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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是啊,这两个问题的答案都是肯定的。但我对他的喜欢有所保留。”

“你见到他时喜欢他吗?那晚你带他回家了,吃过晚饭后?”

“什么样的保留?”

“他们待在一起多美好,莱斯利和莉兹。真是天生的一对。沃尔特跟莉兹待在一起就差远了。我觉得沃尔特根本不了解莉兹,相反,莱斯利·瑟尔可能还比较了解她。”

“很难形容。我的眼睛几乎无法离开他,但是他从未打动我——作为真实的人。听起来很疯狂,对不对?”

“真的?”

“你是说他有点虚假?”

“会让沃尔特嫉妒得要命。”

“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那种虚假。他的身份当然没什么问题,不管怎样,我们的伊斯顿-迪克森小姐握有证据,这你可能知道。”

“没错,莉兹·盖洛比也这么认为。她说他不会觉得搞恶作剧好玩。你怎么看他和莉兹·盖洛比的关系?你去那里吃过晚餐。”

“是的,今天下午我和伊斯顿-迪克森小姐谈过他。她手中的那张照片可能很有用。那天晚上你带他回家后,你们谈了些什么?”

“绝对不是。”

“哦,天南地北地聊,他拍摄过的人物啦,我们共同认识的人啦,他想要见到的人啦。我们都喜欢丹尼·明斯基,聊他聊了很久。我们对玛格丽特·梅里亚姆则看法不同,也争论了很久。他跟别人一样认为玛格丽特是个天才,听不得一句批评她的话。我真是气坏了,便告诉他有关她的一些不太好的事实。后来我又觉得自己很可耻,因为弄坏小孩子的玩具算是卑劣行径。”

“嗯,比如说,你觉得他是个爱搞恶作剧的人吗?”

“我觉得这对他有好处。他是个成年人,应该面对生活的真相。”

“哪一方面?”

“我听说你今天在搜集不在场证据。”

“我们对他在美国的情况一无所知,因此必须考虑到这一点。甚至他来英国都有可能是为了避开美国一阵子。关于这一点,我们得等到接获美国西海岸传来的消息才能知道——如果他们传来的话!跟我说说,你觉得瑟尔这人怎样?”

“你从哪儿听说的?”

“绑架!”

“我的消息渠道:思拉普太太。哪些不幸的人没有不在场证据?”

“星期三晚上瑟尔沿着那条小路走下去,既健康又清醒;此后他就失踪了。可能的情况有:(一)他不小心掉进水里淹死了;(二)他被人谋杀扔进河里;(三)他因为自身的原因离开了;(四)他到处游荡,因为他忘了自己是谁、要去哪里;(五)他遭到绑架。”

“几乎全村的人都没有,包括伊斯顿-迪克森小姐。”

“五种!”

“我们的迪克森小姐‘完了’。还有谁?”

“他可能突然失忆。总共有五种可能。”

“拉维尼亚·菲奇小姐。”

“主动离开?可是这事很奇怪。”

“亲爱的拉维尼亚!”玛尔塔一想到菲奇小姐有谋杀嗜好就发出大笑。

“他如果没在河里,就一定是朝着相反的方向远离河边了。”

“莉兹·盖洛比呢?”

“你凭什么认为他可能搭便车?”

“可怜的莉兹一定很难过。我觉得她有些爱上那小子了。”

“不用,我在不到六点四十五分的时候联系过苏格兰场。我把你的电话号码给了他们,好让他们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可以找到我。希望你不介意。”

“盖洛比太太?”

“是啊,我猜他这段日子一定很难熬,可怜的蠢家伙。乡下这种小地方流言能杀死人。对了,你不用向警局汇报吗?我听到钟响一点了。”

玛尔塔沉吟片刻。“你知道吗,我没法不怀疑这个女人。她可能犯案,并且干得不动声色,因为她会告诉自己干了一件正确的事。事后她甚至还会去教堂祈求上帝的祝福。”

“假如这件事情查不清楚,他可能会主动辞职。”

“托比·塔利斯呢?”

格兰特解释一番,玛尔塔说:“你的威廉姆斯警官说得太对了!沃尔特早该辞职了。”

“不——几乎不可能。托比会找别的方法报复,不那么冒险又能满足心愿的方法。他擅长给人一些小小的报复,但我认为他没必要杀人。”

“说他是什么?”

“赛拉斯·威克利呢?”

“是啊,我觉得不可能。威廉姆斯警官说沃尔特是个胆小鬼,我感觉也是这样。”

“有可能,有可能。是的,我认为赛拉斯有可能犯案,尤其是他眼下正在写的书如果进展不太好的话。作品就是他发泄怨愤的渠道,你知道。如果这个渠道堵塞,他可能会杀人,杀那些他认为富有、美好、不该那么走运的人。”

“我说的不是那种‘告诉’。我的意思是跟我聊聊,假装我是你的妻子——上帝不会允许的——只是把我当成一个倾听者。比如说,你认为沃尔特·惠特莫尔那个可怜的家伙不够有血性,不可能敲晕瑟尔那小子的头,对吧?”

“你觉得威克利疯狂吗?”

“可是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他表示抗议。

“哦,是的。这可能无法证实,但他绝对精神不正常。对了,传言说沃尔特和瑟尔那小子吵过架,有这么回事吗?”

“好了,告诉我吧。”她说。

“惠特莫尔否认那是吵架,说那只是‘口角’。”

她将一瓶查特酒和酒杯放入托盘,修长的双腿舒服地伸在沙发上。

“所以他们彼此憎恨?”

“不,亲爱的,我只是想对你的味觉鉴赏力表示敬意。你是我认识的少数拥有这种品位的人之一。”

“我不知道我们能不能证明这一点。一时的不愉快跟憎恨是两回事,一个人晚上在酒吧里可以不同意别人说的话,但彼此之间并无恶意。”

“你是不是想诱惑犯罪调查人员吐出官方机密?”

“哦,你真让人着急。他们之间当然有嫌恶,而且我们明确知道原因。都是为了莉兹。”

她打开一个柜子,绘声绘色地模仿起车站月台上托着托盘的男孩的叫卖声:“杜林标威士忌,修士酒,巫婆酒,金万利酒,波士酒,查特酒,梅子白兰地,阿马尼亚克白兰地,柯纳克白兰地,水果烧酒,莳萝酒,各式各样甜美的糖浆,还有思拉普太太的姜汁甜酒!”

“就第四度空间来说没有任何关联性,我没法那么说。”格兰特嘲弄玛尔塔急于作出结论,“惠特莫尔说瑟尔很‘气人’。就你看来,他会怎样气人?”

“我觉得他写作的时候肯定绞尽脑汁。他没有想象力,你知道。我的意思是,他不知道别人心里是怎么想的。所以他的故事情境,以及角色对情境的反应,都是一些陈词滥调。他的书卖得好,是因为他的‘质朴’,他的‘粗拙的力量’,让上帝拯救我们吧。我们把桌子往后推,靠近炉火一点。”

“他可能跟沃尔特说他根本不懂得欣赏莉兹,如果沃尔特再不改进的话,他会把莉兹带走,又说沃尔特要是认为他办不到,那他就错了,因为只要过一个星期,到下星期二,他就可以让莉兹收拾行装跟他走,他还可以赌上五英镑证明他说得没错。沃尔特呢,气鼓鼓硬邦邦地说,在这个国家我们不为女人可能的好感打赌,至少绅士不会这么做,并且拿五英镑押在莉兹身上简直就是羞辱。(沃尔特一点幽默感都没有,但这正是他能在广播里肆虐,赢得那些老太太的欢心的原因,她们避着乡下如同避瘟疫,就算看到一只鹪鹩也不会认识。)然后,莱斯利可能说如果他觉得五英镑太少,他可以加到十英镑,因为莉兹如果和沃尔特这样的老古板已经订婚将近一年,也到该改变心意的时候了,那十英镑就当是外快。这下沃尔特便起身走了,砰的一声摔上门。”

“一个知名的作家,几乎没写几个字。”

“你怎么知道摔门的事?”

“阿伦!你真机灵!里面有些什么?”

“天哪,到现在奥福德郡已经无人不知,这就是为什么沃尔特嫌疑最大了。对了,没有不在场证据的人就是这些?”

“我今天早上就在那小木屋里跟他谈的话。”

“不是,还有瑟奇·莱托夫。”

“天知道,或许埋在他写作的那间小木屋的地板下。谁都不能进去。”

“哦。瑟奇当时在做什么?”

“他赚的那些钱都用在什么地方了?”

“在黑糊糊的河边草地上跳舞。”

“赛拉斯为自己的‘工人阶级’生活感到骄傲,不管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的孩子跟他一样都不会有什么好的开始。说起他的中小学教育背景,他真是个讨厌的家伙,就好像他是第一个上牛津大学的学生一样。他是个典型的愤世嫉俗者。”

“这倒可能是真的。”

壁炉旁放着一张小圆桌,桌上点着蜡烛装点气氛,他们就在这亲切的静谧中享用晚餐。思拉普太太端着鸡肉上来了。玛尔塔向格兰特介绍她,她不停地嘀咕着感谢格兰特邀请汤米。之后,静谧的气氛一直未被打断。喝咖啡的时候,他们谈起赛拉斯·威克利和小路上那个奇怪的家庭。

“为什么?你看到他了?”

“好极了!”她说,“现在你可以开心了吧,把你的肠胃调动起来。”

“没有。但这就是瑟奇的做派。他满脑子都是回归舞台的事,你知道。在向莱斯利·瑟尔寻衅之前,他一直计划着回归舞台以讨好托比;现在呢,他只是想着‘表现’给托比看。”

“我本来是要歇歇的,但临时有了个想法,这倒让我在接下案子后终于有了进展。”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内情的?”

“我还以为你会歇歇呢。”

“这二十五年来,我就只差制片人这类角色没演过。”她说。

“让你破费了,我打了个长途电话到伦敦。”

他看着火光中优雅、秀美的她,想起自己亲眼所见她扮演过的形形色色的角色:高级妓女和破落老太婆,野心家和卑屈者。确实,演员对人心动向的洞察和理解,很难为常人所拥有。这和智商无关,跟教育背景也没有什么关系。大家都知道,玛尔塔十一岁的时候还呆头呆脑的,碰到跟自己眼下兴趣无关的事情时就会不自觉地走神,因此她就跟婴孩似的懵懂无知。他在医院的护士身上见过这种情况,有时候过度劳累的家庭医生也会这样。但你只要把剧本往她手上一塞,她就能从一个隐秘而天然的知识宝库里调动能量,塑造剧作家创造的形象。

“父母还以为不给男孩们玩具兵玩,就可以治好他们喜欢致命武器的毛病呢。”玛尔塔说道,并把蛋卷放在桌上,“来吃吧。”

“假设这真的是一件谋杀案,”他说,“就凭外表和最近的印象,你会如何判断?这么说吧,你认为谁是凶手?”

他礼貌地道了晚安,喜滋滋地走了。

她想了想,在火光中转动着空酒杯。

“我可以去苏格兰场?哦,谢谢你。太感谢你了,先生。真是太好了。”

“我猜是埃玛·盖洛比,”她说,“但是埃玛办得到吗?我是指就体力而言。”

“哦,会啊。”格兰特说,然后为了缓解小男孩那明显的畏惧心理,又说,“下次你来伦敦的时候可以到苏格兰场来,我会拿左轮手枪给你看。”

“没错。星期三晚上她和伊斯顿-迪克森小姐在岔路口分手,然后她就独自一人了。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回到崔明斯庄园的。其他人都上床睡觉了,更确切地说是回各自的房间了。不管怎样,最后锁上前门的人是盖洛比太太。”

汤米失望极了。“我还以为你随时都带着呢,美国的警察都是这样的。先生,你会射击,对吧?”

“是的,时间充裕。崔明斯庄园距离河湾不太远。我真想知道星期四早上埃玛的鞋子是什么样子,或者她已经清洗干净了?”

“我要是带在身上的话就好了,可我把它放在苏格兰场的抽屉里了。”

“绝对的,如果她的鞋子很少见地沾上泥巴,她会自己收拾干净的。在我的印象里,她是个井然有序的人。你为什么会挑上她?”

“先生,能给我瞧瞧你的左轮手枪吗?”

“我认为一个人会犯谋杀案是因为心思纯粹,或者正变得心思纯粹。如果你心里有千头万绪,是不可能专注于某一点以至于达到杀人的程度。当你把所有的鸡蛋都装在同一个篮子里,或只在篮子里装上一个鸡蛋时,你才会失去平衡。我说清楚了吗,格兰特探长?”

“什么事情啊,汤米?”

“说得好极了。”

“汤米有事情想问问你,”玛尔塔说道,“他知道你是个警探。”

“很好。再喝点查特酒。在我看来,埃玛是所有嫌疑人中最为执拗的一个。没有人会说瑟奇执拗,就算执拗也是一会儿工夫。他一辈子跟人吵得热闹,但从来没有要杀人的迹象。他最过火的时候就是顺手拿起东西往别人身上扔。”

格兰特挂断电话的时候,玛尔塔回来了,身后还跟了一个拿着柴火的小男孩。小男孩把柴火整齐地放在壁炉里,然后敬畏地看着格兰特。

“没有鞭子。”格兰特说,又跟她讲起询问瑟奇的经过,“那么威克利呢?”

她不屑地轻哼一声。显然,不管这位瑟尔小姐怎样跟他谈起她的堂弟,应该都不会有所隐瞒或掩饰。

“就用你那贴切的用词来说吧,凭印象的话,赛拉斯和埃玛不相上下,但赛拉斯犯案的可能性绝对比埃玛小。赛拉斯有自己的成功之处,有家庭,有书要写——虽然是些陈词滥调——他的兴趣表现方式与埃玛的不同。他缺乏心计,没有莫名的怨憎心理,因此不会急于除掉莱斯利。托比也一样。托比的生活多姿多彩,他绝对不会想到要杀谁。我刚才已经说过,他有太多别的方法找人算账。但是埃玛——埃玛除了莉兹什么都没有。”

“没有,哦,没有,他就是失踪了。”

她又思索一会儿,格兰特没有打破沉默。

“那个名不副实的摄影师离开时没拿走人家家里的财物吧?”

“你要是看到沃尔特和莉兹宣布订婚时埃玛的反应就好了,”她终于说道,“她——她欢喜得不得了,像棵活的圣诞树一样容光焕发。这是她一直以来的心愿,尽管有种种别的可能但总算实现了。沃尔特,见识过那么多聪明美丽又风华正茂的女人,最终还是爱上了莉兹,并且两人要结婚。沃尔特终将得到崔明斯庄园,拉维尼亚的这份财产,所以就算他有一天过气了,他们还是会像世人艳羡的那般富有。童话故事便成了现实。她高兴得飘飘然。然后,莱斯利·瑟尔来了。”

“真的谢谢你。”

玛尔塔这位女演员又陷入沉默。同时作为一位艺术家,她没有去打破那份沉默。

“是的,在家。”

壁炉中柴火滑动,噼啪作响,燃起新的火苗。格兰特静静躺在椅子上,想着埃玛·盖洛比。

“那么我过去拜访的话,你会在家?”

以及玛尔塔并不知道的两件事情。

“我还以为给罪犯提供吃住是苏格兰场的最终目标呢。好吧,探长,我不出去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很好的音乐会。”

现在所差的就是,玛尔塔选中的嫌疑人和案子里两个疑点的交叠:一是瑟尔抽屉里的手套,一是摄影箱里的空当。

“罪犯就不会这么想了。”他说。

埃玛,埃玛·盖洛比。这个女人养大了她的妹妹,在妹妹羽翼丰满脱离她之后,嫁给了一个受小孩拖累的鳏夫。她就像托比·塔利斯一样拓展她的兴趣,不是吗?她因为女儿的订婚而万分欣喜,“像棵活的圣诞树”;在订婚后的日子里——他偶然知道是五个月,而不是十二个月——她那份欣喜一定膨胀到了令人惊叹的地步:认定感、成就感、安全感。这份婚约已经维持了五个月,虽然其间有过小干扰,但埃玛觉得是铁板钉钉的事了。

“你是一个很亲切的警察。”她赞叹道。

然后,就像玛尔塔所说,莱斯利·瑟尔出现了。

“哦,如果对你更方便的话,我尽量安排在午饭以前,行吗?”

富有魅力、来历可疑的瑟尔。似乎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瑟尔。埃玛·盖洛比当即对这位现代版的“黄金雨”[1]产生的怀疑,无人能及。

“嗯,明天下午我要去艾伯特音乐厅听音乐会。”

“一个长十英寸、宽三英寸半、高四英寸的空间能放进什么东西?”格兰特问道

“如果我能过去和你谈谈他的事,或许会有帮助。可能的话,明天下午你在家吗?”

“一把梳子。”玛尔塔说。

“哦。”那声音说,沉吟着,但没显出惊愕,“嗯,我不知道能帮上什么忙。我和莱斯利没什么往来,我不喜欢他,他自然也看我不顺眼。”

格兰特记起心理学家玩弄的一个把戏,就是让受试者听到一个特定的指令时说出他的第一反应。总的看来,这个方法应该很有效。他试过比尔·马多克斯,马多克斯回答说是“一把扳手”,毫不犹豫,就跟玛尔塔说“一把梳子”一样。他记得威廉姆斯的回答是一块香皂。

“哦,不,不是那种事。瑟尔跟他朋友待在乡下时失踪了,我们希望你能协助我们找到他。我叫格兰特,是苏格兰场的探长。”

“还有呢?”

“有,他要是找你借钱了,可别指望我会帮他还。”

“一副骨牌?一盒信?不,应该小一点。几副扑克牌?牌多得都能在荒岛上卖了!餐具,汤匙?某人在藏匿家用银器?”

“瑟尔小姐,真的很抱歉打扰你,你有没有一个叫莱斯利·瑟尔的堂弟?”

“不是,我随便想到的事。”

“我就是。”一个亲和的声音说。算是小小的收获。

“如果是崔明斯庄园的银器,就算了吧,亲爱的。那些东西在拍卖会上都拍不到三十先令。”她看向身后餐桌上的乔治王时代风格的简约器具,不经意地流露出欣慰的眼神,“阿伦,告诉我你最中意谁饰演那个角色,说出来应该不算有失谨慎或违反职业规范吧?”

“喂,”格兰特说,“请问瑟尔小姐在吗?”

“角色?”

“你打到伦敦的电话通了,你可以讲话了。”那声音说道。

“凶手。”

当他还沉浸在这本有趣的书里时,电话铃响了。

“既不谨慎也违反职业规范。但我想,如果我告诉你我认为不存在什么凶手,应该不算轻率。”

玛尔塔——皇家外科医师协会会员和皇家内科医师协会执业医师杰维斯·温-斯特拉特与安妮·哈拉德的女儿——绝对出身正统。她毕业于名校,像她的许多教养优良的前辈一样,靠着表演艺术偷偷摸摸走上舞台。格兰特希望这本名人录的下一版,或至少下两版中,玛尔塔名字后面的女勋爵封号能够安慰二十五年前受女儿欺骗的杰维斯·温-斯特拉特及其妻子安妮。

“什么!你真的认为莱斯利·瑟尔还活着?为什么?”

格兰特发现玛格丽特·梅里亚姆——杰弗里·梅里亚姆与布伦达·马特森的女儿——比他印象中脆弱的少女形象年龄要大许多,也是吓了一跳。如果她活得久些,随着身上的那种少女特质慢慢损耗,她打动人心的魅力或许也会消退。这就是玛尔塔说过的意思:“她如果多活十年,她的讣闻就只是报纸后页上的一小块。

对啊,为什么?他问自己。这当中到底有什么东西让他觉得好像身处演出当中?好像被推入表演厅的正厅,让乐池隔在他和真实世界之间。局长助理有一回难得地健谈起来,跟他说起他有一项适合这个工作的宝贵特质:敏锐的直觉。“但是,格兰特,别让它驾驭你,”他说,“得注重证据。”现在这情形算不算敏锐的直觉在驾驭他?瑟尔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跌进河里,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这一点。要不是因为惠特莫尔和瑟尔发生过争吵这一情况,他,格兰特,可能根本不会深入这件案子,这件案子也就可能只是简单的溺亡事件。

他把电话簿放回原位,抽出《电影名人录》,边翻阅边等回复。有些内容让他觉得自己很老了。他从未听说过的那些男女演员,已经收获一长串的成就,而他知道的那些,成绩往回追溯也到了已然珍奇的过往。他开始查找他知道的人物,就像在一本自传里按照索引查找一样。托比·塔利斯——西德尼·塔利斯与玛莎·斯皮克的儿子,想着像托比·塔利斯这样蜚声全国的名流也是经过十月怀胎平平常常来到世上的,真是有些惊奇。格兰特发现托比早年的演员岁月被巧妙地遮掩了:“他曾经是个演员。”但他知道,托比以前的同事一定会强烈否认,说他根本就不是演员。另一方面,他想起今天早上的事,觉得他的整个生活就是一出“戏”。他给自己创造了一个角色,一直扮演下去。

可是,可是……你一会儿看见了,一会儿又没看见。这句老魔术师的行话,总在他心头萦绕。

“正好相反,”格兰特说,“是我要看看你能做些什么。”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迷糊之间,他大声说了出来。

“哦,”那声音有些失落,但仍很强硬,“哦,好吧,我看看能做些什么。”

玛尔塔瞪着眼睛说:“魔术戏法?谁变的?为什么?”

“我有优先权。”格兰特表明了身份。

“我不知道,只是有种强烈的感觉,我被戏弄了。”

“线路会延迟一小时,我会再跟您联络。”一个趾高气扬的声音说。

“你觉得莱斯利只是离开了?”

然而,格兰特还是想跟了解瑟尔底细的人聊聊,哪怕粗略地了解也行。两天以来,直到现在他才第一次放松、闲下心来,便翻到S栏下的“瑟尔”姓氏碰碰运气:她或许住在伦敦,或许和瑟尔是堂亲。他查到霍利道上住了一位瑟尔小姐。霍利道在汉普斯特德,是有名的艺术家聚居地。他念头一动,拿起电话拨到伦敦。

“或者有人制造出这种错觉。或者什么事情。我有种看戏法的强烈感觉。”

灯光流泻,他向后仰靠,脚伸近噼啪燃烧的原木,放松下来。屋内温暖、静谧。河流无声:拉什米尔是一条安静的河流。一切静悄悄的,除了壁炉中的燃火声。对面的沙发上摊着一份报纸,沙发后是个书架,但他累得不想去拿报纸和书。他手边有一个放工具书的书架,他懒懒地浏览着书名,直到看见伦敦市的电话簿。看着那熟悉的卷册,他的心思又动了起来。傍晚他跟苏格兰场通电话时,他们说瑟尔的表姐还没有联系他们。当然,他们不觉得意外,因为新闻早上才见报,而他那艺术家表姐有可能住在从锡利群岛到坎伯兰郡农场的任何地方;有可能从来不看报;有可能对瑟尔的任何遭遇都漠不关心。毕竟,瑟尔曾坦率说过,他们互相没有好感。

“你劳累过度了。”玛尔塔说,“你觉得莱斯利可能会消失到哪里去?除非他又回到村里,悄悄躲在什么地方。”

她走开了,格兰特很感激她没有拿一堆问题来烦他,而她心里肯定已经充满疑问。她是一个不但懂得欣赏美食美酒,而且天生拥有近乎善心的敏锐的女人。她在这个让人有些意外的乡村之家表现出的美好,他此前还从未见过。

格兰特完全清醒过来了,以欣赏的目光注视着她。“是很怪,”他乐呵呵地说,“我从来没想过这一点。你觉得托比会把他藏起来,好难为沃尔特吗?”

“你这样觉得,只是因为你又累又饿,可能还有点消化不良,毕竟这两天你都在白鹿旅馆吃饭。你先喝点雪莉酒,我下楼去拿葡萄酒,冷藏在地窖里的摩泽尔葡萄酒。这个房间的下面就是厨房,厨房下面才是地窖,取出来的葡萄酒凉得就跟流水一样。哦,亲爱的,我跟自己说好今天再也不去想流水的。我放下窗帘遮住了河水,以前我见到那条河从没有这么心惊。或许喝点摩泽尔葡萄酒后,我们俩都会感觉好一点。我把酒拿上来后,就去给你煎一个蛋卷,只有我才做得出的美味,然后我们就好好享受。所以放松一下,开始酝酿胃口。如果雪莉酒太淡,柜子里还有Tio Pepe,不过我觉得那酒名不副实。”

“不,这不合理。你说他只是离开的假设也不合理。半夜三更,他只穿着长裤和雨衣,能走到哪里去?”

“我很烦。”格兰特生硬地说,但是玛尔塔轻轻松松把这话应付下来。

“等我明天见到他的亲戚,应该能知道更多情况。”

“就好像我能待在警方那边,很清楚他们如何忙上忙下。你感觉还好吧,亲爱的?”

“他有亲戚?真让人吃惊。这就好比发现墨丘利有姻亲一样。他是什么人?”

格兰特觉得玛尔塔作为秘密搭档,就跟熟睡中的狗差不多。

“是个女人,我听说是画家。人很和善,为了等我去她家,放弃了星期天下午艾伯特音乐厅的音乐会。我用你的电话跟她定好的约会。”

“如果是沃尔特失踪,我就成了嫌疑人,而不是秘密搭档。”

“你想从她那里弄清楚,莱斯利为什么在半夜三更只穿着长裤和雨衣就离开了?”

“高兴?”格兰特说道,想起玛尔塔提过她对沃尔特的看法。

“我希望她能给点线索:莱斯利可能会去哪里。”

“我真高兴失踪的不是沃尔特。”她一边说一边用她最喜欢的手势招呼他坐下,开始倒雪莉酒。

“借用戏院催场员的一句行话:我希望你一切都好。”玛尔塔说。

玛尔塔以她那女低音歌手最温柔的声音迎接他,顿时让他心情平和、精神爽利。磨坊屋的客厅俯望着水流,白天厅内的陈设就浮游在摇曳的波光里,一种绿色的水下光亮。但今天傍晚,玛尔塔拉上了窗帘,遮住落日的余晖,“关闭”河流的灯光。她营造了一个温暖、安宁的庇护所,疲累又烦乱的格兰特对她很感激。

注释

格兰特七点差一刻走进磨坊屋时,觉得自己已经把萨尔科特圣玛丽镇用细筛子筛了一遍,只是筛子上什么都没留下。他在英国过着无所不包的生活,对各个社会层面了如指掌,但调查这件分派到他头上的案子时却一无所获。

[1]出自古希腊神话,阿尔戈斯国王阿克瑞斯因惧怕自己遭外孙杀害的预言成真,将女儿达娜厄囚禁起来,不许与任何男子接触,但宙斯对达娜厄生出爱意,化作黄金雨(shower of gold)使其受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