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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父子重逢

博士热情拥抱了秦北洋,贴着耳边说:“我需要你的帮助。”

秦北洋有些恍惚,这才想起钱科所说——博士早已离开中国,或许回了欧洲,原来是在巴黎啊。眼前这尊四翼天使镇墓兽,被改造为如此鬼斧神工的飞行武器,只有可能是霍尔施泰因的“杰作”。

他担心四翼天使镇墓兽失去他的安抚,又会重新疯狂地杀人。但他更不想离开安娜,犹豫之际,霍尔施泰因博士说出第二句:“有一个人想要见你。”

“博士?”

“谁?”

背后响起一连串磕磕绊绊的中国话,秦北洋看到一头乱发,镜片下的蓝眼睛——卡尔·霍尔施泰因博士,前北洋政府南苑兵工厂首席顾问,被欧洲驱逐的武器专家。

“你的父亲。”

“秦!”

他的眼珠子几乎掉到地上:“俺爹?秦海关?他也在巴黎?”

法国军警们如潮水涌出,用钢索牢牢捆绑住四翼天使,运上一辆平板大卡车。每个人都小心翼翼,怕这大怪物苏醒过来。镇墓兽仍是热的,不时发出齿轮与蒸汽的声音,秦北洋蹲在兽头旁边,安抚它半睁半闭的眼睛。

不用再犹豫了,秦北洋立即答应博士的请求。他与欧阳安娜挥手作别,发誓要把父亲带回来,不会让她久等的。

巴黎,卢浮宫前,十九岁的中国少年高声念诵,抑扬顿挫的唐朝汉语。四翼天使垂下挣扎的兽头,成为他的仆从,就像回到墓主人身边。走近这头残杀过无数人的镇墓兽,秦北洋抚摸它的脖子,让它忍受浑身伤痛,不再进行无谓的抵抗与杀戮。

秦北洋背着唐刀,小镇墓兽九色跟随主人,蹿上运送四翼天使的平板卡车。

在北大西洋的沉船上,秦北洋念诵过这段话,让这头景教徒的镇墓兽俯首称臣。

越过塞纳河上的大桥,他趴在两头镇墓兽之间,遥遥望向埃菲尔铁塔的尖顶,一朵灰色的云彩,像被挑起的尸体,高高挂在巴黎的天空。

“真主无元。湛寂常然。权舆匠化。起地立天。分身出代。救度无边。日升暗灭。咸证真玄。赫赫文皇。道冠前王。乘时拨乱。乾廓坤张。明明景教。言归我唐……”

一支戒备森严的军队,步兵与骑兵,护送秦北洋和四翼天使,徐徐穿过巴黎的街道。天空有数架战机护送,预防镇墓兽苏醒后飞翔逃逸。

秦北洋念出《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

凡尔赛。

四周围拢无数警察和士兵,天空盘旋数架飞机,谁都不敢冲上去:一是怕死,二是怕卢浮宫博物馆里的宝贝被这头机器畜生破坏了。

卡车进入森林中的小径,竟然藏着一座飞机场,四周围着高墙与壕沟。机库门口停着数十架教练机,背后是一片喷着黑烟的厂房。

秦北洋盯着它的眼睛——暗淡无神,流着湿漉漉的液体,但不是眼泪,而是机油。这头镇墓兽受了重伤,它在流血,苟延残喘,已不是地宫里的守护者。它被法国人做了手术,加装和移植了许多内脏和器官,变成一个怪物,唐朝神兽与西洋工业文明杂交的异种,镇墓兽与机器的弗兰肯斯坦。

霍尔施泰因博士邀请他参观工厂:“秦,很高兴能再见到你。”

四翼天使转过一张兽脸,看到这张熟悉的面孔,翅膀下的枪管打开,冒着硝烟和热气,随时会把他打成筛子。

“博士,我爹呢?他真的在这里?”

秦北洋冲出卢浮宫的门廊,安娜抓都抓不住他,只能呼喊:“小心!”

“你的德语水平进步很快。”博士额头的皱纹加深,鬓角多了些许白发,藏在镜片后的眼神,更加偏执而神经质,“四年来,残酷的世界大战告诉欧洲的政府——十九世纪一去不返,现代战争不是艺术,而是赤裸裸的屠杀,生命比空气更廉价。可惜世界大战结束了。但我的使命才刚开始,因为下一场大战即将来临。我要替法国人研制出最强大的武器,可惜缺少原材料。”

“不能让它继续杀人。”

谁能给博士展示才华的机会,放手大胆地让他去做离经叛道的尝试,无论德国、法国、英国甚至是俄国,他都会为之而效犬马之劳。

卢浮宫前的小广场,四翼天使镇墓兽,像只受伤的老鹰,收缩后背两对翅膀,匍匐在地上挣扎。从天空到地面,镇墓兽依然大开杀戒,它并非自愿来到这陌生国度,更像一个逃出牢笼的黑奴,要杀死见到的每一个奴隶主。

“你说的原材料,就是镇墓兽?也是你改造了四翼天使?让它可以在阳光下飞行?”

安娜也闻到了风里的血腥味。

博士成功地转移了秦北洋的话题:“没错,所以法国驻中国公使与伯希和先生才会费尽心机将四翼天使镇墓兽重新挖出坟墓,跨越大半个地球运送到凡尔赛。四翼天使只来了不到半个月,但我已耗尽毕生所能。我是世界上第一个能真正改造出‘灵魂机械体’的人。”

眼看前面还有很远的路,正好路边停着两辆自行车。他俩一人骑上一辆车,九色在前头四条腿跑得欢,背后响起自行车主人的叫骂声。穿过塞纳河上的艺术桥,这座铁桥有个别称“爱桥”,阳光、空气与水面的风都带着玫瑰的香味。

秦北洋想起京都大学的山本教授——死于被自己改造的日本战国名将盔甲,便摇头:“你不是第一个。”

安娜的胆色不逊于须眉,她拽着秦北洋的胳膊,坐电梯回到巴黎的地面。到处都是警察和消防队员,还有男人的怒吼和女人的哭喊。

“我不是第一个?世界上还有比我更厉害更黑暗更变态的人?他是谁?”

“我们下去。”

卡尔·霍尔施泰因已陷入执念。为争夺世界上的“第一个”,无数伟大的人物,都为了这虚无缥缈的目标而身败名裂。就像旧时男人们会追求做女人的“第一个”那样荒谬绝伦。

尽管发生空中爆炸,但坚固的四翼天使并未解体,而是盘旋着徐徐下降,经过香榭丽舍大道,掠过协和广场的古埃及方尖碑,降落在卢浮宫前。

“他已经死了,你也会死的,博士,请你早点放弃。”

终于,一发航炮击中镇墓兽的腹部,一团火光从内部撕开装甲,必是油箱被击中了。

“秦,我想要让你做我的助手,只有你才能驾驭和控制镇墓兽。接下来的难题,不在于机械化改造,而在于如何有效控制它们。”

这一天,法国总理克列孟梭、英国首相劳合·乔治、美国总统威尔逊都目睹了这场空中浩劫。四翼天使被击中无数次,却犹如飞行的铁甲堡垒。围攻镇墓兽的战机,却已被打下十余架,巴黎城里到处是飞机残骸,房屋燃烧起大火,引发超乎想象的伤亡。

因为无法有效控制,四翼天使才会逃出机场,造成今早的悲剧。同样道理,山本教授因此被战国盔甲们砍掉了脑袋。

但他们忘了一点——镇墓兽只听从墓主人命令,四翼天使逃出法国人的控制,飞到巴黎上空大肆破坏。

“对不起,博士,我爹根本不在巴黎,你也不知道他的下落。你只是卑鄙地假借我爹的名义,欺骗我和九色来到这里,告辞了。”

经过这一番改造,四翼天使已突破了昼夜间的森严壁垒,不再受限于只能在黑夜或地宫活动。皮埃尔·高更受法国政府之托,万里迢迢,九死一生,跨越大半个地球将四翼天使运送到巴黎,就是为将它改造为全天候的杀人武器。

秦北洋领着九色往外冲去,心想技术只有可复制才有价值,而非控制在一两个人手中。博士是要让所有技术人员都能操纵镇墓兽,才能在战场上大规模应用,就像大批量培养飞行员。那时候,自己不过是一条被用剩下的老狗,就会被一脚踢开。

秦北洋站在埃菲尔塔顶,让安娜与九色保持俯卧。他在观察空中的四翼天使,这尊来自唐朝的镇墓兽,不仅安装了加特林机关枪与航空火炮,还增加了航空发动机,油箱埋在加厚的装甲内部。

“你们不能走。”

巴黎市民都挤上大街,探出窗户,骑上屋顶,大好春光下仰着脖子,观赏《罗兰之歌》以来未见的奇观。越来越多的飞机加入战团,飞行员们都是世界大战的幸存者,击落过无数德国战机,却从未与这样的怪物交过手。飞机的速度快得多,但四翼天使可用两对翅膀盘旋滞空,不停变幻上下左右。飞机善于直线运动而不善折弯,自不同方向追逐而来,镇墓兽突然闪转腾挪,两架战机迎头相撞,飞行员血洒长空,市民们惊呼尖叫。

霍尔施泰因博士按下一个开关,工厂大门迅速封闭,看来是要瓮中捉鳖了。秦北洋暗暗后悔,自以为他乡遇故知,从而轻信人言——这也是自己一大弱点。这个车间是全封闭的,几乎没有窗户,如同灯火通明的地宫,九色具备了变身的条件。

一场苍蝇与猎鹰的决战。

秦北洋抽出背后唐刀,九色爆射琉璃色目光,头顶生出雪白分叉的鹿角,浑身白毛收缩而长出金色鳞片,变作幼麒麟镇墓兽。

法国空军怎能坐视巴黎的天空被攻陷?万里晴空,飞来数十架灵活的双翼飞机,螺旋桨后射出机关枪火舌,团团围困住四翼天使镇墓兽。

它即将吐出致命的火球,要把博士烧成灰烬时,霍尔施泰因按下第二个开关。

一分钟过去,他们还活着。

一道铁门打开。

安娜松开嘴唇,镇定地对少年说。九色害羞地闭上眼,这头幼兽什么都懂。

刺眼的灯光亮起,烘托出一张男人的脸,如同沟壑纵横的黄土地渐渐鲜明……

“你我同生共死。”

相隔18个月、540个昼夜,寻觅了大半个地球,秦北洋终于看到了这张脸。

埃菲尔之巅,秦北洋措手不及,女孩子的嘴唇,湿润而温暖的一团花蕾,两片嘴唇组成奇异世界,封住了十九岁少年的口。

“爹!”

他与安娜脸贴脸,耳边呼啸着枪林弹雨。仿佛下一秒钟,脑袋就会被打爆。安娜瞪大双眼向他点头,秦北洋不明白什么意思,她的嘴唇已匆匆奉上。

秦北洋触摸到了他的鼻子、嘴唇,还有布满皱纹的眼角……

欧阳安娜被秦北洋压倒在地,九色也机敏地趴下。光天化日,无从变身。子弹擦着他们的头顶与后背飞过,打穿埃菲尔塔顶的钢板,弹片肆意弹跳,有一块擦破了秦北洋的胳膊。

如假包换的亲爹,中国最后的皇家陵墓工匠,秦海关。

死神扑面而来。

卡尔·霍尔施泰因没有说谎。老秦转身跪下,磕了个响头:“博士!感谢您帮我找到了儿子。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您提出的任何要求,老秦我都会竭尽所能地完成。”

四翼天使镇墓兽,正在法兰西的心脏上空飞翔,金属羽翼掠过无数世纪以来的尖顶,打开改造后的射击孔,向铁塔顶端的一对男女喷射子弹。

十年前,秦海关就是这样给摄政王载沣磕头,给名侦探叶克难磕头,给内务府陵墓监督磕头,这才找回了失散的幼子……

当欧亚大陆最西端的日出,照耀巴黎埃菲尔铁塔的同时,欧亚大陆的另外一端,正在烧起一片滔天烈焰,连同中华民国的太阳化作灰烬。

秦北洋无奈地将父亲搀扶起来,老秦凝视青铜鳞甲闪光、鹿角雪白的九色,高声赞叹:“真神兽也。”

民国八年,1919年5月4日,清晨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