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凤闭上了眼睛,呼吸沉重不已:“如果任务完成了我将何去何从。我畅想的所有未来都是关于他的,现在让我把他亲手送到别人手里,我做不到。毕竟除了工具之外,我还是个人。”
来凤点点头,神情有一瞬间的温柔,转而就换成了落寞:“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第一次感觉到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只可惜太短暂了,没过多久我们就回了国。我跟他一起经历了他父母双双车祸去世的伤心时期。遇到他之前,我就知道他会经历这一劫,因为我的任务就是要收集他的七情泪,喜怒忧思悲恐惊。他是个情绪很稳定的人,除非极端事件,否则轻易不见他掉眼泪,所以他的命运之路,一早就被你爸安排得很坎坷。我并没有骗你,从某种意义上讲,田瑞舒的父母确实是被你爸安排着死去的。我跟了随瑞舒很久,就差日夜相随了,才集到怒、忧、悲、惊之泪,后来你跟他相遇再到分开,还有小雨病重的联合,我集到了思、恐之泪,就差一味“喜”了。刚接到任务时,以为人生这一味最好收集,到后来才渐渐明白,人生忧愁苦难十之九九,各类情感交错复杂,纯正的喜悦之情却是少之又少。这一味“喜极而泣”,本来的安排是小雨病愈,你和他重逢时收集的,只可惜……”
“所以你违背了命令,骗他跟你一起出逃了。”小白的胸脯因为愤怒起伏不止:“小雨到底怎样了?”
“田瑞舒?”终于说到他了。
“她死了。”说到小雨,来凤脸上竟然没有半点悲伤:“没有你爸的药,谁也救不了她!”
来凤看了她一眼,故意不紧不慢的说:“当年我因为好奇,进了你爸爸徐礼的书房。现在看来,这一切都是早就预设好的。徐礼真是老谋深算,我至今都不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入了他的局的,说不定一出生就被他算计其中了。他的书房有孕婴药研发的过程药和成品药,他说过程药药性不稳,怀了基本都会流掉,成品药就没问题了。他深谙人心,知道我恨着继父继母,表面给了我一个自由选择的机会,实则给了我一条无法回头的路。我当然选过程药,结果你知道了,我那个可恶的继母好不容易怀上的孕,都无一例外的流产了。但她不知道是药的问题,一直以为是自己身体不济,所以对我诚惶诚恐,生怕我一生气就不再供药给她。那是我第一次尝到掌控别人的滋味,心里真是爽快。我知道事情迟早会败露,所以趁高考出了国,彻底了离开了他们。当然这也得益于你爸的安排,他让我去接近另一个人。”
小白忍不住掉下眼泪:“你真是蠢,只知道任务,却不知为何接这样的任务。田瑞舒的眼泪能起死回生啊,你们只要喂一滴给小雨她就能活。”
“我的时间不多,你能不能讲重点。”小白有些着急。
来凤的眼睛睁得老大:“我为什么要救活她。她口口声声喊你嫂子。跟我这么久,她从来没有这样喊过我!”
“当然是你我的一生。我借助他逃离了继父继母的狼窝,却跌入了他的虎穴。我为他办事,不能忤逆他的意思,没有自己选择在哪里生活的自由,甚至,连爱情都不能有。”说到这里,两行清泪在她的脸上滑下,直流到嘴角处,她伸出舌头来舔了舔,舔完后竟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习惯了收集别人的眼泪,竟然连自己的眼泪也分外珍惜呢。”
要不是还没有得到答案,小白恨不得冲上去将她掐死在墙角。
小白有些恼怒:“你说明白,什么叫你我的一生?”
“而且,这一切怎么能怪我呢?”来凤疯笑起来:“如果不是你自己蠢,轻易就相信我的家仇之说,我也不会带他们走,小雨也不会丧命啊!你就是太自负,整天以为自己是电影里的女主角,天命非凡。其实你只要先开口,跟田瑞舒好好谈谈,你们之间的误会就能解开。是你自己,你根本不肯为你的爱情出半分力气,只等着别人来救赎。”
来凤握紧拳头,一脸惨笑。
这句话给了小白沉重的打击。是啊,当初从来凤那里得知消息后,自己还以为应该高尚的隐瞒一切,要独自扛起狗血剧般的现实。现在看来,如果这份爱情非要不可,就应该不顾一切去解决,哪怕真如来凤说的家仇深厚也要想尽办法在一起。但事实上,自己什么都没有做!连最起码的核对事实也没有向当事人问起。仅凭一个外人的满口胡诌,就将这段爱情打了个落花流水……
“世界上哪有免费的午餐。”来凤将脸凑过来:“那是一笔代价很大的交易,从此你我的一生就被他牢牢控制在手里了。”
这样脆弱的爱情,是真爱吗?
“我是没有给你药,但是你在我爸那里得到了。”小白说。
钟大卫看到小白即将崩溃的情绪,连忙走过来捅了捅她:“别被她绕进去了,问田瑞舒的下落!”
来凤没有理她:“你不是要我讨厌你的理由吗?我给你了啊,这就是理由。”
擦干眼泪后,小白强行镇定:“瑞舒知道你接近他的目的吗?”
“那时候年纪小,哪里懂得换位思考。”原来她从高中时候就开始记恨自己了:“而且你也没有直白说过你想让我帮你啊!我以为……”
来凤笑着说:“他失忆之后不过是个凡人,不会知道的。”
“我继母,就是那个生不出孩子的女人,费了很大力气将我送上跟你一样的高中,一样的班级,目的就是让我接近你,从你那里讨来生孩子的药。可是为什么,同样是学生,我的成绩还比你好,为什么我就要讨好你。“来凤流下了委屈的泪水:“我曾经也一度认为我们可以是朋友,但当我对你说了我的事情后,你从未好好想过怎么做才是真的帮我,而是只顾抒发你自己所谓的正义感,拒绝帮我拿药。你倒是爽了,可是我的处境越来越艰难。我在想,你是真的在等我跪下来求你吗?我每天被继父继母欺负,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都写在脸上了,你都没有在乎过,你的心思全在如何谈恋爱上。口口声声说我是你的好朋友,但你满脑子都是你自己,你自己!”
“失忆?你们对他做了什么?他在哪里?”
听到这话,来凤一怔,继而苦笑起来。
来凤摇摇头,做了个“嘘”的手势:“我不会告诉你的,就是要让你难受!”
一番好意被如此解读,小白压抑住心里的怒火:“你不是讨厌,你是嫉妒我!”
钟大卫从腰间逃出一把刀子:“看来只能来硬的了。”
小白连忙跑过去扶她起来。来凤甩开她:“走开,我就是讨厌你永远像上帝一样高高在上,永远假惺惺的善良。”
小白扑过来抓住他:“不要这样,瑞舒,把她当最好的朋友。”
这一脚不轻,来凤受力之后滚出去好远。
当下一片安静,只听着来凤的眼泪“啪嗒”“啪嗒”滴在冰冷的地上,她的身子抖得厉害,喉咙里一阵阵低鸣。
钟大卫笑了笑:“真是天真!来到这种地方还想讲究身份吗?”说完那一脚又踹了下去。
小白拖着钟大卫的胳膊哽咽地说:“走吧。”
来凤回过头,脸上充满了被侮辱后的惊讶,眼睛里燃起愤怒的怒火。钟大卫像是挑衅一般又抬起脚,小白看不下去了连忙拦住他:“不要这样,不要打女人。”
就当他们转身离开地时候,来凤冲上来,泪流满面,她痛苦的嘶吼了一声:“他在T国的冰川小镇。”
钟大卫走了进来,抬起一脚踹在她身上:“还要装下去吗?”
小白停了一下,没有回头。
当然这个表情也极其容易激怒人。
来凤丧心病狂地大笑:“哈哈,其实有件事忘记跟你讲了,你的爱情也是安排好的,哈哈,你所谓的爱情……我后悔了,为什么要告诉你……”
来凤轻蔑的闭了一下眼睛没有说话。小白知道这个表情,那是对一个人讨厌极了,连话都不想说的倔强表情。她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这个表情,因为它如同一道偏见的铜墙铁壁,隔断了沟通与和解的任何可能。
背后传来“嘤嘤”的哭声。
“谁死了?”小白问。
钟大卫扯住了因心软想要返回的小白:“别去了,她说的话你选择性听就好。”
来凤喃喃地说:“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那她说的地址是真的吗?”
“我不知道该叫你来凤,还是倩兮。”小白穿过牢门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身子:“我自认为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高中的时候我们还是好朋友,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钟大卫指了指腰间的刀子:“还有鉴定措施嘛。”
来凤冷笑了一声,还是没有回答,转过身又躺了下去。
小白一惊:“你还是要使用暴力?”
“说吧,免得受皮肉之苦。”钟大卫提醒她:“要知道,割下你一片皮肉去检测,依然能读取我们想要的答案。”
钟大卫耸耸肩:“不当着你的面罢了。结果还是要精准的。以前她整体失忆,这招对她也没用,现在她清醒了,嘴巴会说谎,身体可不会!”
来凤“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小白无言,她想知道接下来他们会把来凤怎么安排。但是即使知道了又怎样,控制权又不在自己手里,到头来不过是像来凤说得一样,假装很好心。
“田瑞舒在哪儿?”小白迫不及待地问。
本以为钟大卫要带她返回,没想到却是带她一路前走。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钟大卫就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牢房里正是来凤,她蜷缩着,躺在冰凉的水泥地上,身形瘦小了许多。听到有人来,她坐起身,幽幽的转过头来,脸上骨相沧苦,眼窝深陷,往日那艳气照人的光彩早已飘到九霄云外。可能在暗色中待久了,她眯着眼睛看了小白半天,才有气无力的说了一句:“是你啊。”
一个更开阔的大厅出现了,里面支撑的厅柱全都雕刻着立体龙身,尽头是一段长长的阶梯,阶梯之上是一个更开阔的平台,平台上一把龙椅,龙椅背后悬挂着十几条不同样子的龙袍和龙冠。
也不知是第几间牢房,他停下了,打开了牢门:“看看吧,刚刚让低度人接触过她,估计现在记忆恢复得差不多了,你有什么想问的赶紧问。”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小白问。
“跟我来。”他们走远之后,钟大卫转身向前走去。
钟大卫指着高高在上的龙椅和龙袍:“每逢月圆,你爸爸都会来这里,将这些龙袍细细抚摸,然后披上它们,坐在高高的龙椅上,俯视着大厅。或许是玩心太重”钟大卫停顿了一下:“也或许是真有其心。”
那三个人统一收回了手,犹如喊着“一二三”一般转过身走了。
小白想起那夜在自家院子看到有人穿龙袍唱戏的一幕,难道是徐礼?
那几个人互相望了望,立刻有六只爪子伸过来要抓住小白。钟大卫用胳膊重重的挡了回去:“缩回去,这个人我来处理!”
“你的意思是他想当皇帝?”她有点难以置信:“大清都灭亡了,哪里还有皇帝?”
“看,喝酒喝酒,你们又没有锁门。”钟大卫冲他们大吼:“进来人了吧!”
“别忘了,他是一个朝代一个朝代活过来的!”钟大卫提醒她:“对他来讲,现代社会也不过百年而已。前面的几千年,都是王朝制,那高高在上的皇位,是他生下来就有的执念。”
小白踮着脚尖一个窗口一个窗口的寻找,希望快点看到来凤。正当她精神高度紧张的时候,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吓得她差点灵魂出窍。回头一看,却是钟大卫,他身后还跟着三个人。那三个人长得一模一样,都双手过膝盖,手指干瘦如枝,眼睛眯成一条小缝儿,表情一致的张大嘴巴望着她。
太不可思议了。小白剧烈摇头:“我觉得不可能,他醉心研制药类,哪有心思搞政治和军事。”
来凤也被关押在这里吗?如果是的话,她日日听着这样的声音,也算是受尽折磨。
“他的心思深不可测,我们在他身边连自己是颗什么棋子都不知道。”钟大卫指了指刚刚穿过的牢房,回头望去,幽暗的灯光混着惨烈的嘶嚎,犹如地狱一般瘆人:“知道那长长的监狱里关得都是什么吗?是对人类有致命危险的异人。不仅这些,他还掌握着很多异人的生死。如果号令一出,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呢?”
通过刚才的经历,小白猜想这里关押的应该大部分都是异人。她小心翼翼的验证了几个窗口,果然如此。
“可是,可是,这已经不是几百年前,随随便便就能揭竿而起了的时代了。”小白怎么也不相信徐礼会有这样的心思。
怪异之声,此起彼伏。
“罢了。”钟大卫看了看表:“我也只是猜测。带你去见他吧。”
小白终于明白这层水泥围墙的意义了,刚才若没有这堵墙,自己的肠腹已经不在了。
“见谁?”小白吃了一惊:“我们不是回去吗?”
是个极其危险的角色。
“我猜到了你会来,所以提前关了监控,调走了三相人。”他指的是刚才那三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但中途接到消息,他已经知道你来了。谁出卖了你呢?”
这是个异人,小白曾在《异人志》中看到过类似画像。其名曰“烂角人”:行动甚速,爱用额角挑破活物之腹,取其肠挂角,至腐烂生蛆,食之。
樊素华?是按捺不住担心自己出事,还是真如钟大卫口中所说的“出卖”?小白一时还分不清楚。但有一点她是知道的,凭徐礼的能力,她来这里的消息应该瞒不了多久。
只见那人瘦瘦小小的身躯接着一颗硕大的头颅,面色铁红,额头中央一个类似羊角的角质物像冲天炮一样直立着,一双牛羚大眼闪着精光,整体看来有点像漫画里的魔鬼。
正面相对的那一天总是要来的。
小白轻声“哎”了一下,那人立刻如闪电般冲过来,将一颗红面头颅伸到她面前,她吓得连连后退,身上起了一层冷汗。
她跟着钟大卫返回地面,重新来到了茶楼。
她鼓起勇气,推开铁栅栏,踮起脚尖将头伸向第一个窗口。只见窗口内是一个古代的监狱,发黑的粗大木头圈成了一个房间,可能是为了更牢固,外壁又加了一层水泥墙。房间内,一个人正蜷缩着膝盖,披头散发的背对着窗口面壁低吼,他的声音像刚出生的小兽,有些生涩和稚嫩。
徐礼正背对她欣赏一幅刚拍卖回来的古画。阳光从窗外射进来,他黑色的丝绸上衣泛着刺刺的光芒,底下纯白的亚麻裤子也闪起了一圈光晕。照得刚从地下升上来的小白一阵恍惚。
小白放轻步子走到栅栏前,清楚的看到前面是一条长长的青砖路,路的两旁都是只留了小窗口的水泥房间。令人惊悚的声音,正是从那些小窗口传来。
钟大卫带她进来后就去楼下了。关上门后,只听得房间内“咕嘟咕嘟”煮茶的声音。
通道渐渐变宽,尽头连接了一个相对开阔的空间,大概有一百来平米的面积。里面放了几张床和几张桌子,桌子上堆满了零食和酒瓶子,像是有人刚待过的样子。桌子旁边,是一道铁栅栏,透过栅栏可以望见里面连接着更幽深的地方。
从地狱来到人间,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
顺着水泥通道,她快速走着,凭着记忆推算,这条通道应该是朝着酒吧方向去的。果然没过多久,前面就传来各种各样的嘶吼声,她想起那个高中生描述在酒吧厕所听到声音时的表情,不禁有些害怕起来。
黑色丝绸下,细长的手指缓慢的摆弄着茶具,不一会儿,一杯热气腾腾泛着清香的茶就放到了小白跟前。
一条狭窄的水泥通道呈现在眼前,明晃晃的白炽灯照得人眼睛有些发晕,为了躲避可能会有的摄像头,小白特意化了妆,将自己裹得分外严实。在这不知多少米深的地下,这副装扮让她十分憋闷,没过多久就有些喘不上气来了。
“尝尝吧,我新收的茶。”语气同一般慈父无异。
几分钟后,电梯停了,一股浓烈的泥土气息扑鼻而来。
小白突觉一阵委屈,偌大的泪珠“嘀嗒嘀嗒”落在地上。她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盯着亚麻裤子底下那双穿着黑色千层底布鞋的脚。从小到大,他这个父亲还算疼她,怎么就一步一步成了众人口中可怕的千年老妖呢了?
再次来到茶楼,小白一眼就看出堂柱直接连着徐礼二楼的雅间。她匆匆上了楼,围着茶台仔细转了一圈,果然在底下发现一个小小的按钮,按下去,茶台自动收了起来,不一会儿竟有一个小型升降电梯升了起来。外面的堂柱包裹着升降梯的真容,一般人万万想不到其中会有猫腻。电梯门开了,她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也怪我一直把你当小孩,好多事情都没跟你好好沟通过。现在都不知道从何说起了。”丝绸下的两只手握在了一起,其中一只大拇指摩挲着另外一只:“那就从你最关心的吴先生说起吧。”
听起来是个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小白决定按她说得做。
徐礼的声音带着磁性,语气温和的时候听起来特别温暖。
但是去,还是要去的。已经没有人帮忙了,小白不可能再等了。如果想不出办法来,只能硬闯。樊素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叹了口气说:“这样吧,你一个人去,如果遇到阻拦就说你是徐礼的女儿。估计看在这个身份上,他们也不会为难你。我留在上面做个呼应,如果你长时间不回来,我就假装着急的样子去告诉徐礼,说你去了他常去的茶楼一直没回来,是不是出了意外,看在父女的情分上,他应该也会救你出来。不过,这是最坏的打算。”末了,她又解释一句:“如果我们俩个都去,一旦被抓住,就是有预谋的。你去的话还可以圆个谎说偶然发现了通道,是好奇心所致。我这样说你明白吗?”
这世上有异人。吴先生那本《异人志》里详细记述了从古至今出现的异人。异人因天相而生。世界上最永恒的主题就是变,环境的变化不断催生新的异人。吴先生那本书恐怕是永远都写不完了。
她说得不无道理。
这些异人大都天赋异能,同时也极其脆弱。如果不加以合适的管理,多少会危害人类的正常生活。你们这一代人,都生长在和平下。但是和平的表象下暗潮汹涌。暗潮当中有很多不会让你们知道的人为你们挡住了危险。
小白按捺不住想要立刻去探个究竟。樊素华面露惧色:“那样的地方不可能没有人把守,应该危险重重吧。”
有时候无知是幸运的,因为无知,所以不知道危险,也不会产生焦虑。但人人又讨厌无知,因为这样会产生一种失控感。所以,当知道自己被隐瞒了某些事情时,第一反应往往是愤怒和反抗,而不是感激。
想到这里,小白抑制不住的兴奋起来。她想直奔茶楼,又担心会碰上徐礼。于是,她决定先回家一趟,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樊素华。樊素华帮她查了徐礼的行程,告诉她今晚九点之前,徐礼应该抽不出时间去茶楼。
但事情真的给你们知道,你们能处理得了吗?就像这些异人,尤其很多低智商的,他们凶猛,脆弱。需要管理也需要保护。沟通无法解决问题,只会触发他们破坏的本能,只有先强行控制。
开始遇到钟大卫,是在茶楼,他靠着一根很粗大的堂柱上。那根堂柱,为什么会用那么粗的堂柱?
吴先生是个从古代一路走来的人。严格来讲,他也算是一个异人。因为他的眼泪,能救人于垂危。每当有战乱,他就徘徊在战场,用自己的眼泪去救兵荒马乱之下丧生的人。他干得是善事,可是死人是永远也救不完的。人类从来没有放弃过自相残杀,战争,没有一刻停止。
她脑海里不断闪现出钟大卫的话:从遇到我开始,将事情仔仔细细捋一遍。
除了普通人类,异人们虽然天赋异能,但寿命同样有限,因此常常有求于吴先生,希望得泪延命。久而久之,吴先生就成了一个领袖一般的存在,异人们总想着为他做事,以换取将来的延命之泪。不同种类,如散沙般的异人们在这点上聚集起来,他们都听吴先生的教诲。你看,掌握别人的生死,就是最好的管理方法。
可是监狱的入口在哪里呢?
我不才,活了一大把年纪下来,也能炼制延命的丹药,但炼一批丹需要五百年,丹药数量遥遥不够。虽然也有些许异人跟随,但终究比不上吴先生。
小白倒吸了一口冷气,在S城市中心建一座地下监狱,要避开层层管道,绝对是件浩大的工程,不可能悄无声息的进行。突然,她想起视频里监狱的样子,那分明不是现代建筑,而是古代监狱的样式!看来它存在的时间可能比S城的名字还要长,这样一来就解释得通了。
可惜的是随着年岁增长,加上吴先生向道,他的悲悯之心逐渐坚硬。见惯生死苦难后,悟出一切不过是天道循环的道理。他的眼泪越来越少了,被救的异人和人也越来越少。
但是酒吧她去了不止一次了,也曾仔细研究过酒吧的图纸,里面全部是在使用中的空间,没有对应不上的地方。如果硬说哪里还有空间的话,就是地下。
异人们都开始着急,吴先生泪断,意味着他们的寿命也将同凡人一样有限,于是一些有影响力的异人纷纷恳求吴先生不要断情绝泪。我也认为吴先生眼泪的存在亦是天道的一部分,不该就这么自行抹去。于是说服吴先生,让他重新召回悲悯之心。反复讨论后,我们折中了一个办法。
低度人曾说过酒吧与逃出之地近在咫尺,是不是意味着自己要找的地方也在酒吧附近。
吴先生说,作为异人,他自觉与普通人没有什么不同。也娶过几任妻子,体验过人世的七情六欲,自觉人生之味已验十之八九。唯一就是,从未有过儿女。常见人间亲子之情感人至深,却未曾体会。所以,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情能调动他的眼泪的话,恐怕就是这父子之情了。
听他们的谈话,低度人应该是从某个地方逃出来的——是关押来凤的地方吗?
其实吴先生的问题,也是所有异人的问题。大多数异人虽然寿命较人类长,却无法生育后代。除了天赐的同类,他们大部分是孤独的。
清晨的风带了寒气,小白打了个哆嗦,鼻子里吸入了一些胶臭的味道。她的脑子有些清醒了,许多悬而未决的事情涌上心头。简单梳理一下,她想明白了钟大卫临走前所说话语的意思。低度人有开启人记忆的功能,高中生正是闻了他的胶臭味所以记忆力大增,那些作案的司机也因接触过他所以对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印象深刻。如果来凤遇到了他,是不是就会想起带田瑞舒去了哪里?钟大卫如此积极的对待这个案件,定然是早就从徐礼那里接到了寻找低度人的任务,不,确切的说应该是抓回。
直到后来出现一类人。她们看起来与普通人无异,却能与异人结合,产生后代。可以说是异人与常人的一个媒介。我们称其为“媒介人”。
是啊,杀人犯是个异人,警局应该无法对大众交代吧。
只是吴先生早已对情爱之事免疫,强行与人结合产子很难行通。于是我们达成一个契约。吴先生服下失忆的药丸,我为他安排一个与媒介人相爱的人生剧本,照着这个剧本,他历经人生七情,流下七情泪,这七情泪作为我的研究样本,用来改善丹药。他解惑亲子之情,我接过延寿之任,可谓各取所需。
钟大卫反问道:“警局能收这种人吗?”说完他冷笑一声关上车门:“赶紧回家洗个澡清醒一下,先走了!”
只可惜,中途出现了意外。
“你不是带他去警局吗?”
取泪人倩兮对吴先生产生了感情,私自改变了计划。抓她回来时,发现她吞下了本来该给吴先生按时服下的失忆丸。想找低度人来唤醒记忆,偏偏低度人也意外出逃了。终究人算不如天算,没有按时服药的吴先生,不知是否已经冲破了记忆,这个计划还能不能进行下去,都是未知数啊。
钟大卫将低度人塞进车里:“你把事情从头到尾仔仔细细捋一遍,从开始遇到我到现在。“他指着自己的手表一字一句的说:“我就不方便载你了,你自己想办法回去吧。”
长叹一口气后,那泛着油光的黑丝绸站了起来:“我与天斗了近千年,发现事情的成败往往都是由细微的意外决定,人再怎么规划精密,都难为啊。”
小白揉了揉迷糊的眼睛:“帮我?”
小白将徐礼的故事听了个大概,但是她依然有很多事情不明:“我,是你口中的媒介人?我也是个异人?”
小白听得云里雾里,钟大卫深深望了她一眼,叹了口气:“你的状态真是太差了。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丝绸背后的双手互相搭在了一起:“不错。你本与常人无异。只不过天生发白,白至极致即成熟,与人或异人结合后产子,发回黑,然后如同凡人一样随着年龄增长再生白发,直至死亡。《异人志》本对媒介人有记载,但决定把你列入计划的那一刻起,那一页就被我扯去了。”
钟大卫抬起手做出要打他的样子,他赶紧缩了缩脖子,叠出层层褶皱,像只乌龟。
“我跟瑞舒,吴先生的感情线也是你设定的?”小白想起来凤最后的嘶喊。
低度人撅起嘴巴,一半嘴唇软塌塌的垂下来:“大半的时间都在酒吧了。”说到这里他窃喜一笑:“没想到近在咫尺你们都找不到,真笨!”
“你儿时喜欢在书房读书,家中海量的言情书籍,并不是樊素华的,而是为你打基础。你高中在暗巷经历了一次意外,从那时起,你就进入了我为你布置的感情计划。包括你大学的恋人贾祺,都不过是给你用来练手,为遇到田瑞舒做铺垫而已。”这些话徐礼说得冷静而干脆。
钟大卫呵斥道:“都这么长时间了你还没闹够!要不是你现在有用,我一定把你做个典型,杀鸡儆猴。”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小白心中五味杂陈,她觉得羞辱,愤怒,但又不知如何发泄。
低度人这才停止了手上的动作,语气里带着哭腔:“你就不能放过我嘛?我还没玩够呢?”
“有人的缘分是上天安排,你的缘分是我安排,其实没有什么区别。重要的是结果,结果你对吴先生的感情是爱,现在的吴先生对你亦如此,都不是勉强的配合,这对你来讲不算残忍。”徐礼补充道。
“人类不能把你怎样?”钟大卫好气又好笑,吓他:“那你又是被谁抓住关了那么多年的?”
小白的心沉了下去。她想起自己看过的一部电影,电影的男主从一出生就被安排好了,包括父母恋人,他每天的生活都在摄像头下被拍摄着,然后毫无保留的播放给镜头外的人们。
“人类又不能把我怎样!”
她跟男主又有什么区别。只是男主最终知道了自己的遭遇后依然还有信仰,最终为了活出“自我”冲破了枷锁。但是现在的她,信仰崩塌,连“自我”这个东西都是别人刻意帮她打造的,还有什么,是完全属于她自己的呢?
钟大卫指了指小白:“她就知道啊!”
“你想要我干什么。”她不知道自己说这句话出于质问,还是想继续当徐礼的棋子。如果不做棋子,人生还能重新开始吗?
低度人一直在自己脸上摸来摸去,想把眼睛鼻子整好:“人们想不到是我杀的,他们怎么会知道我的存在!”
那双细长如竹节的手递过来一个盒子:“我料定你一时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也怪我把你养得太天真,没有教会你用更开阔的胸怀来看这个世界。你不妨换个角度,把我想象成天,这样,你的人生也是天安排的,同样有意义。不过你比别人更幸运,因为你知道它有着怎样的意义。”
听完低度人的陈述,钟大卫不禁有些好笑:“蠢货,还以为自己占了多大便宜,你这是被人耍了当替死鬼都不知道!”
小白接过来盒子,刚想打开,那双手又按住了她:“延寿丹一旦有所突破,受益的不仅是异人,还有世间的普通人。虽说现代人的物质生活要好于古代。但生存环境和幸福感其实大不如以前。人人都在赶时间满足自己的欲望,甚至用生命换取梦想的提前到来。试想一下,如果人的寿命可以自我控制,那么人的行动将不再受时间的桎梏,想做的事情永远都不会晚,更多的可能,更多的希望,将大大增强人类的幸福感,这将是件多么有意义的事情啊!”
所有任务完成后,按照约定张美彤将房子和张美玲的身份给了低度人,然后就痛快的走了。本以为马上就要过上肆意妄为的好日子,没想到钟大卫这么快就来了!
说到后半段的时候,徐礼的声音提高了些,更显苍劲有力:“你回去思考一下,想好了再打开这个盒子。”
后来的事情很直接,收起手机,拔掉电话线,门上挂个勿扰的牌子后,他就用大力瞬间薅掉了男人的命根,老男人痛得连声音也发不出来,即使他能叫喊也不用担心,因为他自己定的宾馆,隔音向来很好。等他死后,低度人将他的双腿叉开大大的摆在床上,任鲜血滴答滴答流下来。这是张美彤交代的最后任务。
小白呆呆得站在那里,她觉得徐礼说得有道理,但又好像没有道理。
还有最后一次交易。昨天下午,张美彤把低度人打扮得极其漂亮,让他去了一幢大厦,说那里有个男人,只要小手指一勾就勾到了。果然,按照张美彤的计划,他先在停车场搭讪了老男人,而后就去他公司等了他一下,没多久老男人就忍不住带他去了宾馆。
钟大卫摸着时间上来了,他敲了敲门,得到徐礼的3示意后,他拍了拍小白的肩膀,拉着她下楼去了。
果然,司机见到路灯下诡异的一幕,惊慌失措间将车开下了路牙,撞上了礁石。这次任务就完成了。
熙熙攘攘的街上,车流穿梭,人行道上的人们就如徐礼刚刚所说,都在急急忙忙的赶路,仿佛慢一步梦想就会被抢了去。这景象就像开了快进一样,小白再次感觉自己坠入了一个转笼,像仓鼠一样快速而重复的旋转,停不下来,也没有尽头……
刚开始的时候,张美彤只说阉割了他就行。但后来她接到一个电话,说老畜生威胁她去监狱捞人,否则就把当年猥亵张美玲的细节披露出去。于是低度人再度出山。不同的是,这次张美彤要求他模仿得是一个老妇人,并让他驼着背站在滨海路上的路灯下。说什么她那个姨夫亲手打死了自己的老婆,半夜里再见旧人不被吓死才怪。他虽然听不懂,但还是乖乖的站在了滨海路上。而张美彤则打扮了一番出去了,说是去妹妹生前工作的地方看一看。
“你相信他说的吗?”钟大卫将她拉回现实。
当然,司机也没有逃脱被阉割的命运。
“你听到了?”小白问。
张美彤的第一个目标是一个老司机。在酒吧附近埋伏几天后,司机终出现了,他很激动,结果下来的是一个相对年轻的小伙子。小伙儿不由分说将他搂走了,本以为张美彤会有些沮丧。没想到她很高兴,说这个人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还没找他自己倒先送上门来了。于是,这个可怜的小伙儿可能是第一次“捡尸”就被阉割了。听说事后没多久就跳楼了。
“能猜得到吧。”他立定,正视着小白:“我劝你,无论他的话是真是假,你都不要被迷惑,只想着自己是谁,想要什么就行了。”
于是,张美彤跟低度人说,帮她做完几件事,就可以把妹妹的身份和住所给他,这样他就可以轻松取得自己想要的东西了。反正这个世界上除了她,没有人知道妹妹已经死了,那个老男人即使知道也不敢吭声。对于低度人来说,有了人的身份和住所,作案就方便多了。于是,在张美彤的指示下,他分了几次将自己的脸捏成不同模样的美女,等待目标一个个出现。他惊喜的发现,按照张美彤的方法,好多男人受了伤害都不会报案,一切都在悄无声息下进行。
小白看到钟大卫瞳孔里的自己,比平日里矮小了很多,似乎缩一缩就要消失掉:“我是谁?从哪里来?我在做什么?这些我都不知道,怎样找回自己呢?”
谁知回到家没多久,张美玲就被人打电话叫出去了,走之前她大哭了一场,从那以后一直没有回来。他感觉自己要被饿死了。直到第三天晚上,一个跟张美玲长得很像的卷发女人出现了。见到低度人时,她吃了一惊,问了问前因后果,女人坐了下来,点了根烟说自己叫张美彤,是张美玲的姐姐,还说张美玲已经死了,割腕自杀在宾馆的浴室里。她赶过去的时候,一张沾着血迹的大床上还睡着一个肥猪一般的老男人,他肆无忌惮的打着呼噜,全然不知道房间里死了人。张美彤蹑手蹑脚的拍了视频和照片,擦干妹妹身上的血迹,然后一脚踹醒了那头肥猪。她没有报案,她知道肥猪势力盘根错节,警察洗刷不了妹妹的冤屈。报仇的事情,还是得自己来。
钟大卫知道,眼前的小白已经被打成碎片了。
几个月前,他找机会逃了出来。刚开始的时候,他一直窝藏在酒吧里。因为那里开着足够的冷气,可以让他维持身体形态而不至于被融化。但如何贴近男人取得他们身上最宝贵之物,成了他最犯难的事情。脑子是个好东西,可惜他拥有的不多。有时候,他想直接冲上去扯掉男人的命根然后快速逃走。但亲眼看到一个人在酒吧偷东西被发现,保安们上去群殴,把那小偷打得血肉模糊的样子,他怕了。他终于明白自己需要方法,也需要帮手。他默默观察着,直到发现张美玲,她的身边经常围着各种各样的男人,那些男人总是紧紧贴在她的身边,咸猪手就像长了钩子一般,时刻拉扯着她,甚至恨不得被钩进女厕所。如果自己也有这样的能力,那得手岂不是容易很多?于是,那晚张美玲拒绝了两辆车的邀请,独自摇摇晃晃走在路上的时候,他走上去扶住她问:“你家里有冷气吗?”张美玲说:“冷,我家冷得像地狱。”这正合他意,他马上跟着张美玲回去了。
“田瑞舒不是田瑞舒,倩兮不是倩兮,樊素华不是樊素华,我也不是我,大卫,你又是谁呢?”小白突然问道。
低度人是徐礼收押在监狱里的异人。
钟大卫看着她痛不自己,实在不忍心再欺瞒她,旧事如过电影一般从脑海里窜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