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甬道往椁室方向依次敲过去,传来的都是厚实沉闷的回音。进入左耳室,继续机械地敲击,突然听到异样的声音,此处的墙壁似乎要薄一些!他怀疑是幻觉,深呼吸几下,屏气凝息,再敲击周围的几块砖,又传来同样清脆的声音。通过回声定位,确定了十几块砖的位置,这片墙壁的背面是空的!
余飞龙拿起洛阳铲,敲击墓室墙壁,耳朵尽量靠墙,边敲边听声音,希望能找到墓门或暗室之类的地方。尽管不抱希望,也比坐在这里等死强。
余飞龙用洛阳铲撬开青砖,打开矿灯对准里面照射,心脏抑制不住地狂跳起来。外面竟连着一个洞,一眼看不到底,洞壁不规则,地上有一个奥利奥饼干包装袋。余飞龙瞬间明白,这是别人挖的地道,只差几块砖就成功了,不知为何突然放弃了。
没有食物和水,等下去也是死,求生的欲望再次升起。
既然是地道,另一头肯定有出口。余飞龙狂喜,回到甬道,把剩下的那个梅瓶装进包里背在肩上,钻进了地道。
他尽量少开灯,节约电量。
地道是从外往内斜着往下挖的,倾斜角度不是很大。余飞龙手脚并用,感觉一直在往上,爬过长长的斜坡,十多分钟后,前面出现一丝亮光。
起初他还坚信会有人来救,兄弟们一起拜过关老爷的,不会扔他不管。然而,随着时间推移,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一想到自己要被活埋在这里,他不寒而栗,恐惧如潮水般袭来。
从洞口爬出来,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热浪滚滚,像火炉一样炙烤全身。余飞龙仰面躺在一片臭烘烘的鸭粪上面,浑身有说不出的惬意——活着真好!
除了等待,别无出路。
余飞龙慢慢睁开眼睛,爬起来环视四周,发现这是个废弃的鸭棚。不用问,是另外一伙盗墓的人以这个鸭棚为掩护,挖了一条通往墓室的地道,不知为何功亏一篑,却无意中救了他的命。余飞龙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多谢关老爷保佑!”
喊了几十嗓子,余飞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只有一盏矿灯、一把洛阳铲、一根从上面扔下来的长绳——上面没人接应,再长的绳子也没用了。
天边太阳西沉,已是黄昏。鸭棚边上有个小池塘,水是黄色的,很浑浊。余飞龙顾不得那么多,连滚带爬冲到池塘边,趴在地上,把头伸进水里,猛灌一通。
除了墙壁传来的回音,再无任何动静。
喝饱了水,余飞龙摸了摸圆鼓鼓的肚子,感觉体力恢复了不少。这时,忽然听到远处有人说话的声音,他赶紧躲进鸭棚,隐蔽起来。两个村民从鸭棚边走过,有说有笑,渐渐走远。余飞龙趴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出,此时还有人在稻田里干活,不能轻举妄动,只有耐心等到天黑再离开。
再也顾不了那么多,余飞龙赶紧打开头顶上的矿灯,抬头仰望,一块大石板赫然盖在洞口上,连一丝缝隙都没留。洞口被人封死了!余飞龙浑身一颤,撕破喉咙拼了命地喊:“喂,有人吗,上面有没有人?救命啊——”
等待黑夜降临的这段时间格外漫长,余飞龙开始思考下一步计划。
估摸着天该亮了,余飞龙再次摸到洞口下面,却没见到预想中的亮光。按说天该亮了,怎么还是黑咕隆咚的?他心里嘀咕着,突然咯登一下,一个可怕的念头猛地蹿出来。
他不知道在墓里过了几天,基本可以确定的是,四个大哥都没被抓到。只要有一个被抓到,肯定会告诉村民或者警察,墓里面还有人。余飞龙打算先去红房子与他们会合,见到他们一定要挨个质问,一起拜过关老爷的,为什么扔下我跑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在这地下十几米深与世隔绝的古墓中,时间过得格外漫长。余飞龙没法掌握准确时间,手机没带——就算带了也不会有信号。不知道又过了多久,肚子开始咕咕地响,口渴得也厉害。
想起这事,余飞龙就觉得心里冰凉,但是劫后余生的喜悦,很快就冲掉了内心的不快。
他知道出事了,上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却一无所知。四个大哥都很机伶,肯定都逃走了,一定会想办法救自己出去。万一有一个被抓到,也一定会告诉村民,下面还有人。这么一想,余飞龙心里稍微踏实了点。现在情况不明,不能轻举妄动,只能等到天亮再说。
夕阳把大地涂抹成了金黄色,他从未见过这么美的黄昏,贪婪地看着外面的世界。
余飞龙抬头看洞口,看不到光,也听不到任何动静,可能天还没亮。他想喊救命,却没敢喊,万一还有人守在上面,就是找死。他犹豫了一阵,只好回到耳室,却再也睡不着了。
夜幕终于笼罩了大地,月光如水,四周的田野一片静谧。余飞龙走到了一条水泥路上,马路附近有村庄,民房基本都是坐北朝南的,他确认方向后往南走去。东风市在宝丰县的南面,只要一直往南走,就会离市区越来越近。
来回奔波加上极度的恐惧,已让他疲惫不堪,睡意渐渐袭来,余飞龙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余飞龙猛然惊醒,四周死一般寂静,他壮起胆子,慢慢往入口处摸去。
余飞龙饿得头昏眼花,看到前面有个垃圾桶。他拿出洛阳铲,在垃圾桶里翻找,发现一个烂苹果,有一半还是好的。他捡起苹果,在衣服上蹭了两下,刚塞进嘴里,忽然听到背后有人断喝:“嘿,你干什么!”
四处漆黑,万籁俱寂,只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毫无疑问,事情已经败露了,上面的四个兄弟有没有跑掉,会被抓住吗?只要下来几个人,自己将束手就擒。去年他在鬼市见过一个摆地摊的瘸子,瘸子的右腿本来是好的,几年前盗墓时,被当地村民抓住打断了腿。瘸子说起这事居然还很开心,能保住小命真是万幸。如果今天被抓住,恐怕不死也要残,余飞龙不敢往下想,只能听天由命。
余飞龙吓得半死,手一抖,苹果掉在地上。扭头一看,说话的是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身上挂着乱七八糟的袋子,看不出年龄。流浪汉隔着四五米远,脸上杀气腾腾:“这是我的地盘,不准动我的东西,快滚!”
几束手电筒光从洞口射下来,余飞龙已关掉了灯,摸索着往椁室方向跑去。凭着记忆,他躲进了右耳室,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隐约能听到上面有人说话,却听不清说什么,他蜷缩在角落里,双手捂住耳朵,瑟瑟发抖。
余飞龙打量自己,一身泥土,上衣和裤子上破了几个大洞。再看对面的流浪汉,二人的装束并无太大区别,难怪对方把自己当成了抢地盘的同行。余飞龙没理他,弯腰去捡起苹果。
还剩最后一个,余飞龙把梅瓶装进包内,刚要挂上绳子,忽然听到上面突然喊杀声震天。声音由远及近,余飞龙心里一沉,完了!
流浪汉仿佛受了侮辱似的,突然愤怒地冲了上去,余飞龙毫无防备,被推倒在地。流浪汉顺势骑在他身上,左手掐脖子,右手握拳,对准他的头部连续击打。余飞龙顿时觉得眼冒金星,天旋地转,几乎窒息。
六个梅瓶都运到入口处,余飞龙从肩上取下帆布包,把一个梅瓶装进去,挂在绳子上。然后,他拉住绳子,抖动三下,这是要上东西的信号。上面的人往上拉绳子,帆布包就徐徐往上升。过了一会儿,空包又吊下来了。如此重复,分五次运了五个梅瓶上去。
余飞龙的腰腹部被压住,无法动弹,双手还是自由的。他下意识地伸手在地上乱抓,忽然摸到一个硬绑绑的物体,是洛阳铲!余飞龙来不及细想,抓起洛阳铲,用尽全力朝流浪汉身上猛击。
右耳室共找到六个青花梅瓶,余飞龙的心情好了许多,谢天谢地,总算没白来。他猜测,当年来过的那批盗墓者,可能离墓主人下葬的年代比较近,只把金银珠宝带走了,觉得瓷器不值钱就没要。
只一下,流浪汉就松了手,软绵绵地倒下。
“妈的,比水洗了都干净!”余飞龙边骂边在椁室内搜索,一无所获,只好去别处看看。墓室两侧各有一间耳室,这是用来放置墓主人生前用品和陪葬品的地方。左耳室空空如也,余飞龙再去右耳室,发现几个瓶子形状的东西堆在角落里,浑身被泥土包裹,像是瓷器。余飞龙走上前,双手捧起一个瓶子,轻轻擦掉上面的泥土,露出一块蓝色云龙纹饰,是青花瓷。
余飞龙挣扎着爬起来,蹲在地上,手摸着脖子,剧烈地咳嗽了几下,张开嘴大口地喘气。慢慢缓过气来,他才想起流浪汉,转身去看,没有动静。流浪汉侧躺在地上,鲜血从他的身体底下流出来,缓缓地向四周蔓延。
棺材盖板已被掀开,扔在地上,地上还有几根尸骨,应该是墓主人的。余飞龙对着棺材拜了三拜,然后把手伸进棺材,拨开尸骨,在里面仔细搜索,别说金银珠宝,连渣渣都没见着。这个墓可能几百年前就被同行光顾了,弄不好今天只能带一块墓砖上去,干这行的最忌讳空手而归,实在没值钱的东西可拿,砖头也要带一块走。
借着月光,余飞龙看到流浪汉的头顶上破了个鸡蛋大的洞,血仍在汩汩地往外流。余飞龙试着用脚去拨动他,流浪汉抽畜了几下,不动了。
借着矿灯发出的光,余飞龙环视四周。墓室由青砖筑成,拱形墓顶,有五六米高,脚下是青砖铺成的地面。他猫着腰,踩着小碎步,小心翼翼地前行。穿过狭长的甬道,找到椁室,余飞龙不禁大失所望。
意识到自己杀了人,余飞龙魂飞魄散。他看了看左右,四处无人,现在逃还来得及。要是被过路的人发现,就插翅难逃了。可是,往哪逃?
仇皓和陈伯杰开始缓缓地放绳,大约放了十来米,余飞龙稳稳地落地。
他用残存的理智思索逃跑的方向:红房子肯定是不能去了,老家也不能回,被警察抓到就是死罪。
“嗯,等我的好消息吧。”
余飞龙不敢走大路,捡起背包和洛阳铲,跳进了路边的稻田中。再次确认方向后,跌跌撞撞地往北跑,他不知道要往哪去,总之离家越远越安全……
“小心点!”仇皓说。
手机发出刺耳的铃声,打断了余飞龙的思绪,来电显示是高雅丽,他接通了电话。
余飞龙整理好装备,把洛阳铲斜插在背包里,系好安全带,扣上8字环,正准备下去。仇皓忽然拍了下他的肩膀,拿出自己的洛阳铲和他对调,“拿我这把去,从没失过手,避邪。”那是洛阳铲的铲头,约四十公分长,在墓室内基本用不上,与其说带着防身,不如说是用来壮胆。
高雅丽说有急事,却不肯在电话里说,非要到这边来见面。余飞龙顿时心惊肉跳,高雅丽从没提出过这种要求,一定是出了大事。他来不及多想,只好破例答应。
按照事前的分工,本来是仇皓进入墓室的。余飞龙突然想下去,几个大哥总嘲笑他胆小,他想借这个机会证明给大家看,自己不是胆小鬼。在征得老大熊超同意后,他和仇皓调换了角色。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余飞龙永远记得,那天是9月16日,他的二十三岁生日。
余飞龙坐立不安,仔细回想刚才的对话,突然一个激灵闪过。高雅丽说有急事,说话的口气却一点都不慌乱,倒像是有人在旁边指挥她说话。还有一点很不正常,高雅丽平时都叫他“老余”,从没叫过全名。难道,她是在向自己暗示什么?
储藏室没有窗户,白天也要开灯。他怕黑,从不敢关灯睡觉,只要见不到光,就会不由自主地全身冒冷汗,战栗不止。十五年前那个深不见底的黑夜,就像潜伏在地底下的怪兽,仿佛随时会张牙舞爪跑出来把他一口吞掉。
现在是非常时期,他不得不往最坏的地方想。
太阳已偏西,外面阳光灿烂,却照不进来。
余飞龙再也坐不住了,马上穿好衣服,把梅瓶、洛阳铲和口罩装进旅行包,匆忙出门。他并未走远,上了前面那幢房子的天台。前后两幢房子的楼间距只有三四十米,从七层楼的高度往下看,可以清楚地看见自己门口的动静。
“礼”字梅瓶摆在桌上,在昏暗的白炽灯照射下,优雅而神秘。无论走到哪里,余飞龙都把这个梅瓶带在身边,寸步不离。一个人寂寞的时候,余飞龙就会和它说说话,它从不开口,却比人要可靠得多,永远不会出卖自己。
半个小时后,高雅丽来了,她似乎很不情愿地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几个如狼似虎的年轻男子。不出所料,警察找上门来了,余飞龙想不出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警察为什么会找到高雅丽。事发突然,计划要调整了。
腹部传来的剧痛让余飞龙冷汗直冒。肋骨也在隐隐作痛,那是在金店留下的伤,胸口重重地挨了一下。余飞龙拉开抽屉,摸出几个药盒,把十几颗颜色各异的药丸倒在手心,用开水吞服。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疼痛稍有缓解。
余飞龙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按住电源键,关闭了手机。
8月29日,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