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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复活

“你好,”萨姆热心地说,走到床前,“你这爱发牢骚的老家伙,害我们天南地北地兜圈子打转。你到哪儿去了?出了什么事呢?”

哲瑞·雷恩先生轻轻地关上房门。他走到床前,弯腰看着爱尔兰人。爱尔兰人的眼睛忽然充满痛苦之色,慢慢转过头来,呆呆地迎着雷恩的注视,又看向巡官的脸,随即眼神一亮。他舔舔嘴唇,低声说:“巡官。”

多诺霍憔悴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咳了一声才说出话来。“唉,说来话长。”他努力装出笑容,“他们这里用烂管子喂我吃东西。我宁愿拿一条胳膊换一块血淋淋的牛排。你——你怎么找到我的,长官?”

“这就是失踪了的爱尔兰佬吗?”鲍林着急地问。

“多诺霍,从你消失后我们就在找你。你有力气说话吗?”

萨姆巡官的下巴差点儿掉了下来,他大吼一声:“多诺霍!”

“当然,这是我的荣幸。”多诺霍摸摸满是胡碴的脸颊,然后以渐渐恢复力气的声音说出精彩的故事——就在印第安纳州的教师团访问不列颠博物馆的下午,他发现一个留着八字胡的瘦高个子戴着一顶奇特的蓝帽子,偷偷溜出博物馆,腋下夹着东西——看起来像一本书。一向对小偷特别警觉的多诺霍没有时间发出警报,就冲出去追赶那人。他的猎物跳进一辆出租车,多诺霍也跳上车跟踪。这场追逐中他们换了各种交通工具,离开城市来到一间破烂的木造房子前,就在泰里镇和艾文顿之间主路附近一英里的地方。当一个身穿黑衣服的老人离开屋子后,他就跑到门廊上。门铃下有个名牌写着“阿莱斯博士”。他按了门铃,那个人自己前来应门了。尽管他摘下了帽子和灰色的假八字胡,多诺霍还是认出他来了。原来八字胡是乔装用的!多诺霍进退两难,因为他没有证据证明那人是个小偷,可能这都是他幻想出来的。然而八字胡不见了是千真万确的……他没有逮捕对方的权力,反而接受殷勤的邀请走进屋内,被带到书房。多诺霍壮起胆子,指控主人从博物馆偷走一本书。

鲍林打开一扇私人房间的门。一个中年人一动也不动地躺在病床上,床边的椅子上摆着一堆破烂的脏衣服。他的脸因为瘦削而布满深深的皱纹,胡子拉碴的,眼睛睁开盯着墙壁。

“他胆大包天,”多诺霍眼睛发亮,“承认了罪名!然后他说他会全力补偿损失,说他会付钱,诸如此类的废话。我拿出烟斗开始抽烟,心想不妨跟他耗下去,等有机会再打电话,把他送到最近的警察局。可是我太紧张,不小心把烟斗丢到了地上,惊动了他。所以他请我出门,事情简单得很。我走在巷子里,拼命思索,忽然脑袋被重重敲了一记。这就是我所知道的。”

他们跟着鲍林走下长廊,越来越兴奋。

等他醒来,发现自己被绑在漆黑的房间里,嘴里塞着布。他当时以为阿莱斯博士跟踪他,攻击了他;他认定这个推测,一直到今天为止。他逃出来后,才发现关他的监牢不是阿莱斯博士的房子,而是一处他从没见过的地方。

“难住我了。他们刚刚才料理好他。是个粗壮的老家伙,不过瘦得肋骨都看得见,饿出来的。”

“你确定吗?当然确定了。阿莱斯博士的房子毁了。”巡官轻声说,“继续说吧,多诺霍。”

“还用说嘛!是谁呢?”

“我不知道我到底像死猪一样被关了多久。”爱尔兰人的脸色恢复了,看起来舒服多了,“今天星期几?喔,都一样。每天有个拿枪的蒙面人来喂我一次。”

他们看见鲍林在医院的接待室里跨着大步走上走下。他热心地和萨姆握手:“好多年没见了,巡官。唉,这事一天比一天混账。要见他吗?”

“是阿莱斯博士吗?”佩辛斯大声问。

“没错。他们把他送到了泰里镇的医院。头儿说如果你要见他,赶快去。”

“小姐,不知道,说不准。光线一直很不好,他的声音有些像——说话像英国佬,对了,他就是。我知道那口音,从前在老家见过很多这样的人。可恶的家伙,他每次都威胁要折磨我,该死!”

“蓝帽子!”

“折磨?”佩辛斯吃惊地问。

“他要我告诉你,有人在艾文顿和泰里镇之间的大路上发现一个人,这人有些呆傻,看起来快要饿死的样子。流浪汉的模样,有些疯癫。不肯说出名字,只管叽里咕噜地说什么一顶蓝帽子。”

“小姐,反正差不多。光说不练,从来没动手。他要我告诉他‘文件在哪里’,”多诺霍咯咯地笑,“我就说:‘你疯啦?’他又更厉害地威胁我。我不知道他说的文件是什么,你们懂吗?”

“喔,对了。我今天早上打电话给他,告诉他我回来了。”

“奇怪。”罗威说。

“我是泰里镇的鲍林警官派来的。”

“有几天他根本没有喂我。”多诺霍抱怨说,“该死,要补一只羊腿才行!”他舔舔嘴巴,继续讲这个奇怪的故事。有一次——很久以前,他说,虽然他不知道确切的日期或时间,他已经无法计算时间了——他听到房子的某个地方有动静,那是很重的身体被拖在地上的声音,显然某人被丢在了附近的房间里。然后他听到一个人痛苦地呻吟。过了一会儿,他听到门砰地关上了。他想用信号和他的邻居沟通,因为他相信对方同是落难人,可是他被绑着,嘴巴又被塞住,一切努力都成为枉然。过去三天多诺霍没有进食,也没有看见俘虏他的蒙面人。经过几天痛苦的挣扎,今天早上他终于挣脱捆绑,使尽全力把门撞开,发现自己身在一个黑糊糊的、肮脏的、臭气冲天的走廊上。他仔细倾听,可是屋子好像被弃置了。他想寻找落难的同伴,可是门都上了锁,敲打半天都没有回音。他自己非常虚弱,又怕俘虏他的人回来,就溜出房子自己逃生了。

“对。”

萨姆巡官气呼呼地问:“你还找得到那个烂地方吗,多诺霍?”

“你是萨姆巡官?”陌生人问。

“当然,想忘也忘不了。”

奎西碎步跑在一个穿着制服的褐脸人的前面。

“等一等。”门口一位穿着白制服的年轻人抗议说,“这个人还很虚弱,我强烈反对他外出活动。”

“但是谁放的炸弹?”巡官问。

“谁要你批准!”多诺霍大吼,想重新坐起来,结果“哎”了一声,又跌回床上,“我不像从前那么强健了。医生,再给我几口汤,我就可以替救援队伍带路了。巡官,这又像从前了。”

“除非尸体是阿莱斯博士。”佩辛斯说。

多诺霍坐上雷恩的车在前面领路,鲍林和一群人坐在另一辆车内,一行人来到他稍早被交通警察发现的地方。萨姆扶着他走出轿车,勇敢的爱尔兰人站在公路上眨着眼睛观看四周。

“还有一件事。”罗威清楚地说,“我们在屋子的走廊上发现的单片眼镜,证明塞德拉博士显然在屋内。他是凶手还是被害人呢?我们可以轻易地说他是被害人,因为尸体符合他的特征……”

“这边。”他终于辨出了方向,两个人坐回车内。德罗米欧慢慢地开车,开了不到一百码远,多诺霍吆喝了一声。德罗米欧把车转入一条狭窄的车道,这条小路离阿莱斯的房子不到一英里远。

但是雷恩没有看她的嘴唇,他好像在专心研究天上一朵形状奇特的白云。

两辆车谨慎地前行。三间房舍从车窗外掠过,闪到道路后面,多诺霍忽然大叫:“到了!”

“难道不对吗?”佩辛斯焦躁地问。

这是一栋老旧的小房子,和棚舍差不多,又破败又荒凉,像考古现场。四处没有生命的迹象,整个地方都用木板封起来了,看上去几年都没有人住过了。

“我懂了。”雷恩说,抬头看着蓝天。

鲍林的手下很快就解决了那些不成问题的障碍物。一根旧木头当起了撞槌,前门像烂核桃壳似的很快被撞开了。他们拥进屋子,拔出手枪。屋子里空荡荡的,很肮脏。除了多诺霍被囚禁的房间,其余的都没有家具。他们撞开一扇又一扇门,最后来到一间乌黑酸臭的小房间里,里面有一张铁床、一个脸盆、一把椅子。床上绑着一个人。

“我们从落地钟提供的证据可以推测,他午夜时分在书房。十二点二十四分他在楼上的卧室里——卧室里的钟就是证据。谋杀发生的时间是十二点二十六分——就在两分钟之后!凶手挥舞着斧头,被害人的手腕和手表上面深深的砍痕提供了证据。这些都可以证明。”

他昏迷不醒。

“噢?”罗威倒回草地上。

鲍林的手下把他抬到阳光下,他们都瞪着这人扭曲发黄的脸。同样的疑问出现在每个人的眼中:这个挨饿的污秽的受害人到底是哈姆内特还是威廉·塞德拉?唯一确定的就是他一定是二者之一。

“你们想要知道——”佩辛斯忽然开口,手指漫不经心地抚平衣服,“谁谋杀了地窖里的那个人吗?”他们都很惊讶,佩辛斯笑了出来,“喔,我不知道名字。这好像在解答几何问题,一堆的未知数。但有一件事我敢肯定:凶手就是刀斧手!”

多诺霍完成了他的工作,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倒在巡官的怀里。一辆尾随他们而来的救护车赶紧驶过来,多诺霍被抬上车去。一名实习医生弯腰检查昏迷的英国人无力的手脚。

“搞清楚了,小子?”巡官笑着说,“我已经从这件案子中脱身了。但现在开始有些进展了,不是吗?”

“他刚刚才昏倒。绑得太紧,缺乏食物,空气恶劣——普通的虚弱现象。经过照料会好的。”

罗威说:“还有威廉在布雷伊想要偷走一五九九年的贾格尔这件事。雷恩先生,您一定听说过这个法国佬皮埃尔·格里维尔吧!事实上,我去年才拜访过他。”——雷恩点点头——“他是第二本善本书的主人。萨克森的是第三本,另一本天知道在哪里。割损书皮,嗯?胡说,他在找那份莎士比亚的文件!”

刚被解救的人瘦削的脸颊上长满柔细的金色胡碴。年轻的医生给他打了营养针,这人的眼睛睁开了,但眼神茫然得很,对巡官吼叫着问出的问题回以呆滞的目光,然后又闭上双眼。

“是啊!”雷恩轻轻地说,“这消息无比宝贵。显然塞德拉是哈姆内特·塞德拉,阿莱斯博士是塞德拉的兄弟威廉,法国警方追捕的逃犯。”他并拢修长的手指,“但难题还是一样困扰着我们。被发现的尸体是谁?哈姆内特还是威廉?”

“好吧,”鲍林嘟囔着说,“把这两人送去医院。我们明天再问这家伙的话。”

“这说明了一切,你们懂吗?”佩辛斯叫道,“身为孪生兄弟,哈姆内特和威廉一定和花生壳里的花生仁一样相似,所以大家才会把他们搞混了。”

救护车刚走,一辆车驶过来了,一个没戴帽子的年轻人跳下车。后来他被证实是位记者,被新闻界喜爱的神秘谣言引来现场。鲍林和萨姆被问得目瞪口呆,有问必答。尽管雷恩拼命使眼色、做手势,消息仍被透露出来了:所有关于阿莱斯博士的事,“法国警察追查的逃犯”,多诺霍惊险万分的故事,塞德拉孪生兄弟的身份混淆……年轻人带着胜利的笑容匆匆离开。

特伦奇

雷恩冷冷地说:“巡官,那真是判断错误。”

进一步追查哈姆内特·塞德拉,发现有趣之事。上回的电报告诉你哈姆内特的兄弟威廉不知去向,现发现威廉与哈姆内特为孪生兄弟。威廉已到美国,三月下旬从波尔多乘船到的纽约。他遭波尔多的警局通缉,罪名为非法入侵并恶意破坏法国布莱伊藏书家的私人图书馆,意图偷窃善本书。那个法国人因发现威廉割损一本一五九九年贾格尔版莎士比亚《热情的朝圣者》的书皮,惨遭殴打。威廉行为古怪,收入颇丰,如哈姆内特一样身为藏书家,三年前从英国消失前以假名阿莱斯博士撰写文章。担任善本书拍卖会的专家,替百万富翁收藏家购买书籍。最好的顾客为新近过世的汉弗莱爵士。威廉和哈姆内特都无指纹可查,二人均无明显特征可考,但威廉与其兄弟容貌神似。若获悉威廉·塞德拉或阿莱斯博士之去向,请告知法国波尔多警局。祝好,狩猎成功。

萨姆满脸通红。这时一个人走到鲍林旁边,报告说尽管搜查得很彻底,房子里没有一丝可以指认掳人嫌犯的线索。

电报的内容说:

他报告说:“我也打了电话给泰里镇,找到了房子的主人。他根本不知道有人住在这里。他说房子已经‘空了’三年。”

巡官咧开嘴,心情非常愉快。“自己判断吧!”他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个信封,“今天早上意外收到好老头儿特伦奇的电报。”

两队人马各自沉默地爬上自己的车。整整十分钟之后,戈登·罗威才疲倦地说:“谈谈谜题吧!”

“新闻?”老绅士耸一耸肩,看起来无精打采,疲倦得很,然后他虚弱地笑一笑,一点点旧时令人愉悦的活力跃入声音里,“‘将她丰硕的佳音灌满我的耳朵,那长期荒芜的耳朵。’(1)我相信硕果丰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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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两位老人和两个年轻人坐在雷恩安详、宁静的花园里那棵宛如穹盖的大橡树底下。“我们又来这里的原因是……佩蒂告诉我,她和这个年轻的家伙几乎住在这里了!”巡官愉快地告诉雷恩,“我们有些有趣的新闻要告诉你。”

(1) 出自莎士比亚剧作《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Antony and Cleopatr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