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品官走了不到两年,小姐就去世了,几个家仆不知怎么也死在了宅子当中,曾经富丽的府邸逐渐地荒芜下来。据说宅子里只剩下一个哑巴老仆,偶尔有人看见他出来买些日用品或者典当一些不值钱的东西。
有一次,富商看中了一户宅院,这户宅院很大,虽然空置了一些年头,可还算是富丽堂皇。这里曾是一名清朝四品官的府邸,战乱四起时,四品官带着妻妾儿女逃去了香港,府邸中只留下了几个年老的家仆和一个卧病多年、不见生人的小姐。
因为宅子里只剩下一个哑巴老仆,所以经常有人在夜里进去光顾。在大家的想法里,即便四品官举家迁走时财帛装了十几辆马车,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宅子里肯定还剩下一些值钱的东西。
夏合生本事不错,身手好,心中也有成算,所以很快就坐到了护院领头的位置。
财帛动人心,自古皆然。
夏父名叫夏合生,年轻的时候曾在一户富商家里做保安,那时也管这种职业的人叫作护院或巡院。说起来夏家人因为出身的关系,一连几代都曾做过这种工作,也算得上是子承父业了,就连夏荃如今都在做保安,可见这个职业影响夏家人之深。
让人奇怪的是,那些进去偷窃的人都是进去没多久就两手空空出来了,衣服散乱,眼神呆滞,出来后就开始狂奔,等清醒过来的时候,人在野地里躺着,更甚者,有些人会在坟地里醒来……
要讲明白夏寿为什么成了阴孩儿,还要从夏荃的爷爷说起。
几次之后,宅子闹鬼的传言不胫而走,吓退了许多图谋不轨的人。
夏荃的儿子名叫夏寿,他本名并不叫这个,后来为了让他能够平安地活下去,才改了这么个名字。
不过,富商不信这个邪,他决定买下这座宅邸,做儿子成婚之用。
这样的孩子,有时会在睡梦中随时死去,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原因。
富商花了一大笔钱买下了宅子,他找了十几个和尚到宅子里念经,木鱼声、铙钹声整整响了七天。据说,壮年男人的阳火最重,能逼走邪祟之物。于是富商又让夏合生带着几个人住到新宅子里,还要日夜来回巡视。
所谓的阴孩儿,就是指孩子在娘胎的时候被阴气所侵,出生后阳气弱,这种弱不单单是指身体虚弱,更多的是,这样的孩子仿佛随时都在阴阳之间“徘徊”,平日里他会无缘无故地“睡去”,这一睡仿佛是魂魄离体了一般,无论用什么医疗手段都不能醒来,气息也微弱得仿佛马上会断掉。在这种情况下,孩子会“睡”上一两天或者更长的时间,然后自己会醒来。醒来后虽然身体虚弱些,但检查的指标都算正常。
那宅子极大,夏合生带着人要走上半个多时辰才能走上一圈。他们并没有看见传言中的哑巴老仆,倒是在下人房发现了几具俯卧在地上的干尸,干尸的衣衫破烂,也不知已经死去多久了。回想前因,这几具干尸应该就是留在此地的那几个老仆的尸体,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死在这里。
4
宅子里发现死人当然很不吉利,在富商的指示下,夏合生埋葬了几具干尸,还烧了不少纸钱。
还没等谢父继续问,夏荃就开始解释起阴孩儿的事。
他们都以为事情会到此为止,没想到,有些事才刚刚开始。
谢父一愣。他不明白什么是阴孩儿,但是听上去似乎不是什么好听的称呼。看夏荃的态度,也能猜出不是什么好事。
夏合生在新宅子里待了几天一切正常,到了第四天,就出事了。他们几个栖身的地方出现了五只死猫,看模样死得都很凄惨。
夏荃苦笑一声:“祈福是因为……我的儿子,是个……阴孩儿。”他的表情渐渐黯淡下去。
一只猫浑身湿漉漉的,似乎是被淹死的;一只皮毛焦黑,是被烧死的;一只头颅四肢齐断;一只血淋淋,是被人剥掉了皮毛;还有一只,是被粗树枝从尾部贯穿而死。
谢父十分惊讶,原来夏荃真的有孩子,还是个儿子。这么说,谢如秀在三楼窗口看到的,就是夏荃的儿子?
死猫当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些猫都是被极为残忍的手法凌虐而死,看着实在叫人胆寒。更让他们心慌的是,他们的住处被人无声无息地弄进来五只死猫,而他们正巧是五个人,这其中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联?
“为什么要祈福?你……有儿子?”谢父失声问道。
这个人放死猫的目的是什么?或者……这件事根本不是人干的?
“因为,我在为我的儿子祈福。”
夏合生越想越胆寒,潜意识想避开危险,现实却让他无法如愿。
谢父当然不知道,但是他很想知道。
他处理了五只死猫之后,当天晚上,有一个人闹肚子,上了茅厕之后一个多时辰还没回来,夏合生起了疑心,就去茅厕找他,人是找到了,可是已经成了死人。
谢父不禁干笑一声,拿起酒替夏荃倒上,夏荃仰头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后突然说道:“老弟,你知道我为什么经常喂那些野猫野狗吗?”
那人头下脚上地倒栽在一个装满水的大水缸里,水缸就放置在天井中,离茅厕有一段距离,是大户人家为了防火准备的,已经多年没有人打理。本来水缸里面的水只剩下小半缸,夏合生来了之后,清理了水缸并且重新装满了水,没想到,现在竟成了同伴的殒命之所!
野狗的叫声很快引来了饭店的服务员,服务员用笤帚赶走了野狗,世界终于清静下来。
宅子出了人命,富商后悔也来不及了。不过他并没有报官,而是悄悄给了死者家属一笔钱,叫夏合生等人把事情隐瞒了下来,并且找了一些工匠开始修葺宅子。
谢父注意到夏荃的表情,一瞬间就冷了下来:眼睛里明明白白地写着厌恶,那浓烈的目光仿佛带着杀气。门口的野狗受了惊吓似的,冲着夏荃汪汪大叫起来。
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
夏荃看到这条野狗之后,从盘子里夹起一块肉扔到了门口。野狗立刻叼起肉吃掉了,但是很显然,一块肉并不能满足野狗的胃口,吃完肉后野狗仍没有离开,而是贪婪地看着夏荃,嘴里发出急促的呜呜声。
又是一天夜里,一个落单的护院突然从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冲了出来,整个人已经成为一团燃烧的烈火,他嘴里发出瘆人的惨叫声,很快就倒地不起。
接下来的事,更让谢父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有道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世间之事,莫不是如此。
夏荃和谢父都看到了那条狗,谢父倒没什么感觉,在这座城市里,这样的流浪狗有不少,每隔几年就会集中处理一次,但数量依然不减。没有人的管制和收留,流浪狗便肆无忌惮了,谢父倒是看见过夏荃去喂那些野狗野猫,只是他觉得夏荃并不是那么有爱心的人,夏荃这人虽然看着忠厚老实,但老实并不等同于有爱心。
两个人接连死亡,并且死状各异,夏合生当时还没联想到别的,直到第三个死者出现。
谢父还没说完,小饭店的门口突然跑出来一条瘦骨嶙峋的狗,那条狗停在门口往里探头,屋子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那狗发出低沉的呜呜声,尾巴来回晃着,一副急切又垂涎的模样,但就是不敢进来,明显是被人给打怕了,却又放弃不了美食的诱惑。
那个人也是和夏合生同来的一个护院,为人十分聒噪,夏合生有点儿烦他,但是看见他整颗头颅软趴趴地垂在肩膀上,平日里说个不停的那张嘴紧紧地闭着,透着可怕的灰白色,夏合生突然无比希望能再听到他的聒噪声。
谢父瞥了他一眼,“夏哥,咱们相识这么长时间了,我好像从来没听你提过你的孩子……”
夏合生这时才意识到,一开始和他同来的人已经死去三个,而且三个人的死法完全和那几只死猫重合了。
夏荃举起酒杯,扬起脖子一杯酒就下肚了,他开口说了一句:“老弟,我听弟妹说你家小子生病了,我这几天忙,明天,明天我去看看他。”
不过,死猫共有五只,这么说,还要再死两个人,这件事才能结束!
一杯酒下肚后,二人反倒沉默起来。
这回富商不敢再隐瞒了,也瞒不住了。报官后,警察和富商的人手几乎将宅子掘地三尺,就连埋下去的那几具干尸都挖了出来,也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不过,倒是发现宅子内有一个极为隐秘的冰库。
这件事谢父想了很久,可是当面对夏荃的时候,却不知道怎么说了。夏荃似乎也有话对他讲,于是二人就相约到了一家小饭店,谢父点了几道菜、两瓶酒。
以前的大户人家都会在家里修建个储冰的地方,夏日炎炎的时候,在绿豆汤或者酸梅汤里放上一些碎冰,那简直是无上的享受;夜晚时,还可以在室内放上一大块冰,冰块慢慢融化时就能带走室内的热气,让人一夜好梦。
要说夏荃这个人,看面相忠厚老实,但是有着北方人高大的身材,身手也不错,正适合干保安这一行。谢父和他接触的时间也算不少,二人颇为投契,谢父怎么想,也觉得这个人应该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四品官的府邸中修建了冰库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他们检查了这座宅子的平面图,并没有发现冰库的踪迹。
在谢家夫妻的精心养护下,谢如秀的身体逐渐恢复了健康。这时谢父也正好碰到了夏荃,夏荃看到谢父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莫名有些心虚。
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冰库是后来才修建的。
谢父固然对神婆装神弄鬼感到生气,但是他也开始对儿子两次看到夏荃家有人产生怀疑,他决定等儿子身体恢复了,就去找夏荃问个明白。
夏合生和几个护院警察一起进入冰库搜查,这座冰库属于半地下的建筑,看上面占地并不大,进去后就是一排深深的台阶,里面寒冷刺骨,越走地方越宽,触手尽是砌成方形的大冰块。
谢父心知,谢如秀很可能是在神婆家的时候受到了惊吓,毕竟神婆家有上百只猫,就连大人看了都心惊,更何况是个不满三岁的孩子。
夏合生举起手中的火把,猛然间他似乎看到前面有个人形的黑影,这时,一声惨叫凭空响起,吓得夏合生生生打了个寒战,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谢如秀服药后高烧慢慢地退了,谢母看着儿子面白气虚的模样,心疼得又哭了起来。
接着,他看到了恐怖的一幕。
谢如秀折腾了几个小时,凌晨时分,夫妻俩带着高烧未退的谢如秀来到了市医院,经医生诊断谢如秀发烧是因为受到了惊吓,小孩子本就脆弱,受惊后生病是很正常的事。
一个人的手掌紧贴在一块冰壁上,他似乎挣扎着想要把手拿开,可是不管用。很快,他和冰壁接触的那只手开始变红,皮肤就像雪糕一样融化了,露出青色的血管和红色的肉,逐渐蔓延至全身。然后那些血管似乎受到了某种力量的冲击,接连破裂,把他变成了一个血色的人影!
可是谢如秀半夜却开始发烧,到底是神婆的“法力”不够,还是另有蹊跷?
这一幕着实能吓死人,几个男人纷纷大叫着往门口跑去,夏合生边跑边下意识地回头,结果在火把的映照下看到了更恐怖的一幕。冰库的尽头停放着一个巨大的长方形物体,它的旁边站着一个黑影,真真切切地站在那里,看动作仿佛正朝着他们的方向张望……
谢父对此半信半疑,尽管他并不太相信,可还是来了,就是抱着求心安的目的来的。
众人疯跑出冰库,惊魂甫定的时候,竟发现夏合生没出来。冰库的大门敞开着,里面黑洞洞的,就像一个张着大嘴的怪兽,等着人去自投罗网。
白日里在神婆家的时候,神婆对着谢如秀又是烧纸又是扎针,还告诉夫妻二人,谢如秀的确是看见了“脏东西”,不过经过她的施法就肯定不会有问题了。
夏合生没跟着跑出来,不是他胆大包天,他只是身不由己。当时看到黑影后,他的身体突然像冻僵了一样寸步难行,想呼救,却连嘴都张不开了。
谢家三口在神婆家折腾了一下午,回到家的时候谢如秀已经深深睡去,夫妻二人本以为没事了,可是到了半夜,谢如秀就开始发烧,谢母一边用酒精给谢如秀擦身一边拭泪,谢父在一旁脸色难看。
黑影逐渐靠近,夏合生的耳边响起一道沙哑而缓慢的声音:“第五个,这次轮到你了。”声音里仿佛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神婆家在城市的近郊,那栋房子并不大,却有一个很大的院子,谢家夫妻刚进院子,就被遍布整个院子的猫给震惊了。那些猫形态各异,但大多数的猫都目光凶狠,哪怕一个大男人面对这种场面都会胆寒。小谢如秀本来安静地趴在父亲的怀里,猛然看到这许多猫,也被吓了一跳,死死缩在父亲怀里不敢抬头。
夏合生明白黑影说的是什么意思,顿时吓得肝胆俱裂。他感觉到一个坚硬的东西慢慢地朝着他的下身而去,他想起那只被粗树枝贯穿了下身的猫……难道,他也要那样死去吗?
谢父学历高,对这些迷信的东西一向不怎么相信,可是谢母言之凿凿,他也开始不确定了。谢母生怕自己儿子真的被什么东西缠上,把事情说完后,就连声催促谢父,二人把孩子带到了本地一个颇有些名声的神婆家。
也许人在危机的时候真的能爆发出超乎寻常的潜力,急怒之下,夏合生突然感觉自己僵硬的身体能动了,立刻大吼一声,一脚踹到了黑影身上。
谢母吓坏了,她抱着小谢如秀就跑去找谢父,谢父听完,也觉得这件事十分古怪,他先前就感觉到夏荃家里似乎有别的人在,可是夏荃否认了。小谢如秀两次看到有个小男孩出现在夏荃家的窗边,可是谢母却没看到,难道真如谢母所想,小谢如秀看到的是男孩的鬼魂?
夏合生的力气相当大,生死时刻更是惊人,一踹之下,黑影竟然被他踹得飞了出去,又重重地摔在地上!
谢母以前曾听说,小孩子的眼睛最为干净,他们能看到大人看不到的东西。那些“东西”很可能会缠上小孩子,使小孩子惊吓发烧,严重的会死亡!
夏合生踹完之后就脱力了,一半是因为恐惧,而另一半是因为手脚都被冰库过低的气温冻得僵硬了。他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剧烈的喘息使得他面前腾起大团大团的白雾。这时黑影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捡起一根看不清样子的木棍,似乎还想要靠近夏合生。
谢母越听越害怕,谢如秀年纪小,当然不可能凭空编造出这些内容,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他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夏合生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毕竟有功夫在身,当即抄起一支未熄的火把照着黑影的面门处挥了过去。火把重重地击打在黑影的脸上,黑影惨叫一声,向后跌倒,一只手捂住面孔,另一只手上的木棍脱手而出,掉在了地上。
小谢如秀的举动让谢母心中发寒,在她的诱导下,小谢如秀说他看到的“小哥哥”就站在窗口处,因为窗台有些高度,所以男孩只露出了上半身。男孩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头上戴着一顶古怪的帽子,露出的脸部很白,还朝着他笑。
夏合生一击即中,但是想到黑影的邪门之处,到底还是胆怯。趁着黑影倒地,他深吸一口气,拼命地朝着门口跑去。
可就在那天下午,小谢如秀又一次对着夏荃家的窗台喊上了,而谢母这次也没看见谢如秀嘴里的“小哥哥”。
等他跑出大门,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他方才觉得重回人间。
3
众人纷纷向夏合生跑过来,离冰库最近的夏合生听到里面隐约响起的惨叫声,脸色一变,急忙在众人赶到之前将冰库的大门重重地合上了。
夏荃的反应让谢父越发奇怪,但是他为人忠厚,不愿随便打探别人的隐私,这件事就一直放在了心底。后来毕竟是觉得古怪,于是到底找夏荃问过一次,夏荃含糊其词,谢父也不好再问。
不管黑影是人是鬼,或者是什么妖物,只要把它关在里面出不来,就算它再厉害,也没办法害人了吧?
这时正巧谢母领着谢如秀往家走,夏荃岔开话题,很快就端着饭盒走了。
众人大概都跟他抱有同样的心思,这冰库太过邪门,得永远封起来才行。
夏荃说完之后,好像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脸色一下子就僵住了。
后来夏合生回想在冰库内看到的长方形的黑影,很像一副巨大的棺材。
谢父顿时奇怪了,以前他和夏荃在饭店喝酒的时候,曾点过一道猪血豆腐,但是夏荃说他对猪血过敏,一口都没碰。
冰库被重重封印起来,可是入夜后留守的人却听到冰库的方向传出一阵一阵的悲鸣,吓得人躲在屋子里不敢出来。那声音响了几夜就不再响起,宅子彻底地安静下来。
“哦,是猪血。”夏荃下意识答道。
夏合生最恐惧的事也迟迟没有来临,他想,他也许是逃过了死亡的诅咒。可是,从那天起,他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虚弱,有时还会特别干渴,怎么喝水也解不了这种干渴,后来实在没法子继续担任护院之职,他只好请辞回家种地。
“你买了什么?闻着好香。”谢父笑着说道。
有一次,他无意间见到妻子受伤流血,竟忍不住趴在妻子的伤口上喝了一口血,血流经喉咙慢慢流向胃,那感觉有种说不出的畅快,顿时让他感觉自己没那么渴了。
夏荃手里拿着个铝制的饭盒,里面不知放了什么,透出一股好闻的葱香味来。谢父看见夏荃,立刻上前打了声招呼。夏荃看到他,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夏合生感到恐惧,觉得自己变成了吸血的怪物,于是带着妻子和孩子离开了家乡。
谢父每天下工后都跟老师傅学手艺,每日里早出晚归,所以一连几天都没见到夏荃。一直到七八天后,才无意中碰到了他。
后来,他偷偷地找许多人看过,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直到他碰上一个模样奇怪的老和尚,他给老和尚吃了一顿饱饭,老和尚听他说起那段奇怪的经历,没想到,之后竟三言两语解开了困扰夏合生多年的谜题。
可惜谢父并没有如愿,前一阵厂里来了个技术很好的老师傅,谢父想着要跟他学些东西,磨了很久,老师傅才答应他,所以下了工之后,老师傅让他跟自己回家,谢父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5
谢父疑惑地下了楼,想着再见到夏荃的时候,问一问这件事。
老和尚说,以五只死状各异的死猫做引,而且有几人以同样的方法死去,这是一种古咒法,目的不是害死几个人,而是用这五人献祭,保住一个人的阴魂不灭。当然,这操作起来不是三言两语的事,其中有一个环节错了,整个咒法就失败了。夏合生没死,就等同于打破了咒法最后也最关键的一环。但是因为他曾经被咒法所噬,阴气入体,所以身体会逐渐变得虚弱。血是人体的精华,含着人身上的生气,夏合生被阴气弄得日益虚弱,喝到含有生气的血液,自然觉得十分舒服。他的渴也不是单纯的渴,而是因为阳虚。
看样子夏荃的家里有人,是谁呢?谢父昨天晚上还跟夏荃喝过酒,二人聊到挺晚,照理说夏荃家里来人了,夏荃不可能一句不提,更不可能把人扔在家里,自己出去喝酒。
夏合生听到老和尚的这番话,他在思考,到底是谁在作怪,“他”想保哪个人阴魂不灭?
谢父顿时吓了一跳,他的手僵在半空,好半晌才放了下来。
他想到了冰库内巨大的棺材,那具棺材里到底装了什么?会是谁的尸体?
谢父笑叹一声,这要是他没看到,可就便宜小偷了。他刚想抬手把门关上,突然间,那扇门缓缓地动了起来,就在谢父面前“啪”的一声合上了,严丝合缝。
在富商买下宅子之后,夏合生本着护院首领的职责,也曾打听过那间宅子的事。宅子先头的主人是那位四品官,后来是那位没人见过的小姐。
有一天,谢父看见夏荃匆匆地出门,谢父本想和他打招呼,看到夏荃行色匆匆,也就没喊出口。谢父也要下楼的时候,突然发现夏荃家的房门是虚掩着的,门扉间露出一条小小的缝隙。可能是夏荃出门太过匆忙,忘了关严房门。
死去的奴仆是没有资格用到那样巨大的棺材的,多数都是破席子一卷就埋了,体面一点儿的,一口薄棺埋入土中,能用到那样棺材的,必定是个有身份的人。那间宅子里,也只有那位小姐才能用到那种棺材。
谢父晚上回来,谢母把这件事当成笑话跟他说了,谢父并没在意,两口子说笑几句,这件事就抛到了脑后。
当然,也不排除棺材里是其他人。但是想来想去,那位小姐的可能性最大。夏合生曾经打听到,那位小姐从小体弱多病,一度差点儿死去,家里人为了冲喜,为她招赘了管家的儿子做丈夫,还准备了一口棺材,幸好小姐挺了过来。
谢如秀十分固执地抽回自己的手,转身嗒嗒地跑了。小孩子脾气古怪,谢母也没放在心上,跟在谢如秀的后面回家了。
后来四品官举家逃难,那时小姐又是一场大病,大约家里人觉得她活不下来了,才没带上她。小姐的丈夫,自然随着小姐留了下来。之后的事就没有人知道了。小姐应该是死了,她的丈夫也不知所终,不然富商也买不到那栋宅子。
谢母不禁有些愠怒,扯住谢如秀的手说道:“哪有什么小哥哥?别玩了,跟妈妈回家。”
难道……夏合生心中一动,小姐的丈夫并没有失踪,而是守着小姐的棺木,一直待在宅子里?
谢母正纳闷,谢如秀又叫了起来:“小哥哥,下来玩。”
至于他为什么要使用咒法,小姐的棺材为什么不下葬,这其中的故事就没有人知道了。
那扇敞开的窗户空空的,砖砌的窗台上倒是放着一个白色的本子,上面似乎有画。
夏合生祈求老和尚,让他把体内的阴气驱除。老和尚摇头,说他没有这个能力,不过,他告诉夏合生一个方法,如果他能生下一个孩子,或许能带走一大部分阴气,不过这个孩子必须用血液喂养才能活下来,不一定要用人血,牲畜的血液也可以。
可是谢母什么都没看到。
说完,老和尚念着佛号走了。
小时候的谢如秀说话都是两三个字往外蹦,难得听到他说了比较完整的一句话,谢母还小小地激动了一下。激动完之后,她也不禁抬起头往儿子指着的方向看去。
夏合生思索良久,最后还是按照老和尚给的方法做了。
谢如秀跑到楼下,突然间抬头朝上面看去,这时谢母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只见小小的谢如秀指着一扇敞开的窗户叫道:“小哥哥,小哥哥,下来玩。”
妻子怀胎十月,生下一个儿子,孩子生下来就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夏合生每天给他喂猪血,孩子才慢慢好一点儿。
这天谢母带着谢如秀到小区里晒太阳,谢如秀在前头跑,谢母一眼没看到,他就跑到了自家住的楼下的草丛里。那里的草本来经常有人修剪,但最近修剪的人很久没来了,那些草的长度已经能没过谢如秀的腰际。楼房上攀爬着大片大片的爬山虎,许多没有人住的人家的窗户都被覆盖了。远远看去,整座楼房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绿色方块。
随着孩子的长大,夏合生的身体也渐渐地好起来。虽比不得从前,夏合生却无比满足,他也在外乡扎下根来,用积蓄开了间卖肉的铺子。这么做,一开始仅仅是为了取血方便。夏合生对体弱多病的小儿子无比宠爱,如果小儿子一辈子不好,他打算养小儿子一辈子。
谢如秀就是这样,他妈妈不得不牢牢地看住他,特别是在出去玩的时候。
小儿子磕磕绊绊地长大了。如果说夏合生一开始对小儿子好仅仅是源于愧疚,后来这份愧疚变成了父亲对孩子的爱。他常常暗中思索,如果说他能够靠着孩子降生带走体内大半的阴气,那么他的儿子是不是也能用同样的方法?
有时候老人会说年轻人“还没学会走路就想跑了”,实际上有很多小孩子还不怎么会走路,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跑。这时候家长必须牢牢地看住,一个不小心,孩子就会在奔跑的过程中摔得鼻青脸肿。
小儿子刚满二十岁,夏合生就花了一大笔钱给他买了个媳妇,一开始小儿子万般抗拒,在夏合生多次劝说下才同意了。
再说谢如秀,他那时才不过两岁多的年纪,话还说不太清楚,走起路来倒还顺溜。别看他那时年纪小,但是已经初显淘气的本质了,每天一醒来就想跑出去玩。
三年多之后,小儿子的孩子也降生了,这个孩子,就是夏荃。
谢父在和夏荃的相处下,发现了他的一些怪癖,比如说他经常买一些小孩子的玩具或文具什么的回家,但是他家里明明没有孩子。再比如夏荃喜欢喂一些野猫野狗,但要说他有多喜欢动物,多有爱心,却也不像。
夏荃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他眼中带着淡淡的嘲讽,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除去这些,二人相交倒也愉快。
6
相处得久了,夏荃和谢父说了不少自己的事。他的父母都去世了,妻子也很早就去世了,说到孩子的时候,夏荃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喝酒。谢父觉得自己触碰了夏荃的伤疤,有些愧疚,所以就不再提起那些事。
谢父蹙起眉头,他越听越觉得愤怒。一开始听只是觉得不可思议,他也算是个知识分子,平日对一些怪力乱神的东西都不怎么信,最恨那些拿着愚昧无知当借口害人的人。
谢父看不过去了,碰上两人都休息的时候,就拉着夏荃一起去钓鱼、爬山,偶尔还一起喝酒。
且不说夏荃的故事是真是假,是假还好说,是真的话,夏荃的爷爷实在太过自私,他为了自己的健康,牺牲掉了自己的儿子,甚至是孙子、曾孙子的一生。这就像某些人明知胎儿是畸形却坚持生下来一样。
谢父从男人嘴里了解到,他名叫夏荃,在一家商厦里做保安。夏荃是个很沉默的人,平时休班的时候,他从不出去乱走,就在家里待着,可奇怪的是他每次在家里待久了,上班的时候脸色却特别差,好像根本没休息过的样子。
同时他也是可悲的,无缘无故被人所害,被迫背井离乡,最后还牺牲掉了儿子健康的身体,愧疚了半生。
谢家三口住了一段时间后,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环境,在他们搬进来三个多月之后,对门也搬进来一个男人,男人三十多岁,身材高大,半长的头发披在脑后,面色是难看的青灰色,像是很久没好好睡过觉一样。男人虽然面相不太好看,但为人很是和善,住了一段时间就跟谢家人熟悉起来。
不过,再愤怒那也是别人的事。谢父叹了口气,喝下面前的酒,热辣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滑进胃里,驱散了心中的寒意,他才感觉自己好了一些。
他们就住在离工厂不远的一个小区内。那个小区已经建成将近二十年,所以楼房都是那种很陈旧的楼,虽然年久,但是楼房的质量很好,而且住户并不太多,大部分人都搬走了。租给他们房子的是一对年轻夫妇,据说房子是从长辈手里继承下来的,收拾得还算干净,只是再怎么干净,楼也毕竟是老楼了,给人的感觉总是有些沉郁。
“夏哥,那你的儿子也是因为这个,才……”
谢如秀的妈是谢父工作时认识的,谢父苦追良久,女神才答应和他结婚,二人婚后回老家生下谢如秀。谢如秀两岁多的时候,二人又带着孩子回到了相识的地方,继续工作学习。
夏荃闷闷地点头,低沉地说道:“夏寿这孩子身体比我小时候还差……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等我攒够了钱就给他娶个媳妇,之后他就能好了。”
谢如秀很小的时候,曾经跟着他的父亲在外地住过一段时间。那个时候他父亲刚大学毕业没多久,为了经营好皮件厂,在某个城市一个大型的工厂里做工,一边学习技术,一边追求他心目中的女神—谢如秀的妈。
他面上露出个欢欣的神色,仿佛对未来很期待的模样。
2
谢父差点儿没跳起来,夏家人经历了四代还不够,夏荃竟然还打算把这种悲催的命运延续下去!
老金见我们几个愁眉不展,倒也没说什么,晚饭后,却仍和往常一样跟我们闲聊。之后谢如秀拔得头筹,所以今天的第一个故事,就是由他讲的。
谢父强忍住冲动,劝道:“夏哥,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是你想过没有?孩子从出生就体弱多病,天天躲在屋子里,没法读书,连玩都玩不了,想吃什么都不行,哪怕以后生下个孩子,自己好起来了,又得成天担心孩子。你觉得这种生活真的好吗?你曾经受过的苦,挨过的孤独,你还想让你的孙子、曾孙子,继续承受下去吗?”
无论如何,总比这样憋屈死好。
夏荃呆了半晌,突然苦笑一声:“你说的这些我也想过,可是我们夏家不能断了香火。这是我爸临死前嘱咐我的,我哪怕心里再苦,也得继续下去。这是我们夏家的诅咒,等哪天我合眼了,夏寿……”他把儿子的名字在嘴里嚼了一遍,“夏寿他要怎么样我也管不着了。”
想到这里,我顿时恨得咬牙切齿,真恨不得能上去和吴家兄弟明刀明枪地干一场,拼个你死我活才好。
听完夏荃的话,谢父怀疑,夏寿那个孩子真有魄力去改变这种命运吗?
我沮丧地垂下头,事情越来越麻烦了。没想到吴家兄弟竟然还找了外援。能帮吴家兄弟干这种事的人,肯定也都是些亡命之徒,根本不怕闹出人命。现在我们还能依靠老金庇护,但是在吴家兄弟不放弃的情况下,难道我们还能在这里躲一辈子?
谢父回家之后,盯着夏荃家的大门看了很久,老房子的隔音不好,可是夏荃家里却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那我不知道,我只看见两个,至于还有没有别人,现在不好说。”
谢父知道,也许有个孩子正孤独地倚着门,等着父亲回家;也许他正望着窗外的风景,渴望能迎着风跑得很远;他也许画着背景晦暗的画,因为他的心中世界就是那样。
檐下水猪沉吟:“外面有几个人守着?”
经历风雨,哭泣欢笑,这些是每个普通人都体会过的事,却是那个被锁在屋子里的孩子梦寐以求的事情。
我心情顿时一松,就听谢如秀接着说道:“不知他们从哪里找来的人,林子外面都被人守着,要不是我当时躲得快,那枪子儿就崩我身上了!”谢如秀的脸上还有着几分劫后余生的惊惧和愤怒。
谢父突然明白了夏荃的心情,无论是谁,被关了二十年,都会疯了一样地渴望自由,无论自由的代价是什么。
谢如秀摇摇头,“没看见那俩瘪三……”
那么错的是谁呢?
“你这是怎么了?看见姓吴的那两人了吗?”檐下水猪蹙眉问道。
命运带给每个人许多的选择题,我们的一生就在选择中度过。但是没有人永远都能做对的选择。懊悔就是这么来的,痛苦也是这么来的。
谢如秀进屋后,老金也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自那天之后,谢父很长时间都没见过夏荃,最后一次见他,竟然是他搬家的时候。谢父牵着谢如秀的手,看见夏荃抱着一个大大的棉被卷走出楼道,棉被卷的顶端露出小半张苍白的脸和少许枯黄的头发。被卷住的男孩子十分安静,像是没有生命的木偶。
谢如秀回来后,脸上的表情有些难看。我和檐下水猪不明就里,但心中都是一紧。
谢如秀指着那张脸大喊一声 “小哥哥”,还想跑过去,谢父急忙扯住了他。
我本来还比较乐观,毕竟我们在老金家已经待了整整五天五夜,即使吴家两兄弟复仇心切,但在我们以逸待劳的情况下,我不相信他们能坚持这么久。这么长时间,就算铁打的人也坚持不住。
夏荃看见谢父一愣,两人点了点头,连话都没说。夏荃把棉被卷放在装满杂物的三轮车上,固定好骑着就走了。
谢如秀受的伤是最轻的,可是这几日的煎熬却是最重的。这天清晨他要求老金带着他去探探路。自然,老金不会打破他先前的承诺,提前送我们出去。
三轮车上的男孩艰难地扭过头瞅着谢如秀,小谢如秀使劲地挥舞着小手,他还不明白离别的意思,却学会用这个动作表达自己的心情。
这一天是我们被困的第五天,我们除了像拉磨的驴子一样打转,想不出任何可行的方法。
三轮车渐行渐远,男孩朝着他们绽开了一个淡淡的笑容,他的面孔变得模糊了,直到再也看不见,谢父才领着谢如秀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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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我要飞飞。”
一如死去的前夜
谢父将谢如秀高高地抛了起来,孩子的欢笑声不绝于耳。
他的神情娇憨
从那以后,谢父再也没见过夏荃和他儿子。
孩子认真望着
又过了半年多,谢父学习得差不多了,全家人搬回了老家。那些关于夏家人的记忆,在谢父的记忆中慢慢地淡去,唯有那个男孩临去时的笑容,偶尔会出现在脑海里。后来他将这个故事讲给谢如秀听,没想到的是,谢如秀竟然隐隐记得那时的事。
雪中的一点红梅
我听到这里,忍不住反驳道:“怎么可能,人到了四岁后才有恒久记忆,你那时才几岁?怎么可能记得住?”
仿若
檐下水猪在一旁附和。
掉在冬日的枯枝上
看我们都不信,谢如秀顿时急了。“我告诉你们,我谢如秀从来不吹牛,我记忆力那是相当好,别拿你们凡人的脑袋和我相比。”
腐烂的小小手指随风滑落
檐下水猪戏谑道:“那你记不记得小时候尿裤子的事?”
他正在认真作画
谢如秀又怒又囧,半天才憋出一句:“我小时候不尿裤子。”
坐在窗台前
我被他的囧样给逗笑了,老金在一旁抽着烟看着,刚才听故事时那种压抑的气氛终于散去。
一个小小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