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们刑警队的名侦探江枫。”王三牛指着江枫介绍道，“局里对这个案子非常重视，特意加强力量，案子现在由他主办。”
金店老板娘刘艾月身材高挑，目测至少在一米七以上，在娇小玲珑的南方女性中，算得上是鹤立鸡群了。她穿一身碎花连衣裙，长发披肩，皮脸白皙，脸上看不到半点皱纹，体型也保持得很好。江枫暗暗称奇，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她年近四十，顶了天也只敢往三十岁猜。
江枫脸上有点不自在，王三牛的套话说得越来越溜了，张嘴就来，连草稿都不用打。这种本领可能是与生俱来的，江枫永远都学不会。
见面地点约在医院附近的一家咖啡厅，刘艾月在二人对面坐下。
“辛苦你们了。”刘艾月说话轻声细语，声音也很好听
当日下午，江枫决定去见邓文豪的妻子刘艾月。王三牛之前见过刘艾月，电话打通后，她说在医院。
“应该的。”江枫点头道，“喝点什么？”
理清了思路，江枫明确了两个侦查方向：一是从凶器、口罩、摩托车等作案工具入手，以物找人；二是全面调查受害人邓文豪的社会关系。
“不用，我带了水。”
查明杀人动机，是破案的另一个关键。杀人动机无非就是那么几种：财杀、情杀、仇杀、激情杀人。凶手既然不是来抢劫的，财杀首先可以排除。激情杀人通常是临时起意，事先不会有预谋过程，更不会蒙面和准备凶器，这一项也可以排除。剩下的只有情杀和仇杀了， 这两种情况都要从受害人的社会关系入手。
“邓文豪现在情况还好吧？”
江枫把手机横过来倒过去，从不同的角度反复看，恨不得钻到手机里面去，还是一头雾水。假如它是一种工具的话，应该属于一个非常冷门的行业，查找的难度会比较大。但从另一个角度看，越冷门的东西越有价值，一旦验明正身，就可以把嫌疑人圈定在一个极小的范围内。
“不好。”刘艾月脸上愁云密布，“在重症监护室，还没脱离生命危险。”
如果是预谋杀人，情况就有所不同。由于有足够的时间去准备，要么先去买一把刀，要么就是身边最容易获得的工具，这跟嫌疑人的身份和职业有关。杀人的工具有无数种，凶手为什么单单选中了这个“四不像”，它能否反映出凶手的职业特征？
“医生怎么说？”
如果是没有预谋的激情杀人，由于嫌疑人事先毫无准备，基本上会就地取材，拿到什么就是什么。菜市场凶杀案的凶器可能是一把砍骨刀；建筑工地发生斗殴，一方可能会捡起一块砖头拍向对方的脑袋；如果案发现场在汽车修理厂，凶器也许会是一把大号扳手。临时起意的杀人案中，凶器与现场环境紧密相关。
“我找过好几个专家来会诊，他们说这种脑干损伤造成的深度昏迷，前三个月最关键，昏迷的时间越长，醒来的可能性就越小。”
任何物品都可以成为杀人工具。
“你老公正当壮年，身体底子好，恢复起来会很快的。”江枫安慰道。
江枫盯着手机发呆，它到底是个什么玩艺儿？
“但愿吧。”刘艾月轻轻叹息一声，从棕色的LV包里拿出一小瓶矿泉水，拧开瓶盖，抿了一小口。那个牌子的矿泉水，江枫在超市里见过，一小瓶卖八元。
王三牛走访了五金商店、铝合金店、铁艺店、汽车修理店、建筑工地，甚至打了墙上的小广告电话，把一个疏通下水道的人骗过来问，所有人都说没见过这个东西。王三牛顶着烈日跑了一整天，累到吐血，一无所获。
“家里出了这种事，你也要注意保重身体。”江枫说。
图片发到了刑警队的微信群里，这帮人早就习惯了猜谜语，马上开动脑筋发挥各种奇思妙想，却没一个说得出名堂来。一个老刑警说：“兴许是哪个行业的专用工具呢？”这句话倒是提醒了王三牛，马上去调查走访。
“谢谢！”刘艾月报以感激的微笑。
第一次见到这张图片，江枫也不禁傻眼，从没见过这个奇形怪状的家伙，难怪王三牛叫它“四不像”。那是个半圆筒状的铁家伙，长约三四十公，像一截从中间剖开的毛竹。两头又很奇怪，一头是尖的，另一头有细圆的短柄。
“你天天往医院跑，小孩有人照顾吗？”
回到办公室，江枫拿出手机，再次凝视凶器。
“还好两个小孩都上学了，家里请了个阿姨洗衣服做饭。这段时间，我娘家的父母都搬到我家去住了。”拉了几句家常，刘艾月似乎对这个新来的警察有了几分好感。
“嗯，凡事往好处想就会越来越好。”江枫嘴角掀起一抹浅浅的笑容。
“那就好。”江枫点头道，“你家的金店开了多久？”
“烧不死的鸡就是凤凰。”
“有十多年了。”刘艾月略加思索道。
江枫刚走到门口，忽然被万志强叫住。
“经营方面的事情，你有没有参与？”
“也许是巧合吧。”江枫笑道，“如果不是，那这个案子就越来越有意思了。”
“生意上的事情一直都是他管，我从来不过问。”
“这么巧！”万志强当即愣住，“凶手怎么会知道他的生日？”
“你老公有没有和什么人结过仇？比如说同行竞争，或者与顾客、店员发生过什么纠纷没有？”
“7月13日案发那天，刚好是邓文豪的生日。”
“应该没有吧，我不知道。”刘艾月想了想说，“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老公其实是个和事佬，遇到什么麻烦事，他宁愿多花钱自己吃亏，也不跟别人争。”
“什么？”
“他和谁有大额债务往来吗？”
“对了。”江枫忽然道，“昨天我查阅案卷时发现一件有趣的事。”
“没有。”刘艾月非常肯定地说，“这方面他一向很谨慎，从不欠别人的钱，也不会借钱给别人。”
万志强望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内心充满了欣慰。快三个月没见，江枫身体更结实了，原本麦色的皮肤晒得更黑了，明亮的目光依旧锐利而坚定，只是眉宇间多了一份沉静。那件事似乎并未对他造成太大的打击，年轻人总是要历练的，经历一些事情不见得是坏事。
原来是个小气鬼，江枫暗想。“我们查到，7月13日案发那天刚好是你老公的生日？”
“嗯。”江枫微微点头。
“那天晚上本来是要给他祝生日的，酒店包厢都定好了，谁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刘艾月又叹息一声，忽然想起了什么，“这些跟案子有关系吗？”
“继续查，总不可能是地里长来的吧，他妈的！”万志强信心十足，久违的霸气又回来了。万志强站了起来，双手撑在桌面上，脸上绽放出兄长般的笑容，露出两排大板牙。“江枫，你来了我就放心了。”
“我们尽量多了解一些情况，也许对破案有帮助。”江枫端起面前的玻璃杯，喝了口茶。绿茶泡得太久，叶片已发黄，味道发涩。
“那个东西的确很奇怪。”江枫微微皱了下眉，“我问过很多人，都说没见过。”
“你们结婚多久了？”
“死不死活不活的，真他妈吊人胃口。”万志强又点上了一根烟，“凶器你怎么看？”
“差不多十年。”
“我还没来得及去医院，听王三牛说希望很渺茫，可能会变成植物人。”
“邓文豪是否与其他人有过感情纠葛？”江枫补充道，“我指的是婚外情。”
万志强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一点他的想法和江枫一致。“邓文豪能醒过来吗？”
“没有。”刘艾月马上摇头。
“现在还不清楚。”江枫摇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很可能是熟人作案。所以凶手才不惜代价要隐藏犯罪目的，一旦真实犯罪目的暴露了，他就很危险了。”
“确定没有，还是你没发现？”
万志强又问：“杀人动机是什么呢？”
“有区别吗？”
凶手最想隐藏的东西，对于警方而言，就是最有价值的线索。
“为了不遗漏任何线索，我们要把所有可能性都考虑进去。”江枫耐心解释。
抢劫属于典型的侵财型案件，通常没有特定的嫌疑对象，专案组起初就是按照抢劫案的侦查思路去调查的，结果走入了死胡同。杀人案就不同了，凶手与被害人之间往往会存在某种关联，嫌疑人的范围要小得多。
“那我只能说没发现，不过我相信他不会和别的女人有什么关系。女人的直觉是很准的，如果他有那方面的苗头，我肯定能看出来。”
金店这个行业非常特殊，里面存放的都是贵重物品，最重要的安全任务就是防抢防盗。当一个手持凶器的蒙面人冲进正在营业的金店时，几乎所有人都会首先想到抢劫，凶手正是利用了人们这种思维定势，演了一出戏。
“我明白了，谢谢！”江枫点点头，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这是我的电话，如果邓文豪醒了，请务必在第一时间通知我们。”
“高明！”万志强豁然开朗，忍不住敲了下桌子。
“好吧。”刘艾月伸出两根手指，很不情愿地接过名片。
“如果他用常规的思路作案，从现场就能看出是杀人案，警方就会按照故意杀人案的思路去侦查，全面调查受害人的社会关系，凶手担心迟早会查到自己头上。所以，他要想方设法隐藏真实犯罪目的，把杀人案伪装成抢劫案，扰乱警方的侦查视线，这样一来他就安全多了。凶手冒险在金店动手，只不过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这点很重要，拜托了。”江枫再次强调，“如果你还想起其他的事情，随时可以告诉我们。”
“说下去。”
“你只要说一次我就记得。”刘艾月再也不掩饰内心的不满。
“也许是为了防范一个更大的风险。”江枫沉吟道。
谈话结束，刘艾月先走了。外面天色已黑，路灯都亮起来了，门前马路上的车流已堵成了一条火龙，江枫和王三牛决定在咖啡厅吃完饭再走。在等餐的间隙，王三牛嘟囔道：“皇天不负有钱人。”
“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江枫笑着问：“又受了什么刺激？”
“白天在金店行凶杀人，的确是要冒很大的风险，凶手心里应该很清楚。”
“邓文豪那个矮冬瓜，长得丧权辱国，没钱能娶到这么漂亮的老婆？”
直到那根烟烧掉了大半截，万志强才不紧不慢地说：“凶手如果真想杀人的话，按说越低调越好，最好是月黑风高时找个人少的地方下手，保险系数更高。光天化日在公共场合动手，风险太大，凶手不会想不到这一点吧？”
“这可不一定，说不定人家结婚的时候还是个穷小子，跟钱没关系。”
江枫重新归队，万志强顿觉身上的担子轻了不少。如果说自信是一种选择，那么信任就是一种习惯。江枫不在的这段日子，他总觉得力不从心，就像汽车引擎少了一个缸工作。万志强深信，江枫的到来之日，就是此案的转机之时。可是他没料到，江枫一来就扔出这么大一颗重磅炸弹，炸得他有点措手不及。
“倒也是。”王三牛说，“第一次看见刘艾月，你猜我想到了什么？”
万志强点上一根烟，重新靠在了椅背上，陷入了沉思。
“鬼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江枫端起茶杯，静静地看着王三牛，不知从他嘴里又要冒出什么不着边际的话来。江枫只比他大五岁，二人的思维却常常不在一个频道上，仿佛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物种。
江枫点头道：“综合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凶手真正的目标并非财物，应该是金店老板邓文豪，这是一起精心谋划的故意杀人案。”
“武大郎和潘金莲。”王三牛说。
刑警大队长的办公室仿佛刚被小偷洗劫过，兵荒马乱的样子，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烟屁股味道。万志强身体略微前倾，目光在江枫脸上聚焦，“谋杀？”
“你这张破嘴也太损了。”江枫大笑，忽然想起了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7月22日，案发第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