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这取决于他们是否会死,对吗?你是否认为一个人的性命可以取决于一次‘简单的’检查?”
“那么庭上宣誓的证言是否能取决于它呢?”
“这完全不是一回事。”
斯托金医生的嘴抿得更紧了。“我的责任是验尸,而不是给被告验血。我认为斯宾塞·休谟医生是众所周知的专家,对于他的看法我信得过。”
“你是否对你所有的病人都是‘简单地检查一下’?”
“我明白了。所以你并不能给出自己第一手的证据?这都是根据休谟医生的观点,顺带一提,现在休谟医生甚至没有出庭?”
H.M.的语调使得法官都不由得抬起头来。
“法官大人,我必须抗议这样的暗示。”沃尔特·斯托姆爵士大喊道。
“所以,你‘简单地’检查了他,是吗?”
“亨利爵士,请根据证人的证言发言。”
H.M.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然后盯着证人足足看了半分钟。
“请见谅,”H.M.抱怨道,“我认为这位证人的看法相当程度上受限于休谟医生的说辞……从你所知道的信息来看,你能发誓说他并没有服药吗?”
(“这下惨了。”伊芙琳说着。被告苍白的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有一次,他已经从椅子上半起身,似乎要出声抗议,而他身边的两个法警立马警觉了起来。我看到他嘴唇无声地动着。现在猎犬也高声吠着;那么,如果他真的是无辜的,他现在一定相当恐惧。)
“不能,”证人生气地回击,“我不会这么发誓,我只是给出我个人的看法。我发誓我的这个看法是诚实的。”
“谢谢,我问完了。”
法官温和平淡的声音打断了证人。“我还是不明白,你是否认为被告服用过药物这件事是不可能的?这是我们目前在讨论的问题。”
“在我看来,他没有。”
“不,法官大人,我并没有说这是不可能的,这个说法太过了。”
“在你看来,他是否被下药了?”
“为什么太过了?”
“简单检查了一下。他的脉搏很快且不太规律,如果他真的服用了麻醉药的话,脉搏应该更缓慢。两眼的瞳孔也是正常的。”
“法官大人,被告告诉我他服下这种不知名药物的时间大约是在六点一刻。而我在近八点的时候才对他进行检查。如果他真的服药了,药效到这个时候也可能基本消退了。但是,休谟医生在七点之前就对他进行过检查。”
“那你检查他了吗?”
“我们还没听到休谟医生的观点,”兰金法官说,“因为这个问题至关重要,所以我想了解得清楚一点。如果这个神秘药物的药效可能会消退,那我认为在这种情况下你并没有资格评论这件事?”
“他相当镇定,可以说太过冷静和镇定了;只是时不时用手抓头发,就像这样。他的震惊程度甚至不及我。”
“法官大人,我刚才说了,我只是给出自己的观点。”
“当时被告的精神状态如何?”
“很好,请继续,亨利爵士。”
“检查一下。休谟医生说:‘他告诉了我们一些荒谬的故事,说他自己被下了药;我已经检查过他,但是没有找到任何证据支持他这个说法。’”
H.M.显然相当高兴,开始聊起了其他事情。
“看看他?”
“斯托金医生,还有一件也被你称之为几乎不可能的事——我是指箭可能是被射出的想法。我们先来谈谈尸体的位置问题。你是否接受被告的说法,最初,尸体是向左侧卧,面对桌子的侧面?”
这位头发浓密的证人再次瞄了一眼被告;嘴角露出厌恶的表情。“我和斯宾塞·休谟医生本来就认识,他问我能不能去看看被告。”
医生冷笑着。“我认为我们今天在这里就是要检验被告的说法,而不是接受。”
“医生,你能否告诉我们,当你在书房第一次检查完尸体之后,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也许不是所有的情形都是这样。但是关于当前这一说法,你能勉强赞同吗?”
“我推测是这样。”
“或许能吧。”
“所以,事实上,这个伤口很可能是由箭头造成的?”
“在你所知的事实里,有任何与这个说法相矛盾的吗?”
“没有。”
“不,我不能说有。”
“在你检查的过程中,是否在房间内发现任何其他沾有血迹的物品?”
“那么为了便于讨论,假设死者站在桌子旁边,也就是说(请看平面图,在那里)正对着房间那头的柜子。假设他正弯腰查看桌子上的什么东西,正当他向前弯下腰的时候,箭从柜子的方向射了过来:那么箭头会如同尸体上呈现的那样射进他的身体?”
“是的,伤口流了一点血。”
“有微乎其微的可能。”
“死者手上的伤口是否有流血的痕迹?”
“谢谢,我问完了。”
“是的。”
H.M.猛地坐了下去。总检察长的再次询问相当简短。
“就像是他伸出一只手来保护自己,是这个意思吗?”
“如果事情真如我这位博学的朋友暗示的那样,”沃尔特·斯托姆爵士说,“那么是否会存在打斗的痕迹?”
“我不敢肯定。可能是箭头造成的。”
“我想应该不会。”
“这个伤口是什么造成的?”
“你应该也不会发现弄皱的衣领和领带,乱糟糟的外套,有污渍的双手以及右手手掌上的伤口了吧?”
“是的。死者的衣领和领带都很皱;他的外套在颈部拱了起来;他双手很脏,而且右手手掌上还有一处细小的伤口。”
“不会。”
“你是否发现了任何挣扎打斗的痕迹?”
“手掌上的伤口是否有可能因为受害人尝试在空中抓住向他射过来的箭头造成的呢?”
“是的,差不多是这样。否则被害人必须向前把腰弯得很低,就像在给凶手深鞠躬一样。”
“我个人认为这个说法很荒谬。”
我感觉他就差一句“像丘比特一样”,沃尔特爵士语气中的嘲讽意味已经不言自明。我发誓我看到陪审团中一名成员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怀疑的笑容。而平时他们都像假人一样坐在那里。气氛变得更冷了一些。
“你认为是否有可能是凶手拿着一把大十字弓藏在柜子里面?”
沃尔特爵士伸出两根手指。“换句话说,医生,如果箭真的是射向他的,射出这支箭的人应该站在天花板附近,向下瞄准,对吗?”
“不可能。”
“如果那支箭真的是射向他,我认为刺穿的路径多多少少应该是一条直线,而绝对不是现在这支箭造成的角度。”
“最后,医生,关于你是否有资格验证嫌犯是否服用药物这个问题,你在位于普雷德大街的圣普雷德医院工作了二十年,对吗?”
“为什么?”
“是的。”
“如果你问我个人意见,我认为这不太可能,几乎完全不可能。”
之后,医生离开证人席,检方传唤了他们最有利的证人:亨利·欧内斯特·莫特拉姆。
“对于箭可能射向他的说法,你是怎么认为的呢?”
莫特拉姆督察一直坐在律师席上。我好几次注意到他,但始终不知道他的身份。莫特拉姆督察走得很慢,但步伐稳健,无论举止还是言谈都非常谨慎。他相对年轻,不超过四十岁;但是他回答问题时总是很温和,从来不会过快做出回答,想必他有过一些出庭经验。他站得笔直,态度仿佛在说:“我并不喜欢把谁送上绞刑架,但是我们也不想听这些毫无意义的废话。杀人就是杀人,我们越快制裁一个凶手,对整个社会就越好。”他长了一张方脸,鼻子较短,长脸、宽下巴,从眼神来看,要么就是相当锐利,要么就是他需要配副眼镜了。他带着整洁的顾家男人以及捍卫社会正义的气场进入法庭。他用洪亮的声音宣誓,那双锐利或者近视的眼睛一直盯着律师。
“是的。”
“我是大都会警局的分局督察。一月四号在接到报案后,我立马前往格罗夫纳大街十二号,于傍晚六点五十五分到达现场。”
“你是指一个锐角?从上往下刺?”
“然后发生了什么?”
“伤口的方向。它的入口很高——在这里,”他解释道,“然后斜着向下刺入了心脏。”
“我被领到一个称作书房的房间,在那里我看到了被告以及弗莱明先生、管家和警员哈德卡斯特。我询问了后三个人,他们告诉我的情况也和他们今天在此的证词一致。然后我询问被告有没有要说的。他回答:‘如果你把这些残忍的魔头赶出房间,我会尝试告诉你发生了什么。’我让其他人都离开了房间。然后我关上门,坐到被告对面。”
“你得出这个结论的理由是什么?”
督察引用的疑犯陈述和总检察长在开场陈词时宣读的基本一致。而当莫特拉姆督察用毫无感情的语调重复一遍时,听起来更加枯燥且不可信。当说到威士忌被下药这部分的时候,沃尔特爵士打断了他。
“是的。”斯托金医生赞同道,犀利地看了安斯维尔一眼。
“被告告诉你死者给了他一杯加苏打水的威士忌,他喝了一半,然后把杯子放在了地上?”
“比如像被告这样的?”
“是的,放在他的椅子旁边。”
“我的结论是,这支箭被当作匕首使用,某个强壮的人进行了一次有力的袭击。”
“我听说,莫特拉姆督察,你滴酒不沾?”
“你从伤口的情况得出了什么结论呢?”
“是的。”
“这绝对不可能。他几乎是立刻倒地而亡。”
“那么,”检察长温柔地说,“被告身上是否能闻到威士忌的味道?”
“之后他是否可能移动或者后退一步之类?我想问你的是,”沃尔特爵士张开双臂追问,“在遭到袭击后,他是否可能有力气去闩上门或者关上窗户?”
“一点都没有。”
“是的,肯定是当场死亡,就像这样。”证人说着,突然像变戏法一样打了个响指。
这个问题显得那么直接、那么明显,以至于我认为检方一直故意保留着这个会引爆全场的论点。而这个证言也明显产生了效果,整个陪审团显然都领会了这个非常实际又日常的论点。
“是当场死亡吗?”
“督察,请继续。”
“是的。死因是被一支箭的铁质箭头刺进胸腔八英寸,而且刺穿了心脏。”
“当他说完这些话之后,我对他说:‘你有没有意识到你对我说的内容不可能是真的?’他回答:‘有人要陷害我,督察。我向上帝发誓,我是被陷害的。但是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者为什么要针对我。’”
“你对尸体进行了解剖?”
“你听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了吗?”
“我认为死亡时间在六点到六点半之间,没办法再缩小范围了。”
“我想他是指房子里面的其他人。他和我说话的时候并不困难,我认为他的状态很友好,甚至有些热情。但是对于这栋房子里的每个人,甚至这个家庭的朋友,只要这些人接近他,他都会表露出强烈的怀疑。然后我对他说:‘如果你知道门是从里面闩上的,窗子也都上了锁,那其他人怎么可能完成你所说的这些事?’”
“死亡时间能更精确一些吗?”
“对此他是怎么说的?”
“我看到一具男性的尸体躺在窗户和书桌之间,面部朝上,位置离桌子非常近。”证人的声音相当沙哑,以至于听不太清。“在场的有休谟医生、弗莱明先生和被告。我问:‘死者被移动过吗?’被告回答:‘是我把他翻过来仰面躺着。他原本朝左侧卧,脸几乎贴着桌子。’死者的双手开始变冷,而上臂和躯干部分仍然相当温暖。左臂下部及颈部已经开始僵硬。我判断他已经死了一个小时以上。”
证人看上去有些困惑。“他开始谈论一些侦探小说,从外面闩上门或者锁上窗户的方法,比如用线头或者钢丝之类的东西。”
“当你到达现场后,你在书房内发现了什么?”
“督察,你也读侦探小说吗?”
“是的。”
“是的,先生。”
“一月四号这天,你是否被叫到格罗夫纳大街十二号,并在七点四十五分左右到达?”
“你知道他提到的这些方法吗?”
“是的。”
“嗯,先生,我也知道一两个这样的方法,如果运气极佳的话,它们或许可行。”莫特拉姆督察稍有迟疑,然后又用略带歉意的口吻补充道,“但是在这个案件中,没有一个方法是可行的。”
“你名叫菲利普·麦克雷恩·斯托金,是海格特大学的法医学教授,同时担任伦敦警局C分局的医学顾问,对吗?”
在律师的示意下,作为证物的那个笨重的窗户遮板样品再次被拿了出来,这一次连门都一起做了展示——一块结实的橡木板装在一个门框上。
斯托金医生身材瘦削,头发凌乱,一张嘴紧紧地抿着,但又带着莫名多愁善感的气质。他抓着证人席的栏杆,自始至终都没有松开过。他的领带胡乱打了个结,一身黑西装也并不合身,但是他那双手却如同打磨过一样非常干净。
“我听说当天晚上,在雷伊警官的协助下,你把窗户遮板和门都拆了下来,并把它们都带回警局做了实验?”
辩方没有进行交叉询问。检方接下来传菲利普·麦克雷恩·斯托金医生上庭。
“确实如此。”
弗雷德里克·约翰·哈德卡斯特警员证实了尸体发现的经过。当天傍晚六点四十五分,他正在格罗夫纳广场当班执勤。一个男人,现在他已经知道这个男人就是戴尔,走到他面前说:“长官,请来一下,发生了可怕的事情。”当他进屋时,一辆车开了过来。车上载着休谟医生和一个女人(乔丹小姐),她好像晕了过去。在书房里,他看到了被告,还有一个自称弗莱明的男子。哈德卡斯特警员问被告:“发生了什么?”被告回答:“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之后他让证人打电话到自己所属的分局,在警探到场之前一直把守现场。
“能不能请你告诉我们为什么在这个案件中,那些方法都用不上?”
“传弗雷德里克·约翰·哈德卡斯特上庭。”
莫特拉姆督察的解释与之前所说的相比,并没有什么新意,但是当这些内容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如同“老贝利”自身一样可靠且坚不可摧。
“是的,法官大人……”
“在你询问他关于门窗的问题之后,督察,你又做了什么?”
“这个决定取决于你,沃尔特爵士。不过,既然证人被传讯,他就应该出庭。我认为这件事应该好好调查一下,之后我也会设法跟进此事。”
“我问他是否介意被搜身。因为我发现在他站起来的时候,当时大部分时间他都是坐着的,他的外套右侧下方的裤子后袋显得鼓鼓的。”
“法官大人,检方认为我们可以略过这位证人的证言以节省庭审时间,然后按照原本的顺序继续传唤证人。”
“他怎么说?”
检察官们商量了起来,不时有人看向H.M.的方向。然后沃尔特·斯托姆爵士站起身来。
“他说:‘没必要搜身,我知道你想要什么。’然后他掀开外套,把手伸进他的裤子后袋,把它拿出来给了我。”
“我也注意到了,劳顿先生。现在是什么情况呢?我想你是不是要申请休庭直到找到这位证人?”
“给了你什么?”
“法官大人,证人好像,不见了。我们,嗯——”
“一把点三八口径的自动手枪,装满了子弹。”证人说道。
五分钟后,他们仍在寻找斯宾塞·休谟医生,我们知道事情有些不对劲了。我看到H.M.一双大手握着,并没有其他的表示。亨特利·劳顿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