三个铁丝衣架和一堆杂货店纸袋。逝去,逝去,一切皆已逝去。
“不会是赫伯曼队长吧?”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剩,就像雪莱在其诗作《奥西曼提斯》中所说的。逝去的是塑料羊奶箱和里面装的书;逝去的是镶黄铜边的小提箱和原来放在上面的东西,还有蜡烛和水晶和画像和动物以及其他的一切;逝去的是伊洛娜和她父母僵硬的家庭合照,裱了框的弗拉多斯和莉莉安娜的照片也消逝无踪;墙上消逝的是那张东欧地图;墙上钉子上消逝的是那张鸟类月历。
“没错,正是他,他是我的搭档,或至少称得上我在一次小小违法行动中的搭档,他的任务不是全世界最困难的,但他做到了,他一番努力所得到的下场,不应该只是躺在停尸间的一个冰柜里。”我吸了口气,“不管那些台词是我从电影里面学来的,还是自己想的,都不重要。反正两者都没错,他是我的搭档,他死了,要不要做什么事情,就要看我了。”
家具还在。窄窄的床在房间另一端安然靠墙放着,床没铺,床头有张摇摇晃晃的床头桌,旁边是那张二手店里买来的低矮的梳妆台。我数了一下那三把椅子——两把不成对的木头椅子,一把放在有一个抽屉的小书桌前,另一把放在床脚;还有一把弹簧外露的安乐椅,外头笨拙地重新套上了发亮的绿色天鹅绒布。地毯也还在,丑陋如昔。
[1] 野格(Jaegermeister),一种德式酒吧饮料,有德国第一酒精饮料品牌之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