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就这样不说清楚呀!”佩辛斯叫道。
“但是秘密呢,塞德拉博士?”罗威说,眼里一片炽热。
床上的人微笑着看着两人,然后轻声说:“原来你们也想知道?如果我告诉你们这个秘密和……莎士比亚的死有关呢?”
一阵短暂的沉默。多诺霍真的老实地睡着了,他的鼾声像一阵枪声,加重了沉寂的感觉。佩辛斯和罗威面面相觑,两人都站起来,靠在床的两边。
“莎士比亚的死!”
“还有别人吗?”
“什么,什么?”罗威粗鲁地说。
“那么文件就在杀你兄弟的凶手的手里了?”
“可是一个人怎么能写自己的死呢?”佩辛斯问。
“我的单片眼镜?噢,对了。”他疲惫地摆摆手,“报纸对这件事也大做文章。我可以解释。是威廉从我这儿拿走的,当时……他说他要回去屋里拿文件——他把文件藏在那里——然后想溜走。但是我猜他和凶手碰上了,单片眼镜大概从他的口袋里滑出来了,他挣扎时被打烂了。毫无疑问,他是因为拥有文件被杀的。”
“非常重要的问题。”英国人哧哧笑起来,忽然在床上换了位置,眼睛里燃烧着火焰,“莎士比亚怎么死的?”
“你的单片眼镜在阿莱斯家被发现。我现在知道他是被谋杀的。”萨姆冷硬地说,“把那件事解释清楚。”
“没有人知道,”罗威嘟哝着说,“但是有一些从科学角度出发的揣测。我记得在一份旧的《兰瑟杂志》上读到一篇文章,它谈到莎士比亚的死因是几种疾病的综合——伤寒、癫痫、动脉硬化、长期酗酒、肾炎、脊髓结核,还有天知道别的什么。我想总共有十三种。”
塞德拉耸耸瘦削的肩膀。“我想他怕我会告发他。我气急败坏的时候,曾经威胁要找警察抓他。我想在他带着文件离开这个国家之前,他不想让我挡路坏他的事。”
“是吗?”塞德拉博士低声说,“真有意思。根据这篇旧手稿……”他停了一下,“莎士比亚是被谋杀的。”
“可是为了什么?”萨姆问,“我搞不懂。”
一阵沉默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英国人的脸上挂着淡淡的怪异的笑容:“这封信好像是莎士比亚写给一个叫威廉·汉弗莱的人——”
“是的。”这人的嘴唇发抖,“真的绑架我的正是我自己的兄弟!他把我的嘴塞起来,五花大绑,丢到肮脏、臭烘烘的洞里……其余的你们都知道了。”
“汉弗莱?”罗威轻声说,“威廉·汉弗莱?我唯一听说过和莎士比亚有关的叫汉弗莱的人是奥扎厄斯·汉弗莱,一七八三年他受雇作一幅莎士比亚的炭笔画像。雷恩先生,听说过这位汉弗莱吗?”
“他攻击你?”鲍林厉声问。
“没有。”
塞德拉博士咬咬嘴唇。“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他做得这么过火。他趁我不注意时把我抓起来。这就是我的亲生弟弟!上个星期五,我在赛尼卡旅馆收到一封信,约我到泰里镇附近秘密会面,不在他自己的房子里。他神秘兮兮的,我也没怀疑他,因为——”他停下来,眼睛模糊起来,“反正星期六早上,我在博物馆向乔特博士道别后就去见了他。这——这真有些不好受,各位。”
“这对莎士比亚学者而言是个新名字。”塞德拉说,“这——”
“那你被软禁又是怎么回事?”萨姆咕哝着说,“这事怎么发生的?”
“好啊,”罗威兴奋地说,眼睛瞪得斗大,“W.H!”
“对,可是没有用。我很担心,恐惧得头脑发昏。我的处境很难堪,您知道的。”英国人深深吸了口气,“贾格尔被偷时,我立刻知道威廉一定是那个戴蓝帽子的人,可是显然我什么都不能说。当天晚上威廉暗地和我联络,高兴地告诉我,他出乎意料地真的在萨克森家的贾格尔珍本书的书皮里发现了那份文件,现在书没有用处了,他会把书送回去。毕竟他不是什么小偷,他把自己一六〇六年的贾格尔——我做梦都没想到现在这本书还存在,天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留在失窃的贾格尔的位置上,以图安抚自己的良心。还有——我猜他觉得这样可以延缓盗窃的事被发现——这本和一五九九年的封皮相似。”
“对不起,什么?”
雷恩缓缓地说:“我猜,有天晚上你暗自拜访了你弟弟家——你就是你弟弟的管家所说的蒙着头的那个人?”
“W.H。《十四行诗集》中的W.H!”(1)
“他写信告诉了我殴打格里维尔的事。”塞德拉博士无力地说,“我才知道为了追寻文件,他已经走火入魔了。上天眷顾,我同意了韦思先生的提议,不久前来到美国。我想如果有机会找寻威廉,就可以阻止另一桩罪行。所以我搭早一班的船来到纽约,在报上的私人通讯栏上登广告。威廉很快就和我联络上了,到我用假名暂住的廉价旅馆来见我。他告诉我,他在威斯切斯特用旧的假名字阿莱斯博士租了一栋房子。他已经找到了萨克森的书,可是运气不好,因为萨克森的遗嘱交代要把这本书转赠给不列颠博物馆,他一直没办法拿到。他还告诉我,他雇用了一个名叫韦拉的小偷闯进萨克森家去偷书。可是韦拉搞糊涂了,偷了一本毫无价值的赝本书,威廉后来匿名把书寄回去了。他不耐烦极了,告诉我博物馆处于闭馆整修状态,贾格尔版珍本书和其他书都捐给了博物馆,他一定得潜入博物馆。我看他贪心得快发疯了,想办法要他打消念头。情况越发不可收拾。我自己快要变成博物馆的馆长了。但是威廉依旧固执,我们的谈话没有任何结果,他离开了。”
“这倒是引发灵感的想法。有可能。这一点从来就没有定论。反正我们知道:威廉·汉弗莱是汉弗莱爵士的直系祖先!”
他讲这故事时显得很勉强。几年前,威廉·塞德拉在英国积极参与藏书活动,和著名的英国藏书家汉弗莱爵士交情匪浅。塞缪尔·萨克森从汉弗莱爵士那儿购买一五九九年的贾格尔版《热情的朝圣者》时,威廉出力甚多。威廉进出汉弗莱爵士藏书惊人的图书馆一向非常容易。几个月后,威廉发现了一份旧手稿——本身没什么价值,藏书界对此也毫无所闻——上面说一份莎士比亚签名书写的私人信件记载了一个奇特的秘密,这个秘密到一七五八年时还存在,也就是威廉发现的这份手稿的年份。手稿说因为那个骇人听闻的秘密,这封莎士比亚的信一直被藏在某本一五九九年的贾格尔版《热情的朝圣者》的书皮里。威廉对这个发现非常兴奋,他确信汉弗莱爵士从来没有看过这份手稿。出于收藏家的贪心,他怂恿汉弗莱把手稿买下来,并且没有告诉爵士其中的内容。他把手稿拿给当时金斯顿博物馆的馆长哈姆内特看,相信他不会说出去。哈姆内特斥责他的话是无稽之谈。但是威廉对手稿里提到的遗失久远的文件很着迷,相信它的历史、文学、金钱价值都很高,便开始到处搜寻——尽管他知道第一版贾格尔的《热情的朝圣者》大部分都消逝在三百年的历史里,只有三本传世。经过三年的查访,他发现了两本——第二本属于法国收藏家皮埃尔·格里维尔所有——没有找到传言中的亲笔文件。因为丑闻缠身,他不得不逃离法国,狼狈万分地登船来美国,同时狂野地计划要检视第三本,也就是最后一本贾格尔。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当年是他居中穿针引线,书才转到塞缪尔·萨克森的手里。他离开波尔多前,暗地给哥哥哈姆内特写了一封信。
佩辛斯敬畏地说:“这就解释了这本藏着信的书怎么跑到汉弗莱家族里去的。”
“我又聋又哑又瞎。”爱尔兰人笑着说。
“正确答案。显然汉弗莱是诗人亲近的朋友。”
“喔,得了吧,博士。”罗威说,“这事情我们都有份儿,至于多诺霍嘛……”
年轻的罗威跳到床脚边。“你一定得把这件事情说清楚。”他喘着气,“这封信的日期是什么?什么时候寄出的?”
塞德拉博士叹了口气。“我想也是!好吧,我就把事情都说给你们听。”他闭上眼睛,声音非常微弱,“你们和报纸对我没有诚实说出抵达纽约的时间这件事大做文章,其实我秘密先来是为了纠正一个丢脸的行为,我弟弟威廉的行为。”他停了下来,没有人说话;他睁开眼睛,“这里人太多。”他忽然说。
“一六一六年四月二十二日!”
“嗯,”萨姆说,“听着,塞德拉博士,看来这件案子终于解决了。但是答案是什么,我知道才怪。我们都知道——我们告诉过你——你有些事情令人疑惑,现在又是关于你弟弟。我们要知道实情。既然你弟弟已经死了,就没必要三缄其口了。”
“天啊!莎士比亚死的前一天!你——你看了信没有?”
“我整个早上被记者包围着。然后这些报纸告诉了我所有的事。根据法医对尸体的形容,那一定是我的弟弟威廉。你们知道,他写作时向来都用假名阿莱斯博士。”
“很遗憾我没看见。但是我弟弟告诉我了,他忍不住……”塞德拉叹息着说,“奇怪吧?在这封信里,他告诉朋友威廉·汉弗莱,说他‘快要沉溺了’,他的‘身体非常虚弱’,他相信有人在用毒药慢慢地害死他。第二天——他就死了。”
“那么你知道他死了?”佩辛斯叫道。雷恩再次看了一眼巡官,巡官满脸通红。
“噢,老天!”罗威一遍又一遍地念着,揪着领带,好像快被掐死了。
“乔特?喔,对了,乔特博士!他一定担心了。多诺霍认为我是他追踪的蓝帽人。哈,哈!外表相似得——惊人。”他镇静下来,“你们知道的,他是我的孪生兄弟。”
“被毒死,嗯?”巡官摇摇头,“有哪个家伙要毒死这老头儿?”
“啊!”雷恩说,“这对乔特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佩辛斯僵硬地说:“看来我们得侦破三百年前的谋杀案,然后——”
“我是哈姆内特·塞德拉博士。”
“然后怎样,佩辛斯?”雷恩的声音有些奇怪。
英国人挑挑淡黄色的眉毛。“这有疑问吗?我不懂你的意思。”他精明地一个一个打量他们,好像用什么秘密磅秤在衡量他们的轻重。他的声音很弱,但音质很熟悉。
她颤抖了一下,避开他的视线,转过身去。
他们第二天早上来到了泰里镇医院,聚集在英国人的病床周围。主治医生之前打过电话,说病人可以说话了,小心的照顾、镇静剂和一夜好觉在此人身上制造了奇迹。他已经刮过胡子,呆滞的脸上也有了一些神采,眼神显得遥远、聪慧。他们走进房间时,看见他已经坐在床上,棉被上摆满晨报,亲切地在和隔壁床的多诺霍说话。
————————————————————
萨姆巡官沉着脸说:“我们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他是谁?”
(1) 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集》(The Sonnets)刚出版时,书名页上提到一个叫W.H.的人,学者无法确知此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