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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我之前也说过,我问你,只是想了解莱斯利·瑟尔的情况,不是硬要你如何如何。除了涉及盖洛比小姐,你们的谈话中是否还有什么事情是你想瞒着我的?”

“我不想把她扯进来。”沃尔特说。格兰特不禁感到,他的这句老套说辞并非源于情感,而是源于对英国人在如此情境中理应如此回应的传统。

“没有,当然没有。只是关系到莉兹——关系到盖洛比小姐。真是荒谬的谈话。”

“我知道了,谢谢你。”格兰特停了一下,又说,“你现在是不是仍然觉得没法告诉我,你们星期三晚上的——口角因什么而起?”正当沃尔特犹豫之时,格兰特又问,“是因为关系到盖洛比小姐,所以你不愿说?”

格兰特冷笑。“惠特莫尔先生,干警察这行用不了三年,就会连最荒谬的事情都见得到。如果你只是不想让荒谬的事情列入笔录,根本不必在意。对我来说,那很可能还是学识。”

沃尔特想了一下。“嗯,先是我跟菲奇小姐,因为她总是等着电话,然后是瑟尔跟她说话。接下来埃玛姨妈——盖洛比太太——来接电话,跟瑟尔讲了一会儿,最后是我跟盖洛比太太讲话。莉兹去村里办事了,所以星期三晚上我们都没跟她通过电话。”

“不存在什么学识。那一整晚瑟尔的情绪都很古怪。”

“我知道确实如此。我不是故意要纠缠不休。现在我想问的是,你们从佩特河口打电话过来,都是谁跟谁通话了。”

“古怪?是消沉吗?”的确,格兰特心想,到这个时候了我们都没想过自杀的可能性。

“对,我跟你说过,我们就是在那里露营的。”

“不是。他很反常,言语轻浮。从河边开始就挖苦我——嗯,说我配不上莉兹,配不上我的未婚妻。我想转移话题,但他一直挖苦,最后我生气了。他开始一样一样数他有多了解莉兹,而那些事情我全不知道。他还时不时得意地提到莉兹的某件事,说:‘我打赌你不知道。’”

“你把你们要去的露营地告诉了崔明斯庄园。”

“是好的事情吗?”

“佩特河口的公用电话亭。我们本来要在那里露营,但是那个旧磨坊有点阴森,我又想起在河水南拐后稍远的地方有个隐蔽处,所以我们就去了那里。”

“哦,是的,”沃尔特马上回答,“当然是好事,好玩的事,不过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又很气人。”

“还有每天的电话,”他说,“你星期天晚上从滕斯托尔打的,星期一晚上是卡佩尔,星期二晚上是星期五街,星期三呢?”

“他有没有要取代你的意思?”

这倒是真的,格兰特没再追问。

“比这还要过分。他赤裸裸地说,他要是肯用心,一定把我踢出局。两周内就能让我败下阵来,他说的。”

“就我所知没有。他有可能任由信件积在那里,有些人就是不在乎来信。”

“他没说要打赌吧?”格兰特忍不住问。

“连旅馆或银行的来函也没有?”

“没有。”沃尔特有点惊讶地回答。

他纳闷自己怎么会忽视这个小情况。

格兰特心想,他一定要告诉玛尔塔她在一个关键点上猜错了。

“据我所知没有。莉兹可以告诉你,她负责处理来信。”

“那晚当他说到那个——”沃尔特说,“说到把我踢出局的时候,我再也受不了他了。我不是恼恨他说我不是他的对手,这点请你理解,探长,我是气愤对莉兹的影射——对盖洛比小姐。他的言下之意是,莉兹抵抗不住任何诱惑。”

“从来没收过?你是说他住在崔明斯庄园的时候也没有信件?”

“我懂。”格兰特认真地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那么,你觉得是瑟尔故意找你吵架吗?”

“肯定记得。探长,瑟尔从来都没收过信。”

“我没这么想过,我只是觉得他想故意刺激我,他有点自负。”

“星期一没有信件,你应该是星期二和星期三取的,你还记得这两天瑟尔有没有收过信吗?”

“我明白了。谢谢。我想跟菲奇小姐谈谈,不会耽误她太久。”

“是的。”

沃尔特把他带到菲奇小姐所在的晨室,一支黄色的铅笔插在她姜黄色的鸟窝头上,另一支红色的叼在嘴里,像只暴怒的小猫一样不停地来回踱步。她看到格兰特时神色一缓,又累又沮丧。

“我上次问及你们的拉什米尔河旅行时,你说你在预定的邮局取信。”

“有消息吗,探长?”她问。格兰特越过她,看到了莉兹眼里的恐慌。

“哦?”沃尔特很紧张,似乎整晚没合眼。

“没有。菲奇小姐,我只是来问个问题,以后就不会再打扰你了。真是抱歉。星期三晚上,你在等你外甥打电话来告诉你他们的旅行进展?”

“今天上午我要回伦敦,”格兰特说,“在向上司汇报之前还有一两个小疑点要弄清楚。”

“是的。”

“来客厅吧,”他说,“我们把那儿当起居室,而且里面有炉火。”格兰特郁郁地琢磨,不知道沃尔特顾及的到底是自己的舒适还是客人的舒适。沃尔特确实是那样待人的,他想。

“那么是你最先跟他通话,我的意思是崔明斯庄园里的第一个人。你可以从这里开始讲讲吗?”

在崔明斯庄园,接待他的是伊迪丝,她看到他时有那么一会儿很惊慌,却没有失态。他说他要见沃尔特,她把他领到没生炉火的书房,还是沃尔特救了他。

“你是要我告诉你通话内容?”

上天似乎在告诉他,它不会永远占着他的心思。

“不是的。谁跟谁通过话。”

汽车滑下长坡朝崔明斯庄园驶去时,他看着山谷下面的萨尔科特圣玛丽镇,心里惊叹三天前,它还只是玛尔塔在闲聊中偶尔提到的一个地名,现在却牵绊着他的心神。

“哦。嗯,他们在佩特河口——我想这你是知道的——我先和沃尔特说话,然后和莱斯利说话,他们俩似乎都很开心。”

清晨天气温和,湿润清新,风也停了。阳光下,树叶闪闪发亮,路面水汽蒸腾。“我喜欢这么玩儿,亲爱的。”英国的春天似乎在对她那些浑身湿透、不住颤抖的信任者说。

她的声音时高时低:“接着我叫埃玛——我姐姐——来接电话,她和他们俩都讲话了。”

然后他前往崔明斯庄园。

“她接电话时你在旁边吗?”

“过一阵吧。”格兰特仔细观察他的反应,这个时候他实在不想顶着耻辱的失败者的标签。

“没有,我上楼回房间去听苏西·斯克兰德斯的模仿秀了。她每周只在星期三晚上表演十分钟,非常精彩,我要是守着埃玛打电话就没法听节目了。”

“还会回来吗,先生?”

“我知道了。那盖洛比小姐呢?”

早上他去结付房费,假装没看到旅馆老板惊讶的表情。所有人都知道打捞没有结果,所有人都知道打捞源于从河里找到的一件衣服——具体是什么衣服,存在多种说法——因此老板根本没料到苏格兰场竟然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撤离。除非查出了不为人知的线索?

“莉兹从村里回来时已经太晚,没赶上跟他们讲话。”

不对,当然不是这么回事。她们空闲下来时,只是不再用彩色羊毛线织绣文字。她们花上一两便士去观看丹尼·明斯基的表演,笑个尽兴。比起绣无聊的紫色十字绣图案,哪种活动更能疏解工作一天的疲劳呢?他看着那些字,侧转灯光,直到阴影模糊了文字图案,然后把记事本放在床上。

“那是几点,你记得吗?”

他回到白鹿旅馆,打电话回警局询问是否有什么消息,又拿起餐具柜上的菜单,想验证一下玛尔塔的晚餐预言。她忘了炖大黄和蛋奶糊,他一定要告诉她。然后,他躺上床,最后一晚睡在这个顶楼小房间里。今晚那些文字就不算预兆了,“时候到了”,的确。以前女人们真是清闲,现在她们什么都能做,哪里还有空闲工夫。

“我不记得确切的时间,大概是晚饭前二十分钟。那天晚上我们吃饭比较早,因为我姐姐要去参加乡村妇女联谊会的聚会。崔明斯庄园的晚饭总是要么推迟、要么提早,因为不是这个要去哪儿、就是那个还没从哪儿回来。”

了不起,真是了不起,他边开车边感叹。不追问,不暗示,不像一般女人那样寻根究底。她接受现状时还真有男子汉气概,也许正是这种独立让男人感到畏惧吧。

“非常感谢,菲奇小姐。现在我想再看看瑟尔的房间,然后就真的再不打扰你了。”

“我明白了。嗯,等你把事情处理完了再打电话告诉我,好吗?然后等威廉姆斯警官有空了,我们可以定在哪个晚上聚聚。”

“当然可以。”

“开会决定下一步的行动,如果还有行动的话。”

“我带探长上去。”莉兹说,没理会还待在一旁的沃尔特,按理应该由他带路。

“然后呢?”

她不等菲奇小姐出口阻拦,便从打字机前起身,带着探长出去了。

“明天早上我会去萨尔科特镇整理一下资料,”他说,“然后回伦敦向上司汇报。”

“探长,你要回城是因为有了结论,还是没有?我冒昧了。”一起上楼时,她说。

“哦,那个啊!”他说,然后跟她讲起班尼·斯克尔、《守望者》以及威廉姆斯善于非难他人的长项。就这样,气氛总算轻松起来,他们愉快地享用了周日晚餐,其间玛尔塔又讲到《守望者》剧评人写的诽谤文章。直到他准备告辞的时候,玛尔塔才问他既然搜寻瑟尔没有结果,接下来该怎么办。

“例行程序而已。警察都得如此——向上司汇报情况,好让他们对各项事实做做加法,得出结论。”

“嗯,有两个原因。其一,有脑子看出沃尔特·惠特莫尔是‘胆小鬼’的人,值得结识。其二,今天我注意到了,你只有在跟威廉姆斯警官打完电话后才算开心。”

“想必你事先就会做加法。”

“当然可以。”格兰特又高兴起来,揶揄道,“为什么突然对素不相识的威廉姆斯感兴趣?”

“也做很多减法。”他冷冷地说。

“等你也回城了,”玛尔塔说,“我想让你介绍我跟威廉姆斯警官认识。你可以找个晚上带他去我家吃饭吗?”

他的冷淡并没有对她产生影响。“这案子真是毫无道理,对吧,”她还附和道,“沃尔特说他不可能失足掉进河里,可是,他确实掉进去了。”

“我不知道。我第一次看的时候似乎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又纳闷了一阵,然后把它收起来。

她在塔楼房间外面的楼梯平台上停下,朝他转过身,从天窗透进来的光线把她的脸照得一清二楚。“这一团糟里有一点是确定的,沃尔特跟莱斯利的死没有关系。请相信这一点,探长。我不是因为他是沃尔特、因为他是我的未婚夫就替他说话。我认识他很久了,很清楚他干得了什么、干不了什么。对人暴力相向是他干不了的。请你一定要相信我。他——他没有那个胆量。”

“没有,”看完后她说,“没有线索。应该有吗?”

即使是他的未婚妻也认为他是个胆小鬼,格兰特想。

“你在这里真是救了我的命。”格兰特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那份从美国寄来的报告书,“读一读,好吗,告诉我是否有什么可疑之处。”

“也别让那只手套误导你,探长。请你一定要相信,莱斯利很有可能碰巧捡到,便放进口袋里准备什么时候还给我。我在车里找另一只,但没找到,所以很有可能这双手套丢了,莱斯利捡到其中一只。”

“而且,明天我就不能在这里给你准备吃的了。我要回城。这种时候我实在没法再待在磨坊屋。我会一直待在伦敦,直到排演《脆弱的心灵》。”

“他为什么不放回车里?”

格兰特不禁打了个冷战。周日夜晚的白鹿旅馆简直能要人的命。

“我不知道。为什么不那样做?把东西塞进口袋几乎是本能的反应。重点是他不会收藏起来,莱斯利对我根本没有那种意思。”

“你在英格兰壮丽的春天里耗了一整日,最需要吃咖喱。当然啦,你也可以回白鹿旅馆,吃寻常的周日晚餐,冰凉的罐头牛肉、两片番茄、三块甜菜根和一片蔫莴苣。”

格兰特心想,重点并不是莱斯利有没有爱上莉兹,而是沃尔特是否认为莉兹爱上了莱斯利?

“咖喱。不过你没必要为警方准备吃的。”

格兰特很想问莉兹,当一个女孩跟一个胆小鬼订了婚,同时又来了一个来自伊甸园的美男子、亚特兰蒂斯的逃亡者、化身为人的恶魔,她会怎样?这问题尽管贴切,但肯定问了也是白问。他实际问的是,瑟尔在崔明斯庄园期间是否收过信,她说据她所知没有。然后她便下楼去了,他走进塔楼房间。这个整洁的房间里留有瑟尔所有的物品,除了他的个人色彩。

“闻得出我在给你做什么吗?”

此前他没有在白天进来过,因此他透过三扇巨大的窗户看了看花园和山谷。已经建好的房子有这样一个好处,你不必去担心它建得怎样,窗户的朝向自然是最好的。随后他又回到搜检瑟尔物品的任务上。他耐心地一件接一件、一样接一样地检查,几乎不抱什么希望能发现什么线索和迹象。他在一把矮椅子上坐下来,琢磨着摄影师肯定会用到的各种物件,打开的摄影箱就在他两脚之间的地板上。他想不出到底是什么东西——不是化学用品,也不是小工具——从箱子里不见了。箱子还待在他上次见到的地方,空当也还在,仍然保留着被拿走的东西的轮廓。

她默默地陪他走进屋,给他倒了一杯大分量的威士忌。厚厚的屋墙挡住了风声,屋内就像昨晚一样安宁舒适。厨房里飘出阵阵咖喱香味。

一个没什么大不了的空当。整理好的箱子里每天都有东西被拿出去,留下它们的轮廓。没必要去猜测是什么东西被拿出去了,又有什么意义。但是,哎呀,上帝作证,难道就没有人能说出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进来暖暖身子吧。”

他再次试着把小相机放进去,也明明知道不行。他甚至把瑟尔的一双鞋子合在一起放进去,但是长出半英寸,而且鞋底鼓起,使得托层回不了位、箱盖没法合上。再说,你如果另有大容量的合适箱子,干吗要把衣物塞到摄影箱里呢?无论占据那空当的是什么东西,绝对不是随随便便或匆匆忙忙放进去的。它应该放置得利落整洁。

“没有。”

这表明那东西放在这里,是因为只有瑟尔自己会取出来。

“没有?”她问。

嗯,简而言之,他就是从这里开始失踪的。

玛尔塔迎入黄昏时的风里,挽起他的胳膊。

格兰特把东西一样一样按原状放回去。他又看了一眼拉什米尔河谷,觉得自己真是受够了,然后把门关上。门内留有莱斯利·瑟尔所有的物品,唯独没有留下他的个人色彩。

“我载你回威克姆吧?”罗杰斯问格兰特,格兰特说不用,他要去磨坊屋取自己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