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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黑棺

我们几个走到棺材跟前,谢如秀尽管脸色难看,还是撸起袖子准备抬棺材,檐下水猪阻止了他,“抬棺的人还是双数好些,我和小赵抬就行了,我们抬不动了,你再上来替补。”

这就叫天无绝人之路,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

谢如秀如释重负地点点头,往后退了几步。我和檐下水猪上前,这时那些抬棺人也都纷纷站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我和檐下水猪被安排在最末尾。虽然我没什么经验,但也知道抬棺尾肯定会比较重。

至于借手机,有了钱,打电话、借电话那都是小事儿了。

檐下水猪示意我起腰的时候一定要听着号子声,不然很容易扭到腰。我注意到刚才的瘦削男人站到了前面的第二个位置,有个穿白绸上衣的男人大声喊道:“升棺起柩,起!”

看着瘦削男人急切的神情,檐下水猪点头答应了。我是不懂抬棺有什么不吉利的,瘦削男人答应给六百块钱,这点儿钱放在平时看没什么,可是对于眼下身无分文的我们来说,那就是救命钱呀!

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使劲,我咬牙往上使劲,第一次,棺材没起来,我感觉仅仅抬高了几厘米,就重重地落了下去。没想到这具棺材这么沉。

“哎呀,现在顾不了那么多,只要把棺材弄上山,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总比不能下葬好!”

男人又喊了一声“起”,每个人的骨头都被压得“咯吱”作响,棺材还是没起来,仿佛里面装的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块实心大铁砣,重得几乎要把我的肩膀压碎。

“可是抬棺的是八个人,我们加进去,好像不太合规矩……”檐下水猪迟疑地说道。

我惊疑不定地看着黑棺,为什么会这么重?

瘦削男人擦了把脸,“是啊,要不是实在抬不动了,怎么也不能停在半道上。我们一路上耽误好几个小时了,实在耽误不起了!你们就帮帮忙吧。”

瘦削男人哀叹:“这是我嫂子不想走啊。”

谢如秀的脸色更难看了,檐下水猪皱了下眉头,说道:“大哥,不是我不想赚这个钱,棺材可不是随便抬的。何况这青天白日的,你们要不是遇见什么事儿了,早就抬上山了吧?不是我说,棺材必须赶在中午前入土,否则可不大吉利呀。”

无奈之下,所有的人,除了持灵的少年,全都挤到一起抬棺材,连谢如秀都找了个位置,这次倒是抬起来了,不过我们刚刚把杠子架到肩膀上,绑棺材的绳索突然间断裂开来!

那为什么八个人抬不动一口棺材?假设他们抬不动,棺材又是怎么运到这里来的?

棺材的一头就这么滑落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有人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有人勉力支撑,狼狈不堪。我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顿时就傻眼了。

我没想到,瘦削男人一开口竟是要我们帮着抬棺材。我不禁感到奇怪,看黑棺的形体是正常棺材的大小,四面都绑着长长的圆木,一般也叫杠子,方便人抬着就走。抬棺的人有八个,算是抬棺的规矩,因此抬棺人也称为八仙,或者八大金刚,意为带着逝者离世升天。

持灵的少年满脸惊惶,不由惊叫了一声。瘦削男人瞪了他一眼,他瑟缩着肩膀,死死地抓着招魂幡,咬住了嘴唇。

“几位大兄弟,你看我们这儿遇到点儿麻烦,你们能帮个忙,帮着把棺材抬到山上吗?只要抬到地方,我给你们一人两百块钱,你们看行不?”

瘦削男人和穿白绸上衣的男人低声商议了几句,叫过来一个人,叮嘱几句,那人就快速地离去了。我想他应该是拿绳子去了,或许还会叫上几个人来帮忙。

可是怎么开口借呢?我正思索时,有个腰缠白色孝带的瘦削男人突然走向我们。

瘦削男人并没有叫我们走,所以我们三个就留了下来。檐下水猪突然走向瘦削男人,他们压低了声音谈话,我不由走过去,竖起耳朵听他们说什么。

我禁不住浑身一紧,低着头想要绕过黑棺,檐下水猪突然扯住了我。他顺势一指,我看见有个人从裤袋里掏出手机,瞅了几眼又放回了裤袋。有手机,眼下说什么都不能走了。

“……大哥,不瞒你说,我懂点儿这方面的道道。你告诉我,这人是怎么死的,是不是死得不好?”檐下水猪说道。

我心想大白天看见棺材也够晦气的了,突然想到谢如秀的特殊属性,不禁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的脸色发白,定定地盯着某个人身后。

瘦削男人上下打量了檐下水猪一眼,又顺带着瞟了我和谢如秀一眼,之后递给檐下水猪一支烟,檐下水猪顺便给我们讨了一瓶水。然后他们两人就这么坐到了路边的一棵桦树下。

我们的出现比较突兀,不过那些人只是瞟了我们一眼,似乎没有心思搭理我们。

“唉,这事说起来话长。棺材里的是我嫂子,前天去世的,做的是大三天。她……她是死得不太好,偷偷喝了一瓶子农药,临死前栽倒在水缸里,我们发现的时候,泡得都没模样了。”

那些围在棺材周围的人,或站或蹲,有人在吸烟,还有几个人凑在一起,满头大汗地研究着什么,气氛十分压抑。

我心道,这人可真是心狠,对自己下得去手,死得这么惨烈,灵魂恐怕也很难安息吧。

以前我见过几次棺材,都是漆成朱红色的,听说这样的棺材只有寿终正寝的老人才能用。现在土葬的越来越少,棺材十分少见。我没见过眼前这种黑棺,只是能感觉到这种棺材带着几分不祥的气息,让人心生战栗。

谢如秀面色青白地向我靠过来,看他那个样子,我强忍住没推开他。其实我心里也害怕,但眼不见为净。有时我真的很同情谢如秀,人和鬼应该是两个世界,他的眼睛偏偏打破了这一藩篱。

2

我后知后觉地想到,谢如秀经常能见到那东西,除了在李杨村那次,我从没见过他这么惊恐。他到底看到了什么,让他这么害怕?

突然我看到前方出现了几个黑点,走近了一看,原来是一大群人,他们都穿着黑色或者灰色的衣服,最扎眼的是,放在中间的一口黑棺!

檐下水猪那边,谈话仍在继续,“……我嫂子气性大,我哥死得早,他俩就生了一个姑娘,找了个女婿姓孙。姓孙的一开始装得挺好,后来才知道那是个混子,经常喝醉了就打媳妇,打得住了好几次院。我嫂子气不过,就要我侄女和他离婚。可是哪有那么容易!我侄女要和姓孙的离婚,还回娘家躲着他,他直接就打上门了。他把我嫂子和侄女扯到一帮邻居面前打骂一顿,直接把我侄女拽回他家去了。邻居们也不敢惹他,只能干看着。我嫂子当晚就气病了,我侄女也不敢回来看她。她一气之下就……就自杀了。”瘦削男人的口气中带着悲愤,毕竟谁遇到这样的事都镇定不了。

檐下水猪拔的草虽多,但蒲草的体积太小,于我们只是杯水车薪。不过聊胜于无,檐下水猪又采了一大把,我们边走边嚼。

我听完气愤得不得了,怎么有这么混账的男人,他打人掳人,这是触犯了法律,就应该把他抓起来,关上个几年!

谢如秀也学着我的样子,把草塞进嘴里,之后他的眼睛亮了,忙不迭地把剩下的草也放进嘴里。

我听檐下水猪说:“闹得这么严重,警察不管吗?”

我拿起一根草轻轻一抽,露出白色的茎,我迫不及待地把白色的那段塞进嘴里,轻轻咀嚼几下,淡淡甜味在味蕾上蔓延,一如记忆里的味道。

“唉,我嫂子是自杀,警察也奈何不了姓孙的,顶多把他抓起来关几天,教训几句—有什么用,出来后还不是变本加厉地打媳妇,打孩子?”

我仔细一看,那些草是一种叫作蒲草的植物。蒲草很常见,几乎遍地都是,小时候有一段时间,我把它当成了零食,几乎天天吃。

我想问一句,警察管不了姓孙的,邻居也不敢管,那么你们这些亲戚呢?在那对母女挨打,受尽屈辱的时候,你们又到哪里去了?有道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确实是真理。

“这个能吃吗?”谢如秀抓着草,一副不知如何下口的模样。

穿白绸上衣的男人走过来了,表情严肃,“老四,你嫂子出殡,英玉为什么不来?”

谢如秀尤其狼狈,我和檐下水猪不约而同地把最后一口水让给了他。檐下水猪四处瞅瞅,不一会儿就从路边拽了一大把草,清理完泥土递给我们。

瘦削男人疲惫地回道:“我说过了,她不是不来,是不能来,姓孙的小子把她打了,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听见她妈死了,马上就去了半条命。现在又伤又病的,连床都爬不起来,饭还得孩子喂……这不,孙辉这孩子不是来了嘛,他是我嫂子的外孙,有他这个男丁持灵也够了。”

日头渐高,秋老虎依然威力十足。我们顶着大太阳在公路上行走,又晒又渴,浑身都爆起一层油皮,我感觉自己都要成人干了。

瘦削男人看了一眼瑟缩的少年,我恍然,原来少年是英玉的孩子。可惜了,生长在那样的家庭,日子一定过得很辛苦。

当然,我们几个大男人怎么也不能饿死,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路也是人走出来的。

穿白绸上衣的男人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孙辉是外孙。英玉作为你嫂子唯一的孩子,难道不该来吗?那是她妈,就算她病得再重,让人抬着也能来,怎么也得看她妈最后一眼。

老金给的三个馒头已经被我们吃光,水也喝得差不多了,再想不到办法,只怕我们还没回家,就要饿死在半路上。

“我跟你说,我干了这么多年的白事知宾,不是没见过棺材落地的事儿。你嫂子就是惦记英玉,所以才不肯走,把人叫过来让她看一眼就行了。赶紧地把棺材抬到山上,赶在中午之前下葬,过了中午这事儿可就麻烦了!”

檐下水猪说道:“没事,这里是大集,就是说这里是附近几个村镇会集的中心点,咱们往前走,肯定会碰到人家,到时候再借电话就行了。”

白绸男人说话的声音十分响亮,我倒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怎么办?”我有些沮丧。

瘦削男人显得很为难,吭哧了半天,也没答应白绸男人。

面对这对彪悍的夫妻,谢如秀这个冤哪。我和檐下水猪解释了半天,还把我们的情况简略地说了一下,满以为能借到电话,却不料被男人赶了出来,男人还表演了单手碎木墩的绝活,我们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事情就这么胶着着,檐下水猪突然插话:“如果人实在来不了的话,我倒是有个办法可以试一试。”

“误会,误会。”檐下水猪赶紧上前打圆场。

白绸男人斜睨了一眼檐下水猪,“你有什么办法?”

胖女人的话音刚落,门外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闯了进来,拎起斧子指着谢如秀的鼻尖,怒喝道:“是不是你想勾引我媳妇?我废了你!”

檐下水猪微微一笑,显得十分从容,“能找到空竹筒吗?”

直到许多年后,我还记得谢如秀当时的表情,他一副吞了死苍蝇想吐又吐不出来的神情,着实令人难忘。

这里是北方,不像南方竹子多,他这话还真不是白问。

胖女人点点头,“那你来给我暖床吧。”

瘦削男人和白绸男人对望一眼,瘦削男人思考片刻,“空竹筒,我知道谁家里有。”

谢如秀痛快点头,“什么活都行,就算我不行,还有我两个哥哥呢。”

檐下水猪满意地点点头,“最好能弄到八个竹筒,里面放满五种粮食,隔水蒸上十分钟,不必熟。抬棺的人每人一个,别在腰带上。再有,弄八双纸糊的鞋来,鞋面用黑纸,鞋底用红纸,不用太精细,有样子就行,糊得大一些,多打糨糊。”

胖女人施舍似的看了谢如秀一眼,“干什么都行?”

瘦削男人将信将疑,不过已经白费了这许多工夫,也不差这一会儿。于是他又招来一个人,吩咐了几句,那人点头应承,飞快地跑了。

谢如秀使出浑身解数,讨好卖乖加卖萌,估计事后他回忆起这事,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没想到胖女人还是纹丝不动,就像看猴戏一样看着谢如秀表演。最后谢如秀没辙了,说了一句:“阿姨,我帮你干活行吗?让我干什么都行,我也不要钱,你让我打电话就成!”

我们在原地等得心急如焚,我忍不住扯住谢如秀,问他看到什么了,竟然那么害怕。谢如秀一味摇头,只是不说。我问不出来,只好作罢。

现在我们仨都是一副犀利哥的造型,走在大街上说不定会被人当成要饭的。我心里这个苦啊,都走到这步田地了,竟然还是盼不来希望的曙光。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最先离开的那个人回来了,他骑着一辆自行车,车后座上绑着一大捆麻绳。

也难怪胖女人会拒绝我们,我们这些天一直在山上养伤,再加上担惊受怕,还要挖空心思给老金讲故事,谁还有心情洗衣服打理自己呀?

“四叔,栓子他们找长板凳去了,一会儿就到。”那人气喘吁吁地说。

胖女人上下打量了我们几眼,依然很痛快地回答道:“像。”

绳子到了,我们这一大帮人一起动手,把棺材和杠子用绳子固定到一起,之后反复试验几次,确定绑得十分牢固才放心。

我正拿着军用水壶喝水,听到“不能”两个字,一口水差点儿没喷出来。谢如秀蹦了一句:“大婶,我们肯定不能赖你那点儿钱,你看我们像赖账的人吗?”

又过了一阵,第二个离开的人也回来了,他骑着三轮车,车上放了个大箱子,后面还跟着四个人,两个人各扛着一条长凳。

胖女人眨巴眨巴眼睛,很干脆地说道:“不能。”

瘦削男人迎上去,“栓子,辛苦你们了。”

谢如秀夸张地后退了一步,我瞪了他一眼。檐下水猪走上前,客气地说道:“大姐,我们几个不小心把钱和手机给丢了,你能让我们给家里打个电话吗?话费等人来接我们的时候,双倍算给你。”

栓子是一个面相憨厚的年轻人,他放下长凳走上前,“四叔,东西都给你带来了,那些竹筒、纸鞋是我妈和四婶她们赶出来的,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我们三个持同样想法,争先恐后地挤进了那道窄小的门。小卖部的屋子里有点儿暗,空气中飘浮着一股豆油味。我等到眼睛适应了,才开始打量屋内的陈设。屋内的东西摆放得有些乱,玻璃柜台后面,有个长得很胖的中年妇女一边嗑瓜子,一边睁着一双绿豆般的小眼盯着我们看。

瘦削男人看向檐下水猪,檐下水猪也不含糊,“抬棺的人每人在腰带上别一个竹筒,那些伤了脱力的就别抬了,一会儿起棺可不能含糊。”

我一看到“可打电话”四个字,就激动得不行了。我们几个大活人无故失踪,家里人恐怕急得都快疯了。先报平安,再报警,然后我们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等警察来,这场危机就算是解决了。

大家面面相觑,瘦削男人示意大家照做,原本抬棺的人立刻退开了几个,由栓子和几个新来的人补上。我没走,我还等着赚那六百块钱呢。

砖瓦房大敞着门,门的上方挂着歪歪斜斜的几个字—小卖部,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可打电话,卖移动卡,收松茸、蛤蟆”。

穿白绸上衣的男人脸色不忿地站在一边,大概是因为檐下水猪抢了他的话语权,还好他虽然不忿,却也没过来捣乱。

我们沿着这段路往前走,走不多远,竟然看到了一栋砖瓦房,虽说房子的外表陈旧,但是比刚才看见的木屋可是强了不少。

有人从三轮车上抬下来一个箱子,箱子里装满了竹筒和黑红两色的纸鞋。

因为手机和手表都不在,我们只能靠着天色判断时间。上午七八点钟的时候,我们找到了老金说的大集。放眼看去,路边零星地矗立着几座破旧的木屋,都是门扉紧闭的模样。道路两旁还摆着一些低矮的空木头架子,塑料布和砖头随处可见,延绵出一段很长的距离,可以想象,人们来赶集的时候,这里会是何等热闹。

我心中感叹,这些人的动作还真快!后来才知道,那些糊鞋的妇女都是做活的一把好手,别说糊几双纸鞋,哪怕是做上几双真鞋,也不在话下。

我们三个不敢再逗留,都朝着老金指点的方向疾走。

檐下水猪示意抬棺的人把纸鞋直接套在鞋子外头,当时就有人发出质疑,这纸鞋一看就不结实,还套在鞋子外头,岂不是走几步就踢破了?

我竖着耳朵仔细听,随着时不时吹拂过的微风,夹带着隐隐的狗吠和人声,再一听却又听不到了。

我也在心里犯嘀咕,拿着纸鞋端详,和大家一样,等着檐下水猪的答案。

“你们俩都少说两句,姓吴的说不定马上就能追上来。”檐下水猪蹙着眉,低声说道。

檐下水猪微微一笑,“大家不用怀疑,这叫轿夫鞋,对于死者来说,阳间最后一段路最是难走,有了轿夫鞋,我们走的就不只是阳间路了。竹筒里装的叫五更米,有这两种东西在,这棺材肯定抬得起来!”

我知道,谢如秀表面虽然张扬,但其实他是个很敏感的人。这段时间的压抑,一般人都受不住,一旦脱困有望,他就用这种方式开始发泄了。

檐下水猪的话说得斩钉截铁,大家将信将疑地套上纸鞋,拿一个竹筒别在腰带上勒紧。我也拿到一个竹筒,虽然里面的米没熟,不过还是透出些谷物特有的香味,我饿得更厉害了。不知道事情结束后,竹筒能不能带走。

谢如秀“切”了一声:“老子又不白吃他的,回头我让我爸送他一家面粉厂,咋的?”

等我们都装备完毕,檐下水猪过去跟瘦削男人商量了什么,瘦削男人点点头,把孙辉招了过去,叮嘱了几句。

我忍不住刺儿他:“这么快就变老金头了?人家老金救了你,还容你蝗虫一样又吃又喝造了七天,要是我,早就把你扔出去了,还能让你有力气在这里嫌东嫌西?”

白事知宾还像先前那样,开始喊号子。

目送老金消失在密林中之后,谢如秀劈手抢过一个馒头,忙不迭地往嘴里塞,边吃边含混不清地埋怨:“老金头真抠,就给这么点儿吃的,我早晨饭还没吃呢。”

“升棺起柩,起!”

临走前,老金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了我,里面很吝啬地只放了三个馒头,以及一个装满水的陈旧军用水壶。

与此同时,孙辉跪倒在棺材几步之外,向棺材磕头,一边磕一边喊:“姥姥,外孙给您送行了,您一路走好!”

我们三个齐齐对老金鞠了一躬,算是表达对他的谢意,因为被迷晕的时候,身上的钱和手机都被吴家兄弟搜走了,想来点儿物质方面的感谢,只能等逃出去之后再说。

孙辉连磕了十几个头,到最后声音都是颤抖的,满脸都是眼泪。

我们又走了一个多小时后,老金突然停住了脚,指着前面说道:“走到这儿就差不多了。你们从这个方向下去,就能看见公路。沿着公路走四五里地,能看到一个大集。大集平时没什么人,每月逢初三、十三,附近几个村镇的人都会去赶集。今天不是大集,不过应该会有人在。你们过去看看吧。”

白事知宾喊“起”,我用尽浑身的力气往上顶,没想到刚才十几个人都没抬起来的棺材,这次竟然顺顺当当地抬起来了!

果然等我们跑出去一段路之后,后面的狗吠声不那么明显了。我对老金越发佩服,这个老人总是有出乎意料的本事。

我们抬棺往前走,白事知宾喊出一段祭词:“生也空来死也空,生死如同一梦中。生是百花迎春发,死是黄叶落秋风。……生死陌路,阴阳有别,逝者入土,八仙开路,祭酒四方,万事大吉。”

老金沉着冷静地从兜里掏出一个纸包,将里面的白色粉末撒到地上,“这些粉末能扰乱狗的嗅觉,挡一挡它们的脚。”

我们沿着公路走了一段,每走上几十步,孙辉就跪下磕头,喊前面那段话。很快,一行人就顺利进山了。山路难行,其间有人气力不继,后面的人就把两条长凳垫在棺材下面,让我们歇息片刻,然后接着抬。

“走!”老金带路,我们几个跟在他身后飞奔,饶是我们跑得飞快,仍然感觉到那些狗和我们的距离不断地拉近。

本来我以为脚上套的纸鞋很快就会损坏,神奇的是,纸鞋只是稍有破损。孙辉这孩子倒也实诚,我们抬了一路,他就跪了一路,到后来嗓子都喊哑了,裤上都是泥土,整个人狼狈不堪,在场的人都十分动容。也许他是在代替他的妈妈送死者最后一程,有些缺憾虽然弥补不了,但总有些人让它变得不那么重要。

至于之前为什么没见过这些狗,现在不是探究的时候。也幸好之前没见过这些狗,否则我们早就被吴家兄弟一锅烩了。

山上的坟坑是事先就挖好的,我们把棺材抬到地方,落棺、填土,这些事情很快就做好了,正好赶在了午时之前。纸鞋在烧纸钱的时候一并烧掉了,竹筒里的五更米和在泥土里,一起填入坟坑,竹筒则被人收回。

我听老金说过,吴家兄弟把人当成猎物,女人留下奸淫,男人就挑断手筋放进密林,他们在后面追逐狩猎,以此取乐。

我看着圆圆的坟包,心中颇多感慨。无论生前有多少恩怨不甘,到头来还是尘归尘,土归土。那些怨恨和不甘,最后都成了土壤的养料,痛苦的只是关心你的人罢了。

老金脸色微变,“是姓吴的那几个小子养来打猎的狗,那些狗是吃死人长大的,十分不好对付。正面遇上的话,你们几个都走不了!”

瘦削男人一开始答应给我们六百块钱,可是因为谢如秀并没有参与抬棺,我担心瘦削男人给不了那么多。没想到檐下水猪跟他们交涉了一番之后,竟然真的拿回六百块钱。

“哪来的狗?”谢如秀问道。

“我还以为只有四百。”我盯着檐下水猪手里的百元大钞,从没觉得粉红色的钞票这么好看。

我想,吴家兄弟的人应该觉察不到我们走了,心刚刚放下,就听到不远处传来狗吠声。狗吠声十分急促,听声音似乎是冲着我们的方向来,而且越来越近。

檐下水猪呵呵一笑,“四百块钱是咱俩的抬棺费,两百块钱是给我的辛苦费。”

走在前面的老金步伐矫健,只见他在林中七拐八拐,每走十几步眼前的景物就有一变。每当我回望时,山路又像是隐没了似的,消失得毫无痕迹。

“辛苦费给得太少了,要不是徐哥你帮他们,说不定到现在棺材都抬不到山上。”谢如秀小声嘟囔,显得有些羞愧,毕竟什么忙也没帮上。

檐下水猪也捡了不少石子,以防不测。

檐下水猪微微一笑,“我不过是随口说了几句,其实也没什么把握,两百块钱,已经很不错了。”

我随手从地上捡起了一根手臂粗细的枯树枝,横在胸前当武器,谢如秀有样学样,不仅拿了根树枝,还捡起两块挺大的石头放进衣兜。

我不禁问道:“要是你出的主意没效果,到时候怎么收场?”

看老金的样子毫不紧张,我们几个则如临大敌,草木皆兵,毕竟笼罩在吴家兄弟的阴影下这么长时间,也曾离死亡那么接近,再坚强的人也会产生胆怯的心理。

“跑呗。”檐下水猪不负责任地说了一句,“刚才我跟他们借电话了,不过这一带的信号太差,电话根本打不出去,我准备跟着他们一起回村儿里,村儿里有人家里有座机,肯定能打出去。”

老金点点头,回屋拿了一个小口袋,就带着我们往密林里走。

我点点头,也只好这样了。

“好,走,马上就走!”我一咬牙,下了决定。我们来的时候狼狈不堪,身无长物,所以根本不用收拾。

我们从老金那里跑出来有半天时间了,直到现在,我才真切地感受到我们终于脱险了。在吴家那个魔窟里的惊心动魄,在山上七天的煎熬,这些终于都过去了。激动的情绪当然有,但我更多的感觉是疲惫,真的太疲惫了,真想快些回家,好好地吃一顿饭,再睡上一觉。

老金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今天不管天塌地陷,我们都必须走!

我们三个跟在瘦削男人后面往村儿里走,路上我忍不住问檐下水猪:“徐哥,刚才抬棺的时候,我们为什么要穿纸鞋,还不走阳间路,也太玄了吧?还有,黑棺是什么意思,我以前只见过红棺。”

“你们走还是不走?现在走,我还能帮你们一把,不走,老头子也不能留你们了。”老金背着手,慢悠悠地说道。

“对呀,对呀。”谢如秀忙迫不及待地接口,“我刚才就想问了,那个纸鞋那么薄,怎么就穿不坏?真是太神奇了!”

这一瞬间,我有想要出去拼命的心思。

檐下水猪瞅瞅左右,确定那些人都跟我们保持着一段距离,别人听不到我们的谈话,才悄声说道:“行,我先给你们说一下棺材的事。先说黑棺,黑棺一般是病死或者枉死的人才能用,寿终正寝的老人用朱漆棺,也就是红色棺材,没成年或者没成家就死去的人用白棺。”

被困了这么多天,我们的身体虽然没大碍了,可心里却饱受煎熬。老金给了我们一个希望,檐下水猪马上又把这个希望打破了,这让我十分难受,嗓子里仿佛梗了一口气。

我搔搔头,“以前看香港电影,好像那些红色棺材都挺不吉利的。”

我和谢如秀刚咧开的嘴,被檐下水猪的这番猜测吓得瘪了下去。不得不说,檐下水猪的猜测很可能不是猜测,吴家兄弟很可能就是这么打算的。

檐下水猪微微一笑,“红棺分两种,一种是给寿终正寝的老人用的,另一种是为了压制一些邪性的东西,棺材上涂的不是正常的红漆,涂的是红色朱砂,看起来也是红棺,但是两种棺材的差别还是挺大的。”

檐下水猪比较谨慎,他迟疑道:“会不会,他们只是想引蛇出洞,让我们以为他们走了,其实只是为了把我们诈出来?”

我若有所思地点头,“这些东西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吴家兄弟即便是穷凶极恶,可毕竟还是人,人总有疲惫和失去耐性的时候,我们一直等的不就是这个时机吗?

檐下水猪轻咳一声,“我是从一个阴阳先生那里听来的。以前没事儿的时候,我就喜欢研究一些神秘的东西。”

清晨下了场小雨,山中的空气分外清新,老金突然回来了,告诉我们,他发现吴家兄弟和其他人都不见了,估计是在山林外守了这么多天,他们没耐性了。

他又接着说道:“至于轿夫鞋和五更米,那是我以前有一次到外地出差,就碰上了一个出殡的队伍,行到半路,棺材的绳子突然断了,棺材落地。

第七日,老金很早就起身到外面转了一圈。

“有的地方的风俗里,棺材落到哪里,就葬在哪里。不过当时棺材落地的地方是一户人家的门口,当然不能把坟建在人家大门口。所以那个阴阳先生就是用这个法子,顺利地把棺材送到了山上。”

1

五更米又是什么意思呢?据说,那种半生不熟的五谷,意味着八仙拥有阴阳两界的力量,自然能抬起棺木,运步如飞。

有一天,他要来开棺验尸

我听得目瞪口呆。

神说过

真的有这么神奇吗?

所有的事物都叫棺木

3

所有的行为都叫腐烂

檐下水猪看着我们发傻的样子哈哈一笑,又马上收敛了笑容。

哭和笑只是它的排泄物

“我不否认世界上真的有股神奇的力量,它能操纵很多东西,但是最开始抬不起黑棺,我想最大的原因有两个,一是有人没有尽力,而另一个大概是因为恐惧而引发的心理作用。我的方法多多少少让他们相信,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帮助他们,所以很容易就把棺材抬上山了。”

爱与恨只是蛆虫的运动

檐下水猪的说法让我有些幻灭,事情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吗?我总觉得不会如此简单,谢如秀的表现说明了很多问题,只是他一句也不肯透露。我对这件事的真相有种本能的恐惧,压过了我的好奇,不然,以我的个性,肯定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