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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号角》的霍普金斯?我们见过面。”

马多克斯把知道的情况都告诉了格兰特,格兰特正准备离开时他又问:“对了,你认识一个叫霍普金斯的记者吗?”

“今天早上他在这里转悠了几个小时。你知道这家伙是怎么想的吗?他觉得这整件事不过是炒作,为了让他们正准备写的那本书大卖。”

比尔觉得很好笑。“哦,不,那位儿子是我祖父,这是我曾祖父手上的生意。至今我们仍然是这一带最好的木匠,虽然这话出自我的口中。你是来收集信息的吧,探长?”

典型的霍普金斯式反应,再加上比尔的一脸困惑,真让格兰特受不了,他靠着车子大笑起来。

“我以为你可能是那位儿子呢。”

“卑鄙的生活,记者的生活。”格兰特说,“就像我的一个朋友说的,杰米·霍普金斯天生就是个卑鄙制造者。”

“哦,‘马多克斯父子’中的父亲不是指我。”

“哦。”比尔仍然迷惑不解,“荒谬,我是这么说的。太荒谬了。”

“看得出来,你把这两个行当都经营得风生水起。”格兰特向比尔·马多克斯自我介绍时奉承道,朝那招牌点点头。

“对了,我在哪里可以找到瑟奇·莱托夫?”

村子的尽头有一座高高的板房,房子上的字迹已经退色:威廉·马多克斯父子,木匠兼造船工。房子的一角有块黄黑相间的鲜亮招牌指向侧院,上面简简单单地写着“修车厂”。

“我猜他还没起床,不过他要是起来了,应该会在邮局柜台那里。邮局就设在商店里,你走半条街就到了。瑟奇就住在商店旁边的棚屋里。”

“苏格兰场也是这样。”格兰特苦笑着说,然后驱车去找比尔·马多克斯。

瑟奇还没赶到他在邮局柜台前的日常据点。他刚从报商那里过来,腋下夹着一份报纸走在街上。格兰特以前没见过他,不过他太了解舞蹈职业的特征了,一眼就能认出乡村街道上的这名舞者。瘦弱的身躯,松垮的衣服,营养不良的体态,还有那凋萎的容颜也让人觉得肌肉肯定像用久了的皮筋一般缺乏弹性。这些人在舞台上的时候光芒四射,毫不费力地把芭蕾舞女演员抛来抛去,连牙都不用咬一下,一旦完全退出舞台却像个穷酸小子,这种现象一直让格兰特感到惊愕。

“有三家,”雷夫说,“《号角》、《晨报》和《邮报》。他们现在都出去了,去榨干这个村子。”

他开车行驶到瑟奇身旁,停在人行道边上,跟他打招呼。

格兰特记下名单。多数郡名自从土地调查清册颁布以来就没有变更过。他走出酒吧去开车的时候,说:“有报社的人待在你那里吗?”

“莱托夫先生?”

“谢谢。现在帮我列列客人名单吧。”

“是我。”

“没有人看到,这些家伙当时正在争论哪一年是谁代表澳大利亚出征板球比赛。门砰的一响时,大家都一愣,就这样。然后比尔·马多克斯看到瑟尔一个人待着,就走过去和他聊天。比尔在村头开了一家修车厂。”

“我是格兰特探长。我们可以聊一会儿吗?”

“你看到惠特莫尔离开吗?”

“大家都喜欢跟我闲聊,”瑟奇扬扬自得地说,“有何不可?”

“他们就像两只互相兜圈子的狗。”雷夫说,“不是争吵,而是一种气氛。争吵是随时都会爆发的,你懂我的意思吧。”

“聊聊莱斯利·瑟尔的事。”

雷夫不愧是军人,能客观看待突发事件。他不喜欢添油加醋,也不像艺术家那样掺杂个人的看法。格兰特觉得自己放松下来,就好像在听手下的人汇报工作。雷夫说,那两人之间没有明显的敌意。他本来不会注意他们的,但没人从吧台过去找他们聊天,他们似乎与众人疏离开来。一般来说,如果大家在吧台聊起过什么话题,总会有这样那样的人走过去接着聊。但星期三晚上,他们之间隐隐有些东西让人不想去打扰。

“哦,对。他好像淹死了,真让人高兴。”

“嗯,有两件事想请你帮忙。我需要你提供一个慎重的意见——我是说慎重的——就是关于星期三晚上惠特莫尔和瑟尔之间的关系。另外,我还想要一份那晚的客人名单,以及他们离开的时间。”

格兰特简单说了几句,意思是讲话要慎重。

“好吧,我能帮什么忙,长官?是瑟尔那事吧,我猜。”

“哦,慎重!”瑟奇刻意一顿一顿地说,“中产阶级的德行。”

格兰特没见过什么范德勒尔少校。

“我听说你和瑟尔发生过争执。”

“要我说,你哪像警察,倒像军人。”这位曾经的海军军人调侃道,说话间把他带进了酒吧大厅,“你很像我们以前的一位少校,他叫范德勒尔,你见过吗?”

“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作为一名警察,我欣赏这种真心实诚的怠慢,”格兰特说,“不过我想进去和你谈谈。”

“可是——”

拔开门闩的声音很不耐烦,随后门缝间露出雷夫的脸。“这样叫门没用,”雷夫说,“等开门营业了再说。”

“我把啤酒泼到他脸上了,就这样。”

格兰特离开沃尔特的时候,莫名地感到轻松,然后他直接奔赴天鹅酒吧。他把车子停在酒吧后面的砖地院子里,敲了敲侧门。

“你觉得这不叫争执?”

“他五点半从伦敦出发的,陪着我跟记者见面。他来得匆忙,很多事情都没处理完,昨晚直到两点才上床休息。你懂我的意思吧?”

“当然不是。争执是发生在一个水平上的,平等的水平,怎么说,就是地位对等。谁会跟恶棍发生争执啊。如果换作我在俄国的祖父,会拿鞭子抽他。不过这是在英国,堕落的英国,所以我只拿啤酒泼他。至少,意思到了。”

“睡觉!”

格兰特后来把这段话重述给玛尔塔听,她说:“如果瑟奇没有那位俄国祖父,我想象不出他又能怎么做。他父亲在他三岁的时候就离开了俄国——他一句俄语都不会说,而且他怎么也算是半个那不勒斯人——可是,他把所有的怪念头,都归结到那位俄国祖父身上。”

“来了。他还在睡觉。”

“你会理解的,”格兰特耐心地说,“警方有必要向所有认识瑟尔的人询问他们在星期三晚上的行踪。”

“你的律师来了?”

“是吗?那多无聊。警察的生活真是悲哀。行踪。多狭隘,多低级。”瑟奇开始模仿交通信号装置,手臂像木偶一样打着信号,“无聊,真是无聊。当然,很明晰,却毫无灵巧可言。”

“我见了他们,如果你说的是这个。我没什么可多说的,他们在天鹅酒吧会有更多收获。”

“星期三晚上九点以后你在哪里?”格兰特觉得跟他绕圈子只会浪费时间。

“你和他们谈过了?”

“我在跳舞。”瑟奇说。

“刚吃完早饭他们就到了。”

“哦,在乡村礼堂?”

“报社的人还在烦你?”他问。

瑟奇一副快要晕倒的模样。

格兰特看出沃尔特·惠特莫尔显得很颓丧。从昨晚到现在,不过相隔几个小时,变化就这么大。他暗想,不知道今天早上阅读报纸对他那张耷拉的脸到底产生了多少影响。

“你的意思是说,我,我,瑟奇·莱托夫,在演低俗的节目?”

格兰特向前门走去,准备驾车离开,这时发现沃尔特·惠特莫尔正背靠着露台的墙壁。他向格兰特问好,说希望那些不在场证据能让他满意。

“那你在哪儿跳舞?”

布雷特太太也一样。她说,晚饭过后主人们就不会再烦扰用人。在伊迪丝准备好睡前饮料后,过道上的绒面门到翌日早晨一般不会再打开。布雷特太太已经跟随菲奇小姐九年,菲奇小姐非常放心让她管理用人以及用人的起居。

“河边。”

伊迪丝似乎也为瑟尔难过,倒不是因为他体贴她的脚,而是因为他那么帅气。伊迪丝显得相当傲气、清高。太清高了,根本不会跟园丁一起外出。当晚,她回房后跟女主人一样收听了广播剧。她听到布雷特太太和艾丽丝上楼睡觉,但因为隔得太远听不到主屋那边的动静,因此她不知道盖洛比太太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什么?”

她对布雷特太太也这样说过,还有伊迪丝,客厅女佣。他会说:“你这样做或那样做吧,省得再上楼一趟,不是吗?”她只能推测这就是美国人的特性,因为她没见过哪个英国人会在乎你是不是还要再跑一趟。

“我新编了一支芭蕾舞。春天的夜晚,我在河边就会灵感迸发。它们像泉水一样从我心里汩汩涌出。那里的气氛真美,让我陶醉,我做什么都能行。我想出个绝妙的主意,那就是给舞蹈配上马沙科的河流音乐。开场时——”

“脚?”

“河边哪里?”

艾丽丝星期三晚上和园丁一起外出,十点一刻回来的。布雷特太太在她进屋后锁了门,两人一起上楼喝了杯热巧克力,然后就回房子后部的房间睡觉。艾丽丝真心为莱斯利·瑟尔的遭遇感到难过。她说她从来没有服侍过那么好的年轻人。她见过很多年轻男子、绅士以及各色人等,他们关心女孩的脚踝,但只有瑟尔体恤女孩的脚。

“什么?”

盖洛比太太让他有点烦闷,因此她起身去找艾丽丝过来时,他很高兴。

“河边哪个地方?”

格兰特只是以简单的“嗯啊”回应她的话。

“我怎么知道?河边哪里气氛都很好。”

他问起瑟尔的事,但没有得到新的线索。他是个迷人的年轻人,她说,不是一般的迷人。他们不知道有多喜欢他,都为这不幸的事难过极了。

“好吧,你从萨尔科特镇是往上游还是下游走的?”

埃玛·盖洛比自始至终如实相告,格兰特看得出来,因为他见过太多像她这样的人。温和的外表掩饰着冷酷的母爱。瑟尔会不会妨碍了她为女儿安排好的计划?

“很可能是上游吧。”

盖洛比太太是另一个没法提供不在场证据的人。当晚,她在乡村礼堂参加乡村妇女联谊会的聚会,在九点半散会的时候离开。她和伊斯顿-迪克森小姐结伴回家,两人在岔路口分手。她到家时大概是十点,也可能更晚:她一路漫步,因为那晚的夜色很迷人。她给前门上的锁。后门总是由厨子兼管家布雷特太太锁上。

“为什么是‘很可能’?”

她把莉兹喊进来,莉兹带他去见她母亲,然后再回到起居室记录最新一位莫琳的故事。

“我跳舞时需要大片平整的地方,上游才有。从村子往下游走去,一路都是陡峭的河岸和讨厌的杂草。杂草,难看又可恶的东西——”

“非常感谢你,菲奇小姐,你真是太好了。”

“你能指认出星期三晚上你跳舞的地点吗?”

“我想是吧。家人当然知道;用人们也急于了解他们的进展,因此我猜每个人都知道。”

“指认?”

“家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星期三晚上的消息吗?我是说,知道他们两人在哪里露营?”

“指给我看。”

“是的。”

“我怎么能?我甚至记不清到底在哪里。”

“你外甥昨晚告诉我,他和瑟尔沿河旅行时每晚都会打电话给你。”

“你还记得那晚在那里看见过什么人吗?”

“我确定不是。”

“没有一个值得记住的。”

“你认为他对她并不是真的很感兴趣?”

“值得记住?”

“亲爱的先生,任何一位美国男士都会关注女孩。这是条件反射,像呼吸一样自然。”

“我不时绊到草地里的情侣,可他们——在观众席里——是场景的一部分,不值得留意。”

“他不关注她?”

“那么,你记得星期三晚上是什么时候离开河边的吗?”

当他问到:“在你看来,瑟尔表露过爱上你外甥女的迹象吗?”她大吃一惊,说:“没有,绝对没有!”回答得太快,太果决。

“啊,是的,我记得一清二楚。”

接着,他向她问起瑟尔的事。她对瑟尔的印象如何,觉得这人是否可靠。他想:她有所保留,太意外了。她言语之间很谨慎,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什么时候离开的?”

“是的,她去参加乡村妇女联谊会的聚会。”

“流星划过的那一刻。”

“进屋?”格兰特说,“这么说盖洛比太太外出了?”

“那是什么时候?”

“家人整天待在一起的家庭,比如我们,”她说,“晚上通常都会早早各自回房间。”她听了一个广播剧,醒着躺了一会儿,然后在半睡半醒间听到她姐姐进屋,但总之很早就入睡了。

“我怎么知道?我不喜欢流星,看见它们就忐忑不安,不过我得承认流星让舞蹈有个美丽的结束。你知道,《蔷薇花魂》这样一出剧目会让全镇沸腾,会向大家证明我仍然——”

菲奇小姐星期三晚上似乎也很早就寝了。准确地说,是九点半。

“莱托夫先生,你觉得莱斯利·瑟尔是如何溺水的?”

格兰特道歉说耽误了她上午的口述工作,不过她声称很乐意推迟至少十分钟再跟那个“烦人的女孩”纠缠。格兰特想,那“烦人的女孩”应该是现在的“女主角菲奇”。

“如何溺水?掉下去的吧,我想。真是可惜。污染。河流如此美丽,应该只为美丽的事物而存在,比如奥菲莉亚[1]、夏洛特[2]。你觉得夏洛特的故事能编成芭蕾舞吗?她在镜中看到的事情?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对不对?”

“莉兹,你迟到了五分钟!”随后她看到了探长,说,“哦,哦,他们没说错。不会有人把你当警察的。进来呀,探长。我早就想见你了——正式见面。上次的见面根本不算,对吧?请到晨室来,我在那里工作。”

格兰特终于放弃了。

不过用不着通告了,莉兹跑上台阶时,菲奇小姐已经在大厅里,她开口时惊奇多于惋惜:

他把车子留在原地,沿着街道朝胡屋走去,屋子的石面前墙从整个村子粉色、黄色和橙色的石灰山形墙中凸显出来。胡屋就像其他屋舍一样矗立在人行道边,不同的是通往前门的三级台阶抬高了地面。它与凡俗略微保持距离,显出浑然天成的尊贵。格兰特拉下明亮铜环内的维多利亚式门铃,心中不禁为那个——不管他是谁——负责修复房子的人祝福。他保存了这幢建筑,但并没有力图让它完全恢复成原来的模样,使它变成一个老古董。从古旧的上马石到黄色的铜门铃,一切都在诉说着数个世纪的故事。显然,把房子修复成目前的模样要花不少钱,格兰特怀疑胡屋的保存情况是否就足以说明托比·塔利斯这个人。

“我猜你对警察的定义就是古怪。”格兰特爽利地说,“麻烦你帮我向你姨妈通告一声好吗?”

开门的是一个男仆,活脱脱就像从托比的剧作中走出来的。他站在门口,彬彬有礼却又不容冒犯,是个活路障。

她抬头看了他很久,然后说:“你真是一个相当古怪的警察。”

“午饭之前塔利斯先生不见客。”他回答格兰特的询问,“上午他在工作。跟记者的见面安排在下午两点。”说完,他的手就要往门上伸去。

“女佣蒂尔达长着兔唇,带有谋杀倾向,和莫琳形成鲜明对比。”

“我看起来像记者吗?”格兰特尖刻地说。

“我按照自己的风格写些女性故事,就这样。”

“嗯——不,我不能说你像——先生。”

“我很好奇。你都写些什么——我能问吗?”

“你不拿个名片盘过来吗?”格兰特突然变得温和起来。

“让你失望了,是吗?”

男仆顺从地转入屋内,从门厅的黑色橡木柜子里取出一个银色的名片盘。

“你也喜欢写作?”

格兰特往盘子里放下一张名片,说:“请代我向塔利斯先生问好,告诉他,如果他能抽出三分钟的时间来见我,我不胜感激。”

“说不上,探长,不过我会写东西。”

“当然,先生。”男仆说,目光定定的,连扫一眼名片的意思都没有,“麻烦你能到门厅里面等候吗?”

“你读书吗?”

他消失在屋子后部的一个房间里,随手关上门,也关住了门内很不利落的谈话声。不过他很快就回来了。格兰特探长,这边请,塔利斯先生非常愿意见你。

“我已经‘上床就寝’,正如侦探故事里说的那样。别跟我说‘就寝太早’。我知道是早了点,不过我晚上喜欢早早上楼,喜欢一个人待着。”

格兰特发现,后面的这个房间朝向一大片花园,园子迤逦伸向河岸——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迥异于他刚刚离开的村庄街道。这是一个起居室,家具陈设极其精美,格兰特只在博物馆才见过。托比身穿华丽的晨服,坐在一排银制咖啡器具后面,他身后是一个穿着更为华丽的便装的年轻人,稚嫩而热切,手上抓着一个笔记本踱来踱去。从那笔记本的簇新样子来看,更像是工艺品而非办公用品。

“是的,星期三晚上。”

“你真客气,探长。”托比向他表达问候。

“你是指在那个关键时刻?”他觉得她是刻意装得冷漠。“关键时刻”,就是莱斯利·瑟尔可能丧命的时刻,他认为她应该没有忘记这一点。

“客气?”

“盖洛比小姐,当时你在哪里?”当他们走到门口时,他问道。

“三分钟!连记者都要求谈十分钟呢。”

“嗯,那你最好先从拉维尼亚姨妈问起,趁她还没开始上午的写作。每天上午她都要口述两个小时的小说内容,而且喜欢准点开始。”

这话原本是在恭维格兰特,实际效果却变成提醒别人托比是整个英语世界最受追捧的受访者,他的时间又是如何宝贵。总是这样,托比的言行就是别扭。

“还有那些用人。总之,和莱斯利·瑟尔有过接触的每一个人。”

他介绍了那位年轻人,他的秘书贾尔斯·韦尔莱纳,并给探长倒了咖啡。格兰特说他来得真不是时候,请塔利斯先生继续吃早餐。托比也就不客气了。

“那么,我希望我们都能给出好的说法。遗憾的是,我没法提供不在场证据。我知道你的身份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这个。很奇怪,对吧,一个无辜的人没法证明自己的清白,该有多愧疚啊。你需要每一个人的不在场证据?包括拉维尼亚姨妈、我母亲,所有的人?”

“我正在调查莱斯利·瑟尔的失踪案,”格兰特说,“恐怕跟瑟尔关系不太密切的人也得打扰。我们得让萨尔科特镇每一个认识他的人说说星期三晚上的行踪——尽可能地。”

“是的。”他打开车门,好让她搭坐到家门口的这短短一程。

“探长,你给了我一种从未期望过的享受。我一直极其希望被问到我在十三号星期五晚上九点半的时候正在做什么,但从没真的想过这事会发生。”

“我明白了,你是在搜集不在场证据。”

“现在就发生了,我希望你的不在场证据有充分的说服力。”

“我要把那些不可能涉入此案的人排除掉。”

“至少,非常简单。那个美丽的夜晚,我和贾尔斯一连几个小时都在讨论《健行者》的第一场第二幕,探长,很有必要的讨论。我可是个生意人。”

“干扰成分?”

格兰特将目光从“生意人”扫到贾尔斯身上,断定如果能讨好托比的话,这位还是学徒的年轻人甚至可能会承认自己是凶手。提供不在场证据这种小事,根本就是轻而易举。

“很抱歉,我又要惹人嫌了。今早我一直忙于排除这案子里的干扰成分。”

“当然,韦尔莱纳先生可以作证。”格兰特说。

她的注意力从房子转向他的出现,他意识到查探的机会来了。

“是的,哦是的,当然。我当然可以,是的。”贾尔斯说,为取悦托比啰啰唆唆地确认。

“很美,对吧。”她表示赞同,“很难相信它竟然立在那里。你会觉得不可能是有人把它设计建造出来的,它应该就那样出现在那里。”

“这的确是个悲剧,这个溺水事件。”托比说着喝了口咖啡,“世界上美好的事物不多,经不起损耗。当然,那是雪莱式的死亡,从那种意义上说。探长,你知道牛津的雪莱纪念馆吗?”

“早上好。”他说,“今早我有些受惊了,我没法不理会这一切。不过现在好多了。”

格兰特知道,并且由此想起一只煮得过熟的鸡,但他忍着没说。反正托比也并不想听到什么答案。

“我知道你现在的感受。”旁边有个声音说。是莉兹。格兰特注意到她眼神有些疲惫,不过显得镇静、友好。

“一件美好的事。溺水的确是结束生命的理想方式。”

天气晴朗,晨霜过后渐渐暖和,就像威廉姆斯说的,这样的日子不能浪费在班尼这种人身上。格兰特看到崔明斯庄园兀然矗立在明媚的阳光中,摇摆不定的幽默感又恢复过来。昨晚这里还是黑暗中亮着灯的一个门道,今天却豁然展呈,如此庞大,纤毫毕露。他非常兴奋,不禁踩下刹车停在车道的拐弯处,坐在那儿凝视着眼前的一切。

“密切接触过各种打捞自水里的尸体后,我对此很难苟同。”

就这样,想着这一天会以高雅的享受结束,格兰特振作精神出门开始工作。如果要一一搜集不在场证据,那应当首先让崔明斯庄园里的人给出说法。

托比抬起鱼眼看着他,说:“探长,别破坏我的幻想。你比赛拉斯·威克利还坏。赛拉斯总是喜欢展现生命的污秽。对了,你拿到了赛拉斯的不在场证据吗?”

“当然要在我这儿吃晚饭。一顿可口的晚饭,亲爱的。我做的煎蛋卷,思拉普太太做的鸡肉,还有酒窖里的美酒会让你忘了白鹿旅馆啤酒的味道。”

“还没有。我听说他几乎不认识瑟尔先生。”

“万分感谢,但我不能住下。我必须待在威克姆调查案件。不过如果你愿意赏我一顿晚饭——”

“这也妨碍不了赛拉斯。我也许该怀疑是他干的,他把这当成地方特色?”

“你一定要过来,而且要住下。你不能待在那可怕的地方,我会吩咐——”

“地方特色?”

“我可不能在电话里和你讨论这些。我是想问你今晚在不在家,我想过去。”

“是的。在赛拉斯看来,乡村生活就是一片污秽,充斥着强暴、谋杀、乱伦、堕胎、自杀,因此说不定他认为现在到了萨尔科特圣玛丽镇实现他期望的时刻了。你读过我们这位赛拉斯的作品吗?”

“你是说,他和沃尔特发生争执的传闻有真实的成分?”

“恐怕没有。”

“这么说吧,是瑟尔的失踪。”

“没必要内疚。这种口味还得培养才行。如果传言属实的话,连他妻子都还没有培养起来呢。不过这可怜的女人,忙着养孩子、操劳,可能没有工夫去考虑这种抽象的问题。似乎没有人向她指出过避孕的可行性。当然,赛拉斯在繁衍方面应该有什么‘绝招’,在他那里,女人的最大价值就是成为生育机器。多让女人丧气啊,你不觉得吗,被人当成兔子一样生个没完,也知道到头来自己还是会被人认为万般不是。生命,由丑陋孕育出来,这就是赛拉斯的观点。他痛恨美,美就是罪恶。他一定要捣毁它,然后再让它发育繁殖。当然,他只是有点疯狂,既可恶又可爱,但那又是相当有利可图的疯狂,所以没必要为它掉眼泪。成功人生的秘诀之一,就是得知道如何带点有益的疯狂。”

然后她说:“你是说苏格兰场对莱斯利·瑟尔淹死的事感兴趣?”

格兰特不知道这是否就是托比平常的闲聊风格,或者他是在精心算计好让赛拉斯·威克利成为关注重心?一个人让个性显露于外,就像托比·塔利斯这样,你很难判断这张脸下面有多少是自我保护,有多少是自我炫耀。

玛尔塔一时沉默不语。

“星期三晚上你根本就没见过瑟尔吗?”他问。

“听说了,我就是为这个来的威克姆。”

没有,托比没见过他。他去酒吧是在晚饭前,而不是晚饭后。

“别装清高了。你知道,那地方很简陋,只适合修行。对了,你听说我们这儿最近的轰动事件了吗?”

“探长,我不想多管闲事,不过我觉得没必要为了一桩单纯的溺水事件如此兴师动众。”

“哦,没那么糟糕。”

“为什么是溺水?”

“可怜的家伙。”

“为什么不是呢?”

“威克姆的白鹿旅馆。”

“我们还没有找到瑟尔溺亡的证据,倒是有一些确凿的证据证明他没有溺水。”

“阿伦!”她说,“真是开心。你在哪儿?”

“他没有溺水?你们掌握了什么证据?”

“我想罗杰斯会安排一辆车给你开到克罗姆,然后你再坐特快火车。”格兰特说着朝同事微微一笑,后者想到火车旅行便一脸厌憎。他回到电话机旁,联系住在萨尔科特圣玛丽镇磨坊屋的玛尔塔·哈拉德。

“在河里打捞过尸体。”

“班尼?不是!他很讨厌。他会吵吵嚷嚷说我们陷害他,说他刚刚摆脱祸事正要好好做人——‘好好做人’!班尼!——我们就来糟践他,讯问他,说他怎么可能搅到那案子里去,啰啰唆唆一堆。真让我倒胃口。他怎么可能本本分分地做一天老实活计,真要那样他会赶紧逃命的。不过他倒是很会装可怜。有一次他在议会上问了一个问题,你会惊叹下议院议员当中有人怎么还会有脑子想得到问有关自己家乡火车票的问题!我得坐火车回城里吗?”

“哦,那个啊!”

“他很难对付?”

“塔利斯先生,我们正在调查的是一个男子星期三晚上在萨尔科特圣玛丽镇的失踪。”

“该死的班尼。”威廉姆斯说,“在我刚刚开始喜欢上这个乡村的时候!不管怎么说,现在不适合跟这个家伙纠缠。”

“你真该去见见教区牧师,探长。他会给个你好主意的。”

格兰特挂断电话后便去通知威廉姆斯。

“什么主意?”

“太好了,长官。谢谢你。”

“亲爱的牧师认为瑟尔没有真正来过这里。他坚称瑟尔不过是个化身成人形的魔鬼,等玩笑开够了或者那——那什么汁液干了,他就会消失。”

“你别忙着办别的事,先让威廉姆斯回来再说。旧金山那边一有消息传来,我就会转发到威克姆警局。”

“真是有趣。”

“目前还没有。今天上午我会去搜集当地人的不在场证据。”

“我猜你没见过瑟尔,探长?”

“没有谋杀的证据?”

“哦,见过,我见过他。”

“每一样都查过,长官。哪儿都没有他的踪迹。他不是那种不引人注意的人。除非他事先跟人约好,有架飞机在等着他——据我所知,这只能发生在童话故事里——他离开这个地方的唯一办法就是,穿过田野到公路上搭便车。”

托比相当吃惊,把格兰特逗乐了。

“好,我去办。我想你们已经查问过所有的公共交通工具了吧?”

“这个魔鬼在来萨尔科特镇之前,参加过布鲁姆斯伯里区的一个聚会。”他说。

“如果有人星期三晚上在威克姆-克罗姆公路上搭载过一名年轻男子,请他和我们联络。”

“我亲爱的探长,你一定要去见见牧师。这对于魔鬼学的研究具有无可估量的价值。”

“英国国家广播公司不会乐意让他们可爱的广播里塞满警方消息。你想怎么播报?”

“你为什么问我见过瑟尔没有?”

“谢谢你,长官。那广播寻人的事呢?”

“因为他是我们所能想象的完美的魔鬼实体形象。”

“我觉得想杀死摄影师的人可多了。好吧,就这么办。”

“你是说他好看的外貌?”

“嗯,旧金山是他的驻点,据说冬天那几个月他都会待在西海岸,那边的警方肯定能查出一些情况来。我们想知道他有没有遇到过麻烦,或者是否有人可能出于什么理由要杀他。”

“这仅仅是长得好看的问题吗?”托比半是质疑半是不服。

“你觉得旧金山警方了解的情况会更多?”

“不。”格兰特说,“不。”

“我有两件事需要做,长官。一件是广播寻人,另一件是请旧金山警方提供瑟尔的信息。我们现在是茫然行事,对他一无所知。他在英国只有一个表姐,一位女艺术家,不过两人没有联络。或者说他没有联络。如果她今天早上看了报纸,可能会联系我们。不过她也有可能对他所知不多。”

“你觉得瑟尔是个坏人?”托比说,有那么一刻忘了伪装,显露出本心。

“最好是这样。”

“没有这种迹象。”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失忆。”

“啊,”托比又恢复了做作的模样,刻意轻叹一声,“还是那种谨慎的官僚腔。探长,我对生活没有多少企盼了,但有一点我很想知道,莱斯利·瑟尔到底是靠的什么心性行事?”

“他最好别跟我们耍这一套。”

“如果我查得出来,官僚腔自会瓦解,让你知道这一点的。”格兰特说着起身准备离开。

“可能是想搞恶作剧吧。”

他站在那儿,凝望着繁茂的花园以及远处波光闪闪的河流好一会儿。

“什么目的?”

“以前这可能是幢乡间别墅,跟哪儿都隔着数英里之遥。”他说。

“没有找到尸体。因此现在有两种可能性:一是瑟尔死了,可能是意外死亡,也可能是被蓄意杀害;二是瑟尔出于某种目的故意消失。”

托比说这正是胡屋的魅力之一,当然,河边临街的房子大多数都有通往河岸的花园,不过大部分都被分割成小菜园或商贸菜园。胡屋的花园里则保存有成片的草地和树林,显得豁朗开阔。

“不好?怎么回事?”

“河流成为花园的边界,但丝毫没有破坏景观。这河,是福又是祸。”

“不是很好。”

“有蚊子?”

“我想让威廉姆斯把班尼逮起来。威廉姆斯对他了如指掌。让他回来吧。你们那边情况如何?”

“不是。时不时地,河水就想破门而入,大概每隔六年就得逞一次。去年冬天的一个早上,我的看门人醒来就发现船都撞到他卧室的窗户上了。”

“啊,好吧,罪犯如果学会了变换作案技巧,我们就该失业了。”

“你有船?”

“相当确定。全是他的印记。打电话支开大厅门卫,没有留下指纹,吃果酱面包加牛奶,从侧门溜走。只差在来访登记簿上签名了,他也不可能在那上面把名字签得更清楚了。”

“只是个小玩具。夏天躺在平底船里,漂在河上是件乐事。”

“你确定是班尼干的?”

格兰特谢过他的帮忙,并再次道歉说打扰了他吃早餐,然后就告辞了。托比表示想带他参观房子,格兰特谢绝了,一是因为他有工作在身,二是因为他在画报上看过这房子的大部分景致,三是因为他有种怪异的反感,不想由托比·塔利斯这样世故精明的家伙带着参观世界上最精美的艺术品。

“她给自己找了个新老爸之后就不是了。”

注释

“我还以为波佩的所有贵重财物都在她‘叔叔’那里呢。”

[1]奥菲莉亚(Ophelia),莎士比亚剧作《哈姆雷特》中的女主人公。

“是你吗,格兰特?赶紧让你那得力助手回来。班尼·斯克尔昨晚把波佩·普伦特里卧室里的保险箱一扫而光。”

[2]夏洛特(Shallott),英国诗人丁尼生的诗作《夏洛特女郎》中的人物,被囚禁在一个城堡里,只能通过墙上的镜子看到外面的世界。

格兰特早上打电话给上司,还没来得及汇报情况就被布赖斯掐断了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