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这么一说,樊素华逐渐冷静下来。
小缘扔掉拂尘抱住这个发疯的女人:“你干嘛跟个死人撒气,她也比你好不到哪里去。延寿丹需要汲取五百年的日月精华,当年面临大限将至,徐礼定是选择舍弃她,自己吞下了炼制成功的第一颗丹药,才有今天这个局面的!”
人就是这样,一千句一万句的安慰,都顶不上一句她跟你同样不幸!
樊素华连遭打击,精神几近崩溃,她突然冲上前去狠狠打了床上女人一巴掌:“为什么,为什么,你都死了千年了,还不放过他!”
男人啊,最爱的永远是他自己。
说到灵魂重铸,小白想起了“天真”。这世上,真的有造人的神吗?
见情况收敛了些,小缘慌忙将她们二人带出洞外:“姑姑,我若是你,就想方设法找到吴先生。吴先生的眼泪要比这丹厉害多了。徐礼将从吴先生那里得到的眼泪全部用来炼丹了,不过是希望能将延寿丹的性能再提升一些,以便获得更多的追随者和更大的权力。不止是你,恐怕就连我处于将死状态他也舍不得给上一滴的。你若不自爱,又何必执着他爱不爱你呢?”
“这是痴念!”小缘眉头上扬,嘴巴一撇:“人死灵魂离身,三天之内如果救不活肉身,灵魂就会飞走,最后一点点分解在大自然里。所谓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你呼吸的空气,吹过的风,看过的叶子,说不定都有灵魂分解的元素。这个女人死了上千年,灵魂早被分解了,徐礼哪里寻得到。即使肉身不腐,没有灵魂也算不上一个活人,除非,这世上能造出一模一样的灵魂来注入体内。但据我所知,这种高阶技术连佛祖都干不来。”
樊素华痛苦的闭上眼睛,许久,用力点了点头。
“这,这在技术上能实现吗?”小白忍不住问道。
小白心中对小缘升起了不少敬意。这姑娘,小小年纪,竟然将世俗的事情看得如此通透。
小缘指着石床说道:“我们玉家的女人都是她的替身。徐礼心中真正的妻子只有她一位!他用各种方法保存她的的尸体,只盼望着将来能让她再度复活!”
回到大厅,炼丹炉里的大火还在呼呼烧着,异人们有的已经靠着炉子睡着了,发出响彻山洞的鼾声,就像夏日当空不断炸裂的雷电,让不知所以的人听起来惊悚不已……
樊素华听完张大了嘴巴。原来,樊素华真正的出处并不是什么楚辞,而是这里!
小缘抬头望了望洞顶,月亮已经西移,能射进来的月光已经不多了:“洞内马上要进入至暗时刻了。阴极阳至,天快亮了。天亮之后指不定谁会来这里,所以你们赶紧走吧。
“这是徐礼的原配妻子。”小缘一字一顿的说道:“她才叫樊素华!”
在小缘的护送下,小白和樊素华连夜离开了瑶华山。
小白也凑上去,细细观看女子的容貌,竟然跟小缘有七分相似!
路上,小缘一再叮嘱她们不要跟任何人提起这里的事情,尤其是停尸山洞,每个人心中都有不可被触摸的逆鳞,对徐礼来说原配之死就是他的逆鳞。
“你以为他是爱我才对我偏爱有加吗?”小缘将樊素华推到石床前:“你仔细看看,她长得像谁?”
“你不怕被徐礼知道吗?”小白问小缘。从某种意义上讲,两个人属于亲戚范畴。但樊素华从未提起过娘家之事,小白也从小以为自己早就没了外公外婆,所以两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并没有见过面。小缘更不知小白也是徐家的人。
“你跟我来!”小缘冷笑一声抓起樊素华的胳膊朝外走去,左拐右拐后,来到一处洞口,洞门用一块巨石挡着。小缘将巨石一角轻轻按下,巨石竟然滚到一边去了,露出一个椭圆形洞口。洞内仙草葳蕤,流水潺潺,中间一张石床,床上俨然躺着一个穿古代衣服的女子。女子面貌栩栩如生,宛若睡着了一般。
小缘道:“洞里那些异人可不像咱们凡人有一颗八卦的心。他们只专注做自己的事情,不好奇,不多嘴,于己无关的,都是隔日便忘。这也是徐礼用他们的原因之一。”
“我没你那么大志向”樊素华有些破罐子破摔:“我只想活着,只想着这世上有一个人是爱我的!”
“异人?”小白假装听不懂。
看到姑姑形神落魄的样子,小缘眉头一皱,甩了甩拂尘:“说是徐玉两家有契约,但这么长时间来,不过是我玉家世代为徐家为奴为婢。这一切都因为玉家子孙太过懒惰,守着祖宗留的那点儿技术不肯精进。而徐礼以延寿丹控制着许多人的生死,通过生死丹药获得了众多追随者和召之即来的权利。如果我们玉家有延寿丹,还用得着守那耻辱的契约吗?“说到这里,她也站起身来:“可惜,玉家一代代派出的女人都是如你这般的愚蠢,陷入情爱无法自拔,难以肩负起家族兴旺的大任,你更好,还跑来我这里吃醋撒泼,真是有辱玉家门庭!”
“这个称呼确实不好解释。”小缘有些为难:“听说吴先生曾写过一本《异人志》,如果你知道吴先生,看过他写的书或许就明白了。”
樊素华摔掉茶杯,冷笑着站起来,两行清泪随之而下:“我一生对他尽情尽爱,尽职尽责,最终连延寿丹的话题都没曾听他详细讲过。我还妄想着临死时他能拿出一颗来救我一命。呵呵,没想到啊,他不仅不救我,却把炼丹秘诀对你毫无保留,真是笑话……”
听她不时提起吴先生,小白有些酸酸的:“你跟吴先生很熟吗?”
“是的。”小缘干脆的承认。
小缘的脸上泛起红光:“研制长寿之法的人,不知道吴先生那可就是个笑话了。吴先生是我心中偶像,小时候被姑父带去过几次他的住所,跟他聊过几次自然道法,受益颇深。”
“你们在炼延寿丹?”樊素华的声音充满颤抖:“他竟然教你炼延寿丹?”
小白心中更不是滋味,能聊到哲学问题,分明是志同道合,惺惺相惜了。怪不得总觉着这个小丫头的行为做派甚至表情都有些熟悉,原来是在模仿吴先生。
小缘的眼神中充满了对无知者的蔑视:“人类总是自评太高。总以为自己所谓的科技高于自然的造化。殊不知,他们只是窥得自然规律的一二,然后利用罢了。造出来的那些笨拙之物,哪里比得上天工的巧妙。想炼得最好的药,还是得借助自然的力量,将自然的灵气分解,重组,转化,最后取得精华,成为救命延寿的良丹。”
“你最近有没有见过他呢?”小白问道。
“现在不都高科技了吗?徐氏集团的药需要炼丹炼出来吗?”
小缘摇摇头:“最后一次见他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如今只能偶尔从徐公那里听说几句。人是好久没见着了。”
“炉子能炼什么?炼丹呗!”她这回答得十分直率,直率得让人讨厌不起来。
从瑶华山出来后,小白望了一眼不远处的村落。终于还是忍不住对樊素华说:“你先在帐篷里等我一下,我办点事儿马上回来。”
“是,我们只是好奇来看一下。”小白可没有樊素华那么大的怒气:“误打误撞就进来了。能问下外面炉子里炼得是什么吗?”
樊素华表现出一种心死如灰的状态,她根本没有听到小白在说什么,只是麻木的点了点头。小白叹息着将她扶进帐篷坐下,给帐篷周围做好安全措施之后退了出来。
这点自负,跟徐礼十分吻合。
天已经蒙蒙亮了。
“说到这里。”小缘看了小白一眼:“是姑父大意了,我也大意了。没想到你们这种凡人也能闯进来。不过无所谓,你们即使来了,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她凭着记忆找到了冷雀家,在门外徘徊了起来。一会儿厝哥打着哈欠出来了,掀开院中水缸盖子,囫囵的洗了个脸就进了伙房。三下五除二,炊烟就升起来了。
“这是什么话!难道这山你们进得我们进不得?”樊素华涨红了脖子,她这辈子还没有人这么肆无忌惮的挑衅她。
小白正纳闷儿冷雀去哪里了,屋内传来了一个尖细的女声:“死哪里去了,快给我搞点水来!”
小缘用拇指和中指轻轻拈起茶杯:“我要是姑姑,就多花些时间在保命上,而不是跑这里来兴师问罪。你平时做什么事情姑父都不拦着,唯有这件事,他知道了定然不饶你。”
只见厝哥急急忙忙从伙房出来,脸上笑得跟开了花一样,端着一盆水就进屋了。
这句话噎得樊素华不知如何反击。
那女声不是冷雀的。
小缘再递给小白一杯茶,最后给自己倒了一杯:“我为了男人,姑姑是为了谁跑来指责小缘呢?”
“咦,这不是前段时间外面来的人吗?”不知什么时候,小白旁边站了一个背着药篓的大婶儿,正是上次遇到的晒药材的妇女:“你是回来看冷雀的吗?她已经嫁人啦!”
樊素华早就渴了,接过来一饮而尽,喝完后她急忙开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为了个男人竟然连姑姑的性命都不顾了!”
“嫁人?”小白觉得这个消息有点突然。
她说这话语气冷清,难以判断是真话还是调侃。
“是啊。”说到这里,大婶儿有些叹息:“瞎了这么能干的姑娘,为了换亲,嫁给了寨子里一个暴脾气。本来冷雀也是个刚烈的性子,这喜事儿还没过多久,她就挨了不少次的打。”
“谷中常年密云不雨,最后化为漫天大雾,将水汽浸润进草木的每一片叶子,每一处根系。所以谷里的茶草果子得了十足的滋润,滋味十分甘甜。”小缘倒了一杯茶,先递给了樊素华:“姑姑你尝尝这茶,润润嗓子,一会儿好有气力骂我。”
“换亲?”
小白指着洞顶说:“下雨怎么办?”
“噢。”大婶儿指了指厝哥刚刚进去的屋子:“给她的傻哥哥换了对方的妹妹来。”
小缘请姑妈和小白在茶台旁坐下,就着山洞顶上泻下来的月光给两人煮了一壶茶。
小白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她难以想象志高胆大的冷雀竟然还是选择了这样一条路走。
说是房间,不过一个十来平见方的山洞,空间一如外边的葫芦形,同样以铜镜反射取光,洞内仅有一个摆满典籍的书架,一张木桌,一张木床,一套茶台而已。难以置信,现在还有房间内不见一件化妆物件的女孩。
在大婶儿的指引下,小白找到了冷雀的夫家。
樊素华正要发脾气,却见拂尘一扬:“别在这里当着异人的面丢人了,来我房间吧。”
看到小白来,冷雀先是愣住了,进而含着泪水勉强笑了一下。原本鹅蛋般充满朝气的脸,已经瘦了很大一圈,脸颊上还挂着几处血痕。
小缘冷冷看了她一眼,口气中充满鄙视:“怪不得玉家一直翻不了身,原来净出了些争风吃醋的女人。”
为了方便说话,两人走出寨子,来到一棵大树下。
“徐公是你叫的吗?叫姑父!”她这一声吼,震得所有人停止了手中的动作。
“我带你走吧。”小白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小缘对樊素华没有丝毫敬意,她冷笑一声:“自然是经过徐公同意的。”
冷雀微笑着看着她:“可以吗?”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樊素华直勾勾的盯着这个后辈:“我还想问你怎么来了这里呢,小缘?”
“有什么不可以?”
“你们竟然来了这里。”洞中传来一个脆脆的声音,一个丹凤眼,下颌有点方,面色瓷白,整体长相偏古典的女孩出现了。看上去年纪不过二十五岁的她,上下一体麻料白衣,身材干瘦挺拔,手中一拂尘,颇有点仙风道骨的气质。
冷雀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家的方向:“我哥,他现在很开心。虽然经常被欺负但还是很开心,我从来没有见他活得这么挺拔和开心过。”
铜炉大概有五人合抱粗细,底下不知烧着什么木材,燃着七色火光。周边有个大木架子,上面放满着竹篾,竹篾里是各种草药。一个手臂异常长的人正坐在梯架上不断的掀开铜炉侧面的小窗,将药材加进去。而刚刚在外厅遇到的高大人种则在这里卸下了顶在头上的东西:有的是木柴,有的是药材。
“那你呢?”小白反问道。
穿过三个类似大厅般的开阔山洞,里面是个更大的道场。不知用什么工具能将周边的山体凿得光滑如镜面,整个空间犹如一个开口的葫芦,下阔上窄。下面的山壁上有秩序的装着一排铜镜,恰好将葫芦口收进来的光反射到一个大铜炉身上。
“其实,自从你们上次走后,我就知道我这辈子都走不出去了。因为我始终做不出舍弃哥哥和守护任务的决定,我只是表面看起来勇敢而已。弄明白这个道理之后,我就死过一次了。所以,一个死人嫁给谁,都注定是这样普通而又糟糕的人生。”冷雀望着寨子的方向,眼睛已经没了昔日的光彩。
奇怪的是,这里一路无人看守,偶尔遇见一些肤色看起来发红或发青的高大人种用硕大的头颅扛着东西走动,那些人见有生人来似乎并不奇怪,只是扫她们两眼并不上来搭话。倒是把樊素华吓个不轻,她走遍世界,这种野人似的壮汉竟也是第一次见。
“看来我们的到来对你来说真的是一个错误。”小白不由得叹息道。
看样子,这里就是樊素华口中道场了。
“不,是我们这个地方被诅咒了,每一家,每个人,都被一种药材捆绑了生生世世。”使命感似乎已经丧失,面对残酷的现实,冷雀已然有些抱怨。
两人靠近洞口,一股兰花香幽幽的飘来。洞中流淌着溪水,两岸兰草茂盛,洞顶漏下点点月光,照在溪水上,亮起星河一般的光芒,整个洞穴并不黑暗,很有古画中的清冷意境。两人携手顺着溪水往下游走,途经几个异形洞门后,道路越走越宽,最后豁然开朗,脚下竟成了青石铺就的宽阔大道。
“是啊,何时是个头儿啊。”突然,小白想起了樊素华的家传故事,按照故事内容说,玉家曾是瑶华山的主人,如今玉家的后代都走遍了世界,怎么其余人就不能走出这座山了。她将这个故事讲给了冷雀。
“看,前面有一处洞穴。”小白用手指着一处光芒集中的地方。这次樊素华眼中的世界终于跟小白统一了,她也看到了那束光芒。
“那个玉家,莫不是举家飞升的那家?”冷雀将故事跟阿纳巫师讲给她的传说细细对应起来:“难道我们家守护的那棵草,就是跟玉家有过节的草?”
下山的路不知走了多久,直至月亮升起,星光点缀,还没找到目的地。樊素华哪里受过这般苦,整个身子几乎要瘫在小白肩膀上了。
一棵草能跟玉家有什么过节呢?突然,小白想起冷雀曾说过,她家的守护草能使人产生体型上的巨变,难道……
一路下山来,风景绮丽,很多只在古书中看过的仙草静静的长在峭壁上,让人可望而不可及。没有风,但所见之树木和藤蔓总不时的晃动一下,像是在打招呼,又像是在伸懒腰,纵是胆大,面对满山谷的灵秀,小白还是非常恐慌。或许对山谷来讲,她和樊素华才是异类。
真是细思恐极!
看来两个人眼中的世界不同,小白判断,樊素华应该是中了传说中的障眼法。当下她不再多解释,只是拉着樊素华的手,叮嘱她跟着自己慢慢走。
小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故事流传得太久了,真真假假,都在于掌控者希望你听到的是哪一个版本。处在末端的小白和冷雀都不过是颗微不足道的棋子。
再看樊素华的表情,仍是云里雾里,不知小白为何阻止她。
天已经大亮了,小白不敢再细细讨论下去,她有些担心樊素华。
樊素华双手撑腰,瞪大眼睛:“你是累晕了吧,前面明明石头山,生长着跟外面一样的树。”说完她前行一步想去扶着树干休息一下。小白忙将她拉回来。好险,如不及时,樊素华这一脚下去将是坠入山谷。
不得不跟冷雀告别了,她拥抱了一下这个颇具悲剧色彩的姑娘:“如果你想走出这里,随时去找我。”
小白指着山谷:“你看那五彩斑斓的山谷,难道不美吗?”
冷雀流着眼泪:“上天既然安排我认识你,为什么你不是个男人?”
不想樊素华喘着粗气回她一句:“尽是些浓雾瘴气,哪里美了?”
小白想说些什么,但是她知道三言两语不足以改变一个人根深蒂固的观念,虽然此人急需觉醒。
小白感叹道:“真美啊。”
突然,她想到了一个人——小缘。明明是两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心性和志向却相差十万八千里:一个被世俗的大网捆得结结实实,另外一个则站在山顶藐视着众生……
晚霞夕照下,山谷内祥云半飘,灵木五彩缤纷,不知名的蝶类和大鸟飞来飞去,溪水自山顶环绕下行,在夕照下闪着亮晶晶的光。
她不由得拿出纸笔,将上瑶华山的路画给了冷雀,并嘱咐她一定要找到一个叫小缘的人。
这一趟没有白来,站在山顶的小白眼睛看呆了。本以为里面是重重大山,不想却是一个仙境般的山谷。
回到S城后,樊素华不吃不喝在床上躺了两天。第三天的时候,她破天荒的来到了小白的工作室。
在小白的带领下,两人顺着小径上山。但樊素华的体力非常差劲,一路歇歇停停,登上山顶时,已近黄昏时分。
这次从瑶华山回来后,小白一直泡在工作室没有回去。她打开《异人志》,仔细寻找了一下,看里面是否有记载在山洞里看到的那些异人。果然在中间几页,详细介绍了那些高大异人的来源以及特征。
“你刚才看到的那些是障眼法,一些雾气将草木的影像重叠了,所以看不到真实的情况,这些药粉将雾气瞬间化成水流下,小径就能被看到了。”
她深深羞愧于自己以前的浮躁。也或许是因为确认了它是吴先生所写,这次,她细细摩挲书的每一页,想认认真真的读完它,虽说古文晦涩难懂,但书读百遍其义自见。樊素华在床上昏睡之时,她就在此日夜耕读。在页脚标注为五百二十时,她发现书页间夹着一棵红色的草。
小白从随身携带的袋子里掏出一把粉末撒了出去,樊素华被呛得连连咳嗽起来,她刚想抱怨,却发现刚才还灌木丛生的山脚,竟然生出一条细细的小径:“咦,怎么回事?”
这是消弭草,也是那次同田家兄妹一起夜宿瑶华山下时,田瑞舒送她的那棵花草。
按照吴先生标注的路径图,她们来到了瀑布旁的一个山脚。樊素华抚着额头上的汗珠说:“这到处是野草和灌木,而且水雾这么大,怎么上去呢?”
耳畔又想起了瀑布的轰鸣声,田瑞舒被露水打湿的裤腿和沾满泥草的双脚出现在眼前。月光下,他交给自己的那棵草就是眼前这棵消弭草。只怪自己当时眼拙,只知道那花好看似莲,却不知道那就是新鲜的消弭草。回S城后因喜爱花的幽香,又将它从盒子取出,夹在书中,想等全部水分蒸发后,做成书签保存。
这次,小白没有带樊素华住进胖女人的宾馆,而是直接在山脚下安营扎寨了。有了上次的经验,她在帐篷外洒了药粉。安睡一晚上后,第二日一大早就上路了。
如今,花已干枯可入药了,模样也从当初清丽饱满的花朵变成了一支血红色的干草,跟埃兰收藏的那棵并无二样。
一路上樊素华给小白大体介绍了一下自己的侄女玉小缘。小缘是玉家近八代以来,最具天赋的孩子。同其他被迫接受祖先营生的族人不同,小缘自小就对药理感兴趣,擅于钻研,对药材属性过目不忘,但性子冷清,小小年纪喜欢研究佛道和易经,一副小尼姑做派。
原来,那夜他翻山越岭,挂露披泥,只为为她摘得此草。
樊素华说得没错,在小白的印象里,从小到大,不管发生什么样的风浪,经融危机,政界纠缠等,在徐礼那里都是云淡风轻的事情,更何况她们两个微不足道的女人。
眼泪如断线的珍珠“啪嗒,啪嗒”滴在书上。众里寻他千百度,慕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樊素华行动很快,她搞了两个假的身份证给小白出行用。小白猜想她是在防止徐礼调查,但瑶华山路途并不近,徐礼出差也时有提前杀回来的情况。小白问她是否想到好的借口。樊素华摇摇头说:“即使他有所察觉也不会怎样。他最致命的缺点就是自负。在他眼里我们都是小蚍蜉,掀不起什么大风浪,他一个指头就能把我们捏死,还不如就当看小丑一样任由我们折腾。我找这两个身份证不过是尽量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这下,她更加笃定吴先生就是田瑞舒,田瑞舒就是吴先生。
她的脸上有泪珠滑下,鼻翼有些颤抖,情绪已然在崩溃的边缘。小白实在不忍看她这样,点点头答应了。
可是,如果他是吴先生,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身份,就连取得消弭草那夜也没有明说草已经到手,而是任由不识货的小白继续寻找呢?
樊素华仰起头,抓住小白的胳膊:“算我求你,带我去。反正都是一死,不如死个明白。”
正当小白揉着酸胀的太阳穴冥思苦想时,樊素华出现了。
都到这个时候了,对情事依然不甘心:“你的命不顾了吗,瑶华山很凶险的。”小白提醒道。
这个名义上的母亲,第一次来女儿工作的地方。
樊素华的双眼通红,她的双手深深挠进头发里:“没有办法了,我一定要去。你知道吗?我今天得了一个消息,徐礼之所以对我不管不顾,是因为他有了下一任妻子的人选,我的侄女小缘,他早就把她藏在了瑶华山道场里,我要去找她问个清楚!”
她毫不客气的坐在小白对面,打断了她的思考:“找吴先生,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小白皱起眉头:“瑶华山的确有灵药,但凡人没有办法上到山上,我上次去也没有找到路。”突然她想起去栖梧山探访时,从书房拿了吴先生留下的册子,里面似乎记录着了一些上瑶华山的路况信息。
“你帮不上什么忙。”小白头也不抬,刚说完,她突然想到一个人,立刻收回自己刚刚说的话:“不对,你可以的。”
她看到小白推门进来,立刻迫不及待的说:“你带我去瑶华山,你去过的应该知道路。”
她打开手机,将钟大卫录制倩兮发疯的那段视频发给樊素华看:“来凤,也就是跟吴先生一起离开的倩兮,已经被爸爸抓到了,你知道她被关在什么地方吗?只要能找到她,找到吴先生就有希望。”
没有人想死,樊素华也一样。
樊素华仔细看了看视频,摇摇头:“徐氏集团名下有很多地块,有些建了工厂,有些建了大楼,有些则处在出租状态。我先去查查这些地的具体使用情况,看有没有可疑的。”
但命不久矣,已成事实。
小白点点头。
樊素华是越来越神经质了,她大开着窗子,一手持烟,在烟雾缭绕中迷离的望着窗外,昔日优雅的贵妇做派早就飞到九霄云外了。前几天小白偷偷陪她去医院做了检查,医生惊奇于她表面容光焕发,内里一片溃烂。
樊素华的效率很高,三天后她带着一叠资料又来了:“这些地在使用状态的我都要了平面图,视频里来凤被关的空间就像个古代的监狱,按理说这种空间应该很显眼,但我派人去暗中查看了,没有可疑的地方。而没有使用的地除了荒着的,就是租出去了。租出去的我也派人去看了,也没有发现,而且把自己的秘密关在外人那里也不合情理。推断一下,私自建秘密监狱这种危险行为,最好的地方其实是离自己最近的地方,这样方便控制和审讯。”
徐礼又出差了,这点让她感到稍微放松了些。她实在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在众人嘴里已经妖魔化的父亲,每次看到他,她都想直截了当的去问个清楚,但只要他出现的地方,樊素华都跟着,时时刻刻提防着她不要冲动行事。
樊素华说得没错。小白也是这样想的。
她疲惫的合上电脑,回到那个同样让她疲惫的家。
既然资料给不到什么帮助,只能从人和时间这方面展开调查了。
看着论坛里的争执你来我往层出不穷,却没有一个人给出肯定的答案,小白感到有些疲惫,她想要是无名网友在就好了,他肯定能判断出事情的源头。这样想着,便不知不觉敲出了几个字:无名网友,你好久没出现啦,想你啦!结尾附上一个礼貌性的笑脸。
徐礼肯定是去过监狱的吧。
结果网友们对这件事有两大主要意见:一派认为,尚青云的房间里残留了大量的焦虑磁场,因此激发了天真的诞生,但这很快就遭到了另外一派的反对,理由是如果由磁场诞生,那么伴随而生的指示声音怎么解释,所以他们的结论是此乃异人所为,很有可能跟那个木偶有关。这个结论让众人感到有些恐怖,如果有人拥有可以随心所欲创造一个人的能力,那他跟上帝有什么区别?这是不是又牵涉到另外一个问题去了。
樊素华自认为对徐礼的行踪了如指掌,因为俩人大部分时间都是连体的,要不是在公司,就是在家里。偶尔出差,也有专人陪同。要说徐礼的个人空间,那就是他偶尔会去一家茶楼品茶。
出国之前,小白先将“天真”的信息登录在了《异人志》的空白页。如果这本书真的是吴先生或者瑞舒写的,那么他一定是在收录世间的异人,这个任务小白想替他延续下去。只可惜按照书上原来的写法,描述一个异人要对它的催生环境,异人特点以及生长规律都要陈述进去,但对天真凭空出现这块——究竟是天生还是人为,小白实在不知如何下笔。她登录“异论坛”将这些情况写上去,希望能跟网友讨论出个子丑寅卯来。
茶楼在S城中心,右边是家酒店,左边是家酒吧。这一片都属于徐氏集团外租的地。
没有别的办法,她只能尽可能先联系T国认识的人,然后飞过去慢慢调查。钟大卫说她这种做法无异是大海捞针,但又死活不肯松口告诉她来凤那里的突破,称那是他的底线。
根据茶楼老板描述,徐礼每次拍得自己喜欢的古玩画作都喜欢来这里,大部分是独自一人,偶尔带个客人,在二楼中间的一个固定雅间,安安静静的喝茶品画,不喜人中途打扰。小白跟樊素华去雅间仔细看了一眼,里面摆设同其他房间并无不同。且雅间位处中间,两边都是茶室,不管是从纵向还是横向,都不可能有另外的空间相通。
信封里是一张来往T国的机票——果然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T国幅员辽阔,种族繁多且风俗差异巨大。尚青云只告诉了她隐居的国家,却没有也无法告诉她具体哪个城市甚至哪个小镇了,寻找起来也是一件难事。
无奈之下,小白和樊素华再次失望而回。
也或许是在T国做凡人太久了,忘却了名利催生下的娱乐圈人魔交杂。
不想刚下楼,就在大厅内遇到了钟大卫,钟大卫正倚着一棵一人粗的方形红木堂柱,边抽着烟,边迷离着双眼四处观望,像是在等什么人。
小白拆开了信封。据说,这信封是尚青云去找天真谈判时放在包里的。当时的她一定自信满满,以为谈完就能来找自己兑现诺言了,所以提前将信物放在包里。只可惜她高估了自己的价值,低估了人性的卑劣,结果命丧黄泉。
打听之下,原来是隔壁酒吧出了案子,他来查案,顺便带同事来这边尝尝了新茶。
没过两天,“形似,命也似——‘尚青云’最佳模仿者‘天真”’绝症后期!”的新闻就上了头条。
“反正你没事干,要不要了解一下这个案子,很诡异哦!”钟大卫眨着眼睛对小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