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推理悬疑 > 一张俊美的脸 > 第7章

第7章

起初大家如往常一样闲聊,每个新来者都问他们旅行如何。可是一会儿后,沃尔特端着啤酒走向角落里他惯常坐的桌子,不久瑟尔也跟了过去。从那时起,好几次吧台那里有人走过去想跟他们聊天,却又停住脚步,改变了心意,似乎他们两人彼此相对的态度有什么古怪之处,让人感到惊讶。他们并没有争吵,只是他们之间某种隐秘且紧张的气氛使得他人——几乎是下意识地——不想去打搅。

然后是星期三傍晚,出发后的第五天,他们走进天鹅酒吧,受到众人的欢呼,被称为拉什米尔河上的斯坦利[6],酒吧里的各色人等都请他们喝酒。他们说在佩特河段耽搁了,要在那里过夜,但他们实在忍不住想步行穿过野地到莎尔科特镇来。走水路的话,从佩特那里顺河而下两英里能到达萨尔科特镇,但多亏了拉什米尔河的弯折,陆上距离只有一英里。佩特河段没有旅馆,因此他们走田间小道来到莎尔科特镇熟悉的天鹅酒吧。

然后,很突然的,沃尔特起身离去。

于是,崔明斯庄园每晚都等着他们的电话通报,也觉得这刻意而为的疏离感有些好玩。

他不言不语地走了,没有道别,只有砰的一声门响让人注意到他的离开。那是慑人的一响,狂暴而决绝;一种绝不回头的离去。

“你如果把崔明斯庄园牵扯进来,就会破坏我的视角。”沃尔特说,“我必须像从未见过它一样来看待它,我是说这片乡野——以陌生而新鲜的眼光来看待。”

众人困惑地看了看门,又将目光转向沃尔特空下来的位子上那杯尚未喝完的啤酒,硬是撇开那愤怒的巨响,认定他还会回来。瑟尔若无其事地倚墙而坐,脸带微笑,神情轻松。像乌云笼罩着的那个角落里,神秘紧张的气氛消散了,比尔·马多克斯便走过去坐到瑟尔身边。他们聊起尾挂发动机,讨论塔接法船只和平接法船只孰优孰劣,直到杯中的酒喝光。马多克斯起身再去斟酒时,看了一眼沃尔特那杯跑气的啤酒,说道:“我帮惠特莫尔先生也另外再倒一杯吧,这一杯已经走味了。”

“听起来他们似乎很开心。”拉维尼亚挂断电话时,半是怀疑半是释然地说。她很想去看看他们,可是他们之前说好了,他们要像陌生人身处陌生之地那样,顺河而下穿过萨尔科特圣玛丽镇,仿佛他们从没来过。

“哦,沃尔特已经躺下休息了。”瑟尔说。

每天傍晚,他们从酒吧或电话亭打电话到崔明斯庄园告知进展。他们已经顺利走到奥特利,找到了等在那里的独木舟。他们开始泛舟河上,对独木舟很满意。沃尔特的第一个笔记本已经记满,瑟尔也深深陶醉在初绽春颜的英格兰美景中。在卡佩尔的时候,他还特地打电话给拉维尼亚,告诉她说她关于魅力的说法是对的,英格兰确实有着最原初的魅力。

“可是现在才——”马多克斯刚一开口,就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冒犯。

从那以后,这两个探险家就成了电话里的两个声音。

“是的,我知道,可是他觉得这样更保险。”

她开车从压有轮胎印的土径转向公路,车前灯在黑黝黝的草丛上照出绿晃晃的光斑,他们就这样被留在了寂静与史前时代里。

“他身体不舒服吗?”

“我真希望不用回到屋檐之下,”莉兹打破沉默,“这可是个史前之夜。”

“不是,不过他如果继续待下去,很有可能会掐死我。”瑟尔温和地说,“在他念书的学校,大家很看不起掐人脖子的做法。确切地说,现在他是在克制自己。”

莉兹把车开到路的尽头,然后和他们一起沿着长满野草的小径走了大约一百码,去查探他们今晚的栖身之处。他们都已吃饱喝足,加上美好的夜晚带来几分陶醉,因此都很开心。他们放下食物和睡袋,又送莉兹回车上。有那么一会儿三人都没说话,静默紧压向耳畔,他们便停下脚步,想听出点什么声音来。

“你惹恼可怜的惠特莫尔先生了?”比尔问。相比沃尔特,他觉得跟这个年轻的美国人更熟。

尽管如此,他却完全赞同睡在山洞里。他曾经睡过大卡车的车板,荒远的沙漠,浴缸,台球桌,吊床,游乐场的摩天轮舱室,但还从来没有尝试过在山洞里过夜。他对此完全没有异议。

“惹得可不轻。”瑟尔淡淡地说,与比尔相对一笑。

这种融洽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周五晚上沃尔特和瑟尔出发去探寻英国风光的那一刻为止。沃尔特照例播了广播节目,之后回家吃晚饭(广播日总要推延一到一个半小时),大家举杯预祝《拉什米尔河上的独木舟》能大获成功。饭后,莉兹开车载着他们穿行在惬意的春日夜晚,沿着拉什米尔河域上行,来到二十英里之外他们的出发点。他们打算在格里姆[5]屋过夜,那是一个山洞,俯瞰着拉什米尔河发源的高高的丘地。沃尔特认为他们的故事应该从史前的英国开始,可是瑟尔怀疑这样的家居式安排不一定会比他已有的体验更有史前意味。他说,英国的很多地方似乎并不是历尽艰辛发源自格里姆,管他格里姆是谁呢。

马多克斯吐了吐舌头,便起身去倒啤酒。

他们轻笑起来,气氛融洽。

之后,闲聊如常。瑟尔一直待到酒吧打烊,并在老板雷夫最后锁门时跟他说了再见,然后和众人一起走上村里的街道。他拐上从两排房子中间通往野地的小路,这时众人还开玩笑说他没有舒适的床可睡真是可怜,他便反驳说他们闷在家里坐等血管老化才糟糕呢。

“魅力!”拉维尼亚说,“啊,我们这里是发源地。”

“晚安!”他喊道,声音从小路远处传来。

“什么大船都可以。”瑟尔懒洋洋地说,“我没觉得不讲信义的阿尔比恩[4]有什么魅力。”

这是萨尔科特圣玛丽镇的人最后一次看到莱斯利·瑟尔。

“什么大船?”有个声音问。

四十八小时后,阿伦·格兰特又重新介入崔明斯庄园的家事。

“让你想起夏天夜里的维勒弗朗什,”他说,“直到现在那都是我衡量魅力的标杆。灯光铺洒在水面上,温热的空气里飘荡着天竺葵的清香,凌晨一两点最后一艘小艇划向大船。”

注释

虽然暗潮翻涌,搅扰着崔明斯庄园——拉维尼亚的担忧,沃尔特的愤恨,莉兹的愧疚,埃玛的憎恨——表面上生活却平静无波。还不到绿遍山野的时候,阳光却灿烂耀目,不合时宜但在英格兰又很常见。夜晚无风,温热如同夏天。一天晚饭过后,瑟尔就站在石砌露台上说,这样的英国真有法国的味道。

[1]阿特拉斯(Atlas),古希腊神话中的大力神,因反对宙斯被罚做苦役,将天撑起。

独木舟分别被命名为“皮普”和“埃玛”[3]——按照瑟尔所说,拉什米尔河总是像处在午后的时光里——盖洛比太太发现瑟尔要乘坐的是埃玛号,莫名其妙地感到恼怒。但更让她觉得气馁的是,她隐约察觉到可能不会就此摆脱瑟尔。看来,这趟旅行中还存在着欺瞒之事。拍摄大范围风景时需要更多的器材,可独木舟里已经装有睡袋和防潮布,不方便再塞东西了,因此瑟尔还会回来,利用余暇拍摄那些照片。

[2]奥德修斯(Odysseus),荷马史诗中的主人公,因得罪海神波塞冬无法返家,后游历各地,经历各种苦难后方如愿与妻子团聚。

如果天气好的话,他们计划晚上在外面露宿,沃尔特对此也感到欣慰。他不仅有了机会可以讲述大熊如何攀爬在橡树枝丫上,或描述夜宿野外或河边是怎样一番体验,而且可以摆脱与瑟尔共宿小旅馆的痛苦。你可以无拘无束地离开露宿地四处走走,但你可没法不打招呼就从酒吧走开。

[3]原文分别为Pip和Emma,连起来为通信员信号用语中的“下午”之义。

要不是因为莱斯利·瑟尔的出现,不会有如此激变、如此别扭的事情发生。每当想起他,沃尔特都需要极力克制自己。

[4]不讲信义的阿尔比恩(Perfidious Albion),指英格兰,法国人通常用这个词嘲笑英格兰。

如果坐车或步行,他就得天天和莱斯利·瑟尔黏在一起,而坐在独木舟里则可以甩开瑟尔。沃尔特对他的讨厌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只要一听到瑟尔温和平缓的声音就会气恼,就得压制自己的情绪。他也隐隐察觉到自己有些荒谬,但这无助于平抚他的恼恨。最让他恼火的是,莉兹对他亲热起来。他从来没有细想过莉兹对待自己的态度,只是觉得她一直以来都很得体。也就是说,莉兹献上的是不太热烈的爱恋,而这是他在跟玛格丽特·梅里亚姆相处八个月之后希望在女人身上看到的。现在,莉兹对他亲热起来,他在内心里形容那是“屈就”。以他对莉兹的粗疏感觉,他本来不会注意到这种改变的,但现在莉兹成了他心中的重中之重,他会细究她轻轻的一句话、一闪而逝的一个表情。因此,他发觉了她对他的亲热。亲热!对他——沃尔特·惠特莫尔。

[5]原文为Grim,有“严酷”之义。

所以沃尔特喜欢乘坐独木舟的主意。最近一周来,他又有了另一个原因要坐独木舟。

[6]斯坦利(Sir Henry M. Stanley 1841—1904),英国探险家,多次去非洲探险。

沃尔特同意乘坐独木舟,并不是说他多喜欢缩手缩脚挤进那局促的小船,而是因为这会让他有“故事”可讲。如果这本书要获得成功,他势必得有些“冒险经历”,而采用非同寻常的交通工具最容易达到目的。舒舒服服坐在汽车里旅行,难有新鲜独特的体验。自从一项叫远足的活动普及后,徒步旅行也毫无可炫耀之处了。沃尔特就曾经带上一把牙刷和一件换洗衬衣,背上一个防水背包,走遍大半个欧洲,他自然乐意徒步走完拉什米尔河域,但那样就不要指望现代风尚的热爱者买账。他那牙刷加衬衣的旅行方式,只会让那些行囊沉重、脚穿钉鞋、步履艰难、眼睛呆滞地盯着地平线、更像是阿特拉斯[1]而非奥德修斯[2]的受虐爱好者深感迷惑。这次河域之旅,如果就像木偶——比如潘趣和朱迪——的随兴之举,写成书大概是没什么问题,但对于几乎全方位掌控《野外》广播节目的人来说却有失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