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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嗯——”艾丽卡环视店内,“你们该不会刚好有熏肉吧?”

“早上好,小姐,”店主说,“要来杯茶吗?”

“美味的熏肉,”店主立即说,“入口即化。”

“早上好。”艾丽卡打破了沉寂。

“我会吃很多的。”艾丽卡高兴地说。

小店里有两个身材高大的人,店主正从一个非常新鲜的面包上切下很大的一片,另一个人正在大声地从一个大杯子里喝很热的汤。一看见站在门口的艾丽卡,所有的行为都立即停止了。

“要不要再来几个煎蛋?”

此时,艾丽卡觉得自己必须吃点儿什么。绝食有助于想象,但却有害于逻辑思维。她看见一个叫“日升”的地方,随即刹了车。“停车休息,通宵营业。”那是一个在道边搭成的铁皮棚子,做成火柴盒的形状,漆成栀子花和紫罗兰的颜色,上面爬满了天竺葵。店门亲切地开着,温暖的空气中飘送出细碎的语声。

“三个。”艾丽卡说。

饥饿给艾丽卡的想象力插上了翅膀。多亏现代的搭便车手段和古老的偷乘方法,看见迪姆彻奇时,她脑子里想象着大衣穿在波德易斯市长办公室的小职员身上。他是一位脸色苍白的小职员,有一位楚楚可怜的妻子和一个小婴儿,一想到要从他身边拿走大衣,即使是为了提斯多,艾丽卡的心里也感到酸楚。

店主伸着脖子往门外看,发现她真的是一个人。

这立即让事情越发简单也越发困难了。一个“过路人”比“当地人”更引人注目,也更容易辨认。另一方面,“过路人”是移动的,而且很难跟踪。偷盗事件已过去一个星期,那件大衣可能已经辗转了大半个肯特郡。现在说不定已经——

“来吧,”他说道,“这才像话。这年头小女孩有这么好的胃口真是难得。请坐,小姐。”他用围裙的一角为她掸去铁椅子上的灰尘。“熏肉马上就好,厚的还是薄的?”

艾丽卡确定不是“当地人”偷了衣服。她一直生活在乡下,所以她很清楚,如果众人眼前出现了一件新的黑色大衣,即使是穿在最不起眼的人身上,也绝不可能不引人侧目。她也知道乡下人并不熟悉当铺,一件放在车里的大衣不会令他们联想到可以去换成现金,像那些“过路人”一样。如果是某个本地人起了贪念,一定是为了据为己有;但考虑到无从向别人解释,最终还是不会动手。因此,根据艾丽卡的推论,这件大衣还是被“过路人”拿走了。

“厚的,谢谢。早安。”这是对另一个人说的,带着特别问候之意,说着艾丽卡坐了下来,成为吃喝的伙伴,“外面是你的卡车吗?我总是想开一辆那样的车。”

她又上了车,给丁尼打着了火,没有停留,也没有转头看,就径直上了路,脸和思想都转向远方的海岸和迪姆彻奇。

“是吗?我总想成为一个走钢丝的人。”

她在那里安静地等待,没有向周围看,胳膊撑在方向盘上,好像在考虑下一步该往哪里走。她一定不能流露出有所等待的表情,以免引起偶然路过这里的乡下人的好奇心。她坐了二十分钟,态度放松而自然。然后,她伸了伸腰,趁势确定一下这条路上是否依然空无一人,接着就下了车。如果提斯多想和她说话,他现在就会出现在她面前。她把两个包裹和巧克力藏在提斯多昨天躺着的地方,然后又从自己松弛的口袋里拿出一包香烟。艾丽卡不吸烟——她当然试过,但并不喜欢,所以就没有继续——她也不知道提斯多是否吸烟。这些,还有火柴,都只是“以防万一”。艾丽卡做事永远都追求尽善尽美。

“你不是那块料,”艾丽卡严肃地说,“最好还是开卡车。”店主停下切熏肉开始大笑起来。

不管提斯多的回答多么不容置疑,这个建议根本就无从向他提起。他也许睡得很沉,丁尼的轰鸣声也没有把他唤醒,也许他已经不在这一带了。艾丽卡来到一英里长的笔直道路的尽头,丁尼加足马力,发出像火车一样的噪声,然后回到她昨天停下来的空地。艾丽卡关掉引擎,寂静笼罩着她,没有一声云雀的歌唱,没有一丝树影的波动。

卡车司机决定不白费力气讽刺一个这么老实的人。他放松下来,露出亲切的表情。

她开着车,一路吵闹地穿过沉睡的马林佛,七点过后才进入炎热而空旷的郊区。她开进长而笔直的白垩小路,昨天在这里,她那双在乡下训练有素的利眼发现了提斯多的靴子,她希望提斯多今天会找一个比那丛金雀花好一点儿的掩护,不是为了逃避法律,而是为了躲避一会儿正午的天空。今天一定是一个烈日高照的日子。提斯多会需要那瓶牛奶和那些番茄。她反复思量着,是否应该把这个逃亡者送到其他地方,比如查林。那里有足够的树木可以让一个军队躲避阳光和法律。但是艾丽卡从来都不很喜欢树木,也从来没有在一片树林里感到格外安全。在视野良好的金雀花丛里受点儿暑气,总比在浓密的树林里被人冷不防地踹上一脚好。更何况,提斯多这个人可能不会接受她搭便车的建议。

“哦,好啊,很高兴和小姐做伴,换换口味,是不是啊,比尔?”

艾丽卡甚至没有想过,她其实累了,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商店就关门了,一个饥饿的人即使更喜欢葡萄干,但能吃上大块的普通巧克力也很好。不,尽管艾丽卡没说出来,但她知道小事情也很重要。尤其当一个人不高兴的时候,小事情是很重要的。在那个炎热而灰暗的傍晚,她跑遍了相邻的各个村庄,成功的希望越渺茫,她的信心却越发坚定。所以现在,丁尼车门那个破旧的行李箱里,才会放着四大块半磅重的葡萄干巧克力,这是雷塞姆村席格斯太太店里所有的存货,艾丽卡劝她在七点一刻的时候放下吃了一半的晚茶,(“因为是你,我才这么做的,伯戈因小姐,换了别人谁也不行。”)请她拿着大钥匙打开斑驳的小店门。

“你常换很多口味吗?”艾丽卡问道,“我觉得货车司机很受欢迎。”这个张口结舌的男子无法确定眼前这位瘦巴巴的小孩究竟是在侮辱他、招惹他,还是在说实话,这时她继续说:“顺便问一下,你有没有让流浪汉搭过便车?”

丁尼在寂静而闪光的小路上卖力地前进,引擎喷着鼻息,车拼命颤抖,而艾丽卡在老式的车座上笔直地坐着,不去想丁尼的事。她旁边的箱子里装着半个童子鸡、面包、黄油、番茄、甜酥饼和牛奶。这个——“艾丽卡小姐的午饭”——是斯特恩斯管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准备的。箱子后面的一个牛皮纸包里,是艾丽卡自己的捐献——不比管家的精致,但是要更饱满一点——那是从村中迪斯先生的店里买来的。(“东印度人供应商,提供当季最佳产品。”)迪斯先生提供粉红而光亮的凝胶牛肉片(“你真的需要那么厚的吗,艾丽卡小姐?”)但是店里却没有带葡萄干的巧克力——那种巧克力没有销路。

“从来都没有!”司机迅速地回答,庆幸自己的脚还稳稳地踏在地上。

艾丽卡开始长大了。

“那很遗憾。我对流浪汉很感兴趣。”

但是现在,她很平静地想,我真要买辆新车了。

“基督徒的兴趣吗?”比尔问道,把煎锅上吱吱作响的熏肉翻了个面。

在一个炎热而平静的早晨,六点半,艾丽卡开着丁尼,从车库里倒出来。温煦的白屋微笑着送她出门,屋里还没有人醒来。丁尼的声音在任何时候都很大,在夏日清晨早餐前的寂静中,这种声音就显得可憎了。艾丽卡第一次为她对丁尼产生的不忠而感到内疚。没错,她经常被激怒,气得发狂,但总是那种因拥有而产生的狂怒,是将深爱的东西视为自己一部分时的感觉。在内心的愤慨中,在朋友的嘲笑中,从来没有任何一刻让她产生和丁尼划清界限的念头,更不用说背弃她了。

“不,学术上的。”

当然,慈生只是在猜测。他可能一生中从未当过什么,他怎么会知道在郡里会有多少家当铺?当然,一定会有很多。即使在肯特这样一个富有的郡。她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不过她想,除非真的要找,否则大概不会有人注意到哪里有当铺。就像采蘑菇一样。

“嗯,你现在正在写一本书?”

两千!我的天哪!

“不是,我是在为别人搜集资料。你一定见过很多流浪汉,即使你不让他们搭便车。”她继续对司机说。

那晚两千家这个数字伴着她入眠了,不过她一睁眼时又鲜活地跳了出来。

“开车的时候,你就没有时间看了。”

“哦,天哪!”艾丽卡喊道,没再追问下去。

“跟她说说哈洛戈特·哈里的事情,”比尔接口说道,一边把蛋壳敲开,“我上周有一天看见他在你的车里。”

“大概两千多家。”

“你从来没有看到任何人在我的车里。”

“在肯特郡有多少家当铺?”

“哦,别嘴硬了行不行。这个小姑娘没问题。她不是那种乱说话的人,就算你真的载过什么奇怪的流浪汉的话。”

当他们穿过花园走向农舍和茶叶罐的时候,艾丽卡问:

“哈洛戈特不是流浪汉。”

“我觉得铜柄太张扬了,”艾丽卡说,“用锻铁会好得多。”

“那么,他是谁?”艾丽卡问道。

“我不喜欢你在肯特郡把我棺材上铜柄的钱随便浪费掉。”慈生咕哝着抱怨道。

“他是一个瓷器小贩,到处做生意的。”

“有效期到星期六为止,”她说,“反正我的支票簿已经用完了。”

“哦,我知道。用蓝白相间的碗换兔子皮。”

我欠巴塞洛缪·慈生十英镑。艾丽卡·米娅·伯戈因。

“不,不是那样的。是修茶壶把手之类的。”

她伸手取过那截铅笔,把桌上一张当地竞技赛会的传单翻过来,在背面用小女生的字迹写下:

“哦,钱赚得多吗?”这是为了把司机引到主题上来。

“哦,可能我不该说那个。有天一起喝茶的时候,你太太告诉我的。那真的不是她的错。我看到钞票在茶叶堆里若隐若现。有点儿不卫生,我觉得——我是说对喝茶而言。不过却是一个很好的办法。”慈生哑口无言。“反正,煮沸的水一冲,什么都杀死了,更何况,”她说着,终于把作为发动攻势的先头部队作为后援部队用上了,“我还能去找谁?”

“足够过日子罢了。他还隔三差五地搞些旧大衣和旧靴子来卖。”

“你在说什么!”

有一段时间艾丽卡没有说话,她想知道自己的心跳在两个男人的耳朵里是否像自己听到的那样清楚。旧大衣,偶尔。她现在该说什么?她不能说:你见他那天,他有一件大衣吗?这样说就全暴露了。

但是艾丽卡却说:“我只是想看看茶叶罐比银行好用多少。”

“听上去他很有趣,”最后她说,然后又对比尔说道,“请来点儿芥末,”接下来她又说,“我想见见他,但是我想,他现在多半已经跑到英国的另一头了。你是什么时候见到他的?”

语调中带着志得意满。除了艾丽卡,任何人都会这么说:因为你是我认识时间最久的老朋友,从我三岁起,你总是帮我摆脱困境,我第一次骑小马就是你抱我上去的;因为我们可以互相保守秘密,尽管你脾气很坏,你还是一个老可爱。

“让我想想。我是在迪姆彻奇城外让他上的车,然后让他在汤布里奇下车。那是上周一。”

“你为什么来找老慈生呢?”

那么不会是哈洛戈特。真遗憾!听上去多么有希望的对象,他喜欢大衣和靴子,行踪不定,而且又与货车司机有交情,这使他快速离开有潜在威胁的地区成为可能。哦,算了,把这样的事情想象得像当初认为的那样简单是没有用的。

“你在周六之前不会用到的。我在银行里有八英镑,但我不想明天一早到西欧佛去取,这会浪费时间。现在时间非常宝贵,万一我发生什么事,你可以确定有八英镑是跑不掉的。至于剩下的两英镑,爸爸一定会还你。”

比尔把芥末酱放在她的旁边。“不是星期一,”他说,“不过也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当你路过时,吉米正在这里装货。那是星期二。”

“十英镑对我的棺材本儿来说可不少。”说着,他的头左右摇晃。

这样一来可不是没什么不同了。艾丽卡吃下一大口鸡蛋熏肉来平复她那狂跳的心脏。

这是说奶妈,这句话帮她扳回了刚才提到汽油的劣势。慈生恨奶妈。

日升饭馆安静了片刻,一方面是因为艾丽卡在吃饭的时候有一种默不作声的男性习惯;另一方面是她还没想好下一句要说什么才能兼顾技巧和效果。卡车司机突然把杯子推开,起身要走,这时候,她着急了。

“绝对不是什么不好的事,”艾丽卡向他保证说,“我可以在今天晚饭的时候向爸爸要,我是说钱;但是他今晚去了威廉叔叔家。而女人,总喜欢刨根问底。”她停了一会儿又接着说道。

“你还没有告诉我关于那个什么哈洛戈特的事情!”

慈生看上去平静了些。

“有什么可说的?”

“哦,我不能。”艾丽卡几乎感到震惊了,“哈特还太生了。”哈特到任只有十一年,还算是个新人。

“嗯,一个游走的瓷器小贩一定有很多有趣的故事。我真的想见他,当面和他聊聊。”

“哦,是那辆车吧?”他妒忌地说,慈生痛恨丁尼,“如果你是为了车要钱,为什么不找哈特?”

“他并不健谈。”

汽油是个错误的话题。

“我一定会让他觉得话有所值。”

“我没有玩什么把戏。但是我可能想做一些事情。汽油的花费挺吓人的。”

比尔笑起来。“如果你给哈洛戈特二十五个便士,他会把嘴巴都讲破;五十个便士的话,他会告诉你他是怎么发现南极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他说,“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艾丽卡转向两个人中较仁慈的这位。

老人舔铅笔的动作停了下来,露出的舌尖上留下了紫色的痕迹。

“你认识他吗?你知道他有家吗?”

“你还有好几年的清福可享呢。能借给我十英镑吗?”

“我想,冬天的时候他大部分时间不会乱跑,可是夏天,他住在帐篷里。”

“足够将我风光下葬了。”他说道,又重新回到账目表最上面的一栏。

“和奎尼·韦伯斯特住在潘博瑞附近的地方。”司机插话道,不想说话的风头被比尔抢走。他在泛白的桌面上丢下几个硬币,然后向门口走去。

这指的是他的账目,艾丽卡等待着。慈生讨厌算账。

“如果你想让人觉得话有所值——如果我是你的话,会先去向奎尼打声招呼。”

“两便士!”他终于开了口,用的是某种代替吐痰的声音。

“谢谢,”艾丽卡说,“我会记住的。谢谢你帮忙。”

慈生停下手里正在算的账目,周围布满皱纹的眼睛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然后继续算他的账。

她真诚的感谢让他停了下来。他站在门廊里打量着她。“对一个胃口健康的女孩来说,流浪汉真是一个奇怪的选择。”他说道,然后出门向他的卡车走去。

“慈生,”艾丽卡对她父亲的总管说道,“你有闲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