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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从西伯利亚到巴黎

第六宫,雕琢。双头鹰的设计相当繁复,如果用传统手工艺,没几个月雕琢不完。沃尔夫用冲压车床做模具,几天工夫就做出双头鹰的外壳,加上一对轻薄却巨大的双翼。

第五宫,种魂。尼古拉二世沙皇生前遗物颇多,有头发、指甲、念珠、画像、照片,甚至日记本,存放在镇墓兽的心脏位置,赋予末代沙皇的灵魂。

第七宫,操控。镇墓兽有了墓主人的灵魂,才能懂得墓主人的语言。这是史上第一尊通俄语的镇墓兽。秦海关在俄国生活了一年,又有个俄国小寡妇做老婆,他向沃尔夫请教了几句古俄语,运用将近六十年来积累的精气,彻底驯服了双头鹰镇墓兽。

按照祖传规矩,必须秦氏子孙才能建造镇墓兽,遑论沃尔夫是个日耳曼血统的老毛子。但这两年,秦海关目睹了太多的天崩地裂,早已不是修撰《秦氏墓匠鉴》的年代了,什么老规矩啊,狗屁不如!

第八宫,点睛。刚落成的沙皇地宫,运来一只硕大无朋的北极熊。双头鹰镇墓兽在老秦的操控下,扑闪一对翅膀飞起,轻松躲过白熊的第一击。鹰爪准确地刺破熊的双眼,两只鹰头分别攻击熊的耳朵,瞬间撕裂了北极熊的咽喉……

老秦和沃尔夫搭出双头鹰的骨架,填入齿轮、传送带、擒纵器……上千个零部件,都是进口的五金件。不管使用多少新材料,只要依靠灵石作为唯一动力来源,就仍是镇墓兽的传统工艺。

最后一宫,双头鹰的命名仪式。秦海关给镇墓兽上紧发条。沃尔夫开了香槟和果酱庆祝,甚至计算了一个公式——在没有外力入侵的前提下,它的力量可以保持到公元3900年。

两人踏着茫茫白雪,背着蒸发生命的灵石,回到乌拉尔山中的陵墓工地,开始第四宫——拼接塑形,设置机关。

“这是一尊‘灵魂机械体’。”

他能活到现在这岁数,绝对破了三千年来家族的纪录。

男爵说了一句学术界流行的时髦话,用了秦海关听不懂的德语。

秦海关祖传的《秦氏墓匠鉴》写得明白“欲成墓匠,饮鸩灵石”,正如后人说的“欲练神功,挥刀自宫”。

“制兽九宫”完成,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全家骨骸,收殓在七副桃木棺材里,经由东正教牧首的祈祷仪式,送入地宫的金井之上,与双头鹰镇墓兽同归于寂。

“天下万物都有放射性,有的放射性强烈,长期接触会导致疾病,甚至快速死亡。巴黎的居里夫人就在研究这些东西。”

沙皇陵墓大门锁闭,再用水泥浇在墓道口,除非烈性炸药才能打开。这是秘密陵墓,没有地面建筑,封土就是整座山丘。秦海关参照了《秦氏墓匠鉴》的汉墓规制。乌拉尔山脉,乃是欧洲与亚洲的分界线——双头鹰,或许是欧洲第一个本土制造的镇墓兽。

西伯利亚的针叶林深处,秦海关感觉自己命不久矣。他依样画葫芦念出单词,但只会日常用语,看不懂俄国文字,更无法理解专业术语。

弗兰茨·冯·沃尔夫蹲在墓前号啕大哭,秦海关心想,北京城里八旗子弟遗老遗少都没像他这么忠诚的。

“放射性?”

几天后,一口硕大的金属棺材送到秦海关的面前。

“因为这块石头?”沃尔夫男爵注视藏在老秦背包里的灵石,“我在德国读书时,收集过各种天然矿物质,某些对人体伤害极大——叫作放射性。”

传令官带来海军上将高尔察克的手谕:“这是拉斯普京的骨骸,请为他建造一座陵墓,还有镇墓兽。”

“不,更糟糕,但我不会传染给你的。让我死去的原因,在镇墓兽身上。”

老秦迷惑不解地问:“拉斯普京是什么人?”

“你有肺结核?”男爵下意识地后退两步,“还是西班牙流感?”

“他不是人。”沃尔夫就像吃了只苍蝇般难受,“大战期间,沙皇的后宫有个妖孽。他叫拉斯普京,原是乡村无赖,谎称是苦行僧的圣人。他受到皇后宠信,其实秽乱宫廷,大家都称他为‘妖僧’。据说,拉斯普京有超能力,可以治疗疾病、占卜吉凶,无数女人为他而着迷,甚至心甘情愿成为他的邪恶异端的祭祀品。”

秦海关剧烈咳嗽起来,用手帕堵住嘴巴,咳出大摊鲜血。

三年前,俄罗斯帝国危在旦夕。士兵们在前线忍饥挨饿死去,后宫却夜夜笙歌。“庆父不死,鲁难未已”。人人都说拉斯普京不死,罗曼诺夫王朝必亡。忠臣沃尔夫与一群贵族引诱拉斯普京出宫,再用手枪、毒药、匕首等方式杀死这个男人。沃尔夫的双手沾满鲜血,最后把拉斯普京扔进冰封的涅瓦河,据说这妖孽在冰河里熬了八分钟才淹死。

“我有个儿子,唯一的亲人,一年多没见过他了。我很想他。要不是鄂木斯克离中国太遥远,我的身体又太糟糕,早就逃回去找他了。”

沃尔夫仰天长叹:“杀死拉斯普京,我成了俄罗斯的英雄,可惜没能拯救帝国。”

“真有趣,秦,你在中国还有家人吗?”

秦海关感到一阵恶心——棺材里升腾起一股邪气。他建造过许多陵墓,接触过帝王的金井,变得格外敏感,能感受到常人难以感受之物。

“我的姓氏来自两千多年前,中国的第一位皇帝。”

“清朝的老规矩,墓匠族只能为皇帝造陵墓。袁世凯勉强做了洪宪皇帝,末代沙皇也是正统的俄国皇帝,这个拉斯普京算什么东西?”

带着灵石返回乌拉尔山,路过西伯利亚的暗夜森林,四处响起饥饿的狼嚎,沃尔夫握着猎枪说:“我的德国姓氏,原意就是狼。”

“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沃尔夫真想一把火烧了棺材,“海军上将疯了。”

第三宫,选材。这年头任何材料都能找到,除了灵石。秦海关走遍了乌拉尔山,坐着狗拉雪橇穿越西伯利亚,沿着鄂毕河到北冰洋畔,看到从冰面上走过的北极熊。他感应到了灵石的气场,附近有帝俄时代废弃的矿坑,像被陨石撞击过的漏斗,往下挖了上百米,才掘出一大块冒着热气的黑色石头,像锈迹斑斑凹凸不平的青铜。

秦海关看着森林里的仓库,藏着休眠状态的十角七头镇墓兽,骤然明白了高尔察克的用意:“他不是要陵墓,而是要得到一尊镇墓兽。”

第二宫,设计图纸。沃尔夫提供了思路——双头鹰,来自拜占庭帝国,土耳其人攻占君士坦丁堡后,拜占庭公主逃亡莫斯科,双头鹰成为俄罗斯国徽,一头朝向欧洲,一头朝向亚洲,代表欧亚大陆霸权。在沃尔夫帮助下,老秦迅速画出图纸,双头鹰镇墓兽跃然纸上。

“拉斯普京的镇墓兽?”

“制兽九宫”第一宫,发愿奏表。无奈沙皇不懂汉文,老秦就省了自己撰文,由沃尔夫男爵用拉丁文、俄文各写一张表文烧了。

“嗯,为何十角七头如此强大凶残?因为它的墓主人是安禄山,野兽般的乱臣贼子,差点毁灭了大唐帝国。”

这将是秦海关此生做的最后一尊镇墓兽,可能也是人类历史上最后一尊镇墓兽。

“秦!你说得有道理,如果一头镇墓兽,拥有了妖僧拉斯普京的灵魂,该有多恐怖?海军上将病急乱投医,他觉得一尊十角七头还不够,必须再加上一尊拉斯普京,两头天下最凶残的镇墓兽,才能帮他渡过难关。”沃尔夫抽了一支烟,看着火星迅速在寒冬消逝,“绝不能把拉斯普京的灵魂放出来,这个魔鬼将毁灭多灾多难的俄罗斯,必须让他永远留在地狱。”

点穴成功,挖了一口深井,放入末代沙皇生前的念珠,便是万年吉壤的金井。高尔察克派来工兵、大量工程机械,勒令在三个月内完工。在中国造一座皇陵少说也得三五年,十多年也不为奇,但用机器就难说了。俄国人没啥讲究,坚固皮实就行,简单粗暴地灌注钢筋混凝土,墓室门是厚达几十厘米的钢板,要比中国陵墓的石门牢靠得多,几小时就安装完成。

“可是海军上将的命令……”秦海关知道高尔察克是个说一不二的铁血人物,“他会杀了我们的。”

冰天雪地的乌拉尔山,秦海关与沃尔夫背着猎枪走了数日,找到一条龙脉。有一处地气特别旺盛,长着几棵参天的大松树。风水点穴之术,对全世界山川同样有效。所谓龙脉,只是一个汉语词汇,绝不仅限于中国。

“秦,你愿意跟我逃跑吗?”

守在沙皇全家的骸骨前,秦海关考虑了三天三夜……他决定接受这个任务,按照中国皇帝的规格与墓匠族的技艺,为末代沙皇营造一座陵墓。

“逃去哪里?”

一百千克黄金,足够在北京城里买下整个恭王府,甚至半个紫禁城!

“嗯……”沃尔夫男爵深思许久,“去中国呢?你不是一直想念儿子吗?”

“不,确实是黄金。沙俄帝国的黄金储备,控制在海军上将的手里。”沃尔夫苦笑道,“我想,这是他快要灭亡前的疯狂吧。”

思量一宿,秦海关决定出逃。他回了趟鄂木斯克,跟白俄小寡妇共度最后一夜,告诉她自己行将远足,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老秦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是一百千克俄国临时政府滥发的纸币吧?

天蒙蒙亮,老秦和沃尔夫骑上良马,带足了武器、皮草、干粮和钱财,悄然没入白雪皑皑的西伯利亚荒原。刚走出去两天,就遇上一场骇人的暴风雪。他们只能在森林里搭起帐篷,用取之不尽的木材烧火取暖。

沃尔夫男爵接到命令——为沙皇建造一座秘密陵墓,加上一尊镇墓兽,海军上将承诺向秦海关支付一百千克黄金作为报酬。

天黑后,狼群包围了他们。他们开枪射杀无数头狼,更多饥饿的野兽围上来。秦海关无比想念他的镇墓兽伙伴——十角七头,虽然那个大怪物继承了安禄山的凶残灵魂,但在老秦面前却是个温顺的牲畜,就像农家的驴子或看门狗。如果有它在,别说是狼,就算来一百头北极熊,也是风卷残云。

沙皇全家已经死了,人们从地下室掘出了七具骸骨……

打光了上千发子弹,只剩下马刀与匕首了,眼前还剩十几头饿狼,秦海关抓着沃尔夫的胳膊说:“我的年龄可以做你爹了,我俩相识也是有缘,若有来生,你就投胎做我的儿子吧。”

罗曼诺夫王朝,统治俄国三百年,多灾多难的家族,疾病、暗杀、早夭、精神病……尼古拉二世,他被自己的民众视为暴君。萨拉热窝事件后,他为斯拉夫兄弟塞尔维亚撑腰,向亲表哥德皇威廉二世宣战。大战让俄国牺牲了数百万人,最终换来皇室的末日。

可惜沃尔夫是个东正教徒:“秦,我只相信基督的末日审判。但能认识你,伟大的中国工匠,是我的无上荣幸。”

海军上将的目标不是叶卡捷琳娜堡,而是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

两人眼睛一闭,准备舍身饲狼,四周响起急促的枪声。饿狼被一只只射倒,接着出现穿戴裘皮的白俄骑兵。

踏着累累白骨,白军攻占了这座以女皇叶卡捷琳娜一世命名的乌拉尔地区最大城市。

原来秦海关的小寡妇担心他在路上遭遇意外,就告诉了白俄临时政府。高尔察克勃然大怒,下令把老秦和沃尔夫抓回来——必须是活的。

1918年,十五万白俄向俄罗斯腹地进军。在叶卡捷琳娜堡,白军阵营出现一头怪物——七个奇形怪状的脑袋,总共十个尖角,每个角上都挂着一个王冠,每个头上都刻着无法破译的符号。怪物的七个头里藏着加特林机关枪,体内有法国的速射炮。没有任何活人敢于抵抗十角七头镇墓兽——来自曲阳田庄唐朝大墓,安禄山地宫的杀人机器。白俄的随军牧师也画着十字架说:“愿这样的撒旦永远沉入地狱。”

狼狈不堪的秦海关和沃尔夫,被押解回鄂木斯克,跪在海军上将面前。

当他彻底修复镇墓兽,几乎成了半个俄国人。老秦跟一个白俄小寡妇同居,学会了简单的俄语。这个精通各种工匠手艺,不酗酒的中国男人,特别受俄国女人们欢迎。

高尔察克给他们松绑,说前线战事吃紧,必须要镇墓兽紧急出征,给妖僧拉斯普京修建陵墓一事可以暂缓。

漫长的修复过程中,十角七头两度失控,杀死大量白俄士兵,冲入西伯利亚的莽莽丛林。每次都是秦海关出面,用北方话与唐朝话加上叽里咕噜的胡人语言——都是他在睡梦中与安禄山的灵魂对话学会的,才将这头庞然大物呼唤回身边。

数日后,伏尔加河畔,不可一世的十角七头被装甲列车的凶猛火力摧倒,钢铁外壳炸开两个大洞,副油箱殉爆。老秦抬着镇墓兽的残骸,垂头丧气地回到鄂木斯克。纵然能工巧匠,也无力修复。十角七头的结构过于复杂,七个脑袋等于有七个思想,各自往不同方向去,如果没有统一的智慧,自己跟自己也会打架。

男爵生在波罗的海德意志贵族之家,在圣彼得堡与拉脱维亚有宫殿般的豪宅,在德国获得了物理学硕士学位。他的性格不错,尊重所有的手艺人,跟老秦很谈得来。

众人一筹莫展,法国军事代表建议,将十角七头运到法国,那里有世界上最好的工程师,一定可以修复这头镇墓兽。

年轻的弗兰茨·冯·沃尔夫男爵前来协助秦海关的工作。

海军上将同意了这个计划。老秦必须与十角七头同行,以免镇墓兽失控,再加上沃尔夫男爵,顺便参加巴黎和会。

海军上将名叫亚历山大·瓦西里耶维奇·高尔察克。

这年春天,木头教堂的洋葱头尖顶响彻钟声。荒原积着残雪,额尔齐斯河刚解冻,来自阿尔泰山的湍急流水,夹带冰块荡气回肠地冲向北冰洋。

秦海关看到一个骑着白马的将军。西伯利亚内陆深处的荒野,竟然有人身着一身雪白的海军上将制服,前来迎接扭转乾坤的秘密武器。相貌英俊勇武的将军,下马给了老秦热情的拥抱,并以斯拉夫人的礼仪亲吻脸颊。

秦海关留起大胡子,头戴裘皮帽,身着呢大衣,胸前别着帝俄勋章,脚蹬哥萨克马靴。他与沃尔夫出发,带着大木箱里的十角七头,沿哈萨克牧民的小道,通过里海北岸的戈壁,渡过伏尔加河与卡尔梅克草原,这是两千年来草原民族入侵欧洲的通道。顿河哥萨克保护他们到黑海边,在克里米亚的塞瓦斯托波尔军港坐上法国军舰。

列车停下,打开闷罐车厢,秦海关披着熊皮大衣下来。十角七头镇墓兽被装在一副巨大的雪橇上。陌生的国度,飘过鹅毛大雪。成千上万的士兵跪在雪里画着十字祈祷,东正教牧首高举基督圣像,念诵俄语《圣经》。

路过博斯普鲁斯海峡,君士坦丁大帝的千年古都,拜占庭的堡垒,奥斯曼人的伊斯坦布尔。从爱琴海到地中海,年近花甲的秦海关方觉世界之大,岂是世世代代在地宫里造镇墓兽,坐井观天所能比拟?

从标准铁轨进入俄国的宽轨,他听到此起彼伏的野狼嚎叫……走了漫长的一个月,景色越发单调。老秦在心里盘算距离,与儿子相隔十万里之遥,这辈子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四月,军舰进了马赛港,秦海关踏上法国的土地,春风和煦,与西伯利亚完全两个世界。火车沿着罗讷河疾驰,男爵坐进一等车厢,老秦待在闷罐车厢,陪伴十角七头镇墓兽。

从一家军阀的阶下囚,又变成另一家的阶下囚,老秦慨叹命运无常。一代枭雄安禄山的镇墓兽,竟也沦落至此,犹如马戏团的驯兽,不知他在地狱作何感想?每夜枕着铁轨的震动声,他时常感到镇墓兽灵石的热量,像烈焰反复灼烧肝肺和心脏。

抵达巴黎的那一日,凡尔赛车站布满军队,老秦与沃尔夫下车,有个戴着眼镜、蓬头垢面的欧洲人张开双臂拥抱了他,原来是卡尔·霍尔施泰因博士——指名道姓要秦海关来到巴黎的,就是这家伙的主意。

他被关在铁皮车厢,气温越来越低,每夜难以入睡。扒着缝隙往外看,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列车开过松花江,折向西北,进入不毛之地的北大荒。

当秦海关从西伯利亚到巴黎,自东向西环游欧亚大陆的同时,他的儿子秦北洋也在横渡太平洋和大西洋,自西向东环游地球。

一年零六个月前,那是个雪天。北京南苑兵工厂被洗劫,白俄雇佣军驾驶装甲列车,带走了首席机械师秦海关,以及严重损毁的十角七头镇墓兽。

1919年的春天,父子俩几乎同时抵达巴黎。

秦海关。

巴黎!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