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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没有比往门上扔石子更好玩的游戏吗?”

“嗨。”弗雷迪无精打采地应了声。

“没有。”弗雷迪说。

“嗨,弗雷迪。”格兰特说,有点可怜这个无聊的捣蛋鬼。

“你四处找找的话,也找不到吗?”

这是个清新甜美的上午。相比充斥于赛拉斯·威克利写作间的尖酸刻薄,婴儿的吐奶和晾晒在房子外面的抹布的馊味根本算不了什么。他朝房子走回去的时候,想起现今的英语文学“杰作”正是出自这种阴郁而扭曲的心灵。这想法可没让他有多好受。他绕过这幢阴郁的房子,里面锅碗响个不停——一首和谐的乐曲,他不禁这么想——女主人正忙着呢。他沿着房子一侧朝大门走去,弗雷迪跟在一旁。

“找不到。”弗雷迪干脆决绝地说。

“谢谢你,再见。”格兰特说着走出木屋,利索地把门关上。

格兰特站在那儿琢磨了他一会儿。

“是的。”

“弗雷迪,你真是你爸爸的儿子。”他说着走上小路,朝他停车的地方走去。

“你一个人在这里?”

莱斯利·瑟尔星期三晚上就是沿着这条小路走的,还朝街上的那伙人喊着说再见。然后,他经过威克利家,走向一个栅门,踏上村子和河湾间的第一片田野。

“不,当然不是。她在房子里。”

至少,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

“她在这里跟你待着?”

他有可能又从小路折回街道,但这样做当然没多大意义。村里人再也没有见过他。他走上黑漆漆的小路,消失了。

“当然是我太太。”

塔利斯说赛拉斯·威克利有点疯狂,但赛拉斯·威克利没有给格兰特留下疯狂的印象。他或许是个施虐狂,自大狂几乎是肯定的。一个扭曲虚妄的人。但绝不疯狂。

“有证人吗?”格兰特问,懒得跟赛拉斯啰唆。

可能精神科医生的看法会不一样?

赛拉斯气鼓鼓地说,星期三晚上晚饭过后他一直在写作。

一个很有名的精神科医生曾告诉过他,写作一本书就等于是显露自我(还有人把此事说得更犀利、更简洁,但他一时想不起那人是谁)。这位医生说,每一行字里都有下意识的泄密。格兰特想,不知道他读过赛拉斯·威克利的满篇恶毒的作品后会作何评断。一种狭隘心灵的流露?虚妄个性的膨胀?或是疯狂自我的告白?

格兰特又指出:“我只不过是要求你作为一个公民配合办案,就像我说过的,你也有权拒绝配合。”

他本来打算回天鹅酒吧打电话到威克姆警局,但现在正是天鹅酒吧繁忙的时候,电话太容易泄密。他决定回威克姆吃午饭,也正好可以利用这工夫见见罗杰斯巡官,看看总部有没有什么消息。

威克利听了这话不痛快,嘀嘀咕咕地说什么被警察纠缠。

到了威克姆,他发现警局的上层人员正准备好好休息,享受宁静的周末,普通职员则在盘算周日晚例行的消遣活动。罗杰斯没什么可说的——他本来就不健谈——而且也没什么可汇报的。他说瑟尔的失踪在威克姆成了街谈巷议的话题,因为上午的报纸报道把这事弄得无人不晓,不过还没有人找来说见过他。

“我会记录下你拒绝提供证词,然后离开。”

“连个出来承认杀了人的‘疯子’都没有。”他嘲讽道。

“如果我不告诉你呢?”

“嗯,不错的转变嘛。”格兰特说。

一听到瑟尔的名字,威克利便开始冷嘲热讽那些见钱眼开的业余作家——以威克利的收入和他今天上午的工作成效来说——格兰特觉得那话不公道。他打断威克利的话,问他星期三晚上在干什么。

“他会出现的,他会出现的。”罗杰斯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并邀请格兰特去他家吃午饭。

格兰特按例介绍他的工作——关于莱斯利·瑟尔失踪案的调查,关于认识瑟尔的所有人的行踪查证;与此同时,他的另一半心思注意到威克利正在写作的手稿上墨迹都干得发暗了。前一天的墨迹。威克利今天上午一行字都没写,而此时已过正午。

但格兰特想在白鹿旅馆吃饭。

过了好一会儿,赛拉斯才收回下巴,从惊愕中回过神来,说:“我能问问你有什么事情吗?”刻意的强悍口吻,缺乏底气。

他坐在白鹿旅馆的餐厅里吃着他们供应的实惠的午饭,突然厨房里的广播音乐停了,过了一会儿,从炊具声中很不协调地传出播音员温文的声音:

“我是苏格兰场的探长格兰特。”格兰特说,并观察着这话引起的反应。

“在新闻播报之前插播一条警方消息。如果有人于星期三晚上在奥福德郡的威克姆-克罗姆公路上,或邻近地带搭载过一名年轻男子,请与苏格兰场联系——”

“你是谁?”他生硬地说,“如果你是记者,就会发现这样硬闯是没用的。这是私宅,你现在算是非法入侵。”

“电话,白厅街一二一二。”厨工快活地反复叫嚷。

正伏在桌上写作的赛拉斯·威克利转过身来说:“你怎么敢走进我的——”看到格兰特就住嘴了。很显然,他以为是他妻子闯了进来。

随后,厨工们开始高声谈论这则最新的消息,你一言我一语。

他在木屋的门上敲了两次——一间漂亮的木屋——没人回应,他就自己开了门。

格兰特吃完不带酱汁的卷布丁,又出门回到阳光下。他走进旅馆吃午饭的时候,街道上还有购物者熙来攘往,现在却空荡荡的,商店也关门了。他开车出城,又一次希望这要是去钓鱼的话该多好。他当初怎么就选择了这样一个职业呢?根本不能指望周末假期。半个世界都在休息,都在享受这个晴朗的下午,而他却要茫然地四处查访,还毫无头绪。

“没关系,当然没关系。”格兰特说。其实,还没有什么事能比这个上午来打搅伟大的赛拉斯·威克利让他这么高兴呢,不过他忍着没告诉赛拉斯·威克利的太太。

他闷闷不乐地开车朝萨尔科特镇驶去,只有多拉·西金斯让他心情好了一点。他是在城外那条又长又直的围篱小路上搭上多拉的,小路至少有一英里长,与河流平行。他远远看着,还以为那沉重的身影是个拿着一套什么器具的小伙子,到了近处看到那人的搭车手势放慢车速时,才发现是个穿着工作服、提着购物袋的女孩。她对他粲然一笑,说:

“是啊,三个大的。没关系吧?”

“救了我的命,是你呀!我光顾着买今晚舞会上要穿的鞋子,错过了公交车。”

“孩子们?”格兰特说。

“哦,”格兰特说,眼睛瞧着那鼓鼓囊囊的袋子里挤出来的包裹,“玻璃舞鞋?”

“你自己进去跟他打招呼,好吗?孩子们就要从学校回来吃午饭了,我都还没准备好。”

“才不是呢,”她说着关上车门,舒舒服服地扭进坐椅,“那种灰姑娘的奇迹跟我不沾边。再说那鞋也不是玻璃的,你知道。是皮革的,法国或是哪儿的,我们在学校学过。”

屋后花园沿着村后小路伸展,呈长条形,很远的尽头有一间小木屋。威克利太太指着木屋说:

格兰特暗自嘀咕,不知道现代年轻人的生活里还有没有幻想可言。一个缺乏幻想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或者,对他而言,很重要的那种迷人的幻想,是否还填充在现代孩子更早熟、更漠然的幻想中?这个想法让他心情好多了。

“别扔了,弗雷迪。”她不自觉地呵斥一声,弗雷迪则继续不自觉地用石子掷木门。

至少这些现代孩子都很机敏。他猜可能是因为电影的缘故。通常是普通座位上的观众——常客——先领悟电影的要旨,而楼座里的人还在费劲寻摸。他的这位乘客刚才听到他的暗指,想都没想就反应过来了。

她木讷地领着他穿过昏暗的厨房,一个学步小孩张开双腿坐在地上哭成了泪人,一个婴儿在童车里无意识地呱呱啼哭。远处明媚的花园里,一个三岁上下的男孩正从卵石小径上朝厕所的木门扔石子,这无聊的玩耍倒是制造出了让他满意的噪声。

她是一个开朗的女孩,就算辛苦工作一周又错过了周六半日假里的公交车也一样,并且滔滔不绝地主动说起自己的故事。她叫多拉·西金斯,在洗衣店工作,她的男朋友在萨尔科特镇的修车厂工作,他们打算一等到她男朋友涨薪水就结婚,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就在圣诞节。

格兰特从她手上拿回名片,冷冷地说:“威克利太太,请你带我去好吗?”

许久以后,格兰特匿名寄了一盒巧克力给多拉·西金斯,为的是感谢她带给他的好心情。他真心希望她那位信心满满会在圣诞节涨薪水的男朋友不会误会。

“哦,他不在这里写作,”她说,“我是说不在这房子里。他在花园的尽头有间自己的小屋子。”

“你是做生意的?”过了一会儿,她说完了自己的故事便问道。

为了给她打气,他说这里孩子已经吵得这么厉害,去找他的话肯定算不上打搅。她丈夫应该很难集中心神。

“不是,”格兰特说,“我是警察。”

她站在那儿,手指捏着名片,连看都没看一眼,显然心里正急于找个理由来说服他。就在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她是不敢把名片交给她丈夫。不敢打搅他。

“别胡说啦!”她说,然后又猛然想到他说的可能是真的,仔细看了看车内。“哇!”她终于说道,“你不是才怪呢!”

“威克利太太,”格兰特直率地说,“请你把这张名片拿给你先生,告诉他我必须见他,不管他正在做什么。”

“你怎么确定的?”格兰特好奇地问。

“不能打搅他,这很要紧。打乱了他的思路的话,他很难再——绕回去。他写得很慢——我的意思是,很用心——有时候一天只写一段,所以你瞧——”

“车里光亮整洁,”她说,“只有消防员和警察才有闲工夫把车子保养得这么光鲜。我还以为警察是不允许随便载人的。”

“不,我现在就得见他。你瞧,这事——”

“你那说的是邮局,对吧?前面就是萨尔科特镇了,你住在哪里?”

“我觉得最好还是等一等,不要打搅他。你们可以在天鹅酒吧见面,对吧?或许快吃午饭时就可以。”

“屋旁长着一棵茂盛的樱桃树的那幢房子。天哪,不用走这四英里路,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你是开车出来闲晃的吧?”

“不,我是——”

“不是。”格兰特说,然后又问她为什么这样想。

“你是出版社的人?”

“便衣啊什么的。我还以为你是偷空出来放松的。你应该弄个美国警察的那种东西。”

“我理解,不过你要是把我的名片拿给他看,我想他会见我的。”

“什么东西?”格兰特问,并把车停在有樱桃树的房子的对面。

“哦。”她迟钝地回应道,心思似乎还在哭闹的孩子身上,“很抱歉,家里乱糟糟的。”她嘟囔着,“村里的女佣今天没来。她经常这样,来不来全看心情,又加上这些孩子难缠——我觉得上午不能打搅我丈夫。”格兰特暗想,难道她没想过孩子的哭闹不会打搅他吗?“你知道吧,他上午要写作。”

“一路鸣叫的警笛。”

格兰特说想见见她丈夫。

“千万不要!”格兰特说。

她以前一定很美。漂亮、聪慧,而且独立。格兰特想起不知在哪儿听人讲过,威克利娶了一个小学教师。她穿着印花布便袍,外面罩着帆布围裙,脚上是方便女人做家务的那种旧鞋子。她甚至懒得穿袜子,鞋子在光脚背上蹭下了污痕。头发没有烫过,在脑后扎成一个紧实的髻,但前面几绺太短,扎起来后老实不了多久,现在都垂在脸颊两边。这是一张烦躁而疲累的脸。

“我一直想跟在警笛后面在街上飙车,看着人们四散躲避。”

“是啊,我是。”

“别忘了你的鞋子。”格兰特严肃地说,指了指她落在座位上的包裹。

“是威克利太太吗?”格兰特迟疑地说。

“哦,天哪,该死,谢谢你!感激不尽。只要我活着,绝不会说警察一句坏话。”

没完没了的哭声从后面的房间传出来,格兰特大声地敲着前门,敲第二次的时候一个女人的声音喊道:“搁在那儿就行了,谢谢。”他又敲一次并喊了一声,那女人便从后面的暗处走出来,打量着他。

她跑上屋前小径,又停下来朝他挥手,接着就消失了。

屋门敞开着,婴儿和小孩的哭号奔涌而出,注入晴朗的晨光中。门廊上放着一个装了脏水的瓷盆,肥皂泡一个接一个地缓缓破灭。地上躺着一只又脏又破的毛绒玩具,已经辨不出到底是什么动物。前面的房间里空无一人,格兰特站在那里好奇地打量。房间几乎没有装修,出奇的脏乱。

格兰特驶向村里,继续他的问询工作。

赛拉斯·威克利住在通往远处河湾的一条小路旁,或者不如说,那里就通往河边。小路在田野那儿往右拐,沿着村后往前伸,然后又绕回村里的街道。这里完全自成一个小世界。赛拉斯·威克利的房子就是田野前的最后一幢,格兰特端着警察的架势“开赴”过去,却吃惊地发现那住所相当寒酸。这倒不是因为威克利作为畅销作家理应买得起更漂亮的房子,而是因为这房子根本就没想收拾漂亮,不像其他房子那样粉刷上漆,使得萨尔科特圣玛丽镇的街道悦人眼目。窗台上没有绿植,也没有雅致的窗帘。整个地方散发出贫民窟的气息,与周边环境一点都不协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