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枫发现话题正在跑偏,赶紧把缰绳拉回来,对熊伟峰说:“方便把邹老师叫过来聊聊吗?”
樊老师马上附和:“学生写作文,一写到老师,就是燃烧自己照亮别人。每次看到我都汗颜,真没那么伟大。”
“邹老师早就不在这里了,她后来考上了公务员,到广东上班去了。”熊伟峰把目光移向樊老师,“走了多久了?”
熊伟峰连连点头,“如果其他学生家长都有你这样的认识,我们的工作就好做多了。”
樊老师说:“有十几年了吧。”
江枫说:“这不奇怪,每种职业都有自己的难处。老师有教不好的学生,警察也有破不了的案子,没有谁是万能的上帝。”
江枫微微点头,“熊校长,你刚才说,先是一个叫余飞龙的学生挨了老师批评,然后仇皓就替余飞龙出头,报复邹老师。这么说来,这两个人的关系应该非常要好吧?”
“好笑吧?”熊校长满脸自嘲,“这么大一个学校,连一个差生都管不了,反而被学生要挟。”
樊老师接过话头,“没错,这两个人的关系确实非常好,都是‘五大金刚’的人。”
“邹老师这么做,其实是为了自保。”江枫不禁唏嘘。
江枫望向樊老师,“五大金刚?”
“邹老师非常害怕,一旦把仇皓开除,可能会招来更大的报复,所以才为他苦苦求情。这种人惹不起就躲吧,只要拖到高三毕业,噩梦自然就结束了。”
樊老师说:“‘五大金刚’是一个组合,也不知道是谁给他们起的名字,学生都喜欢给别人起外号。这五个人都是校足球队的,听说还结拜了兄弟,平时同吃同住,形影不离,称霸校园,无人敢惹。”
江枫问:“这里面有什么隐情吗?”
江枫身体微微前倾,“哪五个?”
“那件事情很影响很大,我们也是不得已才向其他老师隐瞒实情的。”熊校长望着樊老师说,“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现在说出来也无妨,邹老师那么卖力地为仇皓求情,其实动机谈不上有多么高尚。”
“仇皓和余飞龙都是,另外几个我就想不起来了。”
“原来是这样啊。”坐在旁边的樊老师恍然大悟道,“品行这么恶劣的学生,学校不仅不开除,连个处分也没给。我们这些老师背后议论时都感到兔死狐悲,校方不给老师撑腰,叫我们以后怎么敢管学生。”
“邓文豪这个名字有印象吗?”江枫提示。
熊校长看了王三牛一眼,“当时我找仇皓谈过一次话,也是这么说的。我对他说,这次是邹老师宽宏大量,你才没被开除,以后要知恩图报努力学习,用优异的成绩报答老师。仇皓并没有表现出特别感激的样子,只是保证以后不会再欺负邹老师了。”
“对,对,邓文豪也是,你一说这个名字我就有印象了。”樊老师拍了下光光的脑门,突然大笑起来,“这个邓文豪语文从来没考及格过,作文更是写得狗屁不通,偏偏起了个这么霸气的名字,笑死人。”樊老师讲得眉飞色舞,几个人都笑了。
一直没说话的王三牛忍不住插嘴:“这个邹老师真是菩萨心肠,换成我早让他滚蛋了。”
“五大金刚”已确认三个,还差两个身份不明。江枫从包里拿出一张发黄的老照片,“樊老师,你看看照片上这四个人,有没有‘五大金刚’的人?”
江枫在记事本上写下“余飞龙”的名字。
樊老师看了看照片,眼睛望向熊伟峰,似乎在求助。熊伟峰接过照片,“隔了这么久,样子倒真记不起来了,我看能不能找到那一届的毕业照,对比一下就知道。”
“我记得那年的高三上学期,新来了一个姓邹的英语老师,经常带着她的泰迪犬到教室来。有一次,一个叫余飞龙的同学上课捣乱,邹老师批评了他几句,可能言语有点过重吧。第二天,邹老师就哭着来向我告状,她的泰迪犬被人摔死了,挂在操场的球门框上悬尸示众。很多同学都看到是仇皓干的,学校研究后本来决定要开除他,后来是邹老师跑到校长办公室给仇皓求情,才没把他开除。”
熊伟峰挪开椅子,走到文件柜旁蹲下,打开最底层的柜门翻找起来。几分钟后,熊伟峰找出一张12寸的毕业照。照片塑封过,保存完好,画面很清晰,背面按站位顺序打印了每个学生的名字。
“哦。”江枫打开了记事本,放在膝盖上,“比如说?”
熊伟峰和樊老师仔细辨认后,认出毕业照站在最后排中间的五个男生就是‘五大金刚’,这五个人的姓名分别是:熊超、邓文豪、仇皓、陈伯杰、余飞龙。再与江枫带来的照片进行对比,认出献宝的四个人是:熊超、邓文豪、仇皓、陈伯杰。
熊伟峰双手抱着茶杯,“我教过那么多学生,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像仇皓这样的,还是头一次遇到。”
江枫记下名字后,合上记事本,问熊伟峰:“这五个人的学籍档案能找到吗?”
江枫说:“熊校长,要不咱们先从仇皓聊起吧?”
“这项工作是我分管的,应该没什么问题,我来安排一下吧。”熊伟峰打了一个电话,然后吩咐樊老师去拿档案材料。
正思忖间,樊老师进来了,搬了一把椅子在旁边坐下。樊老师是个精瘦的中年男子,尖尖的下巴,脸膛黝黑,看上去比熊伟峰小几岁。听说对面坐着的是两个警察,樊老师脸上有些拘禁。
樊老师出去之后,江枫问:“这五个人既然都住校,应该不是城里的学生吧?”
副校长的办公室宽敞明亮,绿意盎然,发财树、绿萝、万年青长得郁郁葱葱,里面布置得跟小花园似的。江枫想起政协秘书长陈绍国的办公室,看来养花种草是中老年男人的标配。江枫不讨厌花花草草,却没耐心去照料,养过一些全都夭折,心里常怀内疚。也许年纪大了心境就会转变吧,不知道自己将来变成了大叔会不有会有这种雅好,他想。
“这倒不一定。”熊伟峰说,“别看十七中现在的是闹市区,二十年前还是城乡结合部,住校生大多是附近农村的学生。也有一部分是附近企业的学生,家长没时间管,就让他们住 校了。”
熊伟峰立即收敛笑容,坐直了身体,“我把樊老师也叫过来吧,当年是我们两个搭班,我教数学,他教语文,有两个人互相补充会更清楚点。”熊伟峰抓起办公桌上的座机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毕业之后,你还听过他们的消息吗?”
“一个小案子。”江枫不想说得太细,只好含糊其辞。“我们这次来,主要是想了解下这两个人在校时的表现。”
“这五个人高考全部落榜,9月份他们又想来复读。我本来是打算收下他们的,但是学校坚决不收了,好不容易送走了这五个瘟神,哪敢再引狠入室,后来就不知道他们去哪了。他们班上组织过两次同学聚会,这五个人也没参加过。”
“这两个人是不是干了什么坏事?”熊伟峰刚问出口,似乎觉得不妥,“好像我不应该打听吧?”
又聊了些教育方面的话题,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樊老师回来了,手里拿着五张学籍表复印件。江枫和王三牛交换眼神后,起身告辞,“多有打搅,给你们添麻烦了。”
“看来人还是不能太老实。”江枫笑着感叹。
“是我们的教育工作没做好,给社会添麻烦了。”熊伟峰一脸真诚。
“仇皓和邓文豪是我带的最后一届毕业生。”熊伟峰端起办公桌上的大号紫砂杯,喝了两大口。“说来也怪,我当了那么多年教书匠,那些认真学习的尖子生基本都忘了,反倒是几个问题学生令人难忘。”
江枫肃然起敬。他想起了《窗边的小豆豆》里的小林校长,不管在任何时代,无论哪个行业都有像熊伟峰这样理想主义者。他们从事着最平凡的职业,却从未放弃心中的信仰,正因为有这些人的存在,社会才充满生机和希望。
“熊校长,没想到你记性这么好。”江枫心中暗喜,并不是每次出门都那么倒霉,偶尔也会有好运降临的时候。来之前他还有点担心,就算找到了当年的任课老师,可能也记不起来了,毕竟过了这么长时间。
回来的路上,“五大金刚”仍在江枫脑海里盘旋。这五个人形影不离,去博物馆献宝的却只有四个,唯独余飞龙不在其中。为什么少了一个?
因为是暑假,校园比平时安静得多,老师也是轮流排班。接待他们的是副校长熊伟峰,江枫简要说明来意后,熊伟峰一脸惊喜道:“你们算是找对人了,我当年就是那个班的班主任。”熊伟峰五十多岁,头发自然卷,鼻梁上的近视眼镜往外翻,可能是镜片的度数不够。
江枫预感到,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第二天上午,江枫和王三牛到了东风市十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