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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河女庙

头颅被凌乱的湿发覆盖,随着河水不停地起伏,看着十分可怖,可是眼力好的仍然认出那头颅属于孙小芹。孙小芹已经沉入水下将近两炷香的时间,根本不可能还活着,可她却无声无息地冒了出来,难道是死不瞑目,化成了厉鬼?

随着最后一个鼓点的终结,萨满巫师宣布仪式结束,站在河岸上的人们正准备离开,可就在这时,有个女人突然尖叫起来,她的手指向河里,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人们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赫然发现河面上浮起一个黑色的头颅,而且那头颅逐渐朝河岸的方向漂过来!

就在人们惊疑不定的时候,那头颅的眼睛却缓缓睁开了,更恐怖的是头颅的嘴巴也开始动起来,发出难听的“嘶嘶”声,“嘶嘶”声还没断绝,那张嘴突然开始说话:“三年大旱,三年瘟疫;乾坤颠倒,十年为期!”

看着孙小芹沉下水,马老爷似乎松了口气,嘴角微微带着点儿笑意。黄老爷饶有兴味地看了他几眼,轻轻咳了两声。

孙小芹根本不会说话,她是个哑巴!

孙小芹的力气逐渐被河水吞噬,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流进嘴里,虽然那里几乎被河水灌满了,可是她还是尝到了苦涩的滋味。孙小芹不再挣扎,她用刀子般的目光瞪着马老爷,任由河水没过她的鼻子、眼睛,直至没顶,可是她的一只手臂仍然不甘心地在空中抓挠了几下,才缓缓落了下去。

可是她却从噬命的河水中冒了出来,清清楚楚地说出了那十六个字!

其实岸上还是有人见过孙小芹的,也知道她是个哑巴,可是在这个时候,没有人敢打断祭河神的仪式,如果有异动,谁知道河神会不会降罪?就算河神不降罪,马老爷肯定也会降罪。

虽然孙小芹离河岸还有一段距离,但是她的话有不少人都听到了,祭台上的六个人更是听得一清二楚。说完这句话,孙小芹的头颅像是失去了支撑,突然“咕咚”一声沉入河里,须臾过后河面平静如初,就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河岸上站着整个狗崖镇的人,他们都看着孙小芹,祭台上的六个人也看着孙小芹,他们的目光让孙小芹绝望。萨满巫师的身姿舞动得更快了,他那怪异的舞蹈和着“咚咚”的擂鼓声,让人的心脏仿佛下一刻就要从腔子里蹦跳出来。

站在祭台上的六个人脸色都极难看,特别是马老爷,他的脸色仿佛刚吞吃了一只活苍蝇,厌恶中夹杂着惊恐。

孙小芹入水时溅起大片的水花,冰冷的河水使她清醒过来,可她清醒得太迟了,她的身体被河水卷着不断下沉,眼中看到的都是浑浊的河水,肚子里也灌了不少水,让她的心也跟着冰冷起来。不过求生的本能使她竭尽所能地浮出了水面,挣扎着向河岸上的人求救。她的嘴张得很大,可是发不出任何声音。

由于孙小芹最后出现的方式过于恐怖,狗崖镇的人对于她说的话产生了相当大的恐惧,镇长不得不委托萨满巫师再做一场法事,来“镇压”邪灵。而这件事的始作俑者马老爷却在最初的恐惧过后,面色复杂地离开了祭台。

在狗崖镇,马老爷的威望无人能及,即使是镇长也要唯他马首是瞻。李老爷只能压下心中的疑惑,眼睁睁看着两个壮汉抬起孙小芹。在萨满巫师高声的祈祝下,在镇民们虔诚的目光下,孙小芹被扔进河水里。

开始几天,狗崖镇人人浮躁不安,因为人们都亲眼见到了那一幕。可是在镇长的极力安抚下,这件事就算是掀过去了,毕竟在狗崖镇,没有人敢找马老爷的不痛快。

镇长、萨满巫师还有黄老爷都没有表态,倒是作为镇民代表的李老爷颇有些狐疑,他看向黄老爷,“这女子身子真的干净吗,马老爷?我看她好像……”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哽在喉咙里了,另一边马老爷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像是一头嗜血的豹子。

可是这件事仅仅只是消停了很短的一段时间。

马老爷表示,这个女人是他的家奴,是他买来的,身子很干净,为了表示对河神的敬意,他决定把这个女人献给河神。其实以往也有用处子作为供品的先例,不过一般来说处子的价钱比较高,而且没人愿意把辛苦养大的女儿拿来祭祀河神,所以就用童男童女或是牛羊代替。

祭河神仪式刚过去大半个月,这大半个月里狗崖镇依然滴雨不下,更让镇民恐慌的是,连一向水量丰沛的北桑河也出现了干涸的现象。这是几百年都没有发生过的事!很多人都由此联想到孙小芹说的话—“三年大旱,三年瘟疫;乾坤颠倒,十年为期!”难道说孙小芹说的话要应验了?

谁都不明白马老爷此时为什么把一个女人抬到祭台上,不过几个人的眼睛都死死盯在孙小芹的身上,特别是黄老爷,他的目光炽热得几乎燃烧起来。

北桑河的水位一再下降,最后竟然在某些水量小的流域出现断流。面对这种情况,马家突然派出大量人手到北桑河里打捞孙小芹的尸体。整个河段的水都比较少,所以河底原本有些什么都一目了然。即使这样,那些人搜索了近百里地都没找到孙小芹的尸体。

就在祭礼接近尾声的时候,马老爷突然让人抬上来一个很大的剔红木箱,打开木箱后,里面躺着一个昏迷的女人,这个女人正是孙小芹。她蜷曲在木箱里一动不动,衣裳有些凌乱,如果有人细心观察几眼,就会发现孙小芹下身的裤子有被撕烂的迹象,裤腿上还沾着些许血污,双脚被麻绳捆绑着。

对于孙小芹的死,马东对马老爷颇有微词,但马老爷对马东毫不理睬,马东也只好作罢。第二天早上马东给马老爷请安的时候,看见马老爷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两把锁,一把银光灿烂,一把暗沉无光,可是两把锁的形制却是一模一样,连上面錾刻的花纹都没有丝毫差别。

祭台上堆满了祭品,都是一些生鲜食物。仪式开始后,巫师指挥着两个孔武有力的壮汉把祭品纷纷投入河中,紧接着有人赶来牛羊,这些牛羊也被捆绑起来扔进河里,转眼就被河水吞噬,无影无踪。

马东见过孙小芹戴的锁,此刻看见他爹面前有一把一模一样的,心里自然奇怪万分,他问马老爷为什么要打一把和孙小芹所戴一模一样的锁。谁知马老爷却说那锁本就是属于马家的。锁是祖传之物,原本是一对,名叫如意鸳鸯锁,已经遗失很久,却不知为什么会在孙小芹身上。

祭河神的地点常年不变,在靠河的位置上搭着一个很大的祭台,祭台前后都有台阶,一边通向岸边,一边延伸到河水中。此时祭台附近的河岸都站满了人,几乎整个狗崖镇的人都来了。而偌大的祭台上却只站着六个人,除了镇长、萨满巫师和马黄两位家主,还有两个在镇上比较有名望的老爷。

马东是个草包,自然回答不了父亲的问题,也许他根本就没有领会马老爷话中的深意。后来马老爷把两把锁收起来了,他也转眼就把这件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这种习俗看似野蛮残酷,可是在以前确是很常见的,在很多人眼中,人牲才是最高的祭礼。

随着时间的推移,狗崖镇的干旱越来越严重,有少数人已经拖家带口地准备离开狗崖镇,而多数人不想离开生养自己的土地,只能苦苦维生。

第二天,仍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狗崖镇的干旱已经持续很多天了,镇长和马黄两位老爷经过商议,终于决定要举行祭河神的仪式。在狗崖镇,祭河神是大事,必须由一个巫术精深的萨满巫师来主持,并且准备丰厚的供品。多年前,狗崖镇还曾到外乡采买童男童女作为供品,近些年多是把活牛活羊直接推入水中。

狗崖镇遭遇罕见的干旱,镇内人心不稳。马家虽然也因为这次干旱遭受了重大的损失,可他们毕竟根基深厚,仅仅这种程度还伤不到马家的根本。为了稳定民心,马老爷甚至联络了镇内的富户开仓赈灾,本来暗中还有不少质疑马老爷的声音,也因为这次放粮而销声匿迹了。

那一夜,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很多人都看到当晚的月亮隐隐透出几分妖异的血红,让人心生不安。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就到了冬天。北方的冬天向来是寒冷的,可是这一年的冬天却不是那么冷,整天阴恻恻的,到了十二月也不曾下过一星半点儿的雪。

踹门的人是马老爷,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下人,下人手中提着灯笼,将耳房内照得通亮。马东看到气势汹汹的马老爷,顿时吓得魂不附体。马东被两个下人架出了耳房,一时间耳房中只剩下孙小芹和马老爷。孙小芹狼狈地爬下美人榻,死死地揪住胸口开裂的衣裳,就要往外走,这时马老爷却一把关上了房门。

除了天气,最让人心烦的就是老鼠了。那时候老鼠基本家家都有,有的老鼠多的人家,晚上睡觉的时候都能见到老鼠在被子上跑过。可是这一年的情况却不同,狗崖镇的老鼠似乎一夜之间结成了某种联盟,它们不再单独出现,出现的时候成群结队,少则十几只,多则上百只,有时会密密麻麻地铺满整个屋子。

孙小芹万万没料到今晚她会落在马东的手里,她的挣扎对于马东来说就有如蚂蚁撼树一般。马东将她抱到美人榻上面,正要对她下手的时候,屋外突然传出响动。还没等马东反应,转眼间房门就被人踹开了。

不管多么弱小的动物,只要团结起来,那么它们的力量就是巨大的。这些老鼠一开始只是偷盗粮食,为了仅存的一点儿口粮,人们也不得不集结起来和老鼠斗智斗勇。后来事情竟然渐渐发展到老鼠公然袭击人,病弱的老人、力弱的小孩儿,都是它们袭击的对象,甚至还出现襁褓中的婴儿被老鼠吞食的惨案。

耳房里一片漆黑,马东堵住房门,放开孙小芹,从怀中拿出火折子一晃,屋里顿时亮起了微光。微光中能看清耳房里堆满了杂物,可喜的是角落里竟然还放着一张美人榻,那榻虽不大,可是办某些事却足够了。马东将手中的火折子一丢,猛地扑向正准备逃走的孙小芹。

狗崖镇的人愤怒了,他们疯狂地消灭老鼠,最终结果是人战胜了老鼠,可是也因此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这一年,在狗崖镇的历史上是相当沉重的一年,可是人们不知道,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因为孙小芹无法呼救,所以马东省了不少力气。这间耳房是放置器皿杂物的,因为里面有一些贵重物品,所以平日里一直上着锁。可偏巧今天那锁一扯就开了,马东十分兴奋,想也没想就把孙小芹拉了进去,然后用脚带上房门。

第二年,狗崖镇依然重复着第一年的命运。去年的干旱使北桑河出现断流,虽然不能灌溉庄稼,普通用水还不成问题,可是今年北桑河甚至无法提供人们足够的饮用水,更别谈其他用途。

那夜的月光十分朦胧,看什么都不太真切。在这样的月光下,孙小芹却显得更加美艳,连她惊慌失措的脸都泛着别样的风情。马东虽然对自己老子的警告存着几分惧意,可是他已经控制不住压抑已久的兽性。他一手钳制住孙小芹挣扎的双手,然后将她往正房一旁的耳房拖去。

到了秋天,干裂的土地里突然冒出一种古怪的虫子。这种虫子只有指节大小,全身呈暗红色,它们看似无害,却会无声无息地钻进人的衣服里,附在人的皮肤上吸食血液,因为不痛不痒,所以很难觉察。如果一个人身上附的虫子过多,那么他就会在不知不觉中因失血过多而死!

事后,马东被马老爷狠狠地责打了一顿,这让马东着实消停了一段时间,可是他心中对孙小芹的欲望更加深切了。马东表面上老实,暗中却时时在寻找机会。这天,马老爷要到邻镇为张老太爷贺寿,因为路远,所以当夜回不来,而且马老爷带走了马家半数的下人。马东借口身体不舒坦留在家中,当夜他在供奉祖宗牌位的正房门前逮住了孙小芹。孙小芹的神情十分慌乱,眼神中尽是对他的厌恶。

这种情况引起人们的高度恐慌,有不少人拖家带口离开故乡,虽然外面战乱频繁,可是比起狗崖镇朝不保夕的日子还是强一些。在一般人的心里,哪怕能多活一天也是好的。

马老爷大怒,上前把马东从孙小芹身上扯下来并狠狠扇了他个耳光。孙小芹满脸泪痕地用衣裳遮住裸露的肌肤,飞也似的跑了。虽然她的动作很快,但是马老爷仍然瞥见她胸口上垂着一把颜色暗沉但很精巧的银锁。

在虫子冒出来半个多月后,事情终于出现转机。一个路过的老者看到死者身上的虫子后大惊失色,他告诉狗崖镇的人,这种虫子他曾在一本残缺的医书上看过,是一种已经灭绝很久的虫子,虫子虽吸血,但是无毒,用木灰和水涂遍全身就能预防。

马老爷心中烦闷,不由得信步乱走,正巧走到了马府一个极偏僻的所在,那里种了几棵花树,夏日里倒是个乘凉的好所在。此时,那里正有一对年轻的男女隐在暗处。马老爷刚想发火,才发现那女子是孙小芹,她正在拼命地挣扎,而那个钳制住孙小芹,并对她上下其手的人正是他的儿子马东。

在老者的帮助下,狗崖镇终于摆脱了虫子的威胁,只是人心在连番的灾祸下已然溃散。连续两年的干旱,肆虐的老鼠,灭绝的虫子,这些东西怎么会出现?狗崖镇虽然贫困,但是百年来一直安定无虞,是什么导致今天的局面?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经是夏天,天气非常炎热,而且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下雨了。马老爷整天沉着一张脸,马黄两家虽然在镇上经营了不少店铺,但是主要的收入还是来源于土地收租,农民每年收成的好坏对他们有直接影响。按照以往的惯例,过不多久就要举行祭河神的仪式,这是一种向天祈雨的方式,每当狗崖镇出现干旱,就会举行祭河神的仪式,而往往供品越丰厚,效果就会越明显。

对此有两个说法传出,一种说法是孙小芹死前留下的四句话是灭绝狗崖镇的诅咒—“三年干旱,三年瘟疫;乾坤颠倒,十年为期!”现在干旱已经应验了,瘟疫也许很快就会来,至于“乾坤颠倒”,目前狗崖镇出现的种种异象,不正是乾坤颠倒的征兆吗?而另一种说法则是质疑马老爷的,有马府的下人传出,在祭河神的前一天,马老爷曾深更半夜和孙小芹待在一间屋子里,还有人听见屋子里传出古怪的声音。种种迹象表明,孙小芹很可能已经不是处女,将这种身体不洁净的女人作为祭品献给河神,河神一定是发怒了,所以才会导致狗崖镇如今的灾祸。

孙小芹得知那人就是名声极坏的马家二少爷后,心里有点儿凉,自己寄身在马家,虽说马老爷对自己不错,可是遇到这个飞扬跋扈又好色的马东,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事实证明她的想法是对的,马东自从知道孙小芹是新来的下人后,就经常调戏孙小芹。他吃准了孙小芹不能呼救,几次把孙小芹堵在僻静的角落里上下其手,孙小芹极力反抗才得以逃走。每当夜里孙小芹都把门窗堵得死死的才敢睡觉。

在所有矛头都指向马老爷之后,就算马家在狗崖镇有着无人可及的地位,后果也可想而知。奇怪的是在狗崖镇所有的富户都陆陆续续搬走之后,马老爷依然守在马家,只是秘密送走了马东。当愤怒的人群涌入马府,才发现马老爷已经吊死在祖先的牌位前,尸骨早已被虫蚁叮咬得零落不堪,而马家也只剩下一副空壳子。

马东看见孙小芹的第一眼就被她迷住了,他拦住孙小芹的去路,摆出一副轻佻的姿态。可还没等他说话,马老爷突然派人把他叫了回去,孙小芹算是逃过一劫。

之后狗崖镇很快迎来了第三年的干旱。剩下的人走的走,死的死。偌大的一个镇子,曾经的人间乐土,转眼变成一片荒芜的废墟,再无人来,只有带着死气的风还时不时拂过那片干涸的土地。

马东跟黄继祖一样,也是个色胚子。这些情况马老爷都知道,只不过马老爷从不让他染指家里的下人,他只能经常到镇上的红袖楼出火。红袖楼是黄家的产业,马东和黄继祖虽是同好,但是彼此并不对盘,两人曾为了争女人几次大打出手,早就成了镇里人茶余饭后的笑谈。

马东被他爹送到离狗崖镇很远的省城里,马东带走了马家所有的家产和一对如意鸳鸯锁。

孙小芹在马家安顿下来,起初过得还不错,不过在马家二少爷马东出现后,她的麻烦就来了。马东在马兰兰回门当天就被他爹派到乡下收租去了,所以孙小芹并没有见过他。话说马东到正房向他爹交差,出门后正巧遇到孙小芹。

临走前马老爷曾千叮万嘱,让他千万不要把这一对如意鸳鸯锁弄丢,等到局势平定,再带着如意鸳鸯锁回到狗崖镇马府,必有收获。但是马东并没有把马老爷的话放在心上,他在见识到省城的繁华之后,已经不想再回到狗崖镇那种可以随时要人命的地方。

马家家大业大,收留个人也不过多添一碗饭。况且孙小芹顾念马老爷收留之恩,干活十分卖力,从不挑三拣四。马老爷看她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又怜惜她是个哑巴,于是对她格外照顾,连住宿的房间都给她安排在外院单独的耳房里,而不是让她挤在下人统一的大通铺里。

可马东在省城的生活也并非顺风顺水,他的钱先是被一个叫贝贝的舞女骗走了一部分,接着他又迷上了赌博和抽大烟,这两样是最能消耗金钱的东西,即便马东从狗崖镇带出金山银山也不够花销的。不到一年时间,马老爷留给马东的财产就已经散去了十之八九,之后省城又迎来一场军阀混战,为了保命,马东只能只身逃走。

那孙小芹清洗干净后,竟是个十分秀丽的女子,虽然身上穿着下人的粗布衣裳,可那容貌比出嫁的马兰兰还优胜三分。

当马东走投无路的时候,他几次想把贴身藏着的如意鸳鸯锁当掉,可是每当他生出这个念头,马老爷就会在他梦里出现,阴恻恻地看着他。更诡异的是,孙小芹也出现了好几次,吓得他只好打消当掉如意鸳鸯锁的念头。

无奈之下,马老爷找了一个通哑语的下人跟女人沟通了一阵,才弄明白她叫孙小芹,所有亲人都在战乱中丧生,她孤身一人到处流浪,只想找一个安身立命的所在。马老爷看她可怜,加上女儿出嫁带走了家里几个手脚勤快的下人,所以他就顺理成章地把孙小芹留了下来。

马东几经辗转活了下来,颠沛流离的日子让这个原本只知道吃喝玩乐的二世祖吃尽了苦头。有一次他进入一座寺庙讨水喝,遇到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老和尚说跟他有缘,批了八个字给他,“前尘误卿,舍弃是真”,还指着他怀里的如意鸳鸯锁说了一句话:“越是富贵的东西,包袱越重,只有把包袱丢掉,冤孽才能走到尽头。”

就像在印证大夫的话,果然过了没多久女人就醒了,靠在床边沉默不语,下人给她拿的食物也不吃。直到马老爷出面,女人才露出一丝激动的表情,咿咿啊啊地冲着马老爷比画了一阵。大家这才知道,原来女人竟是个哑巴。

马东完全不明白老和尚的话,他也没费心去了解。之后他去了哪里,又遭遇到什么事,就没有人知道了。

就在黄继祖和马兰兰成亲后的第四天,镇上突然来了一个女人。那女人衣衫褴褛,像个乞丐,她在镇上行走了没一会儿就晕倒了,可巧就倒在马家的门口。马老爷急忙叫人把女人抬进了屋里,还请了大夫给她瞧病。大夫看过后说女人只是太过劳累才会晕倒,只要稍作休息,就能醒过来了。

说完了马东,再回来说一说狗崖镇的人们。

两家互递庚帖那天,是个极晴朗的日子。在狗崖镇,互递庚帖就意味着男女双方正式定亲,接下来的日子就要为正式成亲做准备。虽然狗崖镇是小地方,但是黄马两家都是当地的大户,所以亲事办得分外隆重,连镇长都亲自到场祝贺。也有不少镇民暗中取笑,都道蚂蟥(马黄)联姻,以后吸起血来岂不是更加事半功倍?

人们被孙小芹临死前的诅咒弄得绝望不已,就算孙小芹含冤而死,她的力量为什么能那么大?

这年年初,马家和黄家结成了姻亲,黄家的大少爷黄继祖在父辈的支持下娶了马家的大小姐。虽说黄继祖跟他爹的德行一般无二,可马老爷还是把唯一的女儿马兰兰嫁给了他。马兰兰是马老爷的掌上明珠,还读过两年洋书,相貌也颇为清秀可人,反观黄继祖为人下流好色,粗鄙不文,实非良配。实在让人不得不生疑,这两家结亲是否有什么内情。

后来人们也弄不清这种种灾难,到底是孙小芹的诅咒,还是河神降下的惩罚了。

和马老爷比起来,黄家家主黄老爷私誉就差多了。他年纪五十有二,可是姨太太却娶了一房又一房,他的原配和他同岁,而他新娶的姨太太却只有十八岁,和他的二女儿同年。由于姨太太众多,黄老爷的儿女也不少,个个都惦记着黄老爷的那点儿财产,也有觊觎正妻位置的。可是别看黄老爷的原配张氏常年只吊着一口气,但偏偏不死,把一众姨太太恨得牙痒痒。黄家大宅里更是整日上演拈酸吃醋的戏码,闹得几乎没一日消停。

孙小芹的诅咒逐一应验,饱受各种磨难的人们也渐渐开始相信,也许这些苦难真的还要十年才能结束,所以还是孙小芹在作祟吧。

马家的家主马老爷在当地颇有威望,狗崖镇造桥、铺路、建学都少不了他的捐助。可是他的善举并没帮马家积下多少阴德,他的结发妻子在生第三个孩子的时候难产而死,而他辛苦拉扯大的儿子从小就飞扬跋扈,长大后更成为狗崖镇一霸,让马老爷头痛不已。

幸存下来的,没有能力离开狗崖镇的人们开始憎恨孙小芹,他们用最恶毒的话咒骂那个女人。如果孙小芹尸骨尚存,估计也会被这些愤怒的人挫骨扬灰。

当时在狗崖镇里有两个比较有名望的家族,一个是马家,一个是黄家。这两家都是地主出身,狗崖镇半数以上的田地都是他们两家的,就连狗崖镇的现任镇长都是在他们两家的支持下上位的,可以说狗崖镇的实际掌权者是马黄两家。

人们的愤怒没有了发泄的渠道,再加上瘟疫的苗头逐渐出现,剩下的人越来越少了。不过三年的时间,这个原本热闹的小镇,竟变得满目疮痍,走在街上几乎看不到一个人。

民国那会儿,这里叫作狗崖镇,属于北方,地处偏僻,土地贫瘠,人口也相对稀少。虽然当时战乱频生,局势动荡,但是这个小镇却因为偏僻所受到的影响不大,反倒成了战争中的世外桃源。

有一天,有个青年只身来到了狗崖镇,他看着和记忆中完全不相符的地方,十分惊讶。

我听说过河神庙,却头一次听说河女庙,顿时来了兴趣。向老民警询问的时候,我以为会听到一个天女下凡与凡人相恋,之后大战妖怪,保护百姓的故事,没想到却听到了一个异常惨烈的故事。

他走进狗崖镇,走向了马府,他的一条腿有些微跛,在大门口逗留了许久。马府的大门微微敞开着,像是正在等待某个人的归来。

老民警点点头,“没错,那是河女庙。”

青年走进马府,这里原本是一个大富之家,此时却荒草丛生,看起来像个鬼宅。

我指着山上那处房屋问道:“民警同志,那个是不是庙?”

青年似乎对马府很熟悉,他慢慢地走向主屋,屋子里很乱,青年又转回头向着祠堂走去。几年过去了,马老爷的尸体早就成了一具干尸,因为挂尸体的绳子特别结实,所以还悬挂在祠堂之内,随着外头吹来的风微微地晃动着,像个巨大的风铃。

老民警瞥了我一眼,没说话。

祠堂里本来放着许多牌位,现在那些牌位全部散落在地上,蛛网遍布。看到这一幕,青年心中大痛,眼泪止不住地落了下来,他把马老爷的尸体放下,和摆放整齐的牌位放在一起,然后跪在地上连连磕了几个响头。如果有人在,就会发现青年的相貌竟和马老爷有些相似。

“这里的景色真美。”我赞叹了一句。

他到底是谁呢?

老民警抽着烟,悠然地望着远方的山。我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天色如洗,那座山却呈现出一种暗红的色泽,热烈且深沉。在那红色中,隐隐约约地呈现出一片青黑色的屋顶,倒像某个油画中出现过的景色,浓墨重彩,有种说不出的美。

青年来了狗崖镇之后,在马府中待了一天,之后他突然走出马府,到镇里雇了几个还算健全的人,下到已经断流几年的北桑河。那里的土地干裂,头顶是一轮烈日,青年和他雇用的人开始寻找什么,他们在干涸的河道内整整寻找了几天几夜。后来有人发现,他们陆续从河道内掘出了不少尸骨,这些尸骨大多已经残缺不全,而且看上去像是孩童的尸骨。

那么吴家兄弟呢?警察会顺利地逮捕他们吗?希望他们能早点儿落网,免得再出现像我们一样的受害者。

青年把这些尸骨一排排地放好,数了数足有十七八具。

所以我判断,那些民警找不到冯柱子。不过有那么多的证据,冯柱子会成为通缉犯,他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他们继续寻找,第五天,青年在距离狗崖镇十几里地的河道内掘出一具残缺的干尸,看模样是个女人。

我轻轻吐了一口气,冯柱子这人还真有几分能耐,如果他还活着,会回家吗?他会想不到只要我们逃脱了,他的末日就会来临吗?

青年抱着干尸放声大哭,那些人听到他好像在叫着“小芹”这个名字,也许死去的人是他的爱人,可是为什么会死在这个地方呢?

老民警摇摇头,“还没,小田他们找了一晚没找着,就到冯柱子家去了,现在什么情况还不知道。”

青年叫雇用的人挖了个深坑,把先前那些尸骨都好好地埋了进去,并且立下一块无字的墓碑。

沉默了一会儿,我忍不住问道:“找到冯柱子了吗?”

女人的尸骨被青年带回了马府,青年在马府又足足待了三天三夜,之后他带着一个很大的背篓离开了狗崖镇。

一个穿着便服的老民警就站在门边上抽烟,看到我出来,就顺手递给我一根烟。我摇摇头,现在就是深呼吸这个动作都让我难受,更别提抽烟了。

没有人关心他是谁,即使知道他是谁又怎么样呢?在这个被死神诅咒的地方,剩下的只有等死的人。

我觉得派出所里过于气闷,就走出来透气。外面的空气特别清新,我不由深吸一口气,胸口顿时涌起一股针扎般的疼痛,我只好把气慢慢地吐出来,微微弓着腰缓解那股疼痛。

谁也没想到,青年能再回来,而且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还带着许多人,这些人有的是大夫,有的是工匠,他们涌入狗崖镇的那一刻,就为这个镇带来了新的生机与机遇。

尽管晚了一些,好在他们还是来了。

大夫为狗崖镇的百姓治病,而青年带着工匠们到正对着马府的一座山上,在那里画地建屋,没过多久,那里就建起了一座庙。庙没有名字,不过却供奉着一具金身女像,面目秀美,依稀是当年被当作祭品扔进河里的孙小芹的模样。

其实我心中有气,吴家兄弟行事如此猖狂,也是附近一带警方的疏忽。我们在村子里的时候,如果他们能及时赶来,我们也不至于为了躲避吴家兄弟而被冯柱子带入歧路,经历了许多艰险。

之后青年雇用了许多逐渐恢复健康的村民,让他们造桥铺路。狗崖镇几乎每一条路都被好好地修筑过,死气沉沉的小镇重新焕发光彩。说也奇怪,当庙和路都修好之后,某天突然开始下起雨来,那雨一开始只是牛毛般的细雨,后来越下越大,村民们兴奋地从屋子里跑出来,狂呼奔走。

这个时候,县城公安局的警察也到了,我们几个胡乱吃了一顿早饭,接下来的时间都在做笔录。他们惊诧于我们的经历,甚至觉得其中带着几分不真实。

三年的干旱终于结束了,瘟疫也被扼杀在初级阶段。狗崖镇活了过来。

该来的总会来,该结束的,也总会结束。

来历不明的青年成了狗崖镇的大恩人,人们几乎把他当作神佛一般,争先恐后地顶礼膜拜。

这一觉睡得太香,睁开眼就是第二天早上,去烧窑村寻找冯柱子的人还没有回来,小镇上的人也都听说过当年烧窑村的各种传说,当那残酷的真相揭开的时候,每个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青年要走,人们求他留下来当狗崖镇的镇长,青年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他问人们,知不知道他是谁。

我摸着胸前绑好的绷带,差点儿忘了,医院的老大夫叮嘱了我不能过度用力,不然骨头长不好。说也奇怪,在烧窑村的时候,我虽然觉得肋骨很疼,但是并没有因此影响到我的行动。来到这里之后,身体好似就不听使唤了。我倒没往别处想,只是觉得人在遇到危险的时候,真的能把身体内的潜力都激发出来。

当青年的真正身份披露出来的时候,人们大惊。原来青年竟然是马老爷的弟弟,那个早在多年前就不知所终的孩子—马如松。

我睡了不知多久,感觉身上的骨头都要酥了。我睁开眼睛,看着陌生的房间,真有种不知道今夕是何夕的懵懂。愣了好一会儿神,我才想起自己还在派出所的小宿舍里,猛地起身,顿时疼得又倒了回去。

人们得知青年的身份之后,仍旧请求他留下来,马如松就留了下来,其实他何尝想离开自己的家乡,只是当年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他认真地治理着狗崖镇,看着这里逐渐地好起来,有不少迁走的人又回来了,狗崖镇慢慢地恢复了以前的模样,不,它变得比以前更好。

派出所的警察将我们安排在一间小宿舍之内,宿舍里有两张架子床,我们各自找到位置躺下,感觉还不到一分钟,我们三个就都睡着了。此起彼伏的鼾声在室内交相呼应,静谧的室内顿时热闹了。

马如松在狗崖镇做了几年镇长,他有个雷打不动的习惯,每天都要到山上的无名庙里待一会儿,有人问起,马如松会说,庙里埋葬的是他的爱人。

我们三个人全都带伤,谢如秀伤得最重,檐下水猪连伤带病,我的肋骨虽然有点儿麻烦,但是慢慢地养一段时间,也不会有大问题。

人们回想起马如松当年的举动,他从北桑河的河底淤泥之下挖出了一具女尸,庙里金身女像的模样神似孙小芹,难道马如松的爱人是孙小芹?

之后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小镇派出所联系县城里的公安局,同时通知我们的家人,又派了几个人去烧窑村寻找冯柱子,安排我们就医—虽然这里的医院不大,但是最基础的治疗设备还是具备的。

人们都觉得,像马如松这样一个人,怎么能够把孙小芹这种邪恶的女人当成爱人呢?

小镇派出所等了我们好几天,直到现在我们才到。询问原因,才知道这些天我们被困在烧窑村,在场的人脸上的表情都很精彩。

有人自告奋勇,想要马如松知道当年的真相,是孙小芹这个女人临死前的诅咒,让狗崖镇几乎陷入绝境。

警察找不到报案人,就无法立案,不过也尽职地进行了问询。齐建军说我们打算到小镇上来,所以警察就通知了小镇这边的派出所,让他们留意我们。

可是马如松听到这些话之后,表情变得极为苦涩。他说,邪恶的并不是那个女人,邪恶的是这片大地,邪恶在我们每个人的心里。

我们进入当地派出所报案之后,才知道他们也在找我们,县城的警察在我们离开村子没多久就到了,他们和孙道有撞了个正着,但是吴家兄弟却不知所终,大概是偷偷跑了。

你们真的无辜吗?马如松犀利的眼神落在在场的每一个人身上。那些埋在地里的无名尸骸,那些还埋藏在河底淤泥下的孩童,甚至孙小芹,都是这些人以祈雨之名献给河神的祭品,那些人才是最无辜的。

多少天没吃过像样的饭菜了?在我的记忆里就像一辈子那么长。

他们是一个个活生生的生命,也许还有许多没到懂事的年龄,就这么白白地死去了。

之后的事情还算顺利,我们狼狈的模样并没有引起太多的围观。大概因为正是饭点,我闻到家家户户飘出饭菜的香气,那味道勾得我几乎走不动路。

为了一个虚幻的理由,他最爱的女人也死去了。也许是老天都看不过去了,借着她的嘴,降下对这片大地的惩罚。

等我们终于远远地看到小镇错落的房屋掩映在夕阳之下,那种一直荡在高空中的感觉才慢慢踏实起来。

他来到狗崖镇做了这么多事,并不是单纯地为了拯救这些人,他是想让那个死去的女人能够安息,让她就算是在九泉之下,也能得到安慰。

我们三个离开了烧窑村,离开了那个压抑、恐怖、充满血腥之气的地方。天空慢慢放晴,我们身上虽然狼狈,但是精神亢奋且急切,恨不能马上到达小镇。

然而,这些话马如松都没有说,他说了这些人就能懂吗?他们是愚昧的、盲从的,有时候还饱含着恶意,即便是这样,他们也不该死,他并没有想做拯救他们的神,只是做了一个“人”该做的事,也算是为马家人赎罪吧。

你何时来过

马如松在狗崖镇待了整整三十年,他去世之后,人们按照他的遗愿把他埋在无名庙外的一棵大树下,那树一年年长大,亭亭如盖,就像是在凝望着庙里的金身女像。

细细聆听

后来人们遗忘了孙小芹和马如松的关系,也遗忘了他们的故事,人们说金身女像是从河道里找到的,所以就把金身女像称为河女,而无名庙就成了河女庙。

我匍匐在泥泞的牢笼里

老民警讲完故事,咳嗽了几声,然后背着手走了。

干裂的泥土便结成厚厚的壳

我觉得这个故事听起来不错,可是有许多地方经不起推敲,还留下了好几个谜团,比如说孙小芹的来历之谜、她和马如松的关系、故事里曾提到的一对鸳鸯锁、马如松背后的故事……老民警讲故事也太不负责任了。

鸟兽啄食着腐烂的肉

我嘀咕着走进屋里,这时檐下水猪他们的口供也录完了,大家坐在温暖的办公室里,享受着难得安静的一刻,可是这安静的一刻很快就被打破了,外面传来吵嚷的声音。

当轻风拂动我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