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的刑期,结束了!
咣当……大铁门关上了。
如果只剩下本能的时候,人和动物的区别不大,呼吸一口自由的空气,抬头看眼自由的天空,感受一下自由的阳光,然后自由地奔向能离开这里的地方。
所以在他们的眼中,永远是职业性的漠然、冷淡,甚至厌恶,哪怕面前这位是监狱里表现良好的犯人。
卞双林就是如此,依次做完这些动作,他快步奔着,离监狱大门一点四公里,是通往最近城镇的公交站。每天两趟,坐这趟车的除了服刑人员就是服刑人员的探视家属。
狱政干部直把这个服刑期满人员送出监狱大门,车票、钱、释放通知,郑重地交到卞双林手里。无论曾经是街头毛贼还是江洋大盗,在他们眼中都是一样的,十年的牢狱,哪怕是野兽也会被磨去凶性,变得乖巧。
第一趟已经走了,第二趟还没有来,他等在站台边上,遥望着视线里,恰如狰狞怪兽的监狱,心里泛起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就像曾经被抓进去,一时间很难适应那个拘束的环境一样,现在同样不习惯自由的天空。
“作为监狱人性化的方式,我们最后要给予你的是:服刑期间的劳动所得,你的工资。车票,从这里乘公交到车站;释放通知书保存好,这是你唯一的身份证明……到户籍所在的派出所,他们会给你申办正式的身份证……”
第一件事该干什么呢?
“走出大门的这一刻起,每一个服刑人员都会有强烈的自由感觉,对于一个人来说,自由大于一切、自由胜过一切,希望你珍惜来之不易的自由。
他有点无从选择了,薄薄的信封里是十年劳作的收入,除了日用品的开支几乎所剩无几,这个可能连住店都不够。原籍别想了,他都快忘记了,要记忆中最清楚的恐怕得把监狱当家乡了。
“从现在开始,你正式出狱了,希望你牢记教训,不要再做与人民为敌的事。
踌躇间,他意外地对自己的将来有点迷茫。这一点也不像在监狱里,可以处心积虑讨好管教,那样会争取到更多的权利,也会让他赢得更多的机会,比如求学、读书、一切可以打发无聊时光的机会,而现在,这些都可以自由地去做时,他反而有点迷茫了。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正式的公民了,希望你珍视自己的身份。
轰……轰……一辆越野车冲着站台过来,他从思忖中惊省,下意识地要跑,可侧头时才发现,路口早站着人。一刹那,他站定了,像被吓住了,痴痴地看着来车泊在他的身边。
老一套,脱胎换骨、重新做人,会要求你在白纸上写一份心得,也就是对改造的心得,用以激励那些笼子里仍然渴望自由的狱友。卞双林龙飞凤舞,片刻挥就,又等着狱警验明正身、全身搜查,磨蹭了一个多小时,才有监狱的狱政干部陪同着正式放人。
嘭,后门开了,一个大胡子手握着枪放在膝上,指指他,摆摆头示意:“上车吧,等你很久了。”
信息量太少,他无法判断,穿过了监仓区、隔离区、活动区,进了监狱的外层办公楼,狱方会像征性地和服刑人员作最后一次谈话。
“如果我不上,在这个地方,你敢开枪?”卞双林不太相信地道。
所以结论是:她不可能在乎!自视高贵的富人,怎么可能无视自己曾经卑微的出身,那是他们挥之不去的梦魇。
滋滋滋……电火花一闪,他笑容一凝,然后全身抽搐,吧唧一屁股坐地上了。后座的男子跳下车,拖着他直扔到车里。
难道十年时间,把她改变了?也不对,如果她一点也不在乎曾经的出身,那就不会有自己的出狱了,能提前出来,只能拜她所赐了。
驾驶室里,司机拿着偌大的电击枪回头看着被电晕的卞双林,笑着道:“傻逼,枪口在这儿,知道不敢开枪还不跑。”
难道他们两方走到了一起?似乎也不可能,他理解金字塔尖上的人那种睥睨的心态,根本不可能和底层的携手。那种对立是天生的,也是任何时候可以加以利用的,可这一次却好像失去作用了。
这个声东击西玩得两人乐歪了,比想象中容易多了,车门一关,疾驰而去,没人注意到这里发生的事。空空如也的站台,飞起了一张小小的纸片,那上面隐约可见的字样是:释放通知书。
出了茬子?似乎不可能,这件事只有可数的几个人知道。
任何一个计划都不会囊括所有的变化,这次似乎也是,他无法想象,那个貌似经历尚浅的小警察是如何把祸水挡回到他这里的。
“再快点……再快点……恐怕来不及了。”
而现在即便走出这个世外桃源了,今天是七月二十一日,比预期的时间要早八个月零十二天。他算得很清楚,从司法厅调查到减刑通知下来不到两周,他知道这不会是因为给打击犯罪事业做了贡献的缘故,真正的缘故只有一个:有人在等着他尽快出去。
余罪查着警务通手机,连接着地方的警务区域,通往晋中监狱的路他已经很熟悉了。
清晨七时三十分,还没有开始上工。亦步亦趋跟在管教身后,卞双林心里五味翻腾,漫长的十年刑期走到终点,他有点奇怪自己似乎并不愤恨监狱,严格的纪律、简单的人际关系、规律的时间安排,就像传统文化中的高人隐士一样,货真价实的世外桃源。
“你指来不及见到人,还是来不及阻止什么可能的劫持?”
扶着门,卞双林出了监仓,然后当啷一声,门关上了,
肖梦琪不太相信地道,他看了痴迷的余罪一眼,有点不相信地问着:“至于么,有人敢在监狱大门口劫持?”
管教已经见惯不怪了。
“你当警察的,这也大惊小怪,监狱里出事都不稀罕。”余罪道了句,烦躁地合上了手机。
衣服不要了,随手塞给同仓人员,书籍几本也不要了,送给同仓几人。片刻踌躇,卞双林两手空空地站到管教面前,大多数刑满释放的人员都是这样,很多会兴奋到忘乎所以,光着脚袒着膀子就那么出去的都有。大多数人什么都不会带,反正带出去也会扔了以免晦气。
“到底怎么回事啊?”肖梦琪问。
“0245,卞双林,收拾东西。”管教道。就那样站在门口,等着卞双林收拾。
“如果真要有人劫持他,那太方便了,晋中监狱是A级监狱,通往最近的城镇有十九公里,每天两班公交,下午就没车了。释放服刑人员都在上午,服刑人员需要自己搭乘车辆到王氏镇。这儿有个火车站,外地的都从这里转车,能下手的机会太多了。”余罪道。心有点拔凉拔凉的,他没有预料到事情的推进速度比他想象中快多了。
头发花白、衣服洗得发白、鼻梁上架着眼镜的卞双林,人站起来了,心却沉下去了,尽管同室都用艳羡的目光看他,也没有给他哪怕一点喜悦的感觉。
“我不是问发生什么,而是为什么要发生?总得有个理由吧?”肖梦琪一头雾水,算是和余罪掰扯不清了。
所有服刑人员条件反射地起身、站直,手挨裤缝,目视前方。这是规矩,不管你做什么事情,在仓门开时,都要拿出你最好的精神面貌。
“我说你烦不烦呀?能告诉你早告诉你了。”余罪烦了。
咣……当啷……一个熟悉而连续的声音,监门打开了。
“信不信我把车停在应急道上?我没头没脑给你当司机,你还烦?”肖梦琪不悦了。
奸诈胜勇
“好好,赶紧走,别分心,好好开车。”余罪摆摆手,安抚着。
“赶紧调辆车,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肯定要出事。”余罪道。和肖梦琪一起奔向总队的车库,借了辆车直朝晋中监狱而去……
“好啊,说说,究竟怎么一回事……我就不信了,关了十年的诈骗嫌疑人,还有人意图劫持他,总不至于像影视剧里,他还藏着一笔惊人的财富吧?”肖梦琪取笑的口吻道。
肖梦琪拿着手机追出来了,急声问着什么事。
“你太小看他了,他要搞钱是分分钟的事……上次在我们视线里消失了几个小时,他就整了一身行头回来。”余罪道。
“他大爷的,果真有问题,这是一拔,还是两拔?谁给他走的路子,一下子减刑九个月……坏了,要出事。”余罪想到一种可能,他拔腿就跑,跑出门才想起自己根本没车。
“那才值多少钱?”肖梦琪道。
“就是今天啊,我以为你知道。”肖梦琪愣着道。
“错了,对普通人太容易了,可对于人生地不熟,一直活在笼子里的人,一下子搞到钱没那么容易吧?这家伙,还买了部手机……状告运营商的起诉细节,被他一个字一个字输到手机里了,你觉得他很落伍吗?”余罪问。
“什么时候的事?”余罪急切地问。
这时候,肖梦琪慢慢地开始重视了,她思忖着问:“难道……他和之后你身上发生的事有关联?”
“什么出事了,出狱了。”肖梦琪纠正道。
“你指什么事?”余罪反问。
“啊?出事了。”余罪吓得心跳加速。
“考我啊?就你这德性能有几斤几两,值得人家星海那么重视?”肖梦琪问。
肖梦琪想起这事来了,拔了个电话问着司法局的熟人,片刻之后,她奇怪地问余罪:“你怎么知道卞双林这儿有问题?”
“聪明,确实有关联,可惜我到现在都搞不清,他怎么可能和这些人扯上关系……戈战旗比他小十几岁,又不是本省人,理论上没有交集。星海的总裁宋星月,似乎这个关联也看不出来,究竟有什么纠结,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余罪道。
“我不听着吗?对了,你说什么来着……不对,卞双林,我前天托你查的卞双林有消息了吗?就那个老骗子,帮过咱们的忙……按理说,应该八杆子打不着啊,我还是没有找到他们之间的联系。”余罪语无伦次地道。
“那他……把你扯进去有什么用意?”肖梦琪问。
“我刚才说的,你听到没有?”肖梦琪火气蛮大地道。
“投石问路呗……我就是那个投向对方的石子。”余罪道。
她喂了两声,余罪惊省,瞠然问着:“怎么了?”
“这种事你应该及时向组织汇报。”肖梦琪道,她隐隐感觉到余罪的话里包含的信息量很大。
“那交给你了,一定劝住他,这种事我没法说啊……手机呢,蓝牙传给你,这个星海啊,我觉得要出事,据说幕后是一对姐妹……对了,他们还找过你,你不会和他们有什么瓜葛吧……”肖梦琪边传文件,边问着余罪。半晌看人时,才发现余罪眼睛滞滞的,像在思考着什么。
“我这不正在向组织汇报嘛,就怕组织不一定相信我啊。”余罪道。
“好像不值得。”余罪咧着嘴道。
“德性……说说看。像他这种人,如果有事,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小心点。”肖梦琪道,她听得出余罪口吻里的调侃。
他憋得难受,可就是不敢说了。肖梦琪觉得他被吓住了,直道:“除了这个女人,没别的原因;可要是这个女人的原因,你觉得值得吗?”
不过这话里的关心似乎触动了余罪,他一刹那做了一个决定,提示着肖梦琪道:“抓好方向盘,放平心态,深呼吸,然后再听我讲这个故事。”
俏姐儿,韩俏……余罪突然想起来,汉奸那次羊城之行,像受伤一样,就是在一家夜总会混迹的。而且听林宇婧说过,那时候有个艳光照人的俏姐儿……可这事,年轻时候的荒唐,还真当真了。
许是故事真的震撼的缘故,车身做了个趔趄,明显放缓了速度,过了好久才又急驰飙在高速上,直朝晋中监狱驶去……
“上次我去星海排查吃了个闭门羹,之后又被支队叫停,我就觉得这些人不简单,于是就查了查,结果发现,除了戈战旗,殷蓉和韩如珉都是造过假的身份。”肖梦琪凛然道。
手机上是韩如珉的个人资料,曾用名韩俏,34岁,在联网的羊城警务记录里有数次前科,均是扫黄打非上榜的治安问题,其中被课以罚款处罚的有三次。
被电晕的滋味不好受,卞双林好大一会儿才缓过这口气来。中枪点在颈部,那地点被灼得火辣辣的疼,就像很多年前他被扑倒,很多孔武有力的警察扑在他身上,生怕他还反抗一样。
余罪看了眼,又看了眼,然后惊声问着:“你从哪儿得到的消息?”
有些人的武器是拳脚,有些人的武器是脑瓜,骗子的武器,就是嘴巴。刚一清醒,卞双林很老实地坐着,看看窗外飞快向后移动的景物,突然出声道:“你们要多少钱?”
肖梦琪做贼似的看看四下无人,掏着手机,翻着东西,然后塞到余罪手里。
“什么?”大胡子一龇牙,没听清。
“啊?你什么意思?”
“我问兄弟们要多少钱,给个数。”卞双林严肃地道。就那双深沉的眼神,恐怕都很难让人怀疑有假。
“答应我,想想办法把他留住。”肖梦琪道,赶紧补充着,“别朝我要理由,一定留住。”
大胡子愣了下,然后十万个不相信地竖了根指头:“一百万,有么?”
余罪无奈地道:“你这是干什么?”
“有!”卞双林道。
这直接气得肖梦琪翻白眼,蹬蹬蹬几步上前拽着余罪,直勾勾盯着他,像是他把汪慎修逼走了一般。
大胡子不动声色,恶狠狠地吐了两个字:“美元!”
“有用么?留着人,你留不住心,不也是白搭?怎么当的督察?”余罪又来了一句。
“有!”卞双林道,仍然是自信地点头。
“切,没那么容易,他是特勤籍,离职也需要审查的……哎我说,你帮帮他不行么?就眼看着他走啊?”肖梦琪道。
啪,大胡子直接甩了他一耳光骂着:“就你这鸟样,捐精卖腚能凑够一百块钱么?还一百万美元?”
“有用么?”余罪道。
司机一仰头,哈哈笑着。
“你这人……简直是没心没肺啊。”肖梦琪追着余罪的脚步,愤然道,“难道你一点也不可惜?”
“少扯淡,这他妈骗子还真敢说,也不瞧瞧大爷我是干什么的!”胡子愤然道。
“你都想不清楚,我怎么可能想清楚,人本身就是矛盾的,就像马鹏,就像马老,也像咱们,天天嚷着不干了,可真要到案发的时候,什么也不想,蒙着脑袋就冲上去了。”余罪淡淡地道。这种事之于警察似乎是一种习惯,他摆摆头道:“走吧,别可惜了,这世界少了谁也会照常运转。”
卞双林捂着脸,保持着客气的态度问:“那这位大爷,您是干什么的?”
今天似乎开始想了,她凝眸着余罪,这个不大喜欢穿警服的家伙,经历可不苍白,能经的不能经的事,他应该都经过了。
“爷这么有绑匪气质,这都看不出来。”大胡子吧唧又是一巴掌。
肖梦琪看看收拾得整洁简约的房间,她无言地站在挂着的警服面前,轻轻地摩挲着。凝视了好久,回头时,余罪正看着她,她问道:“你说值得吗?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的经历很苍白,读书、训练、上学、留学,然后就在机关一直待着……”
骗子遇绑匪,差不多要抵上秀才遇见兵那么难堪了,吃了两记耳光,卞双林哭笑不得了,他和颜悦色地道:“匪爷,您都不核实我的身份,怎么知道我没钱啊?如果我真是个无足轻重的屁民,也不至于有人请您大驾,花这么大的成本,冒这么大的风险,来绑我了啊。”
房间里,唏嘘的声音响起,众人一眨眼全跑了。
“有道理啊。”司机道。众匪诧异了,好像是这么回事。
即便能说服所有的人,可他仍然觉得自己在众目睽睽下显得有点难堪,他拎起行李,轻轻地起身,在众人下意识让开一条路时,他夺路而逃。逃得很快,熟悉的训练场、熟悉的建筑、熟悉的人在他视线中闪过,大颗大颗的泪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把这些熟悉的景物,渐渐变得模糊。
大胡子一愣,卞双林觉得事有转机时,却不料这货又是一巴掌骂着:“你看爷像个懂道理的吗?”
“谢谢,我也尊重你们想从警的理想,这确实是一个让人血性澎湃的职业,我们小时候梦想的侠义、忠诚、热血,都能在这职业里找到,但唯独找不到的是自己。我想了很长时间,还是决定走……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我不是逃兵。”汪慎修轻轻地道。
肯定不像,卞双林捂着脑袋,痛不欲生地道:“去你妈的两个土贼,老子也是个判了死缓的犯人……不放人可以,可别把老子贱卖了啊,收不够一千万,回头得悔死你们。”
“汪哥,我支持你,前半生为事业拼,后半生为事业活,干得漂亮,走得潇洒,没啥可遗憾的啊。”蔺晨新道,惹得肖梦琪剜他一眼,不过连她也无言以对了。
老骗子恼羞成怒,俩土贼却是笑得直打颠,笑完了却是一阵沉默。
这一句话把骆家龙也打蔫了,这块心病困扰他好久了,想想又是半个多月没见面了,见了面又像陌生人一样需要熟悉很长一段时间,然后再继续陌生下去。
司机半晌问着:“胡子,咱们是不是真被坑了,才给二十万干这活?”
“……我听说二队又有两位退役的,你们知道为什么吗?强迫性精神症候,有严重自杀倾向,原因是他们三个月里接触的死人可能比活人还多……我知道工作忙,任务重,不过家龙你也应该多关心下你那位爱情长跑的女友了,再这样下去,等着她对警察激情的消退,她会觉得生活索然无味,去寻找更适合她的生活的。”汪慎修道。
“我也正想这事呢。”胡子不怀好意地看着卞双林,盯了几眼,猛地一把揪起人来,唾沫星子飞溅着问,“老家伙,你到底值多少钱?”
肖梦琪眼神一滞,她撇撇嘴,不吭声了,这是一个触及到个性的问题,一个人的个性和队伍共性的问题,而且这个问题,永远无解,非此即彼,没有共存的可能。
“一百万。”卞双林严肃地道,“美金。”
“肖政委,去掉政委这个职务,您觉得您还是女人吗?其实,离开和留下的都会后悔,只是后悔的方式不同而已。”
胡子脸上的肉明显地抽了抽,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卞双林捕捉着这细微的表情变化,轻声道:“咱们这行都给自己留后路,我是诈骗判了死缓,你觉得我不会给自己留条后路?十年前我就诈骗了两千万啊……你们二十万把我这样的人卖了,你们觉得赚了?”
“嗨,我说,怎么反劝上了?”肖梦琪气坏了。
绝对亏了,胡子一脸懊悔,像这样的奇货,本身都不止二十万。他吸着凉气,抽着鼻子,却是脑力不济,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谢谢。”汪慎修难得地笑了笑。
“两个办法,第一个是给我部电话,我保证你们今天之内拿到钱;如果不相信我,可以不要这部电话,我带你们去拿……你们两辆车,五个人,不至于担心我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吧?”卞双林道。
余罪蓦地被触动内心最软的地方了,他不劝了,轻轻拍拍汪慎修的肩膀道:“好吧,我尊重你的选择。”
效果明显,司机嘎声刹车,回头看看胡子,胡子拿不定主意。
“你一向很精彩。”汪慎修回头看余罪,笑着道,“可在你的心里,装了多少恐惧和愧疚?你对这个职业了解的应该比谁都清楚,假如让你再做一次选择,你还会穿上警服吗?”
卞双林一伸手道:“来,把我捆好,我跑不了……你们兄弟几个好好合计合计。”
“可是……”余罪有点词穷了。
“用不着。”胡子大方了,关门下车,示意着司机看着人,下车和后面的几位商量上了。
“我们每天都在为别人活着,却从来没有机会,为自己活着……我知道你们会怪我很自私,扔下了我的战友、我的信念、我的誓言,我不想辩解,可我,想为自己真实地活一次。”汪慎修摸着鼠标的警服,黯然道。
绝对是个老骗子不假,但这个骗子的含金量有多大,就值得一群绑匪抓头骚耳了,否则不至于有人花这么大代价,从监狱门口弄走一个刚出狱的货色吧?这好像不单单是私仇的问题。
鼠标脸色戚然了,摸摸超肥的警服,无语了。
“凡事总有原因的,这老家伙绝对很值钱。”胡子道。
汪慎修若有所思地道:“你想想,是不是有很长时间,没有陪她逛逛街、购购物或者出去吃顿饭了。你再想想,她也在拼命攒钱,拼命克扣你的工资,为了还你们那个二手房还需要很多年才能还清的贷款……过得这么难,你都没时间、没机会关心她,你想过这些都是为了什么吗?”
“要不咱们给他们提提价,否则太亏了。”另一个提议。
鼠标结巴了,这个答案是很明显的,标哥的惧内就来自于此,那是因为看得很重的原因,哪怕品行有所不端。
第三个却是摇头道:“那岂不是太没信誉了,以后谁还找咱们办事?”
“如果有一天为了细妹子,你会不顾一切吗?”汪慎修问。
“绑匪都当了,还讲毛信誉,信誉能当嫖资使啊?”
嗯?怎么问这话?鼠标愣了下,突然省得确实好长时间没有陪过了。
“要不这样,从老家伙这手里诈点钱,回头再把人给他们。”
汪慎修似有所动,他抬起头来,看着一脸急色的人,对着要说话的鼠标突然问:“鼠标,你有多长时间没有好好陪过细妹子了?”
“哇,这事太损了。”胡子表情狰狞地抚掌道,重重一拍出主意的兄弟,“就这么办!”
“是啊,慎修,这事一定要慎重考虑,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肖梦琪劝了句。
几人交头接耳商量方定,胡子扮黑脸,一个尖嘴猴腮的扮白脸,上车一左一右挟着卞双林。
蔺晨新和杜雷在笑,鼠标坐到了汪慎修的另一侧道:“牲口已经当逃兵了啊,你不能步入他的后尘啊。”
胡子道:“老头,你要真有钱,不是不能商量,不过你要骗兄弟们,别怪我们刨个坑把你埋了啊。”
“滚。”余罪骂了骆家龙一句,把他揪走了。
“刨什么坑啊,直接开山梁上扔下去得了。”司机道。
骆家龙拨拉过鼠标,坐到了汪慎修的身边道:“汉奸,到底是什么原因?咱们兄弟之间可是没什么秘密,有什么过不去的,非要把辛辛苦苦挣来的职位给扔了?你又不像余罪,黑白都吃得开,出去也能混出来。”
两人威胁着,扮白脸地劝着:“别吓唬人家,老头,说说,有钱好办事,咱们兄弟都是求财,不害你命啊……怎么给我们钱吧。”
“汉奸,我说你不能这样吧,咱们兄弟一块出来的,苦里累里泡了这么多年,好容易混了个一官半职,不能说走就走啊……”
“打个电话转账怎么样?”卞双林道,诚恳地看着两人。
“私事,有什么商量的,我……好容易才做了这个决定,我怕自己不够坚定。”汪慎修喃喃道,有点愧意似的,仿佛做了件见不得人的事。
两人想想,不确定了,多年坏人生涯,起码的警惕心还是有的,现在当坏人也不好混啊,得时时提防着阴魂不散的警察啊。
“嘭”的一声门开,像兴师问罪的一干人进来了,一看平静的汪慎修,当头的肖梦琪却讷言了,她轻声问着:“慎修,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不和大家商量商量?”
“这样,我给你们一个号码,你们给他打个电话,就说卞双林在你们手里,想卖给他们,问他们值多少钱。是位更大的老板啊……打吧,这个总不至于不放心吧?真不放心,打完扔了手机,该干嘛干嘛。”卞双林反劝着。
宿舍311,房间里,汪慎修枯坐着,一旁已经打包好了简单的行李,一个手提箱子而已,箱子里装着几身换洗的衣服,他本来早该走的,警服洗干净了,熨好了,笔挺地挂在房间里,他依依不舍地看一眼,又看一眼……他听到了匆匆脚步声,这才省得,足足看了一个上午。
几人一商量,还是胡子胆大,掏着手机,拨着电话。想想这个密谋很久突发的事,对方想骗人都不可能,直接问了,对方一回答,惊得他吧唧声,手机掉了。
他不是第一个要走的,也不是最后一个,可能唯一意外的是,已经提干而且是特勤籍的要走,让很多人不理解罢了。
同伙捡起手机,好奇地问:“胡子哥,咋啦?”
宿舍在三层,对于这里余罪已经无比熟悉了,清一色的光棍单间,最小的有刚毕业的小警,最大的还有三十多没成家的老光棍,大部分都被巨高的房价留在宿舍生活里了。匆匆走过甬道,几位认识的瞥了眼,似乎都已经知道了所为何事,可都并不意外。
“他出一千万。”胡子痛不欲生地竖着根指头道。其他众匪差点幸福地昏厥了。
众人匆匆上楼,把杜雷给郁闷的,这离不离职的和他没啥关系,看众人这么重视,吓得他连能不能替班的事也不敢问了。
这可不行,煮熟的鸭子可以飞,到嘴边的肉可不能放,众匪聚头密谋,确定一个绝户的计划:一车载人,一车去取钱,不给钱拉倒,反正没损失;给了钱也拉倒,反正是他们的损失。信誉得讲,否则这边要人的也不是善茬,相比而言,坑不认识的更方便一点。
肖梦琪气得一抿嘴,指指杜雷警告着:“别乱说啊,他是警籍里特勤编制,进籍难,离籍更难,还有挽回机会,别让你这张破嘴把他真气走了”。
车重新上路,就开始演绎故事了:要钱,好啊,现在能拿出来的只有两百万,得稍等等;不行,等不及了,先给两百万,余下的随后付……交钱地点呢,就选在晋钢郊区,到二级路上,反正咱也得开着车回五原。
“你直接点说老相好,有一腿不就行了。”杜雷斥着这货。
车走、时间走,几位绑匪慢慢显得紧张了,反观卞双林却安静了,那份气度把绑匪们都折服了,越来越相信这不是个普通的犯人,绝对值钱。
蔺晨新马上接上了:“差矣,差矣,汪哥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一般庸脂俗粉不入他的法眼,除却巫山不是云,肯定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
一个半小时后,两车分开,一车去接钱,一车等在原地。
“是啊,我们一直以为他生理有点问题。”鼠标道。
此时已经驶出晋中监狱的地界了,到了距高速出口十几公里的二级路面上,绑匪也不笨,选择的是一片开阔地,向北看一目了然,能远远地看见高楼耸立的五原市,近处的视线所及,麦地、农舍、半人高的玉米地,还有新收割的麦田。
“不知道啊,这么些年他都没谈过女朋友。”余罪愕然道。
卞双林安静地看着窗外景色,如此安静,以至于有点紧张的绑匪吃不住劲了,侧头问着:“老头,抽烟不?”
不料这话引起肖梦琪的注意了,她问着余罪道:“那个女助理到底什么来路,怎么发展这么快?”
“抽烟对身体不好。”卞双林笑着道,伸手一接点上,抽了一口又补充着,“还是抽吧,身体不重要,小命才重要。”
“我知道,是那个娘们儿……”杜雷要说话,蔺晨新剜他一眼,他下意识的闭嘴了,这光景惹火了众人,怕是得被痛扁了。
难得这光景都开玩笑,胡子有点喜欢老头了,笑着道:“他们回来,只要收到钱,就放你哈。”
“是啊,二队那帮哥们都没辞,他辞什么?”鼠标道,好容易从一线回到机关,职升了、薪加了,不能准备走了吧,就走也不应该是他呀。
“谢谢匪爷啊。”卞双林客气地道,他知道,这绝对不是真的。
“走,看看去……没发现他有这个动向啊。”余罪领着众人,去总队宿舍。
可匪爷已经不觉得这老头有假了,甚至对自己这么下作的方式有点愧疚,愧疚的心理促使他又给了卞双林一瓶水。
一问其他人也愣,长安追逃都是一路的,走时候汪慎修要求守家,就把他留下了,回来忙着这个案子的后续事宜,还真没有注意到,汪慎修什么时候去意已决,不声不响递了辞职,就等着过审,然后离开。
二十分钟过去了,留守的两位有点焦灼了。
人走了,剩下的人都傻眼了。肖梦琪看看犯愣的余罪、鼠标,她难堪地问着:“到底怎么回事啊?”
半个小时过去了,留守的两位等不及了,准备拨电话了。
和肖梦琪一言未讲,老任气鼓鼓地背着手,直回办公楼里了。
“哟,回来了。”卞双林适时喊道。两人急着伸脑袋,咦哟,兴奋感爆棚,果真是车回来了,跑得很快。胡子一拉车门,站到了车前,那司机性喜之余,也跳下了车,远远地招手。
肖梦琪匆匆奔上来,她没有想到能把老任气成这个样子,还没开口,老任已经是情难自禁了,挥着手,几乎是吼骂着:“耻辱,这是我任红城的耻辱,特勤处恢复建制三十年,一线的都没有出过逃兵,第一个逃兵出现在机关里,出现在我任红城的任上……奇耻大辱啊!你们谁也别去劝他啊,让他滚蛋,算我瞎了眼了!”
不对,那车没减速,反而加速了,直直地朝着这辆车撞了上来。司机看得目眦俱裂,一个赖驴打滚就跑。
老任气得已经无法自制了,凡在场的都被训了一通,即便是鼠标和余罪已经是科级警官了,可在这位一丝不苟的老警面前,仍然是不敢忤逆半分。任红城在特勤处的位置待了二十五年没有挪过窝,别说他们几个小警,哪怕就市局长和省厅领导来此,他照样吹胡子瞪眼,因为这个位置,联结着一批放弃一切在灰色战线上的同志,每一个同行站在他面前,都会不自然地对他们致敬。
轰的一声,来车撞上了驾驶室的门,嘭嘭车门洞开,四五个扬着砍刀、舞着铁棍的后生,剽悍地冲向逃走的两人。
“……”
啊……司机后背被砍,一片血色。
“还有你……立了多大功就翘尾巴啊?
啊……胡子匪肩膀被敲,疼得在地上打滚。
“你们哪儿来的?协警跟着凑什么热闹。
这些人可比他们狠多了,片刀棍棒,往死里打。
“还有你,余罪……
等搜出几人身上的东西,胡子身上居然有枪,又遭一顿痛殴。一时间,两人惨叫连连、全身血色。
“看看你什么样?还叫鼠标,叫猪膘还差不多……我问你,他到底怎么了?
驾驶位置那人倒回了车,伸出脑袋来喊着:“行了……别整出人命来。你们开上车走。”
出租车到了总队门口,她下车几乎是跑步前进,远远地看到了鼠标、余罪、骆家龙、蔺晨新、杜雷站了一排,任红城像训小孩子一样,几乎就是破口大骂地在嚷:“啊,一群没一个好东西,就是你们把他带坏了。
打人的一哄而散,到了来车的后厢。一开后门,三个接钱的绑匪摞积木一般被扔在后厢,拎着往地上一扔,关上车门,众人上了另一辆车。
目睹离职的、纪律处分被开除的,肖梦琪在督察处已经司空见惯了,可是乍听汪慎修要去职的消息,还是让她难以接受,此时她才感觉到这个团队无形中形成的联系有多么紧密,就连认识不久的她也开始关心这位了,何况那些摸爬滚打,从学校开始就兄弟相称的同事!
这时候,卞双林背着手,慢悠悠地踱步上来,坐到那人车的副驾上。是位国字脸、浓眉大眼的小伙子,他很恭敬地道:“对不起,卞老板,我们来晚了。监狱的消息还没传出来。”
她想想可能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警营每年流失的警员不在少数,很多很多的原因,结果只有一个:脱下这身警服,做一名普普通通的老百姓。
“我也是前一天刚知道。”卞双林道,那儿消息的传送并不容易,不过他看看现场道,“没关系,后发也可以制人的。”
难道,又是感情附带经济问题,导致他要出此下策?!
车绝尘而去,只留下了这五个刚刚还嚣张跋扈的绑匪。千防万防防警察,谁想对方也是黑社会哪,根本就没钱!他们把三个接钱的往死里打,想活命只能告诉人在这儿了,结果连这儿的兄弟也连累了。
这位又帅气又文雅的小伙子,如果不是关在特勤处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早该有一群追求者了。
悔哪,胡子哥摸着一条断臂,艰难地爬起来,果真是悔得肠子也青了,他鼓着最后的力气喊着:“兄弟们,快走吧……保命要紧。”
一路上他显得心神不宁,汪慎修在协办这个小团队里稳重、细致,而且很守纪律,不像在特勤位置上待过的那些警察。哪怕这段时间听说他和星海的一位女助理有那么点暧昧,肖梦琪也觉得可以理解。
五个人连滚带爬,蹒跚离开了,只遇到了几个下地的乡民,远远一看他们的样子就惊恐地躲开了……
肖梦琪是中途得知消息的,她未敢惊动许局长,匆匆赶往总队。
这一天,余罪和肖梦琪奔赴晋中监狱,除了确认已经释放,确认根本没有乘坐列车离开,再没有其他收获。这个骗子就像很多年前神龙见首不见尾一样,凭空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