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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大海捞针

在穿上警服之前,王三牛还不叫王三牛,老王原本给他起了个正儿八经的名字——王犇。去年夏天,他刚加入南湖分局刑警队时,局里召开新民警座谈会,李局长念到他的名字时突然卡住了,不知道“犇”字怎么读,好一阵尴尬。李局长似乎很敌视这个“犇”字,“你这个名字不接地气,以后怎么密切联系群众,不如叫王三牛得了。”

老王不禁大跌眼镜,没想到这小王八蛋居然会去当警察。由他去吧,两害相权取其轻,当警察怎么也比流浪歌手强点,让他出去吃点苦头也知道我老王的好。老王和小王各怀鬼胎,有史以来第一次达成共识,一拍即合。王三牛就屁颠屁颠地南下报到去了。

从此以后,局里就没人记得他的真名了。王三牛也觉得局长水平高,并不讨厌这个新名字,就是有时觉得有点对不住老王。

在王三牛的人生蓝图中,从未出现过“警察”二字,他觉得有点滑稽,又有一丝复仇的快感。只要能脱离老王的魔掌,做牛做马也行,总之离得越远越好。何况东风市地处江南水乡,自古以来就是出美女的地方,去了不吃亏,去了不上当。

王三牛原本是打算混个一年半载就走人的,当初慌不择路,现在后果严重了。有生以来接的第一个案子即将变成悬案,太不吉利了,这将成为自己职业生涯中的一大污点。多少年以后回首往事,他将会为接下这个案子而悔恨。

王三牛却对做生意毫无兴趣,天天在家跟老王冷战,正好看到东风市发布招警公告,一气之下就报了名。王三牛参加过的考试无数,就算这次最顺利,居然一考就中了。

书到用时方恨少,王三牛现在有点后悔入警培训时没有认真学习,不应该把注意力都放在几个漂亮的女学员身上。妈了个巴子,真是倒霉透了!以前跟着江枫办案,完全体会不到这种压力——对啊,干嘛不问问老大?他使劲拍了下脑门。

老王是他的老爹,从小到大王三牛都这么叫。老王是装修工人出身,前些年赶上了好时代,从白手起家做到建筑公司老板,事业越做越大。家里就这么一根独苗,老王曾对王三牛寄予厚望,希望儿子将来继承自己的伟大事业。

王三牛拿出手机,从电话薄里调出江枫的名字,刚要按下拨号键,大拇指悬在半空中停住了,想了想似乎不妥。江枫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河,这时候再给人家添堵,不厚道吧?

王三牛是个粗壮的小鲜肉,老家在遥远的东北。别看他长得像一头公牛,在那粗犷的外表下,却包裹着一颗文艺的心。他弹得一手好吉他,热爱美女和音乐。大学毕业时,王三牛正在经历第三次失恋,感觉这个世界一点都不美好,忽然很想去丽江当流浪歌手。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老王无情地掐死在萌芽状态:“等老子死了,就没人管你了,随便你去哪流浪都行!”

7月20日,案发第八天。

他在认真地思考人生,是不是入错行了?也许自己根本就不是这块料,如果当初不是跟老王赌气,打死他也不会当警察。

转眼又到星期五,下班时间已过,嘈杂的分局大楼安静下来。除了几个手上有案子要办的,其他民警都欢度周末去了,万志强却没这么好的福气,被李局长叫去谈话了。

王三牛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回到办公室,也不开灯,枯坐在电脑前。显示器上的各色人等来来回回走动,像二十世纪初的无声电影,他的思绪越飘越远。

李局长递给他一张报纸,上面是一篇整版报道:《重磅!本市发生恶性金店抢劫案,政协委员被砍成重伤生死未卜!》。

“结硬寨,打呆仗。”这句话从嘴里说出来很有气势,真干起来,却要了命。到了后半夜,看着看着,电脑就歪了,似乎要倒掉,王三牛赶紧伸手去扶,原来是看花了眼。

万志强扫了一眼标题就放下了,这种报道见得太多,他觉得自己都会写了。“他们爱怎么写就怎么写,现在还有几个人看报纸啊?”以前万志强看见记者就装孙子,最近几年在新媒体冲击下,报纸的影响力大不如从前,想起这事万志强就觉得解恨。

王三牛没有耐心再等了,干脆把金店内的全部视频资料拷贝到自己电脑上。他扛了两箱方便面回来,把值班室的被子搬到办公室,开始埋头看录相。饿了就吃,困了就睡,睡醒了接着看。

“报社的微信公众号上也发了,你要不要看看?”李局长拿起桌上的手机。

金店内共有四个摄像头,能保存二十天的录像资料,案发时的画面虽然没拍到,但是停电之前的视频都完整保存着。假如凶手在作案前进入金店踩点的话,就会被拍到,视频组已经在对这些视频进行研判,暂未发现可疑人员。

“哦,不用。”

王三牛每天往视频组跑,希望能有所突破。

“手机的传播力太大了,关键是它影响到了有影响力的人,新来的政法委书记看到了。”李局长慢条斯理道,“韩书记刚给我打电话,问我破了案没有,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回答?”

时间一天天流逝,王三牛那颗脆弱的心就像茶叶蛋壳一样被敲碎了。时间拖得越久,证据就越容易消失,破案的黄金时期已经过了。王三牛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这个案子有可能会在自己手上变成悬案。

“案件正在侦查之中。”万志强大大咧咧道。

协查通报发出去,却如石沉大海,凶手仿佛人间蒸发了。

“下次再打来呢?”

摩托车是市面上常见的那种,黑色两轮跨式摩托车。考虑到交通工具有可能是偷来的,王三牛查询了案发前一周全市各县区盗抢摩托车的报案信息,并无收获。

李局长比万志强矮一个头,气势却完全把他盖住。万志强发现李局长脸色不对,不吭声了。

凶器的图像也画出来了。凶器长约三四十厘米,近似半圆筒状的怪物,没人叫得出名字。张丽洋确信,她看到的就是这个东西。

“凶手光天化日在闹市公然抢劫金店,老板被打成重伤,连政协委员的人身安全都得不到保障,你叫老百姓怎么会有安全感,社会舆论会怎么评价我们的公安工作?”李局长很少这么板着脸跟他说话,看样子真是急了。

根据张丽洋的描述,专家画出了凶手的头像。张丽洋对凶手的外貌几乎没什么印象,画像的重点放在蒙面的口罩上。这个口罩有点奇怪,上面有一只巨型飞蛾图案,狰狞恐布,特征明显。

万志强心里很不服气,大道理谁不会说,嘴皮子功夫老子不比你差,有种你破个案子给我瞧瞧?他嘴上却十分恭敬:“李老板,您说得很对,的确是我们的工作没做好。我们正在想尽一切办法,不惜一切代价,争取尽快破案。你也知道,破案是有个过程的……”

第二天,王三牛通过市局联系上了省厅模拟画像专家,把目击证人张丽洋带了过去。

李局长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一样打断他的话。“我不想听你的解释,我要的是结果,具体怎么做是你的事。”

现在,他手里只剩最后一张牌:以物找人。

“最近案子太多,人手不够。”万志强又开始诉起苦来。

王三牛拖着一身疲惫,垂头丧气地回到办公室,点上一根烟,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翻开了案卷。王三牛在记事本上写下三个名词:口罩、凶器、摩托车。

李局长见他耍滑头,语重心长道:“老万啊,这个案子舆论影响太大,受害人身份又比较特殊,你破了一百起偷电动车的案子没人知道,这个案子没破人人都知道,有损你的英名啊。还有……”

坏消息一个一个接踵而来,令他应接不暇。早晨寄予厚望的三条线索全断了,王三牛就像一个踌躇满志的将军,早上派出去的三路大军,天黑之前全军覆没,转眼就变成了光杆司令。

李局长稍微停顿,压低声音道:“这是大案,力量上要有所倾斜,有什么困难我全力支持。做事要学会抓重点,懂我的意思吗?”

视频组已调取了案发前金店内的全部监控录像,希望能从中找出蛛丝马迹;同时正在调取沿街路线的监控资料,希望能找到凶手出入的路线轨迹。但是,这两项工作都要面对海量视频,工作量巨大,用“大海捞针”来形容恰如其分。

“我懂。”这倒像句人话,万志强暗想,站在起来高声说道:“请领导放心,坚决破案!”

内外勾结作案的可能性基本排除。

李局长满意地点了点头,这话他爱听。

下午5点,视频组的调查结果也反馈过来了。民警以来福珠宝店为中心,向左右两侧延伸,逐家走访沿街店面。调查得知,昨天下午江宁路确实整条街都停电了。民警又去供电所调查,查明了停电原因。由于持续高温天气,居民用电量猛增,昨天下午3点零5分,江宁路供电线路上的变压器烧坏,通过紧急抢修,半个小时后恢复供电。

万志强耷拉着脑袋回到办公室,把身体重重地扔进大班椅。刚才在李局长面前大言不惭地吹牛,其实是缓兵之计,勉强能对付几天,时间一长,牛皮终究是要吹破的。

午饭之前,血迹鉴定结果出来了,现场的血迹是邓文豪的,未发现其他人的血液成分。现场找不到凶手的DNA信息,第二条线索也断了。

想起那个劫匪,万志强就恨得咬牙切齿。他妈的,让老子抓到,非扒了你的皮不可!万志强对犯罪分子的刻骨仇恨,完全是发自肺腑的。他的想法非常朴素,自觉地把南湖区看作是自己的责任田,你在别的地方杀人放火我管不着,在我的地盘作案,就是跟我过不去。谁敢跟老子过不去,老子就让他过不下去。

吴主任说了一大堆,王三牛只听懂了“植物人”三个字,这正是他最担心的情况。从医院出来,王三牛大失所望,看来邓文豪这条线索暂时指望不上了。

“7·13”金店抢劫案从案发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星期。专案会开过好几次,却走进了死胡同,所有线索都断了,凡是可能出现的最坏情况统统都遇到了。“王三牛这个灾星!”万志强越想越来气,抓起了桌上的话筒。

“打搅了,如果邓文豪什么时候醒了,麻烦您通知我一声。”王三牛留下一张名片后起身告辞。

一根烟没抽完,王三牛就敲门进来了。

“抱歉!我只对患者的病情负责。”吴主任抱起胳膊,摆出爱莫能助的表情。

“说说,案子有什么进展?”万志强扔给他一根烟。

“这个人对破案非常关键。”王三牛再次强调。

“没啥进展。”王三牛软绵绵地回答,好像三天没吃饱似的。

王三牛听得头脑有点发胀,现在的医生都是外交官的底子,从头到尾就没听到过一句痛快话,似是而非,滴水不漏,估计是让医闹给闹怕了。

“你这几天干什么去了?”

“不好说。”吴主任继续摇头,“每个病人的个体差异很大,医学上的奇迹时有发生的。”

“还在反复查看案发前金店内的监控录像。”

“吴主任,凭您的经验分析,他醒过来的可能性有多大?”

“看出什么了吗?”

“临床上也有昏迷三年后成功唤醒的。”

“没有。”

“会变成植物人吗?”

“不要过分依赖技术手段,传统的侦查方法也要用上,多出去摸排走访。”

“脑干损伤昏迷为持续性,时间较长,意识障碍的恢复比较缓慢,即使恢复了也可能出现智力迟钝和精神症状。如果网状结构受损严重,患者可长期呈植物生存状态。”

“嗯,我知道。”王三牛像个考砸了的小学生,拼命地点头。

王三牛感觉不妙,“那要过多久才能醒?”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吴主任微微点头,“脑干损伤比较麻烦,手术的预后通常会较差。”

“不知道。”王三牛的声音越来越小,连头都不敢抬,那支烟捏在手里一直没敢点着。

王三牛完全听不懂那些天书般的专业术语,只好装模做样地连连点头。“这种情况是不是很严重?”

万志强见王三牛那个怂样,实在忍无可忍,站起来敲着桌子大吼:“你他妈的给老子精神点,别像个霜打的茄子似的,破不了案,老子拿你是问!”

“哪有那么快,麻药还没醒。”吴主任嘴角掀起一抹克制的笑容,仿佛在嘲笑他,这个问题有多么幼稚。“患者头部受到打击,致重型颅脑损伤,脑干损伤,多发性脑挫裂伤,脑室出血,创伤性蛛网膜下腔出血。”

“光……万大,您就是把我剐了,也无助于破案啊。把我这条小命留着,好歹能给您当个出气筒,帮您消消气不是?”王三牛估计也是彻底绝望了,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他现在能说话吗?”王三牛迫不及待地问。

万志强紧绷着脸,恶狠狠地盯着他,总算忍住没笑出声来。遇上这样一个屌人真是没辙,万志强暗自叹息。王三牛缩在椅子上,几天下来人黑了不少,双眼布满血丝,胡子拉茬,原本一丝不苟的板寸头也变成了鸡窝。

“这个患者昨天进院时就已经昏迷了,刚做完开颅手术,还在ICU观察治疗。”

万志强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又点着了一根烟,口气也软了下来:“东北佬,那你说咋整,咱总不能在这里混吃等死吧?”

“我想向您了解下,邓文豪现在的情况怎样?”

“我倒是有个办法,就是有点不厚道,不知行不行得通……”王三牛瞟了一眼万志强,马上垂下眼帘,欲言又止。

“你好!”吴主任似乎不觉得意外,警察昨天就来过,护士应该告诉他了。

“什么办法?”万志强双手按在桌面上,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

“我叫王犇,刑警队的。”王三牛出示证件后,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不好意思,大清早就来打搅您。”

“把我老大叫回来。”王三牛鼓起勇气说。

“我是。”吴主任把快餐盒推到旁边,重新调整坐姿。

“江枫?”万志强眼前一亮。

“您好!请问是吴主任吧?”

“对。”王三牛点点头,“他来了肯定有办法。”

门是虚掩的,王三牛进门就闻到牛肉拌粉的味道。一个五十来岁的光头医生正在吃早餐,手里端着打开的快餐盒,脏兮兮的白大褂斜搭在椅背上。

“你这是嫁祸于人,自己股屁上的屎,想叫别人给你擦?”万志强不想让部下一眼就看穿自己的心思,只好装腔作势。

早上8点刚过,王三牛走进住院部九楼,先在护士站问到了主治医生的名字。按照护士告诉的房间号,他在走廊最东面找到医生办公室,敲了两下门,就听到里面有人高声回应:“请进。”

“我也是为了破案,行不行您说了算,反正您是领导。”王三牛很老练地把皮球又踢了回去。

理清了思路,王三牛决定先去医院。昨天晚上,唐法医去了医院,但是见不到人,医生也在手术室,连伤情都没问到。一个晚上过去了,手术应该做完了吧,王三牛决定去医院碰碰运气。但愿手术成功,他暗暗祈祷。

万志强重新靠在椅子上,陷入了沉思。他不是没动过这个念头,问题是,江枫现在是高潮洲派出所的人,别的单位还好商量,周所长怎么可能放人?

以上三条线索,无论在哪一条上能取得突破,对破案都至关重要。

五年前,万志强在半路上把江枫抢走,已经跟周所长结下了梁子,这回总不能去人家里再抢一次吧?上次是拦路抢劫,这回就是入室抢劫,罪加一等。万志强就算再没人性,也不敢再干这种人神共愤的事了。

三是监控录像。案发时,金店内的监控主机居然是关闭的,四个摄像头都没拍到作案过程,这种巧合非常可疑。是否存在内外勾结作案的可能性?假如是内外勾结的话,那么至少有一名店员与凶手是同伙,嫌疑人的范围很小。

“江枫现在不是咱们的人,我想要也要不到啊。”万志强左手搭在光头上,来回抚摸,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将现场采集到的嫌疑人DNA数据,与全国公安机关违法犯罪DNA数据库进行比对,有可能查到凶手的真实身份,或者与其他案件串并案。退一步讲,即使比不中,将来抓到可疑人员,只要采集血液进行DNA比对,马上就能认定或排除嫌疑人。

“这事好办。”王三牛说,“让李局长出面协调,以专案组的名义把江枫借过来,破了案再还回去。周所长不敢不放人。”王三牛好像在密谋一桩猪崽生意,胸有成竹。

二是现场血迹。在搏斗过程中,邓文豪头部受伤出血,凶手也有可能会受伤出血。假如现场血迹中能检测到第二个人的血液成分,那么就是凶手的。

“他妈的,你小子破案没本事,肚子里坏水倒是不少。”万志强的眉头刚舒展开,马上又皱了起来,“问题是……江枫愿意回来吗?”

一是受害人。金店老板邓文豪与凶手有过激烈搏斗,与凶手距离最近、接触时间最长,如果他能早点醒来,说不定会有重大收获。

“不试试怎么知道?”王三牛摸出打火机,点着了烟。

闹钟没响王三牛就自动醒了,摸到手机看时间,还不到6点。昨晚他睡得并不踏实,头一回独立办案,压力太大。王三牛躺在床上,把昨晚梳理出的三条线索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