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推理悬疑 > 看不见的嫌疑人:幽闭恐惧 > 第24章 活埋

第24章 活埋

邓文豪赶忙上来打圆场,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自家弟兄,有话好好说。”

仇皓脸色阴得吓人,径直走到老大跟前,二话不说,突然挥拳打过去。熊超躲闪了一下,却没躲开,那一拳正中面门。熊超一个趔趄,连退了几步,背靠在墙上才没摔倒。熊超双手捂住脸,鲜血从指缝间往外流。

仇皓发了疯似的大吼:“老五还在里面没出来!”

熊超、邓文豪、陈伯杰都已到齐,个个垂头丧气,屋内死一般寂静。看见仇皓进来,谁也没吱声。床上放着两个鼓鼓的双肩包,里面装的是五个梅瓶,那是他们拿命换来的战利品。仇皓冷冷地环视室内,目光依次从众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在熊超脸上。

邓文豪张口结舌,一脸尴尬,讪讪地退到旁边。

天亮之前,一身泥泞的仇皓回到出租屋。这是他们为了方便落脚,在镇上临时租的房子。

仇皓并不打算放过熊超,再次向他逼近,血红的双眼像火焰喷射器,仿佛要把眼前这个人烧成灰。“我们在关二爷面前发过誓的,你忘了吗?”

巨大的恐惧,像蟒蛇一样缠得他喘不过气。仇皓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迈开双腿的,没跑出几步就摔了个跟头,眼冒金星。他爬起来,继续没命地狂奔,分不清东南西北,只知道往没人的地方跑,惶惶如丧家之犬……

熊超捂着脸,低头不语。

愤怒的喊杀声、急促的脚步声、摇晃的电筒光柱,一起向仇皓逼近。

仇皓揪住熊超的衣领,“你他妈哑了?说话啊。”

二人正在争执时,几个手拿扁担、铁锹的村民杀气腾腾地冲了上来,相距不足二十米,已经能听到凌乱的脚步声。电筒光照在熊超因恐惧而扭曲的脸上,脸色白得吓人。熊超猛地挣脱仇皓的手,掉头就跑,与此同时,邓文豪和陈伯杰也冲了出去。

“是,我是胆小鬼,我怕死。”熊超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扬起下巴迎视仇皓的目光,“你他妈有种,讲义气!有种别在老子面前充好汉,你干嘛要跑,为什么不留下?”

声音由远及近,眼看追兵就到,熊超急得直跺脚,“别傻了,我们救不了老五,再不走就大家一起死!”

仇皓浑身一颤,仿佛梦游的人突然被叫醒。他呆若木鸡,像泥塑般杵在原地,眼里的火焰渐渐熄灭,终于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像推倒的积木。

仇皓并不松手,“那也不能把老五扔下。”

仇皓抱着头呜呜地哭泣,熊超说得没错,你不也是个贪生怕死的胆小鬼吗,有什么资格去质问别人?此刻,余飞龙正在面对什么,他想都不敢想。

熊超愣了一下,“来不及了。”

邓文豪再次打圆场,“好啦,回来就好,大家都冷静下,有事好商量。”

熊超背起双肩包,刚要转身,仇皓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不能走,老五还在下面。”

吵也吵了,架也打了,残局还得收拾。为了安全起见,四个人当天就带着梅瓶分散转移,潜回了东风市,天黑之前在市郊的红房子会合。这是一幢位于城中村的老式平房,外墙由红砖砌成,是一年前租下的。红房子是他们的秘密据点,只有他们五人知道,从不让外人进入。

“操!”熊超还算镇定,沉着指挥,“瓶子带上,其他东西都扔掉,分散跑!”

事到如今,余飞龙的命运没什么悬念了,肯定会被当地村民抓住,先打个半死,再扭送到派出所。“万一老五命大,一个人逃出来了呢?”邓文豪本来是随便说说,自我安慰而已,却让大家又看到了一线微弱的希望。

“老大,怎么办?”说话的是陈伯杰,可能是惊慌过度,连嗓音都变了调。

如果余飞龙侥幸逃出来的话,一定会回到红房子。但是情况变得微妙起来,余飞龙有可能单独回来,也有可能会带着警察来,不得不防。

负责望风的邓文豪失魂落魄地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快……快……快跑,我们被发现了!”

熊超说:“这里不能再住了,太危险,弄不好我们会被一锅端。我们必须换地方,这样既可以确保安全,又可以等待老五的消息。”没有比这更稳妥的方案,大家一致同意。

……

再次连夜转移,他们在招待所挤了一夜,第二天在附近新租了一间房。四个人躲在出租屋里,深居简出,连说话都不敢太大声,怕引起邻居怀疑。除了必要的采购和出门打探消息,任何人都不准随便外出。

“宰了他们!”

每天深夜,仇皓会出门一趟,去红房子查看动静。他在大门和门框的缝隙之间贴了一张细小的纸条,贴在门的最下角,没有人会注意到。只要有人推开这扇门,封条就被撕开,说明有人来过。

“别让盗墓贼跑了!”

9月22日晚,仇皓从外面回来,大家都不用问,看他的脸色就知道结果了。封条依然牢牢地粘在原处,纹丝不动,余飞龙没来过,警察也没来过。他们每天守着电视看新闻,也没看到任何关于此事的报道,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平静得吓人。

“抓贼啊!”

等了一个星期,余飞龙仍没有任何消息,生死未卜。

紧接着,远处有人打开了手电筒,瞬间把夜幕捅穿。手电筒射出的光柱格外刺眼,越聚越多,在漆黑的夜空中摇晃、交叉,一起向古墓方向涌来。一时间,敲锣声、喊杀声四起,震耳欲聋。

屋内烟雾腾腾,大家一筹莫展。熊超把烟头扔进脸盆,烟灰缸早就装不下了,干脆拿了个不锈钢脸盆代替。为了不引起别人怀疑,所有的生活垃圾都不敢运出门外,墙角处的方便面盒子已堆成了小山。

好似晴天劈雳,几个人突然脸色大变,面面相觑,知道坏事了。声音是从南面的村子里传来的。

“老五那么机伶,我猜他多半是想办法逃出来了。”邓文豪率先打破了沉默。

仇皓心里正犯嘀咕,猛听到有人敲锣。

陈伯杰马上摇头,“墓底离洞口有将近十米,没人在上面帮忙拉绳子,下面的人根本上不来,除非长了翅膀。”

仇皓和陈伯杰在上面拉住绳子,把余飞龙从洞口缓缓地放下去。然后就是焦急的等待,过了二十多分钟,陆续吊上来五个浑身被泥土包裹的梅瓶,却没看到金银珠宝。

仇皓说:“如果老五逃出来了,按说早就该来找我们了,过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来,肯定是失去了自由。”刚开始几天,仇皓还心存幻想,余飞龙突然就闯进来了。随着时间推移,幻想一点一点破灭,他不得不接受现实。

仇皓望向熊超,征求总指挥的意见。熊超说:“今天是老五的吉日,要不让他下去吧,讨个吉利。”熊超正好借这个机会锻炼新人,一专多能一直是他建设团队的目标。

“仇皓分析得有道理。”熊超点了点头,“如果老五被老百姓抓住,肯定会扭送到派出所。他到现在还没回来,说明被拘留了,人应该关在看守所。”熊超曾因打架斗殴被关过十天,对警方的办案程序比较了解。派出所最多只能讯问二十四小时,超过时间要么放人,要么拘留。

“这份生日大礼我要亲手来拿。”

邓文豪说:“我有个亲戚在看守所食堂做厨师,我叫他帮打听一下。”征得大家同意后,邓文豪拿出手机,拨通了亲戚的电话,亲戚答应明天上班后找人去问。

“想抢功啊,乖乖地在上面呆着,别乱动。”仇皓并未松手。

第二天上午,邓文豪接到回电,亲戚说叫人查了在押人犯登记表,号子里没有叫余飞龙的人,最近也没关押过盗窃文物的嫌疑犯。

仇皓拿起安全绳,正准备往腰上套。余飞龙抓住了他手里的安全绳,“我去。”

“既然没逃走,又没有被抓到,老五究竟会在哪呢?”邓文豪茫然地自言自语,“老五不会是……还在古墓里吧?”邓文豪的声音颤抖起来,突然冒出来的念头,让他感到毛骨悚然。

仇皓站在洞口边上,拿电筒往下面照了照,里面黑咕隆咚,像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仇皓觉得嗓子眼有点发干,开起了玩笑,“老五,我下去给你找生日礼物。”这天正好是余飞龙的生日。

仇皓感到轰的一下,仿佛一个炸弹在脑子里炸开。他一直不敢想的事,忽然被邓文豪捅开了。其他人都默不作声,居然无人反驳,也许大家都想到了最坏的后果,只是不说破而已。

“放心,你怕我睡着啊?”邓文豪信心满满,悄悄地往南面的村口方向摸去。

当天晚上,仇皓没和其他人打招呼,一个人悄悄潜回了古墓,发现盗洞口已被水泥封死。

熊超再次叮嘱邓文豪:“老二,招子放亮点,我们挖人家祖坟,若是被抓到,不死也要被打残。”

借着夜幕掩护,仇皓跪在坟前,痛哭流涕。如果自己当时不跑,大不了被打个半死,坐几年牢,余飞龙就不会被活埋在古墓中。就算被打死又怎样,也强过每天都被噩梦折磨。

事先已分好了工:熊超担任现场总指挥,邓文豪负责望风,仇皓下去摸金,陈伯杰和余飞龙在上面接应。

他多么希望余飞龙突然出现在面前,大骂自己禽兽不如,再把自己狠狠地揍一顿。可是冰冷的现实就摆在眼前,仇皓彻底绝望,他知道,余生的每一天都将接受良心的审判。

熊超环视四周,指着天空说,“你们看,老天爷都在帮忙。干完了这票,下周我们去北戴河度假。”每次大的行动之前,熊超都用这种方式做战前动员,给大家加油鼓劲,顺便缓解紧张气氛。

9月24日,仇皓带着噩耗回到出租屋。

前半夜下过雨,天空阴沉,看不到半点星光。周围传来风吹稻浪和虫子的鸣叫声,黑夜显得越发寂静。

熊超说:“我们对不起老五,但是人死不能复生,我们要考虑下一步计划了。东西必须尽快出手,留在手里就是个定时炸弹。明天我去联系买家,拿到钱之后大家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先出去避避风头。”

黑夜,像一张严密的大网,把大地笼罩得严严实实。

邓文豪和陈伯杰都点头同意,只剩仇皓没表态,三双眼睛都看着他。

9月16日凌晨,大功告成。

仇皓说:“你们分吧,我那份不要。”

方案确定后,众人按计划行事。先用洛阳铲探准了墓室的位置,然后在封土堆上打洞。每天凌晨1点到4点挖洞,附近有一个几十亩水面的池塘,鱼塘边上有一个废弃的养鸭棚,挖出来的土都分散倒进了池塘。时间一到立即撤离,绝不贪多冒进,洞口再用杂草覆盖,神不知鬼不觉。他们采用这种蚂蚁搬家的方式,连续挖了十多天,进展顺利。

熊超板着脸问:“什么意思?”

“古墓周围都是水田,但是离村庄太近,容易被村民发现。此地民风剽悍,派出所都不敢进村抓赌。我们的方案要反复推敲,必须做到万无一失……”胆大心细,一直是熊超的作风,这一点仇皓是打心眼里佩服的。能超能当老大,不仅仅是因为年龄大。

“这是老五拿命换来的,你们花得心安吗?”

两年后,熊超在附近的宝丰县探到一座元代古墓,事先已反复踩点,摸清了现场环境。五人聚在饭店的小包厢里密谋,熊超拿出铅笔和一张手绘地形图,在饭桌上铺开。

“那你说怎么办?”

熊超经验丰富,技术过硬,带领大家连干了几票,都顺利得手,收益自然也相当可观。兄弟五人互相信任,配合默契,业务范围逐渐扩展到周边县市。

“送回去。”

五个酒杯碰在一起,一饮而尽。

“你他妈疯了!”

“哥几个都把酒满上,祝咱们创业成功!”

“让它物归原主,我们的良心会好过点。”

“要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

“良心”二字就像是千斤巨石,压得那三个人都抬不起头。陈伯杰哭丧着脸说:“算了,我那份也不要了。不瞒你们说,昨晚还梦见关二爷拿刀砍我,真他妈受够了。”

“好样的!”熊超拎着酒杯站起来,开怀大笑,露出满口黄牙。“我就知道,五大金刚没一个是孬种。”

形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变成了二比二。熊超沉吟半晌说:“好吧,既然大家都这么想,东西不卖了,但是绝不能送回去。回去就是送死,老百姓非把我们活埋了不可。”

余飞龙见大势已定,也不再犹豫,“老大,我跟你干。”

“可以送到公安局去啊。”说话的是陈伯杰,话一出口他就发现不妥,这也是自投罗网。

“又想发财,又怕担风险,世上哪有什么两全齐美的事。”仇皓语调不高,却字字有力, “富贵险中求,老子从来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邓文豪赌气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干脆找个没人的地方扔了总行了吧。”

“你呢?”熊超转头问坐在身边的仇皓。仇皓靠在椅子上闷头抽烟,一直没说话,此时四双眼睛都盯着他。

仇皓面无表情道:“我们已经做错了,再这么干,关二爷不会放过我们的。”

“妈的,要劫就劫皇纲,要嫖就嫖娘娘。”邓文豪喝得脸红脖子粗,激动得拍桌子,“干他娘的!”

“要不送到博物馆去?”陈伯杰提议,“就说是在建筑工地上挖到的,不会有人起疑心。”

陈伯杰马上附和,“咱一没文化,二没有钱的爸爸,没风险的好事哪能轮得到咱们头上?”

仇皓点头赞同,“这倒是个办法。”

这句话戳到了余飞龙的痛处,那条新闻他是看了的。余飞龙家在农村,高考落榜后就到建筑工地搬砖去了,干活危险他不怕,少得可怜得工资经常被拖欠,让他觉得毫无尊严。

熊超环视众人:“谁去送?”

“你以为在工地砌墙就没有风险吗?”说话的是老二邓文豪,“昨天的新闻你们看了没?一个农民工在工地上干活,被楼顶上掉下来的钢筋刺穿身体,成了烤串,当场就挂了。”邓文豪虽没有直接表态,立场已明了。

大家都默不作声,到手的宝贝瞬间变成了烫手的山芋。

老五余飞龙胆子最小,说出了心中的忧虑:“倒是一门好生意,就是风险太大,抓到要坐牢吧?”

仇皓说:“我去。”

听熊超讲完,大家才明白,他说的“古董生意”,原来是盗墓挖坟。熊超结识了一些道上的人,加入了一个盗墓团伙,难怪这几年闷声发大财。熊超是有大志向的人,不甘心一辈子给人跑腿打杂,通过这几年跟班学习,他已经掌握了盗墓的全套技术,连销售渠道都有现成的。如今时机成熟,熊超想出来独立创业,急需建立自己的工作团队。

另外三个还是不吭声。

“我这几年其实是在做古董生意,以前瞒着弟兄们,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梳着大背头的熊超把最新款的诺基亚滑盖手机放在桌上,举手投足都是老板气质。

仇皓读懂了沉默背后的潜台词,“你们怕我一个独吞,那就大家一起去。”

“做梦都想啊。”老四陈伯杰说出了大家的心声。陈伯杰在一家汽车修理厂当学徒工,头发丝里都是机油味,脏累苦不说,还整天挨训斥,早就不想干了。

熊超叹了口气,“好吧,明天咱们兄弟四个都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弟兄们,想不想发财?”熊超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

听到“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八个字,仇皓忽然有一种想大笑的冲动。信任,就像一件华美的瓷器,哪怕裂开一条细微的小缝,再也回不到当初。

直到有一天,熊超在五星级酒店订了一间豪华包厢,把大家全部叫拢。五个人喝光了三瓶白酒、两瓶洋酒,熊超拿出一包软中华,给每个人分了一支。

次日上午,熊超、邓文豪、仇皓、陈伯杰四人带上那五个梅瓶,去了东风市博物馆。没想到的是,馆长办公室居然还有个记者,好在一切顺利。馆长叫他们留下联系方式,仇皓报了一个传呼号,这个号码半年前就停机了,不必担心被找到。

高中毕业后,熊超成了五兄弟中最先富起来的人,而其余四人还在苦哈哈地打工混日子。熊超出手阔绰,每次喝酒聚会都是他买单。兄弟几个羡慕得要死,都想跟着他混,熊超却一脸神秘,守口如瓶。

走出博物馆的大门,每个人都长出了一口气。熊超宣布就地解散,等避完风头再联系。大家挥手告别,笑说着“再见”,其实心里都清楚,再也不会见了。

十五年前那个漆黑的夜晚,仇皓一直想从记忆中抹去,可是越想抹掉,回忆反而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