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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一道光

“嗯,我家就是开妓院的。”

“我不是。”

怪不得这女娃性情乖张,不好相处。秦北洋真想立即把她放下走人。她将两只小手缠绕着他脖子:“你可不要扔下我不管啊,是你让我的脚受伤的。”

“那你是坏人吗?”

秦北洋无奈地背着她,走到岚山脚下,渡月桥头。正月初二的天已蒙蒙亮了。

“你一个人从东京离家出走到京都?像你这样的小女孩,不怕被坏人卖到妓院吗?”

前头出现两个警察,光趴在他肩上说:“快点走,他们是来抓我的。”

她顿了顿说:“东京,我是偷偷从家里逃出来的。去年,母亲死了,父亲新娶了继母,我讨厌他们。”

“送你回家不好吗?”

“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家。”

“他们会以为你是诱拐小女孩的变态。”

“十二岁。”

“为何?”

“喂,你多大了?”

“因为我会这么告诉警察的!”小女孩嘻嘻一笑,“你是支那留学生吧?要么关进监狱,要么赶回支那——你自己选吧,警察是相信我的话,还是相信支那人?”

子夜的雪籽,穿过树冠缝隙,细密地落上睫毛。女孩头靠他的脖子,发丝摩擦耳垂,呵出热气,宛如秋霜贴着毛细孔。

“你可真是个恶女孩。”

秦北洋将她背到肩上,女孩很轻,不成负担,九色还在前头引路。

她像骑马一样拍着秦北洋的脑袋:“快带着我跑啊,被警察抓到就完蛋啦。”

光站不起来。秦北洋帮她查看脚踝,看不出毛病,日本人冬天把腿露在外面是老风俗了。

秦北洋被这道光牵着鼻子,慌不择路地跑向岚山侧后方,躲入一片密集的民宅区。

“哎哟!脚疼。”

“喂,你要是再敢对我说‘支那’两个字,我就揍扁你!”

秦北洋下去救她,九色跟着一起滚落,浑身沾满雪球,变成大白狗。名叫光的女孩,看到这头幼兽就笑了,径直要骑到它的背上,马上被秦北洋拽下来:“喂,这可不是被你骑的马。”

“你不会打小女孩的。”

刚在雪中走了几步,一回头,小女孩骨碌碌滚下山坡。

“谁说不会?”

日本人轻生死,动不动就要自杀、殉情,故而打起仗来也不要命。秦北洋不杀女人,不杀孩子,更何况女孩子。他收起唐刀,带着九色一走了之,将小女孩留在竹林里。

秦北洋是真的不会,说话声音都在发虚。

秦北洋没见过这么毒舌的小女孩,看着她阴惨惨的目光,从长柄伞里抽出三尺唐刀。原本只想吓唬她,但这女孩性情刚烈,高傲地仰起脖子:“你砍我吧!我并不惧怕死亡,父亲说得没错,你们支那人最野蛮了。”

“对不起,我只是故意气气你。我答应你,再也不说那两个字了。”

“我父亲说,支那人,愚蠢,自私,懦弱,不讲卫生,一年都不洗澡,还是胆小鬼。”

“你发誓。”

小女孩的嘴里,竟蹦出“西那进”,秦北洋面色阴沉:“我是中国人。”

“好,我发誓,如有违背,立刻像武士剖腹自杀。”

“支那人?”

看着小女孩一本正经的表情,秦北洋刚一抬头,就见到一块墓地。他在唐朝古墓中出生,在皇陵地宫中长大,看到坟墓就有莫名的亲切感。

“我不是。”

这片雪中的墓地,隐匿在民宅小巷深处,像个小小的天井。门口有块石碑,刻有“阴阳博士安倍晴明公嵯峨御墓所”。

看到秦北洋低头靠近她的脸,女孩却听出他发音上的破绽,皱起眉头后退:“等一等,你不是日本人?”

光大声叫起来,简直要把坟墓里的阴阳师吵醒了,秦北洋堵着她的嘴巴:“小声点。”

“光……很好听的名字。”

“嗯,路过嵯峨野,就想来看望他的。”

“你是火,我是光。”

说得好像这位大阴阳师还活着似的,墓碑石上有颗五芒星——阴阳道的祈祷咒符,象征宇宙万物阴阳五行之无灾无邪。

女孩说了三个音,为确认没听错,秦北洋用树枝在雪地里写了一个汉字——光。

“大人在世时,风姿绰约,遗世独立,远离繁华喧扰,独居桔梗庵。他的墓所选在岚山脚下,嵯峨野旁,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在他守护一生的京都,从平安时代至今,已近千年了啊。”

“ひかり.”

光说得半文半白,用词文雅隽永,不是普通小女孩所能说出口的。

“你的名字?”

秦北洋这才发现,小女孩可以自己行走,脚踝并无任何问题。

小女孩不过十一二岁,声音虽细,语气却不卑微,反而有种居高临下的气势。

“原来你是装的?”

“谢谢救了我。”

“哦……只是想要感受一下被哥哥背下山的感觉。”

秦北洋用衬衫衣角擦净她的脸,石灯笼氤氲的光里,日本人常见的细长眼睛,泪水在眼角滚动两圈,如珍珠滑落腮边。他脱下自己的学生装,包裹在女孩衣衫单薄的身上。

“你叫我什么?”秦北洋看着她细长的眼睛,“你有哥哥吗?”

她跟着秦北洋与九色,弯腰逃上山去。子弹擦着耳边飞过,心脏要跳出喉咙。一路狂奔,回到野宫神社的竹林。

“有,在我小时候,他死了。”

日本军官猛然转头,感觉风中吹来小女孩的气味。他抽出军刀,下令全面搜索,不要放过任何可疑对象。士兵们举着刺刀,向黑暗的森林依次戳过来……

走出墓所后门,又见到一块招牌,意思是“妖怪博物馆”。

不过,羽田大树去哪儿了?

光毕竟是小女孩,扯着秦北洋的裤腰带说:“哥哥,带我进去玩玩好吗?”

有个穿着茶褐色呢子制服的军官,腰间佩着军刀,马靴踏过雪地,踢了踢山本教授的头颅。他小心靠近武田信玄的诹访法性之铠,又大胆触摸盔甲顶上的熊毛。

“看妖怪?”秦北洋对“妖怪”也颇为好奇,难道还有比镇墓兽更吓人的妖怪存在?九色却咬着他的裤脚管,提醒主人不要进去,他蹲下说,“九色,我们进去捉妖。”

一队土黄色卡其布军装的日本士兵,头戴大盖帽,手握三八式步枪,明晃晃的刺刀,包围了五具静止的盔甲。

走进这座日式房屋,虽说是博物馆,门脸却毫不起眼。一大清早,恐怕还没开门。正要离开,门缝里传出个老婆婆的声音:“弟弟、妹妹,欢迎光临妖怪博物馆。”

九色也跟着过来,他们跑出去数米,被树根绊倒在地。秦北洋一只手捡起唐刀,一只手抓紧小女孩。回头看着嵯峨野的雪地,剩余的五具盔甲,全都乖乖站在原地,仿佛被点穴定住,或又失去了灵魂。

光兴奋地鞠躬,脱了鞋进去,北洋拽着九色说:“它也能进去吗?”

红衣小女孩完全看呆了。秦北洋趁着战国盔甲们分神,一把拽住她的胳膊,从这布满鲜血与残肢的修罗地狱救出,转身往茂密的丛林深处奔去。

“多么可爱的狗狗啊,也请一起进来吧。”

“斯古伊!”

老婆婆的声音就像锯木头,跪坐在阴暗角落,满头白发,脸上布满褶子,牙都掉光了,穿着江户时代的和服,绾着那时候的发髻,仿佛古画里下来的人物。

以后许多个日夜,她会梦回大雪中的嵯峨野,见着鲜血淋漓的夜色,见着武士亡魂,见着被鬼面盔甲烘托出的少年与兽。

她该有八十岁了吧?甚至一百岁?老婆婆在前头引路,像龙虾佝偻后背,比十二岁的光还矮,几乎只到秦北洋的腰间。九色跟在最后,穿过一道幽暗长廊,空气弥漫着某种腐烂味……

民国八年,日本大正八年,西历1919年,农历正月初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