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枫拨通王三牛的电话：“目标已上车，做好准备。”
仇皓一身短衣短裤，手里拎着一个蓝色运动包，从楼梯间出来。他站在原地，左右看了看，似乎在回忆昨天停车的位置。然后他向右转，往前走出十多米，走到一辆黑色丰田霸道旁，打开车门进了驾驶室。
“好嘞！”耳机里传来王三牛铿锵有力的声音。
6点5分，目标出现。
“保持通话。”
江枫拿出蓝牙耳机连上了手机，然后打开微信，从通讯录里找到王三牛的名字，点击“共享实时位置”，王三牛的位置马上出现在手机地图上。
“明白。”
王三牛另有重要任务，不能跟随江枫一起进入房间。王三牛马上想到了陈静，她可以协助拍照，而且绝对可靠。王三牛是这方面的专家，早就看出陈静对江枫有意思。江枫想了想，的确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果然，陈静听说要和江枫一起行动，欢天喜地就答应了。
丰田霸道调好头，上了小区主路，往北门方向驶去。一辆蓝色出租车立即启动，尾随其后，开车的是王三牛，他的任务是负责盯车。王三牛双手稳稳地扶住方向盘，“目标已驶出北门，你可以行动了。”
江枫再次把目光投向窗外，心里有点打鼓，也许把陈静带来是个错误。在没有搜查证的情况下，江枫单独一人秘密潜入居民家中，万一被业主诬告图谋不轨还真说不清，有两个人同时进去就好得多，可以互相作证。
“好的，你小心点。”
“行，这次一定请。”江枫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那次随口说的一句话，她居然牢牢记在心里。
“放心，丢不了。”
“请我吃大餐，去年你答应过的还没兑现呢。”
江枫看了下手机地图，王三牛变成了一个小红点，正在向远离小区的方向移动。江枫对陈静说：“走吧，咱们上去。”
“当然是要感谢的……”
二人从面包车上下来，从仇皓出来的单元口进去。这是一幢高层住宅，总共二十二层，仇皓住在十六楼，有两部电梯可以上去。
“那你打算怎么谢我？”
从电梯口出来，走到1602室门口，江枫拿出开锁工具拨弄几下，咔嗒一声，门开了。陈静从相机包里拿出两双蓝色鞋套，二人套好鞋套进门，轻轻关上门。江枫再次看手机，地图上的小红点在向东风大桥方向移动，王三牛跟踪顺利。
“今天真是辛苦你了。”
进门就闻到香火的味道，像走进了寺庙。与客厅相连的阳台上设置了一个神龛，供着关公像，面前插着三支点燃的香。
“嗯，同帅哥这么早出来还是头一次。”陈静打了个哈欠。
“我怎么感觉我们像在做贼，要是那个人突然回来了怎么办？”陈静脸上的表情有点僵硬。她以前勘查现场都是跟随大队人马行动，声势浩大，像这样偷偷摸摸地潜入现场还是头一回，难怪会有点小紧张。
“没起过这么早吧？”江枫没话找话。
“不用担心，时间足够。”江枫说，“我们早就摸清了，他游完泳回来，最快也要一个半小时。”
“哦，那就不用急。”陈静又向他靠拢了一点。
“那就好。”陈静把单反相机挂在胸前，准备拍照。
“是吗？”江枫又低头看了一眼手表，“还没这么快。”
三室两厅的房子，面积约一百多平米。两间朝南的房间，一间是主卧室，一间是书房，另一间朝北的房间用来堆放杂物。室内装修比较简单，里面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也没有女人和小孩的生活用品。
车内空间狭小，淡淡的洗发水香味弥漫开来，互相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江枫的目光有点局促，看看外面又看看手表，似乎朝哪看都不对。陈静倒是显得落落大方，歪着头问：“你不停地看表，是不是很急？”
江枫戴上手套，先从客厅搜索，凡是动过的物品都要恢复原状，因此速度不快。搜完客厅后走进卧室，床头柜上有一瓶农夫山泉矿泉水，江枫拿在手里摇了摇，看不出什么问题。
陈静是南湖区刑警队最漂亮的警花，两年前考入警队，负责现场勘查和刑事照相。为了不引起别人注意，按照江枫的建议，陈静特意拿了一副羽毛球拍在手上。她今天穿了一身白色运动服，短衣短裤，雪白修长的大腿裸露在外面。
“糟了，目标突然调头！”耳机里传来王三牛焦急的声音。
小区的车位很紧张，为了抢占最佳观察点，昨天下午下班之前，江枫就把面包车停进了预定位置。右前方十多米就是仇皓住的单元，从这个位置可以很方便地观察人员进出。
“他要去哪？”江枫手指按在耳机上。
男的是江枫，女的是陈静。
“不知道，可能是要回家。”
一辆银色面包车夹在车队中间，车窗玻璃贴着深色车膜。一个身穿练功服、手拿木兰扇的大妈在面包车旁停下，哼着小调对着车窗玻璃照镜子，整理发型，赫然发现里面坐着一男一女，四只眼睛一起看着她。大妈吓得一溜烟跑了。
“估计他还有多久能到家？”话一出口，江枫马上反应过来，这是多此一问。如果仇皓原路返回的话，出去时用了多长时间，返回的时间也会大致相同。
5点30分，江岸华庭小区的行人还不多，这时候起床的，大多是出来晨练的人。小区主路上停满了车，只留下半边单行道供人行走。
“差不多十五分钟，要不要继续跟？”
8月22日，晨曦微露，城市和大地一同醒来。
“你调头了吗？”江枫问。
“好兄弟！”江枫拍了下他的肩膀，拿出一张A4纸，上面是手绘地形图。“我们研究下具体方案。”
“已经调头了。”
“啥也不说了，我跟你干！”王三牛了解江枫的性格，这么重要的事决不会随便乱说，既然已经说出口了，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继续跟。”
“听好，我要说人话了。”江枫走近两步，逼视王三牛，“干还是不干？”
“再跟我就要暴露了。”
“老大，你是不是哲学家附体了，说人话好不好？”
“你已经暴露了。”江枫语气平静。
“先静之再思之，有五六分把握即做之。”这是曾国藩说过的话，江枫随口吟了出来。“风险与收益并存。”
“妈了个巴子！”王三牛急得差点跺脚。
王三牛心领神会，还是忍不住担心，“这么贸然进去是不是太冒险了，有多大把握？”
江枫听到汽车引擎急加速发出的巨大声浪，看来王三牛是豁出去了。江枫必须迅速做出决定，好不容易进来一趟，不能就这么空手而归。
“不一定。”江枫摇头道，“如果他的任务没完成，还想留着继续使用呢？”
陈静问：“现在怎么办？”
“哪有这样的傻逼，杀了人还把凶器藏在家里，替警察保管证据？”王三牛又抛出一个问题。
江枫小心翼翼地把矿泉水放回原处，目不斜视，“继续找，我们还有十五分钟时间。”
“没错，万一找到一把洛阳铲什么的就赚大发了。”
丰田霸道开进小区，车子停稳后熄火，仇皓从副驾驶座位底下拿起一把棒球锁，推开车门下车。他向左右看了看，朝单元门口走去。
“我懂了，打枪的不要，悄悄的进村。”
江枫搜完了卧室和书房，向后面的杂物间走去，王三牛的声音再次响起：“老大，目标上楼了，快撤！”江枫能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
“我说了要搜查吗？”江枫笑盈盈地看着他，“我们只是去老朋友家串串门，刚好主人不在家。”
“他走楼梯还是电梯？”
“搜查？”王三牛眼珠转动，马上反应过来，“倘若啥都没找着，打草惊蛇恐怕不好吧？”
“看不见，都有可能。”
“也许我们应该去仇皓家里看看。”江枫若有所思道。
江枫让陈静先出门，他自己断后，轻轻关上防盗门，把门反锁好。房子是两梯三户结构，陈静已冲到电梯门口，同时按动了左右两部电梯向下的按扭。
“接下来咋办？”王三牛问。
江枫急忙向她招手，示意走楼梯。陈静反应极快，马上转身跑到楼梯口，刚要下楼，手腕忽然被牢牢钳住，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把她往上拉。江枫低声道：“往上走。”
“这不奇怪，恶贯满盈和高尚情操完全可以比肩而立。”
江枫刚才锁门时，脑子同时在高速运转，短短几秒钟，他已经把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全都计算了一遍。此时，无论乘哪部电梯还是走楼梯下去，都有可能与仇皓迎面相撞。只有从楼梯往上走，才是最保险的策略。
“一个舍身救人的活雷锋，会是连环杀手吗？”王三牛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江枫拉着陈静，一口气冲到了顶楼。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剧烈运动的缘故，陈静满头大汗，脸色苍白，手按住胸口，大口地喘气。白色运动衫被汗水浸湿后紧贴在胸前，几乎变成透明色，高耸的胸部轮廓清晰可辨。江枫眼角余光从她的胸前扫过，心里不禁扑通乱跳，马上移开了视线。
“你只要站在仇皓的角度想一想就能理解了。”江枫说，“一旦他承人救人，马上就全变成全市的名人，这才是他最担心的。一个人如果心里有鬼，最害怕曝露在阳光之下。”
“没事了，再等几分钟，我们就可以下去。”
“真他妈奇了怪，明明是做了件大好事，为啥不敢承认？”
“天塌下来有你顶着，我怕什么？”陈静莞尔一笑，突然挽住了江枫的胳膊。
“如果仅凭这个背影，我还不敢肯定是他。”江枫指着报纸说，“我那天去见仇皓时，他的手背上有新鲜伤痕，可能是救人时不小心碰伤的，他身上的衬衫刚好也是新买的，把所有这些巧合加在一起就不是巧合了。”
仇皓从楼梯间出来，走到门口，掏出钥匙开门。仇皓双手握着棒球锁，在各个房间巡视了一遍，没发现异常，扑通乱跳的心稍微平静。
“长得像的人很多，何况只是一个背影。”
回到客厅，仇皓在沙发上坐下，点着了一根烟，很多年没抽过烟了，他觉得自己抽烟的姿势有点笨拙。袅袅的烟雾升起，他把刚才的事情从头到尾又捋了一遍。
“错不了，就是他。”江枫十分肯定地说。
清晨马路上的车不多，从小区出来，仇皓就从后视镜里看到一辆蓝色出租车，一直跟在身后。他多了个心眼，经过一个红绿灯路口时，前面是绿灯，数字显示还有十秒钟变成红灯。他突然刹车，把车停在了白线后，眼睛紧盯着后视镜。
“妈了个巴子，咱们是不是搞错了？舍身救人，活雷锋，满满的正能量啊。”王三牛面前的桌上摆着早晨刚出的报纸，照片放得很大，是一个攀在防盗窗上的黑衣人背影。好几天过去了，报社仍在锲而不舍地通缉“托举哥”。
蓝色出租车居然老老实实地停在自己身后。右边的直行道明明是空的，后面的车只要往右轻带方向盘，就可以抢在红灯点亮之前通过，这显然不是的哥的作风，全中国的的士司机都是分秒必争、见缝插针的。仇皓心里有数了，穿过十字路口之后，马上调头返回。不出所料，蓝色出租车又跟来了，一直跟进了小区。
寻人工作仍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但是仍未发现陈伯杰的下落。“五大金刚”中，老大熊超被杀身亡，老二邓文豪遇袭昏迷不醒，下一个受害人很可能是老四陈伯杰。如果能尽快找到陈伯杰，不仅能阻止凶手的杀人计划，还有可能揭开案件的全部真相。
是谁在跟踪自己？他首先想到了那两个警察，上次去鬼市他们就跟过。假如不是警察还有谁，难道是他？
这几天，邓文豪的案子有了新进展。经市局刑侦支队研究决定，“5·10”熊超被杀案与“7·13”金店杀人案并案侦查，案件交由南湖刑警大队主办，江洲区刑警协助。专案调度会刚结束，刘国保立即向江枫办理了案件移交手续。
不管是谁，现在都要万分小心。
做这些工作时，江枫没有告诉任何同事，江枫不是抢婴案的经办人，这只能算是他的个人行为。
一根烟抽完，仇皓还是觉得不踏实。他再次走进卧室，目光落在床头柜上的矿泉水瓶上，看到“农夫山泉”四个字，耳根顿时轰的一下，仿佛血液在倒流。
昨天下班后，江枫约见了饭饭的母亲。她当时几乎崩溃，意识模糊，只知道孩子没了，案发时的细节一概不知。饭饭的母亲依然对江枫充满怨恨，认为是警方的失误才造成了孩子的悲剧，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江枫并未为自己辩解。他本来就不是来求她谅解的，与其把心思花在那上面，不如想办法找出凶手。
仇皓每天晚上睡觉前，都必须放一瓶水在床头。早上起床后再检查水瓶是否摆正，标签正面必须朝向墙壁，否则就会心慌不安，担心有灾难发生。这是在地震中落下的毛病，医生说是强迫症，他想改却改不掉。
江枫见到了“老陈醋”，调取了他当天拍摄的全部视频和图片，反复查看后，没有发现有价值的信息。随后，江枫又电话联系上了“独孤漠然”，此人正在欧洲采风，一个星期后才能回国。除了耐心等待，别无良策。
现在，“农夫山泉”四个字是面向门口，矿泉水瓶被人移动了。有人进来过！
案发前一天晚上，“老陈醋”在群里发消息，问有没有人去如月湖公园航拍，只有“独孤漠然”一人响应。4月21日下午，“老陈醋”开车顺路接到“独孤漠然”，二人在公园拍摄了不到两个小时就返回了，时间大约在3点到5点之间。
仇皓心念电转，迅速冲到北面的杂物间，搬开上面的杂物，打开一个装瓷器的旧纸箱。把瓷器拿出来，下面是一个报纸包裹的长条形物体，揭开发黄的报纸，露出一把生锈的洛阳铲。东西还在，悬到嗓子眼的心又搁回去了。
“老陈醋”其实不老，三十多岁，在政府机关工作，摄影爱好者，是无人机爱好者协会里的活跃分子。
如果警察下次再来，就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仇皓凝视手里的洛阳铲，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