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冯柱子随时都有可能回来,现在必须想办法脱身。我用目光四处搜寻,结果看到了本来在狗剩子手中的那把匕首,就丢弃在他的脚下。
“没大碍,就是后脑勺挨了一下。”谢如秀轻声回答。
我努力地蹭了过去,拿到匕首之后,我和谢如秀相互配合着割断了绳子。我怕狗剩子突然醒来,就用绳子捆住了他,把那块破布塞进他嘴里。看着狗剩子的模样,我心里那口气终于消了大半。
我努力了一番,才把嘴里那块破布给弄出去,“你怎么样?”
等我和谢如秀在门的两边埋伏好之后,那扇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赵哥。”谢如秀醒了,估计是冯柱子看他昏了,没有堵他的嘴。不知道他看了“屁股坐脸”这一幕多久。
我和谢如秀商量好的伏击策略是,他用木棍攻击下盘,我攻击头部,无论冯柱子挨到哪一下,我们制服他就多了几分把握。
我像条蚕蛹一样,扭动着起身,一屁股坐到了狗剩子的脸上。他的惨叫被我的屁股给堵住了,我不敢起身,用屁股连连在他脸上肆虐。他的双手乱抓,我的肉差点儿被他拧下来,这是一场无声的较量。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不动了,我挪开屁股,看见他已经晕了过去。
我心跳如擂鼓,开门的刹那,我挥舞着木棍就朝着冯柱子的头部扫去。谢如秀手中的匕首,也毫不留情地照着腿上扎。
与此同时,我听到外面有响动,可能是冯柱子听到狗剩子的惨叫,想要进来查看。但是这时候我没有别的选择,就算冯柱子此时进来,我也不能便宜了狗剩子。
饶是我们的行动够快,冯柱子还是躲了过去!
我趁着他俯身的时候,猛地抬起两条腿踹在了他的命根子上,那一踹我用上了吃奶的劲儿,狗剩子痛得一声惨叫,踉踉跄跄地跌倒在地。
接下来的发展就有些戏剧性了,冯柱子躲过攻击之后,一脚踹到了我的肚子上,我肚子剧痛,木棍脱手而出,落在冯柱子脚下,他没留意踩到了圆滚滚的木棍,身形一个踉跄,谢如秀的匕首就这么深深地刺到了冯柱子的小腿上。
等的就是这一刻!
匕首不算太锋利,可是比肉要坚硬得多,冯柱子痛得大叫一声,随即向我挥来一只拳头。我往后躲避的同时抬起脚踹他的肚子,冯柱子顾此失彼,被谢如秀趁机又扎了一刀。冯柱子果然是个厉害角色,就算受了伤,攻击的速度和力度仍旧不减。
狗剩子果然没有怀疑,他俯下身,看样子是要拿掉我嘴里塞的破布。
就这样,我们两个对一个,竟然丝毫没占上风。几个回合之后,不仅冯柱子身上又多了个刀口,我和谢如秀也都被伤到了。
我不敢使劲扭动了,只是用细微的扭动,配合着喉咙里发出的“呜呜”声,就像忍不住尿的模样。
冯柱子的半条裤腿被血晕得鲜红,他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我被他一拳打在了肋骨上,一阵钻心的疼,估计那条还未完全长好的肋骨又断了。
他说话的神态像个孩子,可是他手里拿着的闪着寒光的匕首,却表明了他真的可能给我来一刀。
我被疼痛刺激得发了狂,双目血红地朝冯柱子扑过去。谢如秀挨了一脚,这时勉强爬起来,捡起匕首,猛地朝冯柱子刺过去,他这一刀不偏不倚地刺进了冯柱子的臀部,冯柱子顿时惨叫一声,朝地上倒去。
很快地,狗剩子走过来了,他不满地看着我,“你动什么动?再动我就宰了你。”
我怕他反扑,急忙蹲下压制他,冯柱子的拳头可没受伤,一拳接一拳地向我招呼。我也不甘示弱,什么抠眼睛、掏鼻孔之类的下三烂招数都用上了。
为了吸引狗剩子,制造机会,我在地上像虫一样扭动起来。
以前打架不用这些招数,是因为我不想别人认为我真是个下三烂,现在生死关头,别说使些下三烂招数,更没底线的事我也做得出来。
现在不会有人来救我们了,我必须自救。
最后我们都力气用尽,我和冯柱子就像顽童打架一样,抱着在地上翻滚、撕咬。我以为,这场以生命为筹码的搏斗,胜利终将不属于我,却没想到檐下水猪突然出现,他光裸着冻得青紫的上半身,用网过我的渔网困住了冯柱子。
我试着动了动,冯柱子绑得很紧,我根本挣不开。我试着动动腿,绳子虽然缠住了小腿,但是腿还可以弯曲。我闭了闭眼睛,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遇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这么看来,在老金家里待的那些天,简直如同天堂一样。
冯柱子被网住之后,剧烈地挣扎、叫骂,不过刚才他的力气消耗得差不多了,挣扎了一会儿就不动了。
从我的角度看不到谢如秀的情况,不过只听他沉重的呼吸声,也知道情况肯定好不了。
我心里痛快极了,这就是所谓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们……你们老实点儿,我哥哥马上回来啦。”狗剩子得意扬扬地对着我们说,那神态就像顽童得到了新玩具一样。
我喘着粗气,激动地看向檐下水猪,意识到他没穿上衣,冷得浑身都在打战,急忙把狗剩子的上衣剥了下来,给他递了过去。
冯柱子把我绑上之后就出去了,他交代狗剩子好好地看住我们,他要出去做些准备。从他们的对话中,我感觉到这个狗剩子憨实得过头,似乎是个弱智。
檐下水猪接过衣服穿上,喉咙里始终低低地咳嗽,他的脸色已经变成青灰色,整个人的状态非常不好。
屋子里光线极差,我睁一眼闭一眼瞪着狗剩子。现在我全明白了,原来我们在烧窑村遭遇的危机,都是冯柱子搞的鬼,他的目的我还不太明白。我们三个身上只有六百块钱,就这六百块钱能够致使人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吗?在我的理解里,根本不可能。
我们三个的状况可比遭遇吴家兄弟时还惨,檐下水猪又轻咳几声,我刚想问他分开后的遭遇,他突然摆摆手,示意我先别问。
接着我的嘴被一个散发着腥臭的布团牢牢地堵住,然后我被狗剩子拖进了前方的屋子里。
“冯柱子,我来问你,”檐下水猪沙哑着嗓子说道,“我们萍水相逢,根本连认识都说不上,你为什么千方百计地想害我们?”
狗剩子似乎看得有趣,也跟着一口浓痰吐在我脸上。
冯柱子在渔网里怒视着我们,“你们该死,竟然破坏了我的计划。等我出去,肯定弄死你们!”
“哟,竟然没晕。”冯柱子说着一脚踩在我脸上,一口浓痰吐到了我的眼皮上,我想擦拭可是动不了,立刻紧紧闭上眼睛,难受得几乎要吐。
我一听就来气,都这样了,还在放狠话。我捂着胸口起身,忍耐着针扎一样的剧痛,“都这样了还想弄死我们?你真不怕我们杀了你?”
我心里恨得几乎要吐血,血没吐出来,我倒是照着他的脸吐了口唾沫,可惜力量不够,并没落到他脸上,而是落到了他的衣襟上。
冯柱子沉默片刻,突然发出桀桀怪笑,“你以为你们能逃得了?进了这里,没有人能逃得出去,没有人能逃得出去!”
竟然是他!如果是他,许多事情就有了解释,比如说他好心给我们带路,再比如说那段引我们去槐树林查看的话,还有槐树林中的陷阱—冯家既然世代都是猎户出身,那么做个陷阱简直是小菜一碟。
冯柱子反复重复着那句话,让我觉得毛骨悚然。
这个声音带着点儿熟悉,好像不久前我刚听过。我拼命睁开眼睛,焦距好半天才对上,不想那个正在捆绑谢如秀的人不是昨晚那个疯子,而是送我们来烧窑村的冯柱子!
8
“嗯,狗剩子,你去把那个家伙绑起来。”
从冯柱子嘴里实在问不出什么,我们也就不问了。狗剩子是个弱智,从他嘴里更是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我们商议到底该怎么处置他们俩,后来一致觉得不能便宜了他们。当然,我们不可能杀人,不过让他们受点儿苦还是没问题的。我们把他们结结实实地捆在一起,给冯柱子做了简单的止血,省得他流血而死。然后,把那间小屋的门窗封闭。之后我们还在校舍里发现了一些食物和水,我想,这应该是冯柱子他们为了伏击我们而做的准备。
“太……太好了,哥,三个都逮住了。”有个人欢欣地说。
我们理所当然地将这些食物据为己有,等到了小镇就报警,至于能不能挺过这几天,就看他们的运气了。
有人往我脑袋上踹了一脚,我虽然没昏倒,却晕晕乎乎的不能动。恍惚间感觉自己被绳子捆了起来,我想破口大骂,却只发出一声声呻吟。
我们几个身上皆带伤,檐下水猪是连病带伤,解决完冯柱子的事,他就倒下了。我一摸他的额头,跟谢如秀那时的情况差不多,浑身烧得滚烫。谢如秀也是一副快要挂了的模样,我的情况比他们好些,却也好不到哪里去。我想来想去,实在没办法,只好还是回我们先前待的院子。最起码那里有干净的水,加上这些食物,等檐下水猪和谢如秀稍微好一点儿再走。
我拼命挣扎,镰刀乱挥,可是刚挣扎了几下,就被屋顶上蹦下来的人给砸倒了。我迷迷糊糊地躺在地上,看到谢如秀像死狗一样被一个人从外面拖了进来。
一路上我背着一个,拖着一个,断骨的倾轧从疼痛到麻木,一段不算长的路,几乎用了一个小时才走下来。
就在这时,我听到外头一声惨叫,是谢如秀!我回头的刹那,一张大网从天而降!
直到半夜,檐下水猪才悠悠转醒,这还归因于他的体质不错,从他的状态来看,我觉得他应该是冻出了肺炎。
小学校里的荒草有些已经没过我的头顶,但是生长得比较稀疏,有明显被人踩踏过的痕迹。离木杆越近,我就越紧张,我生怕这次跟槐树林里那次一样,所以走得很慢,每踏出一步都要确定脚下的土地是坚实的。
我用从冯柱子那里掠夺过来的大米熬了一点儿粥,檐下水猪吃过粥之后,精神状态明显好了不少。我问起他我们走散之后的事,他露出深思的表情。
谢如秀郑重地点头,我就在他的注视下,慢慢地进入了小学校门。
他说,被狼追赶的时候,本来不可能走散,只是那几匹狼十分奇怪,跑着跑着,四匹狼竟将他包抄在内,他被夹裹在其中,实在是身不由己。那时候我们已经不见了踪影,之后冯柱子出现,他被打晕,第一次醒来是在半夜,那些狼早就不见了。由此他产生了一个想法,那几匹狼似乎是被人驯养出来的,或者说它们就是冯柱子驯养出来的。
我想喊他的名字,却不能喊,只能把手攥成拳头塞进嘴里。那把镰刀我们一直带着,我擦了擦汗湿的手,把镰刀紧紧地握住,另一只手按了下谢如秀的肩膀,“你留在这里帮我望风,我进去看看。”
我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可能?狼怎么可能被驯养?”
我终于撑不住了,只好放下谢如秀。这时候我们离小学校已经足够近,我终于看清悬挂在杆子上的人,他半裸着,麻绳穿过他的腋下,一端系在木杆上,摇摇晃晃的,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他吹下来。他双眼紧闭,生死未卜。他赫然就是失踪了一天一夜的檐下水猪!
“当然可能。”檐下水猪坚定地说,“狗以前也是野兽,被人驯养后成了人的帮手、同伴,那么狼为什么不可能呢?冯柱子祖辈是猎户出身,他们也许就有驯服狼的方法。”
“嗯。”我点点头,搀着他,背着他,咬着牙支撑了十来分钟。
我不得不承认檐下水猪说得有道理,狗通过训练可以帮人看家、狩猎,甚至是成为杰出的警犬,狗有这样的潜力,狼这种敏锐、坚韧的生物当然也有可能被人驯服。
“你忘了吗?徐哥说了咱们几个不能分开。”谢如秀的眼神中透着悲伤。
“我醒来之后,冯柱子只给我喝了点儿水,我质问他为什么抓我,他一句话都没说。我看到他准备了一些奇怪的东西,第二天,我又被他们打晕,吊在旗杆上那阵我醒过一次……”他打了个寒战,大概是回忆太痛苦了,现在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
“可是……”
我突然觉得我们对冯柱子太宽容了,当时就不该给他止血,这种人,活着也只会害人。
“一起去。”谢如秀坚决地说。
“对了,徐哥,上次骨桥的故事你还没讲。”
我刚要跑,突然想到谢如秀的腿伤,“谢如秀,我现在过去看看那个人是不是徐哥,你腿不方便,就在这边等着我。”
当时檐下水猪是要讲的,可还没讲,狼就出现了。我对骨桥一直保持着好奇的心理,现在终于有机会得知其中的故事。
我连呼吸都差点儿停了,如果那个人真是檐下水猪,被吊在那么高的地方,还有命在吗?
檐下水猪沉吟片刻,才开始说。
“不不,我稍微有点儿远视,能看清他的脸。”谢如秀说道。
中国是个很大的国家,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风俗。立骨桥这种风俗,檐下水猪并没有亲眼见过,他只是有幸看过一张照片,并且听过一个传说罢了。
我蹙起眉头,“这么远,你怎么确定?万一又是陷阱……”
像檐下水猪一开始说的那样,骨桥的确是给鬼走的,骨桥必须以女子的脊骨为料,一般的做法是把尸骨从棺材里取出,截下一段脊骨做桥。骨桥阴气奇重,它的作用就是吸引厉鬼恶灵。
我扭过头就要走,谢如秀扯住我,抖着声音说道:“那个……好像是徐哥。”
当然,这种东西很缺德,只有遇到非常可怕的恶灵或邪物,才会建造骨桥。骨桥建好之后,以血为祭,选十八岁以下、阴年阴月出生的处子为人牲,走过骨桥,恶灵被人牲所吸引,跟着走过骨桥。只要它通过骨桥,就会有黑白无常出现,把他带进地府。
就算有我的帮忙,谢如秀还是走得异常艰难,速度也很慢。走了大约二十分钟,我估摸着快要出村了,无意间回头,却看到槐树林方向,不,正确地说是小学校的方向,不知何时立起一根长长的木杆,很像升国旗用的那种旗杆,但是上面悬挂着的不是国旗,而是一个人。因为距离太远,我看不清上面挂的是真的人还是伪装的人。这样的把戏我们在树林中就见过了,谢如秀因此受伤,我当然不会再上当。
檐下水猪给我讲了这么一段故事。
在我来回的折腾下,谢如秀的状态好了一些,我说要离开这里,他二话不说就同意了,于是我半搀半背,将他弄出了院子,并且走出好长一段距离。
故事发生在新中国成立前的一个小镇上,那个镇上有一个地痞酒后失手将一个为妻子抓药的男人打死,他怕摊上人命官司,竟买通药店的伙计和仵作,说那个男人是他的妻子毒死的。新上任的镇长和警察局长一个昏庸,一个贪钱,将孕妇关进监狱,镇里有些人知道真相却不愿开口,有些人不明就里,人云亦云,直到最后也没人为孕妇申冤,甚至没人愿意为孕妇说一句话,于是孕妇被冤杀了。
其实我还采到了一些蘑菇,但是不太懂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最后只好一起丢掉了。
孕妇头七那天,回到镇里,向人们复仇,许多人都是被活活吓死的,也有些人被自己的双手活活扼死。地痞死得最惨,他拿着刀把自己身上七七八八的零件都割了,然后用刀子把整个胸口的肉都剃了个干净,露出心脏。那模样就像是要把自己的心剜出来,看看是什么颜色似的。
我把黑天天清洗完之后,给谢如秀吃了几小捧,过了一阵儿,也不知是不是黑天天的作用,谢如秀竟然慢慢退烧了。
从那天起,小镇里的人每每抬头,都能看见头顶上的天是灰蒙蒙的颜色,就像是死亡的预告。
这东西喜欢成片生长,烧窑村没有人管理,黑天天自然极多,我足足采了半盆回去,自己也对付了个半饱。我记得没错的话,黑天天可做药用,它可以退烧,虽然说不上效力多大,总比没有要好。
只不过几天时间,一个镇子的人死了大半。剩下的人犹如惊弓之鸟,想逃,却怎么都走不出镇子。镇里有个瞎了眼的阴阳先生说,如果想把厉鬼送走,就必须建造骨桥。为了造这座骨桥,附近女子的坟都被扒开,尸骨被毁坏,户户哀声。
为了能让谢如秀早些好起来,我到外面去找可以吃的食物,本来没抱多大希望,没想到真的找到了食物。那是一种学名叫龙葵、土话叫黑天天的紫色小果子,单个只有小拇指尖那么大,我小时候常吃,甜甜的很好吃。
骨桥造好之后,阴阳先生算过镇子里所有少女的生辰,竟只有镇长的女儿符合。镇长当然不愿让自己的女儿去做人牲,但是镇里的幸存者都如同疯子一般,他若不答应,不只是他的女儿,他全家的性命都保不住。
7
后来镇里人宰杀了大量的牛羊,将血泼在骨桥上,逼镇长的女儿走过骨桥。可怜的少女走到尽头的同时就停止了呼吸,之后笼罩在小镇之上的死亡阴云渐渐散了,厉鬼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一直不敢深想,檐下水猪到底去了哪里,或者已经遇害了。对于这件事情的真相,我现在无能为力。现在,我必须带着谢如秀离开这里。这个念头已经冒出来很多次了,如今实施起来却更困难:谢如秀受伤,发烧昏迷,躲在暗处的敌人,这些都是阻碍,不过我仍然下定决心,等他稍微好一点儿,立刻就出发,哪怕让我背着他走,也必须离开烧窑村。
当然,这只是个故事,但是故事中的东西真实出现之后,故事就不只是故事了,它里面肯定还会有别的内情。
谢如秀躺在屋子里呻吟,我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真的发烧了。这个原本还算养尊处优的大男孩,在这段时间经历了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磨难,他原本饱满的脸颊凹了下去,眼窝深陷,满脸都是晦暗之色。
我越来越好奇,当年烧窑村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建起一座骨桥。那些失踪的人,难道真是因为厉鬼索命才失去了踪迹?
好不容易回到了那户人家,我忙着压水、烧水,屋子里的土灶因为多年未用,生火十分困难,加上我也不是这方面的能手,总算是磕磕绊绊弄好了水之后,我的身上、脸上都不能看了。
齐建军说过,烧窑村发生的怪事都是从挖出石磨盘之后才开始的,瓷器发出哭声也是,有人失踪也是。
我想起以前学的一点儿求生常识,失血过多的人应该及时补充水分,否则容易休克。我把带来的水全部给他喝了,可是他还是一副很干渴的模样,于是我急着回到烧窑村,我们昨晚落脚的地方就能取水,到时候还得给谢如秀清洗一下伤口,否则伤口感染也够他受的。
后来就是冯柱子的爹和村里人在烧窑村失踪,烧窑村因此成为禁地,人人惧怕,打猎跑山的人都不敢往这边来。哪怕时间过去了十几年,齐建军依然谈之色变,可见当年事发时的惨烈。
我搀着谢如秀一步一步走出槐树林,谢如秀拖着一条腿,满头的冷汗,因为流了不少血,脸色苍白得跟鬼差不多。
可是冯柱子和狗剩子为什么就敢来呢?狗剩子是个弱智,也许他并不懂烧窑村的可怕,可冯柱子的爹当年就在烧窑村失踪,按理说,冯柱子应该对这里有心理阴影,十分惧怕才对。
是谁这么处心积虑地要我们的命?当然不可能是吴家兄弟,他们有枪,有人,我们和他们对上,绝对没有胜算。跟我们同来的冯柱子倒是有这个机会,可是我想不出他这么做的理由。而且昨晚他并非没有机会,却匆匆地跑掉了。
我心里隐隐浮现出一个猜测,檐下水猪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是人牲。我第一次醒来,看见冯柱子他们准备了一些奇怪的东西。有纸钱、招魂幡和一个密封的大桶,狗剩子搬运的时候,我好像听见里头有水声……”
可是这陷阱到底是谁布下的呢?我看着槐树上吊着的骨头架子,心里直发凉,檐下水猪失踪了,然后就出现了穿着他的衣服的骨头架子,这明摆着是在引诱我们。
“里面会是什么?”我屏住呼吸问道。
我抬头看了一眼那吊在树上的人,现在离得很近了,我才看清,那根本不是尸体,而是一副骨头架子,脚踝以下的骨头没有了。再看把谢如秀陷下去的坑,坑深两米左右,坑底下布满了胳膊粗细的、尖端呈矛状的木桩。我心里暗暗后怕,要是当时我再跑快一步,现在很可能已经跟谢如秀葬身在这小小的陷阱里了。
“应该不是水,水没必要装在密封的桶里。我觉得可能是汽油或者血……嗯,血的可能性大一些,猪血、牛血之类的都有可能。”
现在我们明显不能再待在这里了,谢如秀的伤必须得到救治,不然后果难料。
纸钱、牲血、招魂幡,还有我们几个人牲,冯柱子是要做什么?
伤口在小腿上,我打量了几眼,然后脱下外衣,把还算干净的背心撕成布条牢牢地绑住伤口。慢慢地布条被渗出的鲜血浸透,但是血流速度明显缓慢下来,我顿时松了口气。
我觉得不管他要做什么,大概跟骨桥脱不了干系。不过真正的答案还是等着警察来询问好了。
我有点儿慌,但马上又强迫自己镇静下来。首先必须给谢如秀止血,否则他不用等到治疗就会死。
我见气氛太沉闷,于是说道:“徐哥,我看你好一些了。看来我熬的粥是灵药呀。哎哟……”动作做得稍微大了点儿,胸口就开始作痛。
我几乎吐出来,现在手里什么急救工具都没有,怎么办?
说也奇怪,我受的伤不比他们俩轻多少,可是这一路折腾下来,我没发烧,也没躺下,我的身体素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我捡回那把镰刀,豁开破洞的裤管,一个狰狞的伤口出现在眼前。看伤口竟然有拳头那么大,撕裂肌肤的周围已经红肿起来,伤口处肌肉外翻,血流如注,我甚至看到了白色的骨头。
我摸摸手腕上的玉珠,这段时间它可真安静啊,伴随着我经历了这么多,被吴家兄弟下药那次,很幸运玉珠没有被他们发现。如果他们发现了,我失去的不仅仅是奶奶的遗物,更是一份思念、一份依赖之情。
“那个下面有……有东西。赵哥,你快帮我把裤子……撕开。”谢如秀断断续续说完这句话后,就已经呈现出半晕厥的状态。
“小赵,你的肋骨怎么样了?过来,我帮你看看。”檐下水猪听到我呼痛,知道我的肋骨又断了,他不由长叹一声。
我急忙爬到他身边,“谢如秀,你怎么受伤了?”秋天穿的衣裤有些厚度,是什么能把它瞬间扎破?
“我没什么事,我就想快点儿回家。”我失落地回答。
谢如秀躺在地上,半支着身体往腿上摸,我看到他的一条裤腿被什么戳了个大洞,上面尽是血。
土炕的另一头,谢如秀正在昏睡,照明的是我翻箱倒柜找到的一根蜡烛。烛光昏黄,这间屋子显得更加破旧不堪。
地上根本没有着力点,我只能一点一点地拽着他的手往上面拉。等把谢如秀拉上来,我几乎脱力了。
“快点儿回家吧,回到家一切就好了。”我反复呢哝这句如同魔咒般的话,从来没这么渴望过家的温暖。
“快……把我……拽上去。”
“徐哥,咱们上次没走出烧窑村,这次能行吗?”
我急忙向前一扑,千钧一发之际拉住了他的手,他突然大叫起来,脸上的肌肉都变形了,冷汗淋淋而下。
檐下水猪没作声,他的眼神坚定,似乎是在说,无论有什么困难,都难不倒我们。
可是这句话到底是说晚了,铺满落地的地面突然塌陷了一大片,谢如秀的身体迅速朝下坠去。他反应挺快,一把用手里的镰刀钩住了地面,可惜地面沙土居多,撑不住他的身重,他只不过停留了几秒,就继续向下掉。
阻碍我们的到底是人,还是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无论是前者抑或是后者,我们都不能逃避,也逃避不了。这是一场破釜沉舟的战斗,只有最后胜利的人,才能离开这可怕的死亡之地。
“不对劲。”我脑子疯狂地转着,“谢如秀,等一等。”
“小赵,”檐下水猪慢慢地说道,“你相信这个世上有解释不出的东西吗?”
我们俩飞快地朝那棵树的方向跑,离得近了,我突然觉得不大对劲,因为吊在树上的那个人瘦得不像话,那身衣服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好似很多地方都是用麻绳固定的,而且那双裤管之下,没有脚。
我点点头,我自然是信的,奶奶讲给我的故事,她留给我的玉珠,这些都很神秘。
“快,”谢如秀也变了脸色,“那个可能是徐哥,咱们快过去看看!”
那些东西似乎距离你很近,近得就只有一个手臂的距离,可是那段短短的距离隔着厚厚的纱、浓浓的雾,让你看得到却触不到,触得到也品不出其中的真意。
我小心地往前走了几步,转了一个角度,看得更加清楚了,我看到那个人吊在一棵极为粗壮的槐树上,头部的位置拴着一根麻绳,脚底离地面足有一米。更让我惊骇的是,那个人身上穿的衣服跟檐下水猪失踪前穿的那套极其相似。
“就像那天晚上,我们走不出烧窑村……”我低声说道。
会是檐下水猪吗?我心跳如擂鼓,会是他吗?他为什么会被吊在树上?
“是的。我自来就相信,这世上有一种神奇的力量,不,也许不止一种。它们渗入到我们的生活中,无处不在地影响着我们,就像人们口中的鬼怪,也是其中一种……”
我们踏着落叶和杂草前行,幽静的树林时有惊鸟飞过,我不经意间抬头,竟然隐约看到一棵树上吊着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我顿时一声惊喊:“树上有个人!”
檐下水猪是在解释那晚的“鬼打墙”吗?我当然不会说是因为有鬼不想我们离开,所以才设置这么一个障眼法。我一开始产生过这个念头,后来再一想,冯柱子对这里如此熟稔,大概来过不止一次,如果真的有鬼,难道还会看人下菜碟儿?
这是一片茂密的槐树林,经年的生长,没有人类的砍伐,已经让这片槐树延伸出很大一片,往里面看,幽深的树林内似乎看不到尽头在哪里,似乎和山和水,甚至和天都连接在了一起。前方的沙地成了一条明显的界限,沙的这一边是诡异的村庄,沙的那一边危险难测。
在李杨村的时候,我听到过一个故事,李杨村前身叫清水村,那个地方外人误闯后离开,想要再回去就找不到。不是因为有什么神鬼在保佑,而是因为有高人利用清水村一带的山水树木设置出一个巨大的迷阵,清水村人身处其中,早已将这迷阵牢牢地印在脑子里,自然不会迷路。
我们俩稍事休息,就向着村子的南边进发,走不多久,果然看到一片树林。
那么眼前的烧窑村,也是这种情况吗?我想一时很难弄得清,毕竟这里已经是个空村,当年那些知道真相的人,不知是搬走了,还是失踪了。那天我们碰见个疯子,就算他真是这烧窑村的人,我们恐怕也很难从他嘴里知道真相了。
“如果再找不到,咱们就先离开这儿,找人来帮忙。”我顿了一下,还不知道会不会像昨天那样,走不出烧窑村。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天过去之后,我们在烧窑村又滞留了一天。有了食物和水,日子自然没那么难熬。只是没有药,伤和病一时间都好不了,只能就这么挺着。幸亏我们几个的身体素质都不错,为了早点儿离开这儿,都拼命地鞭策自己早点儿好起来。
我不得不往最坏的地方去想,也许谢如秀说得没错。冯柱子说过,在烧窑村的南边有一片树林,我们应该过去看看。
人的精神力量十分神奇,它有时能抵过最好的药物。第三天,我找了根粗树枝给谢如秀当拐,我的肋骨也找了点破布和木板固定住了,檐下水猪还在发低烧,这个需要药物治疗,所以我们必须尽快赶到小镇。
“啊……”我不禁惊叫了一声,万一真如谢如秀所猜测的,檐下水猪岂不是死定了!
我心酸地想,那天刚跟爸妈报过平安,我们几个转眼又失踪了,他们还不知道怎么担心呢。
我正要建议回我们昨晚待的地方休息一下,谢如秀突然来了一句:“徐哥会不会被狼给拖走了?”
我们三个相互搀扶着往外走了一段路,突然看见前面有一道滚滚浓烟冲天而起!
我和谢如秀在晨光中奔走,大喊檐下水猪的名字,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我越找越心急,越喊越绝望。因为没有进食,我感觉两条腿像面条一样,也许下一步就要跌倒。
我顿时一惊,怎么会有浓烟?是谁在放火,难道是冯柱子他们?又一想不大可能,我们绑得很紧,屋子也反锁了,他们怎么跑出来的?就算跑出来了,为什么不去找我们算账,而是跑到这里放火,这未免也太奇怪了。
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找到檐下水猪,如果找不到……只好我们先出去,再做打算,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保持清醒,不然我们三个都会有危险。
其实烧窑村里也不止冯柱子和我们,还有一个疯子,也许是他放的火。
谢如秀比我的状态更差,脸上的牙印开始结痂,脸色蜡黄,像个病夫。
我不知不觉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檐下水猪摇摇头,“你仔细看,那边是什么地方?”
这一夜终于熬过去了,当天蒙蒙亮的时候,我和谢如秀熄掉余火,准备去找檐下水猪。尽管休息了一夜,可我还是觉得浑身酸痛,本来已经养得差不多的肋骨,又开始隐隐作痛。
距离有些远,我只能看个大概,那边矗立着十几座圆顶的小建筑,样子有点儿奇怪,每座建筑的上面都立着一个大大的烟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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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如秀瞅了几眼说道:“这个我见过,是煤窑吧,烧瓷器的那种。”
谢如秀不作声,只拿着一根棍子戳面前覆着青苔的泥地,那块地被他戳得泥土翻飞。我瞥到他眼角处似有水光,一肚子劝慰全都化成一声叹息。
檐下水猪点点头,“应该就是了。”
看谢如秀情绪不佳,我只好安慰他:“没事的,只是个牙印,很快就能长好,就算留疤了,现在的医学美容那么高明,肯定会给你整得毫无痕迹,比以前还帅。”
烧窑村以烧制瓷器为业,有煤窑、柴窑并不算奇怪。但是在无人的情况下还会有人烧窑,可就太奇怪了。
我叹了口气,用铁盆装了点儿水,架到火上烧热,给他清理了脸上的血迹,血迹被洗掉之后,那个牙印更是清晰,衬得那张脸分外可怜。
“咱们想出去,是不是得经过那儿呀?”谢如秀的脸色透着不自然。
谢如秀颤抖着用手碰了一下脸颊,“我毁容了吗?这个用不用打狂犬疫苗啊!”
我蹙了蹙眉头,“估计是,不过绕一下大概也能绕过去。”
我松了一口气,浑身顿时散架了一般,我想起谢如秀被怪人咬了一口,急忙跑过去看他,只见他的腮帮子上有一圈极深的牙印,全部渗出血来,要不是那时候我反应快,谢如秀的脸肯定会被怪人咬下一块肉来。
“不用绕,该来的,总是躲不过。走吧。”檐下水猪沉声说。
我死死勒着怪人不敢松手,他的力气极大,身上臊气熏天,我只坚持了一会儿就被他挣脱开来。怪人趁机跑了,他一边跑一边重复喊着一句话,那声音远远传来,依稀只有八个字:“关进窑里,烧死你们,关进窑里,烧死你们……”声音中的狠厉让人不寒而栗,但终究渐渐远去。
我拿出别在腰间的镰刀,搀着谢如秀朝前走去。
怪人怒视谢如秀,谢如秀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说时迟,那时快,怪人猛地朝他扑过来,谢如秀没躲开他这迅猛如豹的一扑,眨眼就倒在地上。不过怪人并没有打他,而是低下头照着他的腮帮子上狠狠一咬,谢如秀一声惨叫,我急忙上前勒住怪人的脖子,怪人松口之后,谢如秀捂着脸,指缝间流出血来。
9
他哇哇怪叫,谢如秀也没想到会这样,顿时愣在当场。我急忙跑过去想做点什么,只见那个怪人端起地上的水盆一下子扣在脑袋上,火是灭了,不过怪人的头发烧掉了一大半,水珠顺着他烧焦的毛发滴滴答答往下落,那情景既可笑又可怖。
不过七八分钟的时间,我们就走到了冒着浓烟的地方。
谢如秀被吵醒了,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对面站着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也吓了一跳,顺手抄起一根正在燃烧的桌子腿朝那人扔去。别看那人的模样吓人,身手着实灵活,不过桌子腿上的火星溅到了他的头发上,顿时熊熊燃烧起来。
那地方的地面很平整,空间也很大,像是学校的操场,但遍布着一人来高的荒草锞子。十几座煤窑错落有致地分布在这块平地之上,因为都是上好的青砖砌成的,虽然多年无人经管,风吹雨淋,已经有许多地方开始损坏,但是仍然向我们诉说着当年的风采。
我呆了一下,心思电转,难道他就是冯柱子追的那个人,怎么跑这里来了?冯柱子人呢?
我突然有些伤感,繁华过后的荒芜,这个地方注定要落寞了。
对面那人也蹦了起来,用破锣般的嗓音问道:“你是谁?”
和我们刚开始想的不一样,这里并没有什么人。我们找了一下,发现冒出浓烟的是一座柴窑,而且排在最后面一排,相较来说,这座柴窑比别的煤窑要小一些,还建在最后面,的确不太容易被发现。
“你是谁?”我吓了一大跳,一下子蹦起老高。
我还注意到一个细节,这座柴窑前面的荒草明显比别的煤窑要少很多,窑的两侧还码着两排很整齐的砖,似乎有人整理过。
一张面孔从火堆旁探了过来,和我的视线碰了个正着。那是一张怎样的面孔啊,杂草般的头发遮盖了大半张脸和大半个身体,本应是肌肤的地方只能看到乌黑的泥垢,身上的衣服褴褛得连乞丐都不如,他根本不是冯柱子!
“小心些,没准煤窑里藏着人。”檐下水猪低声叮嘱。
“冯柱子?”我试探着问道。
的确,那一个个敞开却看不到内部情况的煤窑,都是很好的藏身之所。我们三个脊背对着脊背,警戒了一小会儿,并没发现任何端倪,于是檐下水猪走到正在燃烧的那座柴窑的观火口前,朝里面看去。
我旁边有人“嗯”了一声,就这一声,我立刻清醒了,谢如秀在我旁边,对面那人是谁?难道是冯柱子回来了?
一般来说,不管煤窑和柴窑都有这样的观火口,经验老到的师傅,从观火口看一下火焰的颜色,就知道窑内的温度,往里吐口口水,就知道烟囱的抽力如何。
我坐在火堆旁,虽然心里有事,但还是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大概半夜的时候,火堆已经成了一堆火炭,我感觉有些冷,但是懒得起来填火,瑟缩在破棉被里微微发抖。不一会儿却感觉温度高了不少,我睁开蒙眬睡眼,看到有个人坐在对面,正在拨弄火堆。我顺口问了一句:“谢如秀,还有柴火吗?”
檐下水猪看了一眼,似是因为里面的温度太高,所以他往后退了一步,不过他的脸色转瞬变了,突然又上前一步,这回却是把耳朵往观火口凑去。
冯柱子到底在追寻什么?他来到这里的目的似乎并不是为我们带路那么简单,至于更深层的目的,只有他本人才清楚。
他说,窑里似乎有人。
冯柱子猛地站了起来,表情急切,像是接收到了什么信号,就这么直接跑了出去。我还没回过神来,看他要跑,急忙拉住了他的袖子,却被他拂开了。
我们两个勃然变色,要是窑里有人,岂不是要被烤死了吗?
我的头皮一下子炸开了,这是怎么回事?
我凑过去听了一下,立时被那灼热的温度烤得脸皮发烫,在柴火燃烧的噼啪声中,似乎真的有人在呼救,但是那呼救声犹如星星之火,仿佛马上就要熄灭。
“有鬼!”谢如秀的声音都变了。
里面的人再困上片刻,必死无疑。檐下水猪当机立断,我们别管里面是谁,先救出来再说!
我刚要说话,突然一阵大风刮过来,放在我们中间的瓷瓶一下子跌得粉碎,就仿佛是一个信号,一时间从远近不同的地方响起了哭声,好似有许多人正围着院子哭泣!
由于烧窑的时候入口处都是封闭的,而且里面的火正燃得旺,我们想要破开柴窑救人谈何容易。最后我想了个办法,手执一块砖,向柴窑的入口砸去,那入口封闭得并不十分结实,几下就被砸得松动了。谢如秀看到一堆沙土,他和檐下水猪解下外衣各自兜了一堆沙子回来,等我砸开封闭的入口,就立即把沙子朝火堆上倒,还别说,几次下来,那熊熊大火竟然真的被熄灭了。
“鬼村,齐建军说这是鬼村……”谢如秀喃喃自语。
火虽然熄灭了,但是我们仍然不敢马上进去,因为里面的温度仍然很高,贸然进去的话很容易被烫伤。
“唉,这鬼地方,发生什么都不好说。”冯柱子说道。
我们等待了片刻,热气散掉不少,檐下水猪走进去,之后抱出一个人来。
我的脸色变得苍白,“徐哥一个人在外面,会不会遇到什么事?”
我只看了那人一眼,就差点儿吐了,眼前的人也许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他浑身的皮肤全部都是深红色的,像是刚被煮熟的大虾,那红彤彤的皮肤冒着蒸腾的热气,被风一吹,还有点儿变黑的趋势。
冯柱子把瓶子放到地上,“这个传说是真的,那么关于烧窑村的种种传说就都有可能是真的。”
檐下水猪抱他出来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他的皮,那处的皮肤被蹭破了一大块,露出下面已经烤得半熟的肌肉组织。
“当然了,四叔说的不会错。”冯柱子低声说了这么一句,火堆燃烧时的声音很响,要不是我一直非常注意他的动静,恐怕根本听不到这句话。
我仔细辨认了一下他的脸,虽然那张脸已经血红得不像话,但还是透出几分熟悉,他竟然是狗剩子!
谢如秀讶异道:“这就是齐建军说的,能发出哭声的瓷器?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他是怎么逃出来的?更不可思议的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仍然活着!
喝饱了水,我们三个安静地坐在火堆旁边,冯柱子突然从衣兜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青色瓷瓶,边缘处的瓷掉了不少,“这个瓶子是从我追的那人身上掉下来的,我刚开始没怎么注意,后来不小心碰了一下……”说着他突然举起一只手在瓷瓶上摩擦了几下,随着他的动作,一阵难以形容的怪声传了出来,听得我的鸡皮疙瘩一下子冒了起来。他又摩擦了几下,那种怪声不断,听着就像是一个女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衬着这样的夜晚,真是听得人寒毛都竖起来。
“竟然是他。”我眉头紧皱,然后又向柴窑看去。
谢如秀夸张地直接趴在出水口喝了个痛快。我因此对冯柱子的戒备都少了不少。
“抱他出来的时候我看过了,里面只有他一个人。”檐下水猪解释道。
我手拿火把,只见他拆掉了压力井的部分零件,然后从随身的袋子里拿出一大块胶皮,并按照压力井皮塞的形状,用刀割出一个差不多的圆形。就这样鼓弄了半天,试了好几次才安进去,最后终于把水给压出来了。看着清亮的水流淌出来,我压抑的心情一下子畅快不少。
“求……求你们,快……杀了我……”狗剩子断断续续地说道,似乎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头脑清醒不少。
听完我的话,冯柱子突然拿起一根燃烧的桌子腿,朝压力井的方向走过去,他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示意我们过去帮忙。
“狗剩子,冯柱子在哪里?”檐下水猪问道。
我遗憾地望了一眼压力井的位置,“那边有个压力井,可惜年头太长,已经用不了了。”
“我……不知道,求求……你给我个痛快……”
冯柱子吃馒头有点儿噎到,梗着脖子半天才把馒头咽下去,“有水吗?”
求死的话从这张焦黑的、曾经对我吐口水的嘴里说出来,这一刻,我真是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现在我们可以说是麻烦缠身,身陷险境,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出什么事了。
檐下水猪拿过镰刀,刀尖在狗剩子的心口上滑动。“给你痛快可以,只要你告诉我,是谁把你关进窑里的就行。”
我的肚子当然还没饱,不过自打上次因吃饭中了招之后,我对于来历不明的食物总是心存抗拒。或者说,因为我并不信任冯柱子这个人,所以也不会随意接受他的食物。
狗剩子身体抖了一下,似乎只要提一提那人的名字,就是一场死一般的噩梦。
谢如秀看了我一眼,伸出去的手慢慢地缩了回去。冯柱子看我们不要馒头也没勉强,把两个馒头穿在树枝上,用火略微烤了烤,就这么直接吃了起来。
“他就是……就是……”话还没说完,狗剩子眼白突然朝上一翻,猛地抽搐两下,竟然咽气了!
“不用,我们吃了点儿东西。”我指着地上的老鼠骨头道。
檐下水猪默默地放下镰刀,虽然没问出冯柱子和凶手的下落,不过人一死,万事皆休,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了。
冯柱子在火堆前坐下,他深深地舒了一口气,摸了一把脸,“村子里不大可能有狼,不过我看过,烧窑村南边挨着一片树林,狼大概是从那里来的吧。”他说着从背着的口袋里掏出两个馒头来,直接递给我们。
因为手头没有称手的工具,所以我们不能挖坑埋葬狗剩子,只好找了一个还算干净的煤窑把他放了进去,还堆了一些砖头在他身上,这样或许能避免他成为老鼠或者野狗的食物。
而且,冯柱子看到的人影会不会就是我们看到的人影,那个人到底是谁?
临走之前,我无意中看到一个跟其他不同的煤窑,这个煤窑是封闭的,连观火口都被堵死了,只剩下煤窑上方的烟囱还与外界相通。
貌似冯柱子的说辞也算合理,可我总觉得不对劲。就算去追人,他也可以先和我们打声招呼,不可能无声无息地就跑了。
我叫檐下水猪和谢如秀过来看,我们一致认为,这个煤窑里有东西。
冯柱子沉默片刻才回答:“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阵儿我看到个人影,觉得很熟悉,就直接追过去了。后来我追丢了,想回头找你们,却怎么都找不到。我就一直在村里瞎转悠,这不看到这个院子里有光,我就进来了。”
“也许里面是当年他们烧的最后一批瓷器,人都失踪了,自然也就没人管这些瓷器了。”我说道。
“唉,别提了,这个村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也走不出去……竟然还有狼,我们被狼追,就走散了。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我疑惑地问道。
谢如秀摇摇头。“我觉得不是,不是说因为瓷器发出怪声,所以大家都不制瓷器了吗?封得这么严实,我猜里面是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冯柱子没回答,反而问道:“你们不是三个人吗?怎么少了一个?”
檐下水猪蹭了蹭手指。“猜那么多有什么用,弄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谢如秀不满地看着冯柱子,“下午那阵你怎么没见了?害得我们找了你好久。”
我和谢如秀面面相觑,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不是好奇的时候啊,大哥。
“怎么是你?”我手里的镰刀垂了下来,看来我们都预料错了,冯柱子并没有失踪。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里藏着的东西,说不定就是破解烧窑村秘密的关键。”
5
我把劝阻的话咽进了肚子,深吸了一口气。其实我也隐约有这样的感觉,檐下水猪靠的是他的直觉,而我,说出来有些玄幻,我靠的是一直没有离身的玉珠。
这个人,竟然是失踪了许久的冯柱子!
就像我以前靠着玉珠感应过唐乐枫一样,此时的感觉虽然和那时候不一样,但它确实存在。就是这种感觉,让我不知道该怎么选择。
那个看不清脸孔的人慢慢地走进来,随着他的靠近,我越发紧张,直到他的整张面孔暴露在火光之下。
谢如秀上前,艰难地捡起一块砖头,朝着密封的观火口砸去,我顿时觉得没什么好犹豫的了,也去捡了块砖头。
谢如秀惊醒,他也立刻站了起来,手里还拿着一截正在燃烧的凳子腿。
我们三个齐上阵,又是用脚踹又是用砖头砸,这边的煤窑可比刚才的柴窑封闭得严实多了,再加上日久年深,弄开更是不易。我们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封死的入口弄开,当外面的阳光半遮半掩地照进这个常年幽闭的空间,里面显现的东西,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第二次。
“谁?”我厉声喝道,立即站起身,并且拿起一直放在手边的镰刀。
如果说刚才看见狗剩子被活活烤死,我只感到很恶心,这次就已经转变为实打实的恐惧。
过了不知多久,谢如秀把自己卷在被子里睡着了,我也卷了卷棉被,尽量忽略上面难闻的气味。我不敢睡,除了担心檐下水猪之外,还怕有什么意外发生,但是确实很困,我狠狠地掐着自己的肉,掐了几次之后也不管用了。正当我要睡着的时候,火堆被一股突如其来的风吹得噼啪作响,我猛地睁开眼睛,看到院门口站着一个人。
檐下水猪的直觉的确没错,我想,这里面藏着的东西大概就是烧窑村的秘密了。
我又想到,檐下水猪的野外生存技能比我们厉害多了,我和谢如秀都能好好的,他一定也没问题。话虽是这么说,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担心。
煤窑内的空间虽然比柴窑宽敞一些,但也算不上很大,就在这狭小的空间内,竟然硬生生地放置着二十来具干尸!他们形态各异,但是我能从他们的表情看出死亡的那一刻是如何痛苦!
我很担心檐下水猪,这一路他像个兄长一样照顾着我们,现在他下落不明,就算是他和我们一样侥幸摆脱了狼,可是这样的漫漫长夜,他又该怎么度过呢?
我扭过头,跑到煤窑外面哇哇大吐起来,好一会儿才阻止住腹内的翻江倒海。
一共八只小老鼠,都被我和谢如秀消灭干净。肚子里有了食物,身上就开始回暖。我们俩谁也不想说话,就坐在火堆旁望着火苗发愣。
我抹着因呕吐而飙出的眼泪。“这里太可怕了,这里简直……我真是一刻都不想待了。”
鼠肉烤得外焦里嫩,味道有点儿像兔肉,又有点儿像鸡肉,虽然没有盐,不过对于饥饿的人来说,已经是一顿大餐了。
谢如秀的反应比我还剧烈一些,恐怕除了干尸他还看到了别的东西,至于是什么,我就不敢深想了。
我看他吃得香,胃液分泌得更厉害了,最后实在忍不住,拿过一只,闭上眼睛就往嘴里送。忍着巨大的心理障碍,我慢慢咀嚼了一口,却不小心被那股味道征服了。
檐下水猪捂住口鼻,呆立老半天才说道:“这些,可能就是当年村里失踪的人。”
不多时,谢如秀的老鼠肉已经烤好了,他扯下一只递给我。看着烤得漆黑、已经看不出原来模样的老鼠,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摇摇头。他满不在乎地拍掉上面的黑灰,开始大啃。
我不由张大了嘴巴,“这些人都是被活活饿死的?”
我心里明白,饿得受不了的时候,我再抗拒也得吃,只是一时间真的接受不了。
“现在还不好说。”檐下水猪道。
没想到他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比我还放得开,倒是我,显得有些矫情了。
“没准跟狗剩子一样,是被活活烤死的。”谢如秀开口说了句话,不知怎么回事,我竟感觉到无比的阴森,就像他被什么附体了似的。
我看他用镰刀把一根树枝两头削尖,小老鼠剁去头尾去掉内脏,再一个个穿起来,放在火堆上炙烤,烤得“嗞嗞”作响,空气中逐渐弥漫出一股肉的焦香,心头真是百般滋味。
“谢如秀!”我喊了一声。
谢如秀把小老鼠捡起来放进盆子里,斜睨着我,“都快饿死了也不吃?我告诉你,这在广东还是一道名菜呢。”
他像是突然大梦初醒一般,僵硬森冷的表情褪去,眼带迷惑地看着我,似乎不明白我为什么叫他。
我警惕地瞪着他,“我不吃这玩意儿。”
我这才松了口气。也许檐下水猪那句话没说错,这些干尸就是烧窑村失踪的人,可是这些人为什么会死在这儿呢?可惜时过境迁,再也无人能回答我的问题。偌大的烧窑村,只剩下眼前这些干尸和一个下落不明的疯子了。
我们把屋里桌椅板凳都拆掉,在院子中燃起一个火堆,火堆虽小,却很温暖。谢如秀看看火堆,再看看地上几只摔得半残的小老鼠,明显吞了口口水。
疯子……我的心猛然一跳,我想起一件事,就在疯子突然出现的那一晚,我攻击他迫使他离开的时候,他边逃边吼叫着八个字,那八个字好像是“关进窑里,烧死你们”,现在却这么巧合地发现了被烤死的狗剩子,难道这一切只是巧合吗?
我和谢如秀在屋子里找到了镰刀和几把菜刀,已经锈得不成样子,不过毕竟是利器,带在身边也好防身,所以就一人拿了两把。
我正胡乱猜测的时候,猛地听到一声怒吼,突然间从一个煤窑的后面转出一个人来,看那衣着打扮,正是前几天袭击我们的疯子。
夜里非常凉,我进屋捧出来两床被子,结果竟然从里面抖出一窝小老鼠崽子,把我恶心得够呛。虽然棉被被老鼠啃出了无数大大小小的洞,但是有总比没有强。
青天白日里看到的他,比起黑漆漆的夜里看到的不知要清晰多少倍,也更让人觉得恶心了,看他的模样称为野人也不为过。他的脸被胡子和污泥完全挡住,那天烧焦的毛发乱蓬蓬地垂在肩膀处,仅仅能看到一双浑浊的眼睛。
我沮丧地拍打了几下,最后也只能放弃。
他要干什么?
借着淡淡的月光,我们果然在院子里找到一口压力井。我试着压了几下,压力井因多年未用,几乎已经锈死了,里面的胶皮塞子也老化得厉害,根本压不出水来。
檐下水猪一声怒喝,疯子像是被他的声音刺激到了,突然猛地向距离他最近的我扑过来,他的手里拿着一根一端削尖的木棍,很像前几天我丢在院子里的那根。
尽管累,我们还是快速地在屋子里搜寻了一番,当然不可能有能吃的食物。我要找的是桶、盆之类的容器,我料想这附近一定有水井或者压力井,只要找到水,我们就还能坚持一段时间。
只听一声“小心”,檐下水猪突然跃起,把扑向我的疯子给踹飞了几尺远!
这时我们俩已经非常疲倦了,肚子饿得厉害,幸好从齐建军家离开的时候,军用水壶灌满了水,就是这壶水一路支撑着我们,还不至于倒下去。
我被吓出一身冷汗,要不是檐下水猪反应及时,我非得被疯子给扎个血窟窿不可。
院子里跟我想象的一样,杂草丛生,那些草几乎比人还高,根本看不到地面,我和谢如秀费了番工夫才进入房子里。房子里的情况跟我料想的差不多,地下的灰积有半拃厚,到处都是蜘蛛网和窜来窜去的老鼠。
倒地的疯子发出野兽一般的号叫,他爬起来继续袭击我们几个。我们几个将他团团围住,他拿着木棍有些无措,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然后突然向拄着棍子的谢如秀冲了过去。
那栋房子的大门上挂着一把铁锁,我捡了块石头往上砸,其实根本用不着破坏,经过这么多年风雨的侵蚀,那锁被我几下就敲成了许多锈块。反倒是大门被灰土给锢住了,我费了一番力气才打开。
谢如秀的腿还伤着,走起来比较慢,更别说跑了,他被疯子撞了个趔趄,差点儿就跌倒。这次檐下水猪只来得及将疯子手中的木棍击飞。下一刻,就只见疯子狠狠地勒住了谢如秀的腰,然后故技重施,咬住了他的耳朵!
就这样,我们随便找了一栋看起来挺大的房子,本来还有一排房子离得更近,我仔细辨认过,那里应该是一所小学,我觉得小学可能不会有水井或者灶子之类的东西,所以就直接放弃了。
檐下水猪勒住疯子的脖子,我则拽住他的一双腿,在我们俩的施力之下,疯子整个身体被凌空举了起来,可是他的嘴还没放过谢如秀的耳朵。
我和谢如秀没办法,只好决定先找个屋子躲一躲,等天亮了再去找檐下水猪,省得没找到他,连我们俩也得赔进去。
谢如秀的惨叫如杀猪宰牛一般,檐下水猪一拳接一拳砸在疯子的脑袋上,疯子终于松口了,他满口鲜血,谢如秀的耳朵简直惨不忍睹。
先是冯柱子失踪,然后是檐下水猪,接下来,会不会轮到我和谢如秀?我真的不知道。
我和檐下水猪协作,几乎用了吃奶的劲儿才把疯子制住。疯子被我们死死地压在地面上,满嘴鲜血,嘴里不停地嘟囔:“关进窑里,杀了你……”
谢如秀抱头在地,无声地表达着他的沮丧,是的,我们连声音都不敢发出,生怕惹来黑暗中的狩猎者。
我看了一下谢如秀的耳朵,血肉模糊就不必说了,小半只耳朵都被扯离了皮肉,可怜兮兮地耷拉着,只能用惨烈来形容。不过还好,耳朵并没有被完全扯掉,这种程度的话,在短时间内就医缝合,慢慢就能长好。
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摆脱目前的困局。
谢如秀跌坐在地上,脸色惨白,眼中含泪。我想,他大概是想杀了那个疯子。
黑漆漆的环境,一片死寂的村庄,失踪的同伴,还有躲藏在暗处的敌人,让我感觉这一切如同在梦中,那样可怕和不可思议。
当时我们几个近在咫尺,当时我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们三个慌不择路地往村里跑,四匹狼紧追不舍,慌乱中竟不知不觉跑散了,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只剩下我和谢如秀,檐下水猪和四匹狼都不见了踪影。
10
趁着狼愣神的工夫,檐下水猪大喝一声:“快跑!”
中国有句老话: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俗套一点儿说就是倒霉的事儿总是一起来。烧窑村一行,倒霉事仿佛成了我们身后的影子,怎么甩都甩不掉。
要不是气氛紧张,我差点儿笑出来,谢如秀真是太有才了。
就在檐下水猪按着疯子、我帮谢如秀处理伤口的时候,一道暗影静悄悄地朝我们逼近,檐下水猪似乎对危险有着天生的直觉,他猛地抬起头,瞳孔蓦然紧缩了。
我感觉四匹狼离我们越来越近,正在蓄势待发的时候,谢如秀仰天长啸,应该是在模仿狼的叫声。别说,他模仿得挺像,几匹狼都听愣了。
“怎么……”我的话还没说完,只见一根黄色的、二踢脚大小的东西带着冒烟的尾巴向着我们的方向飞来!
随着四匹狼的靠近,我们三个背对背地靠在一起。我知道狼怕火,可是我们身上连个打火机都没有,更别提燃起一堆火把狼给吓退了。好在地上有不少石头,我趁机捡起几块,准备迎敌。
“散开!”檐下水猪大叫。
4
我急忙扯住谢如秀,拉着他后退,仅仅退开了两步,就看见那东西落在原本我待的位置上,而这时,那东西的引线仅剩不到两厘米!
狼,这里怎么会有狼呢?
要是这时候我还不知道那是什么的话,可真成了傻子,我被吓得魂飞魄散,什么也顾不得了,玩了命地扯着谢如秀往外跑,可是只跑了五六步,一阵灼热的气流将我们掀了出去!
那几点绿光到底是什么?在绿光缓缓向我们靠近的时候,檐下水猪给出了正确答案,“是狼,大家小心!”
巨大的爆炸声震得我的耳朵几乎失聪了,还好雷管的威力不如想象中强。我们捡回一条命,可是身上依旧受了不轻的伤。
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人的感觉也和平常不同。我的身心一直都处于紧绷的状态,以至于看到几点绿光,脑中的想象立刻为我勾勒出那几点绿光的原型:残忍的狼,矫健的猞猁,或者狡狯诡谲的狐狸……
我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晃了晃还在发晕的脑袋,朝雷管飞来的方向看过去,却看到了让我目眦尽裂的一幕。
一般只有猫科或者犬科动物的眼睛在夜里才会发光,如果是猫或者狗这类动物倒不可怕。不,也不能说不可怕,只是比起猫狗,别的东西更让人胆战心惊。
冯柱子站在离我们三十几米远的地方,他的模样十分狼狈,脸上还多了一个恐怖的血印。他笑得十分狰狞,一只手里拿着两根雷管,另一只手举着火把,衣兜里鼓鼓的,看形状似乎还有不少雷管。
我顿时一个激灵,顾不上檐下水猪正要说的话,大喊道:“那是什么?”
他说了一句什么话我没听清。我惊慌地朝檐下水猪看去,虽然我们几个相隔得比较远,不过我还是能看清他似乎并没受太严重的伤,最惨的是躺在地上的疯子,他的半条腿竟然被炸断了,焦黑的血肉微微地颤抖着,疯子捧着自己的半条腿狼一般怒吼。
“骨桥是……”檐下水猪刚准备解释,我突然间看到黑暗中亮起了几点绿油油的光,就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
我被这画面刺激得有些心悸,若是刚才我和谢如秀没躲开,只怕我们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骨桥,虽然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但听着就觉得是很邪气的东西。烧窑村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那些失踪的人,会不会跟骨桥有关?
冯柱子举起手中的雷管,用火把点燃,然后再一次朝我们的方向扔过来,一根接着一根,我们狼狈躲闪的模样,他似乎看得很欢乐。
“这个不好说。”檐下水猪上前用手指触摸了一下黏土下的脊骨,“骨桥,没想到真有这种东西存在。”他又指向两边粗糙的桥柱,“那上面绘的花叫作彼岸花,传说中,只有阴间奈河桥两边的岸上才有这种花。”
冯柱子大吼,这次我听清了,他喊的是:“你们不该活着,既然你们不能召唤我爸,那就去死,让烧窑村更热闹一些!”
“还有人用脊骨做桥,这不会是什么邪术吧?”我惊疑不定地说,“我们走不出去,会不会也跟这个东西有关?”
召唤他爸?什么意思?
我骇然地盯着黏土桥,檐下水猪只是随意砸裂了一小块,桥面这么长,难道那些黏土掩盖下的地方都是人的脊骨?
我们想到过冯柱子害我们的原因不单纯,但是没想到是这个理由。
“这是脊骨,人的脊骨。”檐下水猪沉声说道,“我刚开始看到它,就想到了以前听到的传说,不过不敢确认,所以要砸开看个明白。”
可是现在不是细想这些的时候。冯柱子正在发狂,他身上不知有多少雷管。我们当然不是他的对手,只能耗到他的雷管用完,我们才能制服他。
“这……这是什么?”谢如秀惊讶到结巴了。
我用眼角的余光看到冯柱子又掏出一根雷管,檐下水猪突然飞快地朝着冯柱子跑过去,他一边跑一边喊:“快走,到外面会合!”
檐下水猪仔细瞅了两眼,招手让我们也过去看。没有了黏土遮挡,桥面缺口处露出一些白色的东西,我上前仔细分辨了一下,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黏土里裹着的东西,竟然是骨头!
冯柱子阴森森地笑了。“你们谁都走不了。”
檐下水猪深吸了一口气,突然从地上抓起一块大石头,走向白色拱桥。只见他拿着石头用力地在拱桥上敲击。别看桥面单薄,但是上面封的都是烧窑用的黏土,黏土的密度高,风吹日晒得久了,黏土的坚实度不但不会减退,反而会增加。檐下水猪费了老大的劲儿,才勉强敲掉了一块。那块黏土从桥面上脱落,直接砸到地面上。
我扶起满脸冷汗的谢如秀,看到檐下水猪踹飞了一根雷管,冯柱子马上又掏出一根,檐下水猪上前和他扭打在一处。冯柱子身手很好,可是他的小腿被谢如秀戳了几刀,行动不太灵活,两人倒是战了个旗鼓相当。不过冯柱子身上有雷管,檐下水猪肯定束手束脚,我刚要过去帮忙,只见冯柱子给了檐下水猪一拳,檐下水猪踉跄后退的时候,冯柱子将点燃的雷管朝着我们的方向抛来。檐下水猪马上去阻止他,雷管就这么掉在地上,在二人的脚下燃烧着引线。
“咱们走了这么长时间,难道一直在原地打转?”我回想刚才的事,问檐下水猪,“徐哥,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都这样了,有什么就说,别瞒着我们!”
这些动作说起来复杂,其实只不过是眨眼的事,我吓得几乎目眦尽裂。冯柱子一脚将雷管踹到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檐下水猪狂吼:“快跑,快跑!”
“怎么可能?”我也忍不住了,我们这一路走了好几个小时,在齐建军家吃的那顿午饭早就消化得差不多了,人一饿一累,忍耐力就特别差。
这些就像是电影里的慢动作,让我觉得恍惚,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不是一模一样,这座桥就是咱们刚才看到的那座。”檐下水猪说道。
在檐下水猪的狂吼声中,我搀着谢如秀,快速地奔逃。我忘记了肋骨的疼痛,忘记了谢如秀可能跟不上,就这么一路狂奔,直到谢如秀忍不住痛呼,他刚才动得太厉害,腿上的伤口竟然渗出血来。由于刚才慌不择路,这会儿我们不但没跑出烧窑村,而且更糟的是,天上竟然下起雨来。
“这座桥,怎么跟刚才看过的一模一样?”谢如秀疑惑地说。
谢如秀汗出如浆,又被雨水一浇,耳朵上的血蜿蜒到了下巴上,和汗水、雨水混在一起,看着十分可怖。他一把拽住了我,“赵哥……赵哥,我不行了,咱们先找地方歇一会儿吧。”
“我的天哪!”一直保持着镇定的檐下水猪,这时却忍不住惊呼出声,让我觉得事情越发不妙了。
其实我很想回去看看檐下水猪,但是这回谢如秀的情况确实不乐观,我只好先安顿好他,再去想檐下水猪的事。
这时在前方又出现了一座桥,在高筑的石台上搭建的白色拱桥,两边立有石柱,石柱上雕刻着优美的花纹。
我朝四周看去,周围都是荒草,连棵大树都没有,看谢如秀的模样,必须找个有房顶的地方避一避才行。
“天怎么这么快就黑了?”我不安地望着周围的房屋。是的,我们还没有走出烧窑村,不知怎么回事,烧窑村出乎意料的大,我们自打看到神秘人影后,又走了大约半个小时,竟然还是没走出烧窑村。
我极目四顾,突然看到不远处有栋房子隐在荒草和灌木丛中,光看外表,似乎比村里其他的房子要好,而且比较高大,就好比是地主阶层和农民阶层的差别一样。
神秘人影的出现,让我们更加谨慎了几分。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天边冒出一弯如钩新月,淡淡的清辉让眼前的一切变得如同笼罩了一层薄雾,朦朦胧胧。
我艰难地把谢如秀背到背上,加速往那栋房子走去。那栋房子外围有一圈东倒西歪的矮墙,大门也早就破烂不堪,我一脚踹开大门,走进院子。
我也想不明白,“大概是个流浪汉或者乞丐之类的人吧。”
进去之后我才发现,这栋房子其实并不是起得特别高,而是有两层,第一层正常高度,第二层比较矮,可能个子比较高的人进去,头顶都能顶到天花板。
谢如秀想想觉得有道理,“可是齐建军不是说这里是鬼村,没人敢来吗?刚才那个人实在太可疑了。”
门是虚掩着的,我一把拉开房门,顿时愣住了,正对着大门放着高矮不一的桌子,桌子上放满密密麻麻的牌位,乍一看足有上百个那么多。
“刚才来的时候,冯柱子穿的是蓝色的衣服,刚才那个人穿的是棕色,你想冯柱子哪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换身衣服,衣服又是哪儿来的?如果是他,他就是为了装神弄鬼吓唬我们吗?”
谢如秀发出低低的呻吟,我赶紧把矮一些那张桌子上的牌位都拿开,然后让他躺在桌子上。他抬头看了一眼,“赵哥,你怎么把我整人家祠堂里来了?”
谢如秀讪讪地点点头,“我看刚才那人好像是冯柱子,想捉他回来问个清楚。”
“附近的房子就它最完整。”我望着木质天花板,这里是祠堂,是一个村子最重要的地方,现在却这么荒凉,只能成为我们躲雨的地方。
“对,小谢,咱们三个千万不能分开。”
我看了看他腿上的伤口,虽然渗血严重,好在伤口的肌肉并没有撕裂,结痂的情况也可以。但是这么大一个伤口,短时间内肯定不会好。没有药就没法治疗,只能让它这么暴露在空气中,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他以后的行走。他耳朵上的伤口就更没办法了,只好祈祷早点儿离开这个鬼地方,到医院去治疗。
谢如秀拔腿就要追,我死死地拉住了他,“别追,老人说逢林莫入,现在也是那个道理,你追过去,说不定就上了人家的当。”
我想到被冯柱子炸断了腿的疯子,如果没人救他的话,他可能很快就会因失血过多而死吧。
一个人影快速地从我们眼前消失,我只来得及看到他的背影。看体形很像冯柱子,衣服的颜色却和冯柱子不同。不管这人是谁,我想肯定不是冯柱子。
包扎完之后,谢如秀委顿地躺在桌子上休息,我在另外一张桌子上坐着。牌位全部堆在桌子下,密密麻麻地摞成一堆,比我们刚来时还要热闹。
檐下水猪突然喝道:“谁?”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我望着水天一线的情景,愣愣地出神。檐下水猪到底怎么样了?冯柱子太危险,后果实在难料,如果他……
尽管我肚子里都是疑问,还是跟着檐下水猪,一起飞快地走了。十几分钟后,我感觉到已经跨过大半个村庄,就快要迎接胜利的曙光。
我使劲儿摇头,当然不会,檐下水猪这个人十分机警,冯柱子也受了不轻的伤,檐下水猪不会出事的。
檐下水猪盯着窄桥看了一眼,赶紧低下头,“快走!”
我看了一眼谢如秀,发现他睡着了。这样也好,他恢复一些精力,我们也好去找檐下水猪。
尽管知道不该问,我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这是桥吗?能走人吗?”
我心里有事睡不着,就盯着祠堂内出神。这个祠堂看起来挺大,除了牌位这一块,往里走还有一大片空间,放置着一排七八张官帽椅。我走过去挥去那些碍事的蜘蛛网,走到最边上的时候,我发现了转角的楼梯。
我感到十分奇怪,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拱桥,下面没有水,上面也不能走人,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我信步往上走,刚踏一步,就听到一声令人牙酸的咯吱声。这些楼梯都是木制的,天长日久没有人去维护,显然已经开始腐朽了。我又往上走了一阶,就不太敢走了,万一走到一半楼梯坏掉,非把我摔个好歹不可。
我仔细地看了几眼,原来拱桥竟是用烧窑的黏土抹成的,上面涂着白灰一类的东西,如果里面不是放着钢筋之类的东西支撑,怕是一个成年人的体重就能把它压垮。
正当我要退回去的时候,一个似有似无的声音钻进了我的耳朵,我不敢肯定那是什么,但是听着很像鞋子走路的嗒嗒声,而且是从头顶上传出来的!
这座拱桥有五六米长,最让人叫绝的是它的宽度,竟然只有一拃多宽,大概只能容体形纤细的女子放下两只脚,而且拱桥的桥面很薄,仿佛一压就断。
我顿时骇然,心跳如擂鼓,会不会烧窑村里除了疯子还存在着其他的人?他就藏匿在这祠堂里?
前方明明没有河,却凭空在高筑的石台上搭着一座白色拱桥。两边立有桥柱,上面似乎还绘着一些花样,远看还挺有几分优美意境,直到我们走近了,才看出其中的端倪。
楼梯上除了我踏上去的两个脚印,我并没有发现其他脚印。如果楼上真的有东西,那会是什么呢?
走着走着,我们的正前方突然出现了一座桥。
上不上去?我犹豫片刻,然后一咬牙,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往上走,越来越接近二楼时,我的心脏也提到了嗓子眼儿。
等待我们的,会是什么?
祠堂的窗户常年幽闭,致使屋内的光线非常暗,走进去就像是走进了阴郁的黄昏。这一路我都非常小心,幸好楼梯没有坍塌。和一楼相比较,二楼简直就是个杂货仓库,除了一些桌椅破柜,我甚至看到了几把耕田的牛犁和一些镐头杂乱地堆放在一起。
檐下水猪的话很有道理,我们三个分别找了几根树枝当武器,就这么朝着烧窑村深处进发。
这么看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我探头探脑地瞅了半天,并没有发现什么诡异之处。难道刚才听错了?我试探性地往前走了几步,突然间一个灰色的影子从一个破柜子里钻了出来,那东西看着体型不小,足有我半条手臂那么长。
“是,如果返回,难保碰不到那几个姓吴的。我们对这一带不熟,万一走岔了更要命,冒险穿过去还有一线生机!”
我顿时一惊,再仔细一瞧,竟然是一只跟猫差不多大的老鼠!老鼠并不怕人,在我面前转悠了一圈,然后咚咚咚地跑了,看得我满脑袋汗。
“你是说照旧从村子穿过去,不用原路返回?”
也许刚才的声音就是这家伙搞出来的。
檐下水猪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知道。总之,咱们还是快离开这里,冯柱子……到了镇里,咱们就报警,有警察帮忙肯定找得到他。”
既然只是虚惊一场,我也没打算多留,转身就要下楼,突然间那种声音又一次响起。不过,在二楼听着跟在楼下听的时候不太一样,“笃笃笃”,三下为一声,颇有规律。我说不清像什么,但是能肯定,这声音不是老鼠能弄得出来的。
“你的意思是,”我艰难地说,“他不是自己要离开,是被什么神秘的力量带走了,就像烧窑村那些失踪的人一样?”
“笃笃笃”,那种声音又来了。我如同受了某种蛊惑一般,慢慢朝发出声音的地方走去,然后我在众多杂物中间看到一把椅子。别的椅子都是几张摞在一起,或者胡乱地堆放在一处,但是唯有这张椅子,端端正正立在众多杂物的中间,背对着我。椅背上依稀还靠着个什么东西,有点儿毛烘烘的感觉。由于光线太暗,我仔细地辨认了半天才发现,那上面竟然坐着一个人!
檐下水猪说道:“我看不太像,他要是想坑咱们,只要不理那几条狗,就够咱们喝一壶的了。你们觉得,会不会冯柱子跟齐建军讲的那样,也无声无息地失踪了?”
靠在椅背上的东西,应该是那个人的脑袋,他的毛发十分茂盛,跟疯子差不多,从后面看像是某种动物,不过他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只是不时地发出那种声音,我既觉得古怪,又有些紧张。
“这事儿不对劲,”我说道,“会不会冯柱子和姓吴的那几个人联合在一起坑咱们?”
我开口说道:“请问你是烧窑村的人吗?我和朋友在这里躲雨,没打扰到你吧?”
“冯柱子耍人玩呢!”谢如秀警惕地左右瞅瞅,好像想用自己的双眼看出什么猫腻,可是什么都没有,他狠狠地唾了一口唾沫,以此来发泄自己的愤怒。
我试着跟他沟通,可是自说自话了好半天,那人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唯有那“笃笃”声还在继续。我不禁暗忖,难道又是个神经病?
我立时一惊,我们三个将附近一圈找了又找,大叫他的名字,这个人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没留下丝毫的痕迹。
本来这时候最安全的做法就是退出去,可我偏偏犯了好奇的毛病。你不是不搭理我吗?我偏要看看你是怎么回事!
如果我们不是眼下这种情况,我肯定会想办法把骸骨好好安葬,可是现在只能选择视而不见了,见他们转身,我偷偷地对着骸骨拜了拜。刚回头就听到谢如秀大叫了一声:“冯柱子怎么不见了!”
我走到椅子后面,伸手朝那人肩膀的位置一拍,那人的毛发上腾起一股烟尘,呛得我打了个喷嚏。这时候,一颗头颅毫无征兆地从椅背上折了下来,那张脸干枯得只剩下一张棕黑色的皮,已经看不到眼珠子了,眼眶的位置留下一个凹下去的洞,嘴巴张得老大,倒悬在椅背上,就像在看着我。
檐下水猪抛下骨头,站起身道:“不好说。不过咱们来这可不是为了解密的,赶紧走吧。”
我吓得“哇呀”一声,差点儿一屁股坐到地上。
我接口道:“能让人和牲畜一起死光,还有一个最大的可能性—瘟疫!”
原来这是一具干尸,不过模样跟煤窑里的干尸不太一样。他的脖子不知什么原因被折断了,要是没人动他的话,也许再过几年他还是维持着本来的姿势。
谢如秀突然问道:“你们觉得这人和狗是怎么死的?”
对于干尸我并不是特别害怕,不就是死人嘛,死人虽然形象可怖,但是他们是不能害人的。可是我听到的“笃笃”声又是怎么来的?难道真有鬼魂作祟?
谢如秀刚进村的时候,浑身紧绷的我都替他累,这时却慢慢放松下来。我瞅了他一眼,他也低头去看那些骨头,一点儿都没露出惊惧的神色。我暗暗猜想,会不会因为这些人死去的年头太久,灵魂早就消散或者投胎去了,所以谢如秀什么都没看到。
我的心跳得很快,紧张得要命。我慢慢地走到干尸的前面,从前面看,看不到干尸的脸,我反倒没那么紧张了。我拿了一把锄头,翻动着干尸,想要找到他发出声音的原因。干尸身上的衣服早就烂得差不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老鼠嗑的。他的身体虽然几乎变成了黑色,但是很完整,我有点儿奇怪,刚才见到的老鼠那么大个儿,它为什么没吃这具干尸的肉?
“如果事情真的像齐建军说的那样,这里就不会出现一副人的骨架。旁边这副是狗的骨架,假如人是被鬼害死的,那这条狗呢?狗这种动物,阳气最重,连恶鬼都怕三分,鬼可害不了它。”
也许干尸的肉有毒?我胡思乱想了一番。我注意到干尸的两只手是合在一起的,不过那里堆着一些烂布,看不到具体的情形。我把那堆烂布拨到一边,赫然发现干尸合拢的双手中攥着一把铜尺。更让我惊讶的是,干尸的十根指甲竟然又尖又长,传说中的利爪也不过如此。
我忌惮地后退了一步,“不是说村子里的人都失踪了吗?这些骨头哪里来的?”
我再看向那把铜尺,这种铜尺我并不算陌生,这是鲁班祖师发明的鲁班营造尺,又叫作门公尺,是一种木工工具,风水先生也经常会用到它。现在,很多木匠平时做家具的时候用不上这种尺。我对它的了解源于小时候,我们家有一次临时搬家租房子,对门就住了个老木匠。那是个传统老木匠,我常到他们家玩,看他制作家具。
檐下水猪轻轻拿起一根骨头,嘀咕了一句:“怎么这么完整?”
这些有关于门公尺的知识就是他告诉我的。老木匠经常用这种尺度量和确定家具的尺寸。他说一尺一寸各有吉凶,用鲁班尺量过,做出来的东西心里头踏实。后来有些木匠用丁兰尺代替了鲁班尺,虽说用着方便,但终究没有鲁班尺那么正宗,做出的东西也少了些气韵。
走进烧窑村之后,冯柱子突然放慢了脚步。当时我们也没觉出有什么不对。檐下水猪边走边查看周围的环境,走着走着,他突然在一丛杂草的前面蹲下,似乎在看什么。我也凑过去看,一眼就看到隐藏在杂草中的两副骨头。一副是人骨,全身的肉已经尽数烂光,骨架十分完整,而另一副像是某种动物的骸骨,跟人骨的状况差不多。
难道我面前这具干尸,生前也是一个木匠吗?
3
我不由下手去拿那把铜尺,干尸的身体十分僵硬,我用了点儿力才把铜尺抽出来,这时才发现铜尺的长度和上面的文字不太对。
我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嘴里嘀咕道:“这破地方怪瘆人的,不会真的有鬼吧?”
待要细看时,楼下突然传来谢如秀的惊叫,然后就是喊声:“赵哥,赵哥,你快来!”
我们距离烧窑村越来越近,看得也就更加清楚,如果光论外表,这个地方的确可以称为“鬼村”。房屋不少,瓦房和土坯房都有,目测原来应该有百来户人家,现在部分已经倒塌。可能是因为太过荒芜,整个村子都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氛围。太阳还未落下,我却感觉周围有股森森的寒意。
他的声音显得有些遥远空洞,我心中一紧,莫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事?急忙两步并作一步跑了下去。结果发现谢如秀不见了,而他原本睡的那张供桌的下面,竟然出现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洞口!
走了半个多小时,我渐渐能看到一些房屋的轮廓在暮霭中高低起伏,像是许多蛰伏在黑暗中伺机待发的野兽。
我急忙趴到供桌下,朝里面张望。“谢如秀,谢如秀,你在里面吗?”
看到我们的态度,谢如秀还是妥协了,迫在眼前的危机,让人不得不选择妥协。就这样,我们三个跟在冯柱子的身后,朝着传说中的烧窑村进发。
下面传来谢如秀的呻吟声,我立刻松了口气。地洞里黑漆漆的,我看不到谢如秀的情况,问了他几句,原来他醒来后内急,就想到供桌下面解决一下,结果看到供桌下方有个木疙瘩,于是手贱扭了一下,结果人就掉洞里了。
至于鬼怪这个东西,我一直持有“眼不见为净”的心理,只要我看不见,我就当它不存在。
听谢如秀说洞不是太深,我让他描述一下洞里面的情形,他说里面有个很奇怪的东西,好像是个石磨,又好像不是。我心中一动,四处找了一下,没找到绳子,只好到角落里拿了两把官帽椅扔了下去,然后我也跳了下去。因为有准备,所以也没受伤,只是震得胸口有点儿疼。
我当然没意见,越早到达小镇,我们的安全系数越高。尽管齐建军说的传说很可怕,但是距离那个时候已经过去了十几年,就算真有什么,大概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了。
谢如秀吓了一跳,“你下来干什么?”
过了半分钟檐下水猪才说道:“我想最好是从烧窑村穿过去,你们觉得呢?”
“我来看看你说的那个东西。齐建军不是说过吗?烧窑村挖出个石盘之后就出事了,我估计这个石盘肯定就是他说的那个,不然不会藏得这么隐秘。”
“要从烧窑村走……”谢如秀听到要穿过烧窑村,明显迟疑了。我知道是齐建军的话影响了他,他平时能对那些东西视若无睹,但是见多了,还是会感到害怕。
我的眼睛适应地洞内的黑暗之后,我左右打量了一下,这个地洞并不是很大,中间有个砖砌的台子,台子上放着一个硕大的石盘。
我瞥了一眼檐下水猪,他若有所思地盯着脚下,也不表态。
11
冯柱子点点头,“不过要是能从烧窑村穿过去,会近很多,路也好走,就怕你们不敢走。”
第一眼看见石盘的时候,我觉得那就是碾盘,等走过去的时候才发现不是。它跟碾盘差不多大,似乎比一般碾盘更厚重一些,感觉十分坚硬,看不出是什么石料雕琢的。石盘上面刻着一圈我看不懂的字,我数了数一共十二个字,石盘中心有一个圆形的凹槽,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谢如秀倒吸一口凉气,“还有那么远!”
“这个确实不是碾盘,到底是什么?”我的手摸上石盘,那冰凉的触感让人有些战栗。
冯柱子思索片刻,“还有六十多里地。”
谢如秀思索片刻道:“这东西我以前在广州见过,好像叫……对了,叫日晷,是古代的计时工具,跟手表的功用差不多。”
檐下水猪问冯柱子:“这里距离小镇还有多远?”
谢如秀这么一说,我一下子想起我小时候曾经见过日晷,似乎是在一个广场上。广场上立着一个大大的台子,台子上支着一个大石盘,石盘上有许多刻度,石盘中间像是避雷针般插着一根细长的金属,当时我爸告诉我那是看时间的东西。
后来我们停下来休息,周围只能看到茂密的植被和远处的大山,是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
但是眼前这个跟我记忆里的不太一样,它的上面没有刻度,只有十二个看不懂的文字。而且中间并没有金属针,只有一个凹槽,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渐渐地,我们摆脱了剩下的两只猎犬,我似乎还听到了几声枪响,还好离得远,没有人中枪。
我左右四顾,这个地洞的面积并不大,而且除了日晷和放置它的台子,根本没有其他东西。
吴家兄弟听到这里的动静,必然会很快赶来,于是我们顾不上三条狗,拼了命地往前跑。
“看来这里是专门用来放这个日晷的。”我下判断道。
另外两条狗不敢再上前,就离得远远的朝着我们疯狂吠叫。
“只是个日晷,有必要藏起来吗?”谢如秀不解。
尽管三条狗十分悍勇,但冯柱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在我们三个的配合下,很快就将那几条狗打得节节后退。冯柱子用树枝耍了个花招,一条狗不察,被树枝直接捅进了肚子,鲜血淅淅沥沥地流了一地。
我们研究不明白,当然也不能在这里继续逗留,于是就用我刚才扔下来的椅子当踏板,费了番工夫才爬上去。
我现在相信老金的话了,这三条狗肯定是吃人肉长大的,竟有这等智慧。今天幸好冯柱子在这里,如果是我们三个对上这几条狗,今天的结果就很难说了。
谢如秀看到我手中的鲁班尺,就问了一句,我不好跟他说是从尸体手里夺过来的,就含糊其词地说了一句“从楼上捡到的”。
三条狗被打得十分狼狈,可还是悍不畏死地攻击,挨了好几下之后,它们似乎也学聪明了,每次看见冯柱子的树枝打过来,一条狗扭身佯装逃跑,而另两条狗在一边搞偷袭,进行两方夹击。
外面的雨小了许多,我搀着谢如秀出门,决定去找檐下水猪。我想了想,如果檐下水猪摆脱了冯柱子,他可能会去哪儿?
只见冯柱子又抄起一根枯树枝,朝着另外两条狗打过去,他每次都朝着狗的腹部击打,动作十分灵活,甚至可以说熟练。檐下水猪也捡了一根树枝,学着冯柱子的动作,专挑狗肚子招呼。
第一,他可能出村找我们;第二,他可能返回那个小院找我们。
说时迟那时快,一条跑在最前头的猎狗朝着冯柱子扑去,冯柱子一把抓起地上的石头朝它甩过去,正正好好地打在狗鼻子上。狗鼻子是狗最脆弱的地方,那条高大的猎犬被打得一个踉跄,歪倒在一边,凄厉地惨叫起来。
如果我们现在出村找他,比较困难,在烧窑村里还有个特定范围,跑出去范围太大,想找很难,所以我和谢如秀商量了一下,决定暂时还是去小院等他,如果他不来,我们再去找他。
我吓得肝胆俱裂,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系鞋带!
就这样,我们摸回了小院,结果等了没多长时间,檐下水猪真的找来了。
眼看着三条狗距离我们越来越近,我甚至能感觉到它们嘴里喷出来的腥气,冯柱子突然弯下腰,像是要系鞋带。
他看着还不错,只是身上添了些轻伤,我们相互述说了离别后的经历。檐下水猪说,他忌惮冯柱子身上的雷管,两人一番纠缠,有几次他险些被冯柱子炸伤,当时他已经做好了被炸死的准备,不过发生的事情出乎他的预料。
冯柱子回头一瞧,“这不是我们村里的狗。”
离他们最近的一个煤窑竟然突发性地爆炸,那时候冯柱子正好挡在他和煤窑之间,就首当其冲地成了炮灰,给檐下水猪挡去了大部分伤害。檐下水猪趁机逃走,临走时他看见冯柱子半个身子都是血,虚弱地倒在地上。疯子就躺在离冯柱子不远的地方,冲着他桀桀怪笑。看他的模样,肯定是活不久了。
这一定是吴家兄弟养的狗!
说到这里,我们都沉默了。冯柱子当然是咎由自取,我估计煤窑爆炸没准也是他的手笔,他为了阻止我们离开,或者说他根本就是想要我们的命,才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设计。当时就算我们没有逗留直接离开了,估计也避不开他。
我们随着冯柱子飞奔,跑了一阵,我突然感觉到不对劲,一回头,妈呀,有三条猎狗正在追我们。狗嘴随着奔跑张得大大的,露出闪着寒光的利齿!
疯子呢?他是咎由自取吗?我不知道,虽然他几次袭击我们,并且弄伤了谢如秀,也并不能说明他真的该死。
在冯柱子的带领下,我们没多久就出了村子,这时我心中颇为庆幸,刚才还觉得这里的房子都太相似,难以辨认,而现在,多亏了这些相似的房子,才让吴家兄弟没能立刻找到我们。
谢如秀说起我们在地洞内看到的石盘日晷,檐下水猪想了一会儿说:“你们在庙里看到的可能是很古老的日晷,很早以前的日晷没有那么详细的刻度,上面的十二个字可能是代表一天十二个时辰的地支。”
我瞥了一眼,远远地只能看到几个模糊的身影,但我不会看错,那就是吴家兄弟!我无暇去想孙道有和吴家兄弟为什么会搅在一起,我只知道,再不快逃走我们就死定了。在那间仓库里,我们曾和死神擦肩而过,现在我可不想再体会一次。
我想一想,觉得檐下水猪分析得很有道理,那个日晷果真跟我以前看的不一样,我相信它和大多数的日晷都不一样。
冯柱子在前面开路,他身姿矫健,走得飞快,我们三个紧紧跟在他后面,远远地就听见一阵狗吠声,叫声中透着凶猛,让人闻之生畏。我隐约还听见有人喊道:“……房子都一样,到底在哪里?”
因为都淋了雨,我们身上的衣服都潮乎乎地贴着身体,十分不舒服。我看檐下水猪和谢如秀两个人一个脸色发青,一个脸色蜡黄,就去烧了一大锅热水,我们三个用热水擦洗了伤口,还喝了不少进肚,肚子里暖烘烘的,人也舒服了不少。
齐建军很够意思地让冯柱子给我们带路,冯柱子毫不含糊地答应了。
檐下水猪突然竖着耳朵向外听了听。“起风了。”
看来他知道那群人不是冲着他,而是冲着我们来的了。
我也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风声并不算太大,但是中间却夹杂着时断时续的哭声。这种哭声果然是被风带来的,是烧窑村里不肯离去的冤魂吗?
时间太紧,这个决定马上就通过了,不过从这里到镇上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我们不熟悉路途,很容易迷路。檐下水猪过去和齐建军交谈了几句,齐建军的神情明显松懈下来。
我已经是第三次听到了,虽然已经不感觉害怕,却仍然觉得不太舒服,听久了之后,心思会变得烦躁不安,似乎有什么东西喷涌欲出。
我们只要能走到那里,就可以找车回家了。或者到那里的公安局寻求庇护,就没什么问题。
听到这个声音,谢如秀使劲儿蜷缩着自己的身体,似乎在逃避这个声音给他造成的影响。
离开这里,我们该到哪里去呢?向栓子询问过后,栓子说距离这里最近的就是烧窑村,不过那里不能落脚。绕过烧窑村再往前走,就能走到距离这里最近的小镇上。小镇虽小,却因为交通便利,四通八达,所以颇为繁荣。
“我知道这个声音是从哪个地方来的。”檐下水猪慢慢地说了一句,“那几匹狼追我的时候,我正巧路过一个地方,是间茅草屋,声音就是从那里来的。”
现在只有先他们一步,离开这里!
我惊诧地看着他,我原本以为这种鬼哭不辨来处,跟传说中一样,是属于烧窑村诡异的一部分,没想到竟然有来处,还是来自一间茅草屋!
我们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这场无妄之灾是冲着我们来的。我们要躲起来等警察来吗?不,吴家兄弟带着狗,我们很可能被他们找出来。假如那时警察并没赶来,我们可就惨了。
那个地方难道是地狱的入口?
我想希望很渺茫,在面对危险的时候,人的本能是逃避,而不是迎头赶上,特别是,我们跟他们没什么关系的时候。
“不如……我们走之前,去看看?”檐下水猪说道。
我看看栓子和冯柱子,这里的村民会帮助我们吗?
檐下水猪啊,其实你才是那个命犯太极的人吧!
齐建军站起来要往外面走,又回头喊他媳妇。我们三个不约而同地起身。我焦急地想,警察为什么还不到,假如真是吴家兄弟,那我们对上胜算很小。
前头檐下水猪缠住冯柱子,让我们先走,我自认为欠了他一条命,自然对他的想法不好提出反对意见。
檐下水猪脸色变了,我们心中都有种不祥的预感。
而且已经决定要走了,我想离开这里以后,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再来,所以也很想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这一趟旅程我们经历了太多太多,就当这是我们最后一站吧。
这怎么可能呢!
我们循着时断时续的声音往前走,因为哭声虽然时有时无,但是听起来比刚才更清晰,证明我们正向发出哭声的地方,或者说是发出哭声的“人”逼近。
回想孙道有临走之前的眼神,他是个混子,会不会原本就跟吴家那几个杂碎认识?吴家兄弟给我们下了通缉令?
不多时檐下水猪停在一个非常破烂的房子前,房子是土坯房,半面房屋已经塌了,剩下的部分,看起来随时都有坍塌的危险。
齐建军立刻站了起来,我这边听着,感觉不太对劲儿,孙道有找回来不是没可能,可是几个人加上几条狗,还带着猎枪……
风,渐渐地停了,我们听不到哭声,檐下水猪静静地站在原地,当风再一次吹过的时候,哭声也再度响起,那么清楚,就像在耳边。
屋子里的气氛变得压抑,这时突然从外面闯进来一个人,神色慌张,进屋就喊上了:“四大爷,我刚才在村外面看见孙道有领着几个人和好几条狗往你们家的方向来了,我远远地看着,好像有个人身后还背着猎枪,我就赶紧给你报个信儿。四大爷,你快领着婶子躲躲吧,我先找人帮你们挡一挡他们。”
檐下水猪钻进了半塌的房子里,我犹豫片刻,没有跟进去。檐下水猪很快又钻了出来,绕到了房后。我好奇地跟过去。屋后的景色一片荒凉,我却在屋檐下看到了一些非常出人意料的东西:一大堆发霉的玉米秆子悬挂在屋檐之下,而那些秆子的下面赫然绑着几十个瓶子。
冯柱子连连点头,“对呀,那年我也想跟着我爸去,我爸把我打一顿扔屋里关起来了。”他的声音慢慢低沉下来,“可是我爸却没回来。”
我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大风带来哭声的真相!
栓子插嘴道:“幸好四叔你们没事。”
风声一起,玉米秆子就会随着风晃动,它们不停地摩擦着那些瓶子。而那些瓶子必定是能发出哭声的瓷器,本来几个瓶子根本达不到风一起就能听到哭声的效果,可是这里有几十个瓶子,而且都是一些肚子大的广口瓶,这种瓶子摩擦时发出的声音很响亮,而且这一块的地势明显高于其他地方,风可以使声音传得更远。所以无论我们在烧窑村的哪个地方,只要起风,就能听到哭声。
“唉,”齐建军叹了口气,“那次我们村组织了十几个人去烧窑村查看,最后只回来了八个人,连同去的狗都没回来。那里是鬼村,去不得……”
我突然有种被人当猴耍了的感觉,心头突然腾起一股无名火,干脆上去把那些瓶子一口气全都扯了下来,瓶子掉在地上,全部摔成了碎片,我这才感觉心里舒服不少。
这故事的确很抓人,我听得心都揪起来了。
我毁掉了全部的瓶子,望着地上无数破碎的瓷片。“真没想到,鬼哭竟然是人为做出来的。”
齐建军的声音带着点儿不易觉察的恐惧,“他们失踪了,我跟我爹去烧窑村看过,村里人一夜之间全都没了。”
很显然,这些东西都是人刻意弄出来的,不知道谁会做出这种事,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好在瓶子已经毁掉,不用再听那种令人厌恶的哭声了。
“老早以前,烧窑村是个挺兴旺的地方,整个村差不多家家都是烧窑的,我们这一带用的各种家伙什都是他们那里烧出来的。我还有个堂妹嫁到了烧窑村,他们村也有姑娘嫁到我们村。后来……大概十年前吧,我堂妹回娘家的时候说,村里有人到一趟沟子里挖土,挖出一种白色的土,烧出的瓷器特别好看,但是用手一摸就发出怪声,听着跟哭一样。他们还在那趟沟子里挖出一个老大的磨盘,不过中间没有孔,也不知道是干啥用的。因为瓷器发出哭声,吓得大伙儿都不敢用了,他们烧的东西都卖不出去,烧窑村的人就越来越少,搬得只剩下一小半了,我堂妹和妹夫没搬,他们……”
破解了这个秘密,我们总算不用带着太多疑惑离开。
在谢如秀的追问下,齐建军倒也没不耐烦,给我们讲了一段烧窑鬼村的往事。
我们又朝前走了一段,我突然注意到另一边的岔道口出现了一条血迹,潮湿的沙石地将那血迹晕开,很长的一条,不知延伸至何处。
2
看到血迹,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受了重伤的疯子。不过檐下水猪说冯柱子也受伤不轻,血迹也可能是他留下来的。
“那地方邪性,去不得。”齐建军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我们不由得沿着血迹走下去,走了一段,就看到前面有一个人趴在地上,艰难地用两只手爬行,他的伤腿上还裹着一截破布,现在已经被鲜血浸透。血迹将他爬过的路染成一条红色的带子,绚丽中透着无限的凄凉。
“空村而已,你们害怕什么?”谢如秀继续问。
疯子是可恶的,他几次三番地袭击我们,而且我肯定将狗剩子关进煤窑里的是他。同时,疯子也是可怜的,他坚守在无人的烧窑村,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也许只有疯子才能在如此艰难恶劣的条件下生存下来。
屋子里寂静了片刻,齐建军说:“没什么,就是一座空村。”
现在的他对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威胁,看他凄惨的模样,我不知道该同情他,还是憎恨他。
冯柱子连连认错,齐建军的神色才缓和下来。谢如秀忍不住了,在旁边插了一句嘴:“烧窑村是什么地方?”
疯子停止了爬行,高高地仰起头看着我们,他的目光似乎变得不太一样了,即使狼狈不堪,他的模样看起来却像是一个正常人。
一个长相凶恶的大男人,现在一副受了惊、委曲求全的模样,看着简直辣眼睛。
“是你们。”疯子说道。
冯柱子连忙认错,“四叔,我知道错了。野鸡和兔子你千万拿着。可别跟我妈说我去烧窑村的事,她肯定饶不了我。”
我诧异地张大了嘴,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疯子清晰理智地说出一句话。难道他并不是疯子?抑或,这是他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齐建军生气地说,“那里是随便能去的地方吗?这兔子和鸡你拿回去,我不要了!”
说完话,疯子突然低低地呻吟了一声,他扭头去看自己断掉的腿,然后抬头看向前方。
栓子和齐建军的脸色立刻变了,我纳闷了,烧窑村是什么了不得的地方吗?他们干吗一副很忌惮的模样?
“你要去什么地方?”檐下水猪问道。
冯柱子支吾了一下,在齐建军的追问下,才说了一句:“在烧窑村那边。”
“我想回家。”疯子指着前方,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到一栋房子。我和檐下水猪合力将疯子搀起来,虽然他的身体已经被雨水浸透了,碰触起来却是火烫的,还在微微地颤抖着,很显然,他正忍受着高烧的折磨。
齐建军满意地看着山兔和野鸡,“这兔子和鸡都不错,满肥实的,你在哪里下的套?”
那栋房子并不远,我们刚把疯子弄进院子,他就狠狠地摔在了一堆杂草上。然后他慢慢往屋子里爬,我们也没去管他,只是跟在他的身后,看他到底要干什么。
齐建军向我们介绍,这是栓子的堂哥,名叫冯柱子,家里世代都是猎户出身,现在国家禁止随意猎杀野生动物,大型的动物他们是不敢猎了,不过偶尔猎个野鸡、山兔,或者狍子、狐狸之类的,倒也没人闲得去告发他们,村里还经常有人找冯柱子买些野味打牙祭。
屋子的门是虚掩着的,疯子爬进屋里,立即惊动了几只老鼠,它们慌忙逃走了。我站在门口,半天才适应屋内昏暗的光线,之后我看到空荡荡的屋子中间摆放着一具棺材。
冯柱子说:“四叔,这是我昨天下套抓的,我妈让我给你送来补补身。”
棺材上刷着朱红色的漆,看模样十分陈旧,棺材下面垫着一些砖头,棺材和砖头之间已经结起棉絮般的尘垢,看起来已经摆放在这里很多年了。
午饭过后一个多小时,警察还没来,栓子倒是来了,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独眼的男人,脸上一条从眼角延伸到嘴角的疤痕使他看起来有些凶恶。他的手里提溜着一只山鸡和一只野兔,兔子身上的鲜血还没完全凝固,看样子刚死没多久。
疯子扶着棺材想起身,可是几次都失败了,我从他的一举一动感觉到他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眼前的棺材很可能是他早就为自己准备好的最后的归宿。
齐建军似乎很感激我们,中午的午饭尤其丰盛,我们几个狼吞虎咽,恨不得连饭盆都塞进肚子里。
他勉强回过头,瞪着眼睛。“把我扶进去。”
孙道有跑了,如果我知道他的离去会带来什么样的厄运的话,恐怕我不一定会管这件闲事。
“凭什么?”谢如秀愤恨地盯着疯子,很显然谢如秀还记恨着疯子的咬脸咬耳之仇。
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奇怪,我自以为是正义的使者,揍孙道有是替天行道,但是上天并没有因此优待我,反而让我们陷入更大的麻烦当中。
“我没有多少时间好活了,我不想再看见那些疯子,这里才是我该待的地方。”
我心道,不想放过我们的人多了,你算老几呀。你来吧,你最好快点儿来,到时候警察到了,正好撞在枪口上,我看你还怎么嚣张?
疯子的话里透着凄凉,也透着恐惧,但是我不明白,他说的那些疯子是谁,难道烧窑村里还有别的疯子?
孙道有擦了一把嘴角的血渍,恶狠狠地瞪着我们,“你们给我等着,我不会放过你们的!”说完就跑了。
“我们没有义务帮你,”檐下水猪说了一句,“扶你进去可以,但是我要知道烧窑村的秘密。”
孙道有明显没把我放在眼里,上来继续动手,我和谢如秀也不含糊,两人联手将孙道有臭揍了一顿,最后要不是齐建军和檐下水猪拦着,恐怕孙道有半条小命都得撂在这里。
我的心脏狂跳,这的确是个很好的机会,疯子行将就木,他也很可能是烧窑村遗留下的最后一个人,他没有理由将秘密带进棺材里。
有了谢如秀这个帮手,我心里踏实多了,上去就把孙道有推到一边,扶起了孙辉。
疯子没吱声,他仰头看向棺材,然后脑袋一点点垂落下来,最后不动了。我顿时一惊,疯子死了?
被迫看了半天闹剧的我,这时终于忍不住了,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我旁边也冲出一个人,我一看,可不是谢如秀吗?
我急忙走上前,试图把疯子的身体扳过来,疯子突然一动,但仅仅是一动,仿佛他所有的力气都透支光了。谢如秀扭过头,沉默不语。
“爸,四爷爷他真的……”孙辉刚走过去,就被孙道有一个耳光拍到了地上!
檐下水猪没再坚持什么,和我一起把疯子抬进棺材里,疯子的胸口微弱地起伏着,一副随时停止呼吸的模样。
“放屁!”孙道有大怒,“我不管你说什么,这个钱你今天必须给我!”
我和檐下水猪站在棺材的两边,就像在瞻仰死去的人,事实上疯子真的快死了。
齐建军的脸色又白了,“那些钱我都用在大嫂的丧礼上了,不信,你可以打听打听……”
既然疯子什么都不肯说,我们也没必要在这里陪一个快要死的人。我们刚要走,疯子的声音突然响起。
孙道有阴恻恻地笑了,“行,房子我就不要了。不过四叔,你办我岳母丧礼时收的份子钱总得给我吧?”
他断断续续地向我们叙述了一段话,我仿佛听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故事。当然,在烧窑村的背景下,这个故事真实并且残酷。这个故事解开了我心中许多谜团,但是有许多地方,却让我更加云里雾里。
齐建军顿时涨红了脸,“那房证上原本是我爹的名字,大哥死后,房证就改我的名字了。孙道有,你拿不走房子,死了那条心吧!”
12
孙道有抚了抚衣服上的褶皱,“我当然不止来看岳母这么简单。按说我是个当女婿的,我老婆和岳母最亲,岳母死了,她那间房应该是属于英玉的吧!”
疯子说,九年前,村里烧制瓷器的黏土由于挖掘过度,已经逐渐枯竭。村里人为了寻找新的黏土源,跑到很远的山上,可是就这样也没找到。后来,有人无意在小学学校后面的槐树林里发现了黏土。村里有个八十来岁的杨老汉,他极力反对挖这里的黏土,他说那个地方的土不能挖,会坏了村里的风水。
齐建军的妻子从厨房跑出来,警惕地盯着孙道有,似乎怕丈夫和这个混子打起来。
科学社会,相信风水的人并不多,大家都觉得杨老汉在宣传封建迷信,不但不听,还对他说的话大加嘲讽。
齐建军的眼睛都红了,“孙道有,你还要不要脸?”
也有一部分人相信杨老汉所说,可是拗不过大多数人的意见,眼睁睁地看着那地方的土被挖了出来。那地方的黏土烧制出的瓷器果然非常好,又漂亮又结实,是质量上乘的瓷器,唯一的缺点就是摸起来会发出难听的声音,不过这样的瓷器仍然卖得不错。
孙道有嘿嘿一乐,“今天是我那好岳母出殡的日子,我怎么也要过来看看哪。”
村里人见有利可图,每天都去挖黏土,那片地方的土被大批量地挖走,坑也越挖越深,最后村里人竟然在下面挖出一个挺大的石盘,但不是碾盘,很多人都看过,却不认得是什么。
这时齐建军从屋里冲了出来,冲姓孙的喊道:“孙道有,你还有脸过来?这是我家,你赶紧给我滚出去!”
自从挖出那个石盘之后,村子里就开始出事。先是有五六个孩子突然无缘无故地夭折,后来是四个到河边洗衣服的妇女,她们上午端着盆子去河边,却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孙辉瑟缩着身体,低声喊了声“爸”,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个人是姓孙的那个渣男呀。
据有一个到河边找妈妈的孩子说,他看到他妈妈和其他几个女人互相掐住对方的脖子,掐得舌头都吐到下巴上了,之后四个人一起跌进河里,顺着湍急的水流漂得无影无踪。
只见一个个子不高但很壮实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看见孙辉的时候,露出一个堪称狰狞的笑容,“你个小兔崽子,原来真在这儿呀。”
当村长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那几个无故夭折的孩子的妈妈突然发疯,而且从那以后,村子里烧制出来的瓷器竟然都发出哭一般的声音。
这时孙辉清洗完出来了,正在长身体的少年,出乎意料的瘦小。齐建军家不大,我们和孙辉都坐在客厅里,他安静地擦头发,我吃了点东西之后,就开始犯困,正在清醒和迷蒙间挣扎的时候,就听见齐建军家的大门“哐当”一声被人踹开了!
村子里谣言四起,很多人都在懊悔,那时不该不听杨老汉的话。还有一部分人因为害怕,拖家带口地偷偷搬离了烧窑村。
电话接通之后,檐下水猪将我们的遭遇全部清楚地描述了一遍,那边立刻答应派几个警员过来,让我们报地址的时候,檐下水猪直接报了齐建军家的地址。就是说,在警察来之前,我们必须在这里等,不能离开。
村长立即把杨老汉请来,杨老汉看过石盘之后,颤抖地告诉村长,那东西叫作阴晷。很久以前他听过一个传说,日晷可以计算阳间的时间,而阴晷,与日晷正好相反,它计算的是阴间的时间。
我打完了,轮到谢如秀和檐下水猪打电话。谢如秀和我的情况差不多,一番眼泪与唠叨齐飞之后,他放下电话。檐下水猪直接打报警电话,不过听齐建军说,附近的镇上没有多少警力,而且多半都是临近退休的警员,估计想要逮住吴家兄弟等人很困难,所以我们直接把电话打到了离这里最近的一个县城公安局。
时间这东西是没有善恶之分的,可是当阴晷现世,它就会带来死亡。日晷上面有一根铜质的指针,而阴晷上面并没有指针,它是以人命为指针,时间每流逝一日夜,就会带走一条生命。
我跟我妈说要处理完这边的事情才能回家,让她别担心,她千叮万嘱半天,才依依不舍地放下电话。
阴晷不知是谁制造出来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流传到烧窑村一带,并且被深埋在地下,但是可以肯定,烧窑村这次要大难临头了。
吴家兄弟追杀我们,是因为我们杀了吴老二,从法律上来说,我们是防卫过当,但应该不会被判刑。以前不好说,现在倒是没有了这个隐忧。
村长听完大骇,他甚至跪下请求杨老汉,杨老汉告诉他,必须马上把阴晷放入暗无天日的地方。但是以阴晷现世的时间来算,它必定会带走三十一条人命,任何人都无法改变!
我极力安抚,把我们的情况说了一遍,我妈立刻惊慌起来。我让她别担心,毕竟现在已经脱险。我们身上的钱应该负担得起车费,不过从这里返程恐怕还要折腾。其次,我们得追回被抢走的车和财物。最重要的是,吴家兄弟还没有落网,我心中总是藏着一根刺。
如今村子里已经死了十个人,剩下的人里,阴晷会挑选谁?
说到后来,我妈的声音开始哽咽。
谁都不愿意眼睁睁地等死,有时等死的滋味比死更难受,村长把心一横,想出一个极为恶毒的办法来。
电话那头的声音停顿了片刻,马上传来一声怒吼:“你这死孩子,这几天到底跑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妈差点儿担心死!”
他从村子里挑选出二十一个人,烧窑村不大,但是也不小,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每家每户都多多少少有一些亲戚关系,比如说姻亲或者表亲。而村长选的这二十一个人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都是村里最无足轻重,而且基本都是些在本村没什么亲戚的外来户。
“妈。”
烧窑村经常会夜里烧窑,他让这二十一个人夜里到窑场去,之后叫人给这几个人下了药,放进了煤窑里。
当我听见电话那头传来急促焦虑的声音,我一个大男人,眼眶也不禁红了。
就这样,煤窑在夜里熊熊燃烧起来了。村里其他人正在熟睡当中,他们哪里知道,那一晚,有二十一个人如同瓷器一般,活生生地被烤成了人干。之后村长以那个煤窑出问题为由,封死了它,并且不许村里人再度使用。
我们在齐建军家里略微休息了一下后,我就坐不住了,要求借电话,好在齐建军家里就安了座机。我飞快地按下家中的电话号,铃声刚响一声,电话就接通了。
祠堂之下的地洞本来是祖辈挖出来用来避难的地方,十分隐秘,而且不见天日。村长叫人在地洞中砌了一个台子,把阴晷放进地洞,还派了一个人严密地看守。
瘦削男人很客气地将我们让进了他家里,他的家没有外表那样簇新,能看得出家庭条件不太好,不过收拾得很干净。孙辉也进了他家,被一个女人赶去清洗,经介绍,女人是瘦削男人的妻子。而瘦削男人名叫齐建军,很典型的一个名字。
虽然阴晷的威胁解除了,可是烧窑村里却开始闹鬼,搬离烧窑村的人越来越多,最后整个烧窑村只剩下一小部分人。村长被那些鬼影折磨得几乎疯癫,于是他决定在村口建起一座骨桥,将厉鬼都送走。
我们跟着瘦削男人一行,停停走走大概一个小时,才走到了一处村庄,村庄里大多数房屋都跟我在电视里看到的一样,属于一种新乡村的标准配置。砖瓦房的高度相似,红顶白墙,蓝色的栅栏将一座座相似的房子圈在里面,栅栏外种了许多花,有些正艳丽地盛放,有些却已经败了,让人不由得想到“盛极而衰”这个词。
骨桥建成了,可奇怪的是,剩余的人在一夕之间都变成了疯子,包括村长,他们或者相互残杀,或者跑进了深山再也没回来,而烧窑村就逐渐变成了荒村,直至今日。
1
疯子说完这么长一段话后,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檐下水猪冷冷一笑,“这段故事倒也编得精彩。”
但请别带着微笑
疯子赫赫地大喘了几口气,仿佛被檐下水猪激怒了,“你不信,你竟然不信!”
请迎接我
檐下水猪道:“这个故事如果是真的话,当年村里人都不知道的内情,你为什么知道?我猜……村长根本没死,他还在村子里的某个地方,或者,你就是村长……”
就在暮色之中
檐下水猪的猜测十分大胆,但不得不说是一针见血。疯子的身体猛地一颤,半晌过去,他的嘴边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你猜对了,村长的确还在村子的某个地方,不过我并不是村长。”
有一天我终会回来
“那么你就是村长的帮凶。”檐下水猪的语气平静却犀利,带着入骨三分的透彻。
他说
疯子长长叹了口气,声音似哭似笑,“那二十一个人是我亲手烤熟的,想知道杀人的滋味吗?其实很简单,像烧制陶瓷那样,慢慢地填火,身体里的血就跟陶坯里的水分一样,慢慢烘干了……之后成器……”他的声音逐渐微弱下去,越来越弱,之后声息全无。
留下满目苍茫
他死了?
覆盖了身躯
我迟疑地把手往疯子的脖子上探去,就看见疯子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睛瞪得老大,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他抬起一只手,喊道:“你……你……”那只手从半空中坠落下来,砸在棺材板上,再也没有动静。
白头山上有草
这回疯子是真的死了,我手下停止搏动的脉搏证明了死亡的真实。
无人知晓
“他死了。”我放下疯子的手。
焚成了一段历史
疯子的眼睛瞪得很大,让我想起一个词,死不瞑目。他有什么不可瞑目的,他害死了那么多的人,也许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看到了那些被他害死的人,也许看到了最难忘的人,谁知道呢?
在火焰中
我们三个合力将棺材盖盖上,可笑的是,煤窑里还躺着二十一具干尸,他们何其无辜,死去后连个像样的长眠之地都没有,可是亲手杀害他们的人,却躺在一具这么好的棺材里。
尘埃与瓷器
这一次我们很顺利地离开了烧窑村,我带走了那把鲁班尺,至于冯柱子,他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或者他受的伤远比檐下水猪预料的重,可能已经默默地死在什么地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