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叫高愈柏,六十四岁了,照片中的年轻女子其实是他的女儿,名叫高秀香。二十六年前,他刚满十八岁的女儿和一个小伙子处朋友,小伙子是个解放军战士。两人感情很好,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可是还没等到正式举行婚礼,小伙子就被部队召回,派往昆仑山一带,参加当时的中印自卫反击战。
几天之后,萧航终于厌倦了我躲你追的游戏,他静静地站在那个沧桑的男人面前,听他述说着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很不幸的是,几个月后传来小伙子在战场上壮烈牺牲的消息。当时是冬天,高秀香几天不吃不喝,消瘦得厉害。
之后的日子里,那个人并没有走,他每天都去找萧航,似乎认定了萧航就是他要找的人。
更加不幸的是,高愈柏夫妻俩无意间发现,高秀香竟然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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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当时,未婚先孕简直伤风败俗,是让父母亲属一辈子抬不起头来的大事。高愈柏恨不得捏死这个丢人现眼的女儿,另一方面又心疼她。高秀香每天以泪洗面,要死要活,后来在高愈柏夫妻俩要求她打胎的第二天失踪了,从此再也没出现过。
是爱,也是恨;是渴望,也是厌弃。
高愈柏的妻子因此一病不起,两年之后在病痛的折磨中离世,她最后的遗愿是希望丈夫能够找回女儿。
没有人知道,“妈妈”这个词对他意味着什么。
于是,高愈柏一找就是二十几年,有好多次他都差点儿放弃,可是想起妻子临终前的嘱托,他只能咬牙继续寻找下去。
那人突然说出一句话,听在萧航耳中犹如凭空响起一个炸雷。
高愈柏说,萧航长得并不像父母,却很像他的姥姥。他今早特地向别人打听了他的身世,更加确定萧航就是他的外孙。
“你看看这个。”他喘息着把手帕摊开,里面果然是一张黑白照片,萧航扫了一眼,照片已经泛黄,边角有残缺,看得出有年头了,上面是一个年轻女人,梳着两条光亮的大辫儿,样子十分秀气。
高愈柏当时显得很悲伤,他说,自己心中其实早就有数,这么多年了,他女儿可能早已不在人世,可是真的确认了,心中还是难受得厉害。
那人哆嗦着解开了上衣扣子,费力地从暗兜里掏出一个长方形的东西,那东西包在一张手帕里,看样子应该是纸或者照片之类的东西。
他一边说,一边摩挲着手中的黑白照片。
萧航只好住手,不耐烦地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萧航轻轻从他手中拿过照片,照片中是张陌生的脸,年轻秀美的面孔笑得很灿烂。
萧航伸手就要关门,那人急忙用手死死撑住门。
照片里的人可能是那个疯女人,他的母亲吗?
等萧航再次走出房门的时候,大概是一个多小时之后,他以为那人早就走了,可是要关大门的时候,却发现他瑟瑟发抖地站在门边上,脸色难看得厉害。
萧航说不清这其中的真假,可是他渴望有个亲人。
萧航不知道那个人走没走,想起那句“你妈妈是不是姓高”,心里就烦闷得要命,他再一次痛恨自己是一个疯女人孩子的身份。
就这样,他相信了高愈柏的话。
萧航的声音冷了下来,说道:“我妈妈姓什么,好像不关你的事。”说完他转身进屋,不再搭理那个陌生人。
高愈柏就在萧航家住下了。他本来希望萧航跟着他离开坞镇,可是说不清为什么,萧航就是不肯离开。除了老镇长,镇里的人从没给过他一丝温暖。
这个问题让萧航很不舒服,他最忌讳别人提及他的身世,尽管对方是外地人,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可仍然不舒服。
他不肯走,大概是心底总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这里有个很重要的东西在等着他。
那人的声音带着微微颤抖,似乎十分紧张。
有一天高愈柏收拾房间的时候,发现了萧航包骨头的布包。他看到了那截古怪的骨头,就问萧航骨头是从哪里来的。
“你妈妈……是不是姓高?”
萧航也无意瞒他,说道:“在一具石棺里发现的。”
萧航皱了皱眉头,正想质问他一句,还没等开口,他突然冒出一句话。
高愈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果真有点儿来历。”
闲聊的过程当中,萧航能感觉到他一直紧紧地盯着自己的脸,而且那视线越来越热切,让他十分不舒服。
“怎么说?”萧航被他的语气弄得好奇不已。
见那人不走,萧航也没赶他,随手递给他一个马扎,那人道了声谢,稳稳坐了下来。
“看这骨头的模样应该是长期在水中浸泡过,而且分别在含有酸性和碱性的泥土中埋藏过相当长的时间,才会变成现在的模样。”
抽完烟后他并没有离开,而是在门口蹲了下来,这时候萧航已经确定他不是坞镇人,坞镇人绝不会蹲在他家门口,摆出一副要和他闲聊的架势。
“为什么要这么处理骨头?有什么用途吗?”萧航听不明白。
萧航从上衣兜里掏出一根金葫芦递了过去。他迫不及待地接过,贪婪地吸了七八口才停下来,鼻子眼和嘴里都不停地往外冒烟,样子有点儿滑稽。
“嗯,这么说吧,我以前也曾经见过两次这样处理过的骨头,不,正确地说那是一具完整的骸骨。当时因为好奇多了解了一些,原来,那具骸骨,就是所谓的妖骨。”
萧航转头看到门口站着个中等身高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色打补丁的衣服,手上挎着个旧的看不出颜色的旅行包,灰白的乱蓬蓬的头发挡住了眼睛,下巴上胡子拉碴,也都是灰中透白。看得出,他的年纪已经不小了。
高愈柏讲故事很有一套,每次都停在关键的地方,让萧航心急难耐。
这时突然有个略带沙哑的嗓音响起:“小伙子,能讨根烟抽吗?”
妖骨是什么呢?直白地说妖骨就是妖怪死后遗留的尸骨,可是根据唯物主义思想,这个世界根本就不存在妖怪,而且据高愈柏所回忆,他见到的那具“妖骨”和人类的尸骸没有太大的区别,所以说妖骨很可能只是迷信下的产物。
他冲着天空吐了个烟圈,看它一点点儿飘散在空气中。
按照高愈柏分析,这种妖骨多出于偏远地区。不经教化的人多半愚昧,他们不懂得近亲通婚的危害,所以经常会生下有缺陷的孩子,有少数存在着比较严重的畸形,比如说两个头共用一个身体,或者一个身体长着三只手、三条腿之类的。这种孩子多半一生下来就被父母溺死了,偶尔有存活的,也因为严重的畸形没活多久就死了。
处理好伤处之后,他待在院子里抽烟,他最常抽的烟叫金葫芦。镇里大部分人都喜欢抽旱烟,但那个味道萧航一直抽不惯,只能买香烟抽,其实金葫芦他也不算喜欢,抽它是因为它够廉价。
一旦有这种严重畸形的孩子能活过成年,人们就会认为他是妖怪投生的,会给村子带来严重的危害,于是村民们就会把他关在竹笼里沉进深水,直到他全身都腐化成白骨,再把骨头取出,埋在含有碱性或者酸性的土地里。
第二天,发生了一件让萧航火大的事,他被一个小屁孩用石头砸破了头,虽然不太严重,可是砸到的正好是他的一处旧伤,之后他感觉到一阵阵头晕,本来要去村西扯电线,如今只好请假回家。
当时人们没有酸碱的概念,对一些神奇的自然现象都存在着敬畏,含酸碱的土地寸草不生,就有人认为土地被“神罚”了,含有“神力”,于是就把白骨埋进这种寸草不生的土地里,认为这样就能斩断“妖根”。
要不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恐怕这块骨头只能一直待在柜子底下了。
萧航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么复杂的内情!
萧航琢磨了一阵子不得要领,很快对它失去了兴趣,重新用布包住它,丢在柜子底下。
想到眼前这截骨头的主人可能是被人活生生溺死的,而且死后的尸身也不得安宁,他突然有些毛骨悚然。
那些孔密密麻麻遍布在整段骨头上,让人看着很不舒服。不知道骨头上为什么会出现如此众多的孔,难道是因为年头太久,骨头被什么给腐蚀了?可是看着又不太像……
“姥爷,你对骨头的事为什么这么了解?”萧航问道。
最让他惊讶的是,骨头上面有无数细小的孔,如果不是上面的泥迹被洗掉了,根本发现不了。
“我爹,你应该叫太姥爷,他曾经做过敛尸工,好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经常偷偷看他干活,所以知道这方面的事情就多。”
萧航想了想,把骨头丢进水盆里搓洗了几下,盆里的清水很快就浑浊了起来,等他觉得差不多了,才把骨头拿出来,使劲儿甩掉了上面残留的水迹,然后再次拿到灯下细看。由于上面的泥化物质被洗掉了,骨头的颜色由灰黑色变成了灰色里透着微黄的色泽。
看着那截骨头,萧航陷入了思考。他没想到,一截骨头背后,会有这么多想象不到的事。他觉得老镇长做事必有缘故,临死前告知他这件事,怎么可能没有深意呢?
萧航小心地把骨头凑到鼻端一闻,除了臭气,似乎还隐隐带着点儿腥味,让他想起搁浅在岸上很久的死鱼。
于是,萧航下定决心要追查这截骨头的来历。
现在看来,这段骨头可能是腿骨上的一部分,而且应该是成年男性的腿骨,看起来比较粗。断口处一端参差不齐,而另一端却十分整齐,倒像是被刀斧之类的工具劈断的。整段骨头颜色呈灰黑色,摸在手里很粗糙,上面还残留着一些干涸的臭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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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他想要弄明白的是,坞镇有没有过畸形人的存在。
晚饭后,萧航坐在土炕上拿出骨头,放在灯下端详。
在坞镇,萧航的消息来源很闭塞,因为对他怀着善意的人很少,也没人愿意和他闲聊。
萧航住的房子是一栋青砖打底的茅草屋,只有两个房间—睡觉的地方和厨房,如今坞镇里这样的茅草屋已经很少了。这栋茅草屋曾经是一对老两口住的,他们相继去世后,房子就空下来了,萧航只用了很少的钱就把它给买了下来。
高愈柏知道他心底的坚持,于是主动揽下了打听的任务。
离开前,他重新堵住了洞口。
二人共同努力了几天,却没打听出来坞镇曾经哪家出生过畸形的婴儿,不过高愈柏倒是打听到了一桩绯闻。
萧航小心地把骨头包起来,然后离开了山洞。
在多年前,老镇长背着他婆娘搞破鞋,孩子生下来之后,老镇长不敢抱回家,就直接带进了山里,也不知道交给了谁,总之,那个襁褓里的婴儿再没有出现过。
那是一截手臂长短的骨头,似乎已经石化了,看不出是身体的哪个部分。
萧航从来没听过这件事,他相信,以老镇长的为人,肯定不会做出这么荒唐的事来,如果那个婴儿真的存在,不是杜撰出来的,他相信,老镇长一定是有什么苦衷才那么做。如果那个婴儿真的存在,现在的年纪应该也不小了。
还别说,这一下,还真的让他发现了一个东西!
萧航从来没听老镇长提起过这么一个人,他禁不住思索,老镇长给他留下的骨头和那个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婴儿之间,会不会存在什么联系?
山洞中除了石台和石棺外再没有其他的东西,事实上,要不是石棺重逾千斤,萧航还想把石棺翻过来看看。最后他实在不甘心,索性找了块片状的石头,把石棺底层臭泥般的物质全部翻了一遍。
让萧航起疑的是,在他的记忆里,老镇长的确会定期消失,时间并不久,一次大概一天到两天。他问过几次,老镇长总是讳莫如深。
萧航一边胡思乱想,一边仔细地检查了石棺的周围,又蹲下看了看放石棺的石台。据他观察,石台和石棺用料差不多,用的应该都是页岩,这种页岩在坞镇附近的山上就有。可是要把这么沉重的石棺搬到这个略显狭窄的洞里,还真有一定难度,而且要把岩石制作成石棺,也是件不易的事。谁会弃简单易得的木头棺材而去制作一具石棺呢?这其中一定有故事,只是现在,无从得知了。
萧航越想越觉得其中有猫腻。他和高愈柏两人商量了一番,决定去后山的山洞再看看,也许会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萧航愁眉苦脸地想,老镇长总不会是想说他在九泉之下空虚寂寞冷,让自己下去陪他喝一壶吧?
再次来到山洞,萧航对这里少了一丝恐惧,多了几分好奇。
老镇长究竟是什么意思,这只是他临终前的一次恶作剧?抑或是他在暗示什么?
他们俩提了好几盏嘎斯灯来,全都引燃,山洞里顿时明亮了不少。
萧航把石头撇到一边,心里说不出的失望。他虽然没期待过里面放着金银财宝、武功秘籍之类的东西,可是一具石棺和一堆臭泥,实在是让人无法理解。
高愈柏突然喊道:“你看这是什么?”
这么说也许不准确,乍看之下里面的确没什么,可是仔细看看,在石棺的底部还有一层什么物质,灰扑扑的毫不起眼,似乎已经泥化了。他找了块石头抠了两下,挂在石头上的东西真的跟泥没什么两样,他又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那东西微微地带着点儿臭气。
萧航赶过去一看,那是一块乌突突的木头,上面绑着铁丝,依稀还能看出原本的形状。
过了半晌,石棺里并没传出什么动静,萧航才敢探过头去瞧,石棺里竟然是空的!
他忍不住叫了起来:“这是我九岁那年弄丢的木头手枪!”
石棺的棺盖应该是某种岩石雕琢而成,相当沉重,萧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掀到一边,掀开的一刹那,他下意识地躲到了一边,生怕里面真的钻出什么怪物来。
这把木头枪是他为数不多的玩具里最喜欢的一个,曾给他贫乏的童年带来了欢乐,他记得,那把枪是老镇长帮他做的,收到这份礼物的时候,他高兴得眼泪都差点儿掉下来。手枪的柄上,还留有他刻下的一个“萧”字,现在还能依稀看到。
那一刻,萧航紧张的心脏都快蹦出来了。
可是,它为什么会在这里?
萧航又犹豫了一会儿,才下定决心,他把火把固定在某个地方,毅然上前去掀石棺的盖子。
“这儿还有东西。”高愈柏似乎又找到了什么。
萧航心里想着那件事,眼睛直盯着石棺看了好一会儿,发觉这具石棺比普通的棺材要大上许多,可是石棺上明显没浇注过什么东西,也没有铁索。也就是说,这具石棺,应该不是所谓的封妖棺。
萧航急忙跑过去看,只见高愈柏举着一只破烂的鞋子,鞋子不大,像是发育中的少年人穿的。萧航眯眼看了一会儿,依稀感觉到有几分眼熟。
至于之后的事,同学却怎么都不肯说了,只是一脸的讳莫如深。
难道这是他穿过的鞋?
石棺的棺盖沉在水底,棺里果真还装着一具黑色破败的棺木,棺木里却是空的。
后来他们又找到了些零零碎碎的东西,这些东西,似乎都是他曾经用过的。
他们听到老人的话,生怕真有其事,于是就下河想把石棺捞上来,可是找到石棺后,他们却发现石棺上的铁索已经断了。
这里像是一个废旧物品的葬场。
石棺外面浇注的可能是糯米汁和桐油石灰之类的物质,这几种东西加起来是一种非常有效的黏合剂,年头愈久愈牢固。可如今石棺沉在河水中,这种黏合剂再牢固也难保不被泡开。
专属萧航的物品的葬场。
可是,石棺沉河之后,附近屡屡发生怪事。一个有经验的老人说,那石棺不是普通的石棺,是封妖棺。石棺巨大是因为它里面还装着一具棺材,至于棺材里装的是什么,就很难说了。
萧航感到十分迷惑,他越来越不明白这件事的走向了。
棺材总让人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东西,例如尸体,例如死亡。萧航想起上高中时曾听一个同学说过一件事,他们老家盖房子挖地基的时候就曾经挖出过一具石棺,那具石棺体积比一般棺材大很多,石棺外面不知道浇了什么,棺盖和棺身已经合为一体了,不仅如此,石棺上还缠着密密匝匝、拇指粗细的铁索。当时他们家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后来有人说石棺晦气,砸又砸不碎,烧又烧不化,干脆沉到河里算了。于是他们家就真的把石棺沉到河里了。
检查石棺的时候,萧航在棺盖的背面发现了一些痕迹,那些凌乱幼稚的字迹不是刻上去的,而是用什么笔写上去的。萧航看到那几行字,顿时心生异样。
老镇长留下的东西竟然是它?
上面写着:你的好东西给我,我有好东西给你。
准确地说,那是一口石棺,灰扑扑地停放在一个大概有十厘米高的石台上,除此之外,就没别的东西了。
粗看语句并不通顺,但是能明白其中的意思,字迹的后面还画着一幅图,由于墨迹有些脱落,萧航看了半天才弄明白,这似乎是一幅路线图。
洞的深处,赫然是一口棺材!
萧航和高愈柏研究了一番,之后经过几天的寻找,大致确认了图中的终点就在坞镇附近的山里。
山洞比较深,往前走了几步后,就不像开始那么狭窄了,当萧航的眼睛适应了洞内的光线,就被眼前的东西吓了一跳。
可是,坞镇附近的山太多了,即便确认了是哪座山,就凭着图画上那栋歪歪扭扭的小房子,他们得找上多久?
萧航习惯随身带着一盒火柴,于是临时找了一段枯松枝,从衣服上扯下点儿碎布缠在上面,做成一个火把,点燃火把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弓着腰钻了进去。
其中的艰辛在这里就不必细说了,当萧航真的看到那栋伫立在山谷中的房子时,心情又高兴又紧张。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一定要找到这个地方不可,好奇只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是,他隐隐感觉到,自己正要揭开一个谜底。
洞口的高度大约一米半,左右比较宽,萧航这种身高,弯着腰才能进去。洞口朝西,只有下午四五点钟的时候太阳才能照进来,所以就算是日正当午的时候望进去,洞里也是漆黑一片,还透着森森的寒意。
正当萧航向那栋不起眼的房子靠近时,突然从房子里走出一个老人,老人瞎了一只右眼,他手中拿着一把镰刀,像是要出门的样子。
这个洞相当隐秘,它的入口在一块巨石之下,洞口狭长,很像眼睛的形状,洞口处长了许多杂草,要不是仔细寻找,根本看不到这里有洞口。
老人看到萧航的时候很惊讶,毕竟,这深山老林里,难得会看到人。
萧航在山上找了几天,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找到了老镇长所说的第三个洞眼儿。
萧航犹豫了一下,掏出那把木头手枪,递了过去。
萧航对后山并不是太熟悉,老镇长经常告诫他,后山有狼和黑瞎子,碰上了会没命,所以萧航对后山有几分畏惧,没事儿从来不去。
老人看着木头手枪,然后又看了看萧航,突然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谁了,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坞镇的后山不像附近其他大山,它不太高,但是占地极广,因为土葬上有讲究,坟地一般都不会开在后山,所以后山上只有孤零零的几座荒坟,也不知是什么朝代的坟了,墓碑东倒西歪地半埋在土里,上面的字模糊不清,坟包成了土丘,淹没在四周半人高的杂草丛里。
萧航随老人走进房子,屋子里自然很简陋,但是看屋中的物品,老人不像是独居。
3
“大爷,你是坞镇人吗?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萧航疑惑地问道。
为了解开这个谜,萧航怀着忐忑的心情去了后山。
老人摇摇头,“虽然生活在这山里,可是我算不上坞镇的人。我知道,你是老萧养的那个孩子吧。”
老镇长到底留了什么东西给他呢?为什么不直接交给他,而是要放在后山的洞眼儿里?
老镇长姓萧,萧航不知道老人说的是不是老镇长,半晌才迟疑地点点头。
说完这句话,老镇长就去世了。
老人哈哈一笑:“我就知道,你都长这么大了。”
老镇长在弥留之际告诉萧航,他留了个东西给他,那东西就在后山的第三个洞眼儿里。
虽然老人只有一只眼,那目光照样犀利。他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萧航,看得萧航有些难受。
萧航在坞镇人眼里就是这样一个人,阴沉、孤僻,甚至是危险的,没有必要的情况下,连一个愿意跟他说话的人都没有。
“老大爷,你看什么?”
听到这个传言后,萧航冲过去跟那人狠狠地干了一架。结果过了没几天,有人发现蔡老石死在河边,死状甚惨。因为查不到凶手,这个案子拖着拖着就不了了之,但是很多人都怀疑是萧航干的,只有老镇长坚信蔡老石的死和萧航没有关系。
“二十多年了,当年我和老萧一人抱走了一个,你如今还好好的,可惜我养的那个却死了……”
萧航十五岁的时候,有人说他跟镇里一个叫蔡老石的光棍长得有几分相似,当年也有人见过蔡老石偷偷跟踪傻女,所以萧航没准就是蔡老石和傻女的孩子。
萧航听到这里,心跳如擂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坞镇人嫌恶萧航不外乎两个原因:其一,他们认为萧航是傻女的孩子,傻女是疯子,而萧航自然有可能遗传到她的疯病;其二,萧航出现的时间恰好是坞镇最诡异的时刻,那一夜,怕是已经成了坞镇人的噩梦。
“你还不知道吗?”老人顿了一下,“老萧肯定没跟你说过。其实,你还有个双胞胎兄弟。”
镇里人简单收敛了她的尸体,把她埋在附近的山里。
萧航顿时如遭重击:他竟然还有一个兄弟?
半个多月后,有人在树林里发现了傻女的尸体,其实当时尸体已经腐烂得认不出真面目了,只是那身破烂的棉袄仍在。
老人没管萧航的心情如何,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镇里人断定婴儿是傻女的孩子,可是谁也不知道傻女是什么时候怀孕的,更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因为遍寻不到傻女,而婴儿又太过幼小,只好由当时的镇长出面收养,并且为他取名萧航。
7
当晚,有人在河边发现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婴儿,要不是那人去河边扔东西,婴儿恐怕早就成了野狗嘴里的一块肥肉。
原来,当年傻女其实生下了两个孩子,一个是萧航,而另一个,则被老镇长抱给了住在山里的老人养着。
后来有人惊惧地发现,那竟然是个胎盘!
老镇长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傻女生下的孩子里,有一个是畸形儿。当时镇里正处于非常时期,大家对于萧航这个正常的婴孩尚且抱着敌意,更不用说对待畸形的孩子了。
萧航出生的时间,恰巧就是前面说过的尸骨爆裂那天,据说那天下午有人看见傻女一瘸一拐地走在街上,下半身血淋淋的,大腿边有个东西随着她的脚步晃来晃去。
老镇长想,既然生下来了,那就有存活下去的权利。他怕镇里人伤害畸形儿,所以就把它抱给了独眼老人。老人因为独眼受了不少歧视,也不爱在人群中生活,他正好也缺一个能陪伴他的人,所以就答应了下来。
时间久了,镇里人大多都知道她的存在,大家管她叫傻女。
就这样,老镇长养大了萧航,而独眼老人养大了畸形儿,风风。
大家都说,萧航的妈妈是个来历不明的疯子。二十六年前,坞镇里来了个疯女人,大夏天的身上还穿着一身破烂不堪的棉袄,她成日里在大街上游荡,晚上睡在别人家的屋檐下,饿了就捡地上的垃圾吃。镇里人见她可怜,就给她些剩饭剩菜,她总是抓过来就吃,边吃还边傻兮兮地笑。
风风天生脖颈短小,下颌肥大,看上去就像没有脖子一样,而且他的头特别小,比正常人的脖子粗不了多少,有时候晚上看去就像个无头人一样。
坞镇的人也都讨厌萧航。在坞镇人的眼里,萧航是个不祥的人,他为什么不祥呢?其中的原因,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
风风虽然是个畸形孩子,不过他很聪明活泼,老镇长经常过来看他,给他带一些东西,还教他写字读书。
那一年萧航二十五岁,是坞镇的电工,他是个孤儿,是老镇长把他养大的。在萧航二十四岁的时候,老镇长去世了,老镇长的儿女都讨厌萧航,于是就把他赶了出去。
风风早就知道萧航的存在,他心里十分想见这个兄弟,可是知道自己太异于常人,所以只是暗中去看过萧航两次,可惜萧航都没有觉察。
老金故事中的主角叫萧航,老金并没有解释这个萧航和他是什么关系,我也只把它当作纯粹的故事来听。
后来风风就要求老镇长拿一些萧航的东西给他,萧航一直以为那些东西都丢了,没想到是被老镇长拿走了。
2
说到风风的死,独眼老人的语气分外沉重。严格说来,风风是意外身亡。一群人在山里发现了他,看他模样奇怪就在他身后一直追赶,除了老镇长和独眼老人,风风从来没和别人接触过,他一害怕,就失足摔死了。
就这样,那个如同诅咒一般的声音,一直萦绕在坞镇人的脑子里,直到二十五年之后……
那些人本来要焚尸,可是他们没想到风风身上带着个很古怪的东西,热源刚一靠近风风的尸体,他的尸体就立刻燃烧起来,全身都是那种绿莹莹的火光。那些人吓了个半死,逃出了山里。等独眼老人发现风风的时候,他烧得只剩下半副骨头架子了。
那一夜,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萧航听得眼眶发热,心里很不是滋味。
那声音并不太响亮,却连绵不断,就像一场有节奏的演奏,一声又一声,如同毒蛇般钻进众人的耳朵。
风风身上带着什么呢?这个东西,还要从二十五年前说起。
“啪啪”声之后,原本已经碎成一段段的骨头就成了一堆骨粉。
二十五年前,坞镇发生了怪事,尸体的头骨失踪,骨头烧成骨粉。其实,这么多年,独眼老人已经解开了这个谜。
那一刻,每个人却都希望自己的眼睛突然变瞎了!他们看到,棺材里的碎骨上竟然附着一层若隐若现的绿光,那绿光转瞬即逝,可是的确在场的每个人都看到了!而他们听到怪异的“啪啪”声,正是那些碎骨发出来的,那些碎骨正在有规律地爆裂!
不,应该说,这个谜解开了一半。
一群人战战兢兢地冲进谷棚里,火把将谷棚照得通亮。
独眼老人在山里住了二十多年,他曾在附近的山中发现一个山洞,那洞中放着许多颗人头,但是不知道是谁放在那里的。想当然,这些人头不会无缘无故出现,肯定就是棺材里丢失的人头了。
这时,众人突然感觉到不对劲,因为那“啪啪”声并不是木柴燃烧的声音,而是从停放棺材的谷棚里传出来的!
风风小时候顽皮,他害怕活人,却不害怕人头这种死物,他在人头中发现了一种白色的球状物体。
大哭的小孩被那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止住哭声,不知所措地瞪大了眼睛。
这种物体,从远处看莹白如玉,可是离近了仔细看就会发现,那其实是凝固集结在一起的虫尸。一个一个,比乒乓球还要小一点儿。
就在这时,火堆燃烧时的“啪啪”声突然变响了,而且密集得跟鼓点似的。
这些虫尸看似光滑,摸起来比较粗糙,每具虫尸之间还有细小如针眼的间隙。
这时,不知谁家的小孩从外面跑了进来,围着火堆边跑边嘻嘻地傻笑,他妈妈追进来扭着他的手臂,狠狠地在他的小屁股上拍了几下。小孩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那哭声听得众人有点儿心浮气躁。
珊瑚虫死后的尸体会凝结成美丽的珊瑚,而这种奇怪的虫子能凝结成如玉一般的圆球,不知道是大自然的产物,还是人为的结果。
当晚,找了一天依然无功而返的众人集中在谷棚外,个个愁眉苦脸地围坐在火堆旁不说话。火堆燃得很大,一时只能听到木柴燃烧时的“啪啪”声。
独眼老人为这种东西取名叫虫尸球,后来,风风还发现这种虫尸球极易燃烧,燃烧时所产生的热量并不高,但是太靠近人体的话,人体就会自燃,燃烧时的火光是莹绿色的。
众人在山里折腾了两天,人多力量大,黑瞎子、山猫、土豹子窝倒是端了几个,可是依然一点儿线索都没有。而那些尸骨因为缺少了脑袋,一时不能下葬,只好集中起来放在山下一间存放玉米的谷棚里。
独眼老人觉得虫尸球有危险,几次告诫风风不能带在身上玩,可是风风在这一点上特别固执,他总是偷偷地带在身上,还数次溜出去,不知道要干什么。
整个坞镇就像是炸了锅一样,众人疯了似的在山里找自家祖宗的脑袋,有人猜测是山里的野兽叼走了脑袋,又有人说,野兽不可能这么准确地把如此众多的脑袋叼走,那些碎骨上并没有野兽的齿印,而且野兽更不可能叼走脑袋后再把棺材原封不动地封好。
后来独眼老人才知道,风风是想把虫尸球送给萧航。
坞镇从没发生过这么诡异的事件,听说过丢钱、丢东西、丢小孩的,可从来没听说尸骨丢脑袋的。
说到这里,萧航就想起在石棺盖的背面看到的那些字:你的好东西给我,我有好东西给你。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的时候,一个大胆的小伙子不顾父亲的阻拦,用工具撬开了一具没有损坏的棺材,那密封的棺材内,赫然也是一具没了脑袋的骸骨!
萧航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紧接着,又有几户人家发现自家的棺材里也是相同情况。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孤独的,除了老镇长,没有人对他好。原来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竟然有一个双胞胎兄弟,在日日想念着他。
不仅如此,尸骨上,赫然少了脑袋!
这种感觉,一下子将他的心填满了。
原来,一户人家挪动受损比较严重的棺材时,竟发现棺材里的尸骨已然碎裂成了一段一段,凌乱地散在棺材里。
8
就在众人忙着挪棺清土的时候,一声凄厉的尖叫在他们中间响起。
独眼老人的述说还在继续。
可是让人诧异的不仅这些。
风风死去之后,他的尸骨已经不全,独眼老人就把一部分埋在离家门不远的地方,而把另一部分放在了风风平日里最喜欢去的地方。
那时候的人大多迷信,镇长请镇里瞎眼的阴阳先生给算了算,可是也没算出个所以然,镇里人等了一天,看山上再无动静,就再也按捺不住,奔向自家坟地。当时山里的情景只能用一个“乱”字来形容,山石不止毁坏了坟地,还砸倒了不少树木植被,入目尽是疮痍。
山洞里的石棺是风风发现的,他说那里是他的秘密基地,那里都是他和萧航的东西。
中国人历来看重土葬,坞镇人更是如此,就算是偶有客死异乡的人,也会千方百计地想办法把遗体弄回家乡,葬到附近的大山中,这就是所谓的落叶归根。坞镇附近的山里坟地众多,这块被山石砸到的坟地算是最大、最密集的一块了。
对于风风的死,老镇长也很难受。二十年的时间,他把萧航和风风都看作是自己的孩子。至于没有告诉萧航真相,大概是怕他接受不了这样一个畸形的兄弟吧。
有一年,山石再次不明原因崩塌,这次却没有堵住道路,而是众多山石砸坏了坞镇左近山里的一大片坟地。
萧航想,高愈柏并不知道风风的存在,那就不要让他知道好了,也许他可以学学老镇长,说一个善意的谎言。
坞镇的交通要道被堵后,镇内外的交通大受影响,好在镇里人人种地,基本能够自给自足,逐渐地,进入坞镇的人越来越少,这里竟成为一个与世隔绝的小镇。却也因为这个原因,坞镇的人因祸得福,避开了一场来自外界的浩劫,当然,这是后话了。
高愈柏错误判断了风风的死因,不过阴差阳错倒是查到了事实的真相,这件事也算圆满了。
在辽阔的东北大地上,像坞镇这样的小镇真是多不胜数,这里正如它的名字,四周环山,山里自然资源丰富,风景优美,大山还能隔绝外界恶劣的气候,坞镇就是大山包围下的一块宝地。因为四周环山,坞镇只有一条通往外界的道路,那条路在一次山石莫名崩塌后,被山中滚落的巨石堵住了大半,那时候镇里没什么像样的器械,只靠牛马和人力勉强把巨石挪开了一条仅能容两个人并行的小道,就再也没法子挪动巨石半分。
萧航找到独眼老人为风风立的坟墓,在那里待了很久。
老金讲的故事,发生在一个叫坞镇的小地方。
风风的那块骨头,他一直带在身边,他想如果风风在天有灵,他一定会高兴的。
再看看谢如秀,兜里揣着一个,手里攥着一个,嘴里还嚼着一个,我顿时无语了,这家伙……
老金的故事讲完了,但是余韵未消。
土豆的外皮烧得焦黑,剥开后一股诱人的香气,迅速充满了我整个鼻腔。我顾不上烫,大口地啃着烤土豆,很久没吃过烤土豆了,一如记忆中的味道。
我还在想着故事里出现的虫尸球,听老金的描述,竟然和我手上戴的玉珠差不多,区别只在于虫尸球靠近火源就会引起人体自燃,而玉珠却不会。
谢如秀讲完了他的故事,老金出去折腾了一会儿,竟给我们弄来几个烤土豆,应该是做饭的时候埋在灶膛里的。
我怀疑这其中有一定的关联,不然,为什么会那么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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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袖子撸上去,露出戴在手腕上的玉珠给老金看。
永不愈合
“老金,你看看这个,和你讲的虫尸球是不是一样的?”
留在心脏上的疮疤
老金眯着眼看了一会儿,还摸了摸,最后竟然拿火柴作势要烧,吓得我急忙缩手,把玉珠包在衣袖里。
绽开的皮肉鲜血淋漓
老金咂摸咂摸嘴,“看着是挺像的,不过你不让我烧,我就不知道真假了。”
从身体内生生剥离
我心道,这是我奶奶的遗物,让你烧坏了还了得。
也是人的骨
被老金这么一弄,我也失去探知的欲望了。玉珠和虫尸球的相似之处还是很明显的,它们外形相似,而且都是从人体内产生的。但是这一切的前提是玉珠和虫尸球的故事必须是真实的,如果都是编造出来的,那这一切还有意义吗?
是妖的骨
我会耐心地等着,等到某一天解开所有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