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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视觉假象

他第一次去拜访巡官时,身份是阿莱斯博士。他把写着符号的信托给巡官;万一在他追寻莎士比亚的文件时出事,这可以当作线索——当时他觉得出事的可能性非常小。六月二十日他没有打电话的原因是他没办法打,那个很小的可能性发生了。他的哥哥哈姆内特——威廉当时才知道——接受了不列颠博物馆馆长的职位,唯一的目的就是接近萨克森的一五九九年的贾格尔。威廉从博物馆偷走贾格尔的当天晚上,他绑架了威廉,这就发生在多诺霍出现后不久,同天晚上多诺霍也被哈姆内特绑架。爱尔兰人因为昏迷了一阵,时间概念都扭曲了……从威廉到博物馆行窃那天,到警方把他从废弃的旧房舍里救出来的整段时间,他都是囚徒。

“好,”英国人的声音很低,“我是威廉·塞德拉。”

不管哈姆内特如何威胁,威廉都拒绝供出文件藏匿处。当然多诺霍原本就不知情,也不能告诉哈姆内特任何事情。哈姆内特因为要到博物馆办公,又要假装无辜的模样,来去囚禁俘虏的地方就很匆忙,而且不能定期,所以后来变得狗急跳墙。有一天,他告诉威廉他知道文件藏在威廉的房子里,他在地窖里放了一个炸弹,要把房子和文件一起炸掉!这个炸弹是他暗自叫黑市上的化学师制造的。当时威廉才明白,他哥哥真正的目的,是要得到莎士比亚的文件,但不是要保留它,而是要摧毁它!

他坐到一把椅子上,又擦擦他的嘴唇。

“但是为了什么呢?”罗威提起拳头大吼,“那是……那是最野蛮的破坏行动!老天,为什么要毁掉它?”

他们都沉默了一会儿。雷恩叹了口气,继续说下去:“所以我在心里相信,阿莱斯博士是色盲。先生,你刚才就被同样的情况所折磨。你乱猜萨姆小姐的手帕和罗威先生的领带的颜色,一点儿都不知道真正的颜色是什么。你现在自称为哈姆内特·塞德拉,可是哈姆内特·塞德拉不是色盲!我们第一次看到他,就在这间博物馆的萨克森室里。他检查了修好的柜子——就是装着被偷走的一五九九年的贾格尔的那个——丝毫无误地辨认了柜子里书皮的各种颜色,还有同一颜色不同的色调。他能分辨出一本书的书皮是金棕色的,色盲的人不可能分辨如此细微的差异。既然你不是威廉就是哈姆内特,而哈姆内特的视觉正常,威廉则是色盲——你是色盲,显然你就是威廉了,这个推理再简单不过。我提议做这个测验,是看你是否撒谎了。你的确撒谎了。你在医院告诉我们的故事,大部分都是虚构的,虽然我怀疑还是有不少真话。现在请你好心把整个故事说给我的朋友听。”

“你哥哥疯了吗?”佩辛斯叫道。

英国人动了一下,吼道:“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一种颜色。”

英国人紧闭嘴唇,看了雷恩一眼,但是老绅士正安详地看着远方。“我不知道。”他说。

“很不幸。”雷恩语气冷淡,“但是胡子和信笺互相印证。我觉得写下符号的人非常可能是完全色盲。我听过这类事情,所以问了马提尼医生。他告诉我完全色盲的例子极端罕见。但一旦出现,这样的人会把所有颜色都看成不同程度的灰色,像铅笔素描一样。他说还有一种可能,他不见得完全色盲,可是完全没有色感。这样比色盲好些,但他看不见印刷出来的色彩的明暗。当马提尼医生在萨克森家检查图书馆的信笺时,他颇确定写下符号的人受到这种视觉缺陷的影响。”

哈姆内特把定时炸弹设为二十四小时后爆炸。威廉发现,如果任由炸弹爆炸,文件就会灰飞烟灭,永远不可能得到。他最后不得不放弃抵抗,明白任何拖延都更有利。他或许可以自己解开绳索去拯救文件。所以他告诉了哈姆内特秘密橱柜的位置和打开的方法,但是他无法逃脱。哈姆内特得意地告诉他,他要回到威廉的屋子亲手毁掉文件,还有很多时间。他要拔掉炸弹的保险针……哈姆内特拿走了威廉的钥匙——原来的那把——从此威廉没有再看到活着的他。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直到多诺霍逃跑,找来警察救他。在医院里,他看了报纸,听了记者的谈话,才得知爆炸案,得知大家认为废墟中的尸体是塞德拉兄弟中的一人。他刹那间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哈姆内特在屋子里拿文件时,一定和第三个追寻文件的人发生了致命的冲突,这第三者一定是为了抢夺文件杀死了哈姆内特——不知道炸弹在地窖里随着分秒的消逝在等待爆炸——然后抢走宝贵的文件逃之夭夭。哈姆内特死后,除了威廉,没有人知道炸弹的事,但是威廉无助地被囚禁在屋里。炸弹准时爆炸,摧毁了房子。

塞德拉嘴巴大开,呻吟着说:“老天,我在一家戏服店买的。我想我没把话说清楚,那店员以为我要一副……一副滑稽的胡子,用来做装神扮鬼这类疯狂的事……”

英国人的声音很愤怒:“我立刻明白,还有一个第三者拿着文件逍遥在外。我牺牲这么多……这么多年的生命,追寻那份莎士比亚的亲笔文件……我曾以为文件被毁了,现在我相信它还存在,完好如初!我必须重新开始,查清楚我哥哥被谋杀的案子,拿回我的文件。如果我承认自己是威廉,整个计划会遭到致命的打击,我会被警方缉拿。等我被引渡到法国,接受审判,文件恐怕就会永远失去下落。所以我就利用警方无法确定废墟中的尸体到底是我们兄弟中的哪一个——何况我和我哥哥外表一模一样,连声音也一样——决定说我是哈姆内特。我相信乔特博士有所怀疑,所以我一个星期以来都战战兢兢。”

“你知道吗,”雷恩微笑了,“到现在他还不明白他所戴的假胡子有什么不对!塞德拉先生,你那天戴的胡子简直吓死人,太可怕了!上面一条蓝一条绿,天知道还有什么颜色。”

他说完之后才得知,佩辛斯和罗威去哈姆雷特山庄时,哈姆内特曾打劫过他们。哈姆内特跟踪雷恩,看了雷恩指示萨姆带着文件去哈姆雷特山庄的电报,满心以为密封的信封里装的就是那份珍贵的文件。

英国人抬起痛苦的眼睛,现在里面闪过好奇的神情。他咕哝着说:“胡子?”

巡官脸色沉重,佩辛斯的心情跌落到谷底,罗威皱着眉头走上走下,只有雷恩静静地坐着。

“是的,亲爱的,一点儿也没错。事情表面看起来好像不可能,比较像是阿莱斯博士仓促间拿倒了纸,写下几个字母,没想到会对后来看见这符号的人造成任何差异。但是另一个可能性在逻辑上是成立的,我不能忽视。我对自己说:如果是真的,这个现象能制造什么样的奇迹呢?为什么阿莱斯博士没有看见萨克森信笺上深灰色的印鉴呢?他瞎了吗?但这令人难以相信。巡官,去你办公室的人表现得明明就是眼力很好。然后我记起另外一件事,在一瞬间看见了答案……胡子。”

萨姆终于开口了:“听着,我告诉你,我不相信你。我愿意相信你是威廉,但这不能证明你不是那天晚上屋子里的第二个人!我看你很有可能撒谎了。没有证据显示你并未逃出你哥哥绑架你的地方,跟踪他到你的屋子,为了文件把他杀死。我敢说,这个第三者杀死哈姆内特和抢走文件的事都是烟幕弹,我根本不相信有什么第三者!”

“我明白了。”佩辛斯叹息着说,“除非纯属意外,他根本就看不见印刷的痕迹!”

威廉·塞德拉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噢,我——”他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没错。换句话说,威廉·塞德拉把纸倒过来写下了Wm SHe!如果想正确地念那些符号,必须把信笺倒过来,这很不寻常。一个人拿起一张有笺头的信笺,想在上面写字,直觉地会把信笺放正——也就是说有名称和地址的一头在上面。然而写下这个符号的人却拿了纸倒着写!为什么?”雷恩停下来,拿出一条手帕擦擦嘴唇。英国人已经把手从脸上移开,瘫在椅子上,眼神痛苦地看着地板。

“不,爸爸,”佩辛斯一脸疲惫之色,“你错了。塞德拉先生没有杀死他哥哥,我可以证明。”

“什么意思?我们不过是看错罢了。你运气好,刚好看对了方向。”

“噢?”雷恩眨了一下眼,“是吗,佩辛斯?”

雷恩疲惫地说:“信笺的色调是浅灰的,信笺的笺头采用比较深的灰色印着‘萨克森图书馆’字样。这和那些符号的书写形式立刻提醒了我。”

“我们现在知道他是威廉,既然死者是塞德拉兄弟中的一人,那么死者必定是哈姆内特。问题是:谋杀发生当夜,哈姆内特是第一个进屋的人还是第二个?我们知道第一个人把马克斯威尔关在车库后,要拿走老人的钥匙才能回到屋内。这么说来,第一个人抵达时,没有屋子的钥匙。但哈姆内特·塞德拉抵达时有钥匙——那是后来我们在尸体上发现的从他弟弟威廉身上拿来的原件——那么哈姆内特一定就是第二个人。”

“啊,就是……该死,我不知道。”巡官说。

“哈姆内特是第二个访客,因此他被第一个访客杀死了,这根据的是马克斯威尔有关铃铛的证词。第一个人是谁呢?蒙面人吗?”佩辛斯激动地说,“我们很久以前就证明了第一个人是挥舞着斧头的刀斧手,那么哈姆内特就是死于刀斧手的手下的。就像爸爸刚才说的,威廉可能是刀斧手吗?我说不是。因为威廉比世界上任何人都知道秘密橱柜的所在,他在任何情况下都不用把那个地方砍成碎片!所以我说威廉·塞德拉不是刀斧手,当天晚上根本不在屋里,没有杀死他的哥哥,这案子里还有第三个人——刀斧手,这人不知道文件的所在,在哈姆内特从空心墙板里拿出文件后把他杀了,然后把他的尸体放进地窖,带着文件逃跑了!”

雷恩叹了口气。“巡官,这是很基本的功夫。五月六日,阿莱斯博士,也就是威廉·塞德拉,去你的办公室,把那信封托给你保管。那个人不可能是哈姆内特·塞德拉,就如同他自己说的。哈姆内特·塞德拉五月七日正在伦敦参加为他举行的酒会。而带着信封的阿莱斯博士,当然就是写下信封里那些符号的人——他那天早上在你的办公室里已经承认这些。那张纸和符号代表什么呢?”

“好极了。”罗威赶紧说,“但他究竟是谁呢?”

“老天,你怎么知道的?”萨姆压着嗓子说。

“恐怕我们得从头开始。”佩辛斯无奈地耸耸肩。她沉默不语,眉头皱得很紧。忽然她发出哽咽的叫声,脸色变得死白,双脚有些不稳,摇晃了一下,罗威惊觉地跳到她身旁。

英国人忽然跌坐在椅子上,把脸埋在手掌里。

“佩蒂,老天。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谢谢。”雷恩把手帕和手提袋还给佩辛斯,“巡官,这位先生不是哈姆内特·塞德拉博士,他是威廉·塞德拉,有时叫做阿莱斯博士。”

巡官粗暴地把罗威推到一边。“佩蒂,感觉不舒服吗?”

英国人摇晃了一下,眼神痛苦。“棕色。”——其实是宝蓝色。

佩辛斯微弱地呻吟道:“我——我——感觉很奇怪。我——我想我病了……”她的声音渐渐听不见了,摇晃了一下,跌在她父亲的臂弯里。

“罗威先生的领带呢,塞德拉博士?”雷恩继续问,表情没有变化。

雷恩和英国人跑向前去。“巡官,”雷恩厉声说,“她要……小心!”

一阵沉默。然后英国人头也不回,口气生硬地说:“蓝色。”——手帕上有绿色、黄色和白色三种颜色。

罗威冲过去,就在她开始滑向地板时及时托住了她的膝盖。

雷恩轻声说:“当然只是确认这条无辜的小手帕的颜色,不会有什么伤害吧?”

当萨姆和罗威带着佩辛斯离开,坐上出租车往萨姆公寓赶去时,佩辛斯陷入一种歇斯底里的状态,古怪地抽泣着。雷恩先生和威廉·塞德拉两人则留在馆长的办公室里。

塞德拉博士红着脸,鹰隼般的脸上涌起一种复杂的表情。他往后退了一下,严厉地说:“这真是胡来。玩这样的孩子把戏,目的是什么?”

“一定是太热了。”塞德拉咕哝着说,“可怜的女孩。”

佩辛斯屏住气息,她的眼睛因为某种顿悟而睁得圆圆的,其他人愚笨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一定是。”雷恩说着已经站起来,像树顶积了雪的松树一样高,眼睛仿如无底深渊,黑暗得见不着底。

佩辛斯很快把手提袋交给雷恩。他打开手提袋,看看里面,拿出一条色彩鲜艳的手帕,然后合上手提袋。“好,先生,请告诉我,这条手帕是什么颜色?”

塞德拉忽然颤抖起来,痛苦地说:“我猜,这一切都完了吗?寻觅终有结束之时。我真不该这么在乎——”

“测验?”英国人的脸上泛起不悦,他把手插进外套的口袋。

“塞德拉先生,我了解你的心情。”

“塞德拉博士,”雷恩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为了……我们就说是为了科学兴趣,必须对你做一个非常简单的测验……佩辛斯,借用你的手提袋一下。”

“唉,我想你一定会把我交给当局——”

“机密?”馆长已经从座位上起身,站着不动,打量每一个人,然后低下头,翻找一些文件,“噢——当然了。”他的脸上慢慢升起一朵红云。他绕过桌子,敏捷地离开房间。塞德拉博士没有移动,室内沉默了一阵。然后萨姆朝雷恩点点头,雷恩往前走了一步。巡官沉重的呼吸声是室内唯一的声响。

雷恩表情高深莫测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不是警察,也不是萨姆巡官,我和警方没有任何关系。只有我们这一小群人知道这些事情。其实没有什么罪名要指控你。你偷的书已经偿还,你不是杀人凶手。”——英国人疲惫的眼睛里燃烧着希望,瞪着雷恩——“我不能代表萨姆巡官说话,不过身为不列颠博物馆的一名董事,我建议你立刻向韦思提出辞职并——”

“我们都希望如此。”巡官没好气地说,“乔特博士,请你特准我们同塞德拉博士单独谈谈,好吗?事关机密。”

这人瘦削的肩膀垂下来。“我了解。这好像很难……我知道我该做些什么,雷恩先生。”他叹了口气,“我们在《斯特福季刊》上打笔仗的时候,从来没想到——”

“真是稀客,”他的态度亲切愉快,但看到他们严肃的表情后,笑容也消失了,“我希望没有什么差错才好。”

“会有这么戏剧化的结尾?”雷恩看了他一眼,然后咕哝着说,“嗯,再见了。”他说着拿起帽子和手杖,走出房间。

他们发现自称为哈姆内特·塞德拉的人,正在馆长办公室里和乔特博士一起工作。他们走进来时,馆长有些惊讶,但是英国人很快站起身,微笑着走了过来。

德罗米欧正在街边的车内耐心等待。老人僵直地坐进车子后座,好像关节酸痛。车子开动了。他立刻闭上眼睛,思绪深沉,似乎很快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