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意思?喂,喂。再不回答,我就报警了!”董蕊朝话筒叫道,“你说话,你说话呀!”对方把电话挂了,董蕊站立身来,急得团团转,手机马上又响了,她冲话筒嚷道,“你到底想干嘛?哦,是高工,霍市长马上谈完,再约再约。”
“我不让你报警,你就不报警了?”那男人讥讽道,“好比我不让你急,你还不是一样急吗?”
霍金慢慢睁开眼睛,慢慢站起来。钟表匠想一把按住他,华丰示意他不要动。
“那你为什么不要我报警?”
“各位领导,各位朋友,各位来宾。”霍金向大家挥手,“大家晚上好!”
“我没有害怕呀!”
众人顿时蒙圈,不知发生了什么。钟表匠缓过神,抬起脚就要去踢他,华丰将他瞪住。
“你为什么害怕报警?”
霍金眯缝眼,仔细辨别坐在板上的人:“一年到头,农民兄弟们辛苦了。”
“不要急!千万不要急!”听筒里是一个男人的声音,“问题总要一个一个的来。”
“靠!”钟表匠不以为然,“俺们啥时候成农民兄弟了?”
董蕊一直挥手直到他消失,然后将手机贴到嘴边:“你是谁?霍金到底在哪?你们究竟想干嘛?”
“我代表市委市政府市妇联向你们以及你们的家属,表示亲切的慰问!”说完霍金深深向大家鞠了一个躬。
“没事!“高工也欠下身来,“再约。”
“这是一疯子,老大。”钟表匠抡起胳膊,“让他歇会儿吧!”
“实在不好意思。”她向他鞠了一躬。
还没等他动手,霍金“咕咚”一声自动倒在地上。
“没事没事。“高工向她摆摆手,“那我先走。”
看来这个罗律师送来的药还真起了作用,不但能将你瞬间迷倒,还让你间歇性兴奋不已,连钟表匠都能知道这是疯子所为,专家们估计不会再花脑子弄些幺蛾子来证明你不是疯子。华丰举起左手的拇指和食指闻了闻,淡淡的药味尚存,慢慢的两指滑向他的上下唇之间。就在插入口中的这一刹那,他又停住了。无耻!简直太无耻了!他开始责骂自己。“钢镚”尚未尘埃落定,自己亲手订立的生死誓约,却要被眼前一线生机的诱惑撕得粉碎。如此看来,轻易放弃对梅茵之死的现世追究而沉溺于来世的颓废妄想,他还是心有不甘。
“不用等了,他们还不知道谈到什么时候。”董蕊满脸歉意,“我们再约,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
怎么办?他摩挲着那枚铅制的“钢镚”,举棋不定。
“不用说了。”高工松了口气,“我们再等会。”
“老大,这家伙被你玩了一下午。”钟表匠道,“俺们老家是人死了后才扔这家伙。”
“是这样的高工。”董蕊将他拉到一边,低声道,“霍市长碰到上级领导,是个很机密的事情,所以……”
“为什么?”
“天都黑透了。”高工开始着急起来,“再不报警,怕有危险的。”
“丢下买路钱,不被小鬼缠身,早点去投胎。”
“不用报警了。”董蕊打断了高工与服务员的对话。
“这个好!”华丰将钢镚交给钟表匠,“你帮我扔一个,等天亮我醒来再给我看,到底是正还是反。”
两人起身去前台时,董蕊的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的是“未知电话”。她迟缓一步,高工开始向服务员说明事情原委。
为什么他要强调天亮?因为他突然想到,大夜里是不会有哪个看守因为你疯了就要拿出敬业精神为你疯跑到医院,顶多是白天,会因为你没完没了的折腾可能会惊动领导而预先处置。所以决计给自己一个做梦的缓冲,待天亮后视“钢镚”走向来决定自己要不要做第二个霍金。
“这种事情我还真没遇到过,要不我们去大堂前台问问?”高工谨慎道,“他们在这方面肯定有经验。”
他指着霍金对钟表匠低声道:“醒来后,我要是也跟他这个德行,你就赶紧报板,说我扯呼了,赶紧送医院。”
“是打110 吗?”董蕊拿起手机就要打。
“老大,你唬俺?”钟表匠充满狐疑,“俺不信。”
“看来要报警了。”高工也沉不住气了。
“别废话!要你做你就做。”华丰不放心,就笼络他道,“我要回不来,老大就给你当。”
“我跟他这里的同学和朋友都打过电话了,没人跟他有过联系。”董蕊如坐针毡。
“俺哪有这水平?”
华丰心说:谁要你在我生死攸关时捣乱来了?
“死觉吧!”华丰毫无力气跟他解释,裹着被单蒙头睡去。
霍金喝完,也许是自己挣扎得太累,也许是那药物的作用,身子颤悠了几下,便瘫倒过去。
酒店停车场的一辆黑色大奔里,戴黑镜的司机举着手机问:“沙总,她不会真报警吧?”
钟表匠领会老大的旨意,就拿来水强行灌他喝。
“报他失踪?报他绑架?报哪个都丢人。” 话筒里传来沙总的声音,“先蹦会儿!一刻钟后再打过去,一定是她求咱。”
“他渴了。”华丰瞥了一眼钟表匠。
酒店大堂里,董蕊攥着手机焦急不安。电话响,屏幕上显示的仍是未知电话。
霍金砸吧砸吧嘴,觉得苦涩:“什么鬼?“
“你们绑架是犯法的。”董蕊怒不可遏,“你知道不知道?”
“谢谢!“华丰轻轻将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放进他的嘴里。
“当然知道。”黑镜司机冷冷道。“不过你要是再这么不理智,我们就不谈了。”
霍金感觉对方不是个鲁莽之徒,就努力让自己信任对方,慢慢张开了嘴。
“好好,我冷静下来。”董蕊屏住呼吸,一只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我边喝茶边跟你谈,好吗?千万别挂。”
“外面被人骗了,里面再被人骗了。”华丰瞪着他,“这世界你还需要留念吗?”
“其实你已经很饿了。”司机语气也松缓下来,“要不,我们边吃边谈?”
霍金疑虑地将嘴紧闭。
“随你便吧!”董蕊已经有气无力。
“不能把你怎么样的。”华丰露出自己都觉得阴险的微笑,“只是需要你配合一下。”
“痛快!你走出大门,会有车子来接你。”
霍金警惕地往后缩,钟表匠一把揪住他的脖子,力气很大。
董蕊放下手机,快步往大门口走去。大奔驶来,那司机冲她挥了挥手,她赶忙拉开门钻了进去。“我们这是要去哪?霍市长他人呢?”还没坐稳她劈头便问。
“可以把你的嘴张开吗?”华丰用商量的口吻命令道。
“冲动是魔鬼,只能坏事不能办事。”看到后视镜里的她安分了不少,司机开动车子鼓励道,“保持冷静,事情没有办不成的。”
打翻了牛奶,哭也没用。华丰突然想到这句话,这个霍金果真说的是实话,那么宇宙间的一切力量都在处心积虑要把牛奶打翻。也就是说,他的这一天也如同自己的这一天,迟早会被自己根本没有能力知晓的暗黑力量所算计。既然如此,多一份暗黑,也无碍这位市长打翻牛奶的走势。于是,华丰这个恶毒的暗黑行为,便获得了堂而皇之的心理支撑。
“天都黑了,你为什么要戴个墨镜呢?”董蕊充满着不信任。
“我没事。”高工极力慰藉道,“霍市长没事才最重要。”
“我这是偏光镜,董主任。”
“要不你打个试试?”她突然觉得这活有些失态,“对不起!高工,我太急躁了。”
“咦!”董蕊吃惊道,“你认识我?”
“别急!再打个电话试试。”
“不认识,但知道。”
“有糖尿病。”董蕊愁容满面道,“但是每个卫生间都看了个够,也不见踪影呀。”
“既然知道就告诉我,霍市长在哪里?”董蕊忍不住质问道,“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呀?”
“霍市长平时有什么病状吗?比如高血压什么的。”
司机一脚踩住刹车:“要不,你下车报警吧!”
“关机了。”
“哦哦。”董蕊顿时语塞。
“电话呢?”
“我大大方方告诉你,不是我们绑架了霍市长。”
“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问遍了,毫无消息。”
“不是你们?”董蕊愣住,“那又是谁?”
“不至于吧!”高工从沙发上站起,“再问问。”
“所以,我才带去你问呀!”
“霍市长恐怕出事了!”董蕊从大堂里急匆匆过来。
“哦。”董蕊感觉好像误会了他,“那你开车吧!”
“当然不是这里的市长。”霍金捂住脸解释道,“是一个县级市的副市长。”
“能不冲动吗?”
“去你奶奶的!市长是个女的。”钟表匠扬起巴掌,“你以为俺们傻的连电视都不看呢!”
“能,能。”
“是呀。”霍金含混道,“外面人都这么叫。”
“能安静地不影响我开车吗?”
“你真的是市长?”钟表匠张着大嘴,舌头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能能。”
所有人都停下各自飘荡的思绪,将目光统一锁死在他身上。
监号里的灯永远是亮的,嫌疑人无时不刻都在监控中,除了内鬼周密安排,其他的越狱故事纯属虚构。一般新进的很难在这明晃晃的照射下安然入眠,但因为药效的作用,霍金却像一摊烂泥拽在地上,四脚叭嚓,鼾声如雷。
“可能......”霍金吞吞吐吐道,“可能因为我是市长吧!”
“这死蛤蟆。”钟表匠爬起来要去踩他的肚皮,“不信俺就踩不爆他。”
“可能什么?”钟表匠急躁起来,“快说吧!你。”
“踩爆他踩爆他!”其他人哄道。
“可能,可能......。”霍金有些犹豫。
“歇歇歇!”华丰睁开眼睛喝道,“都给我们闭嘴闭眼!死觉。”然后狠呆呆瞪住钟表匠,“死觉,没听懂呀!”
“他们为什么陷害你?”
“夜里该我值班。”钟表匠低声道,“老大。”
“谢谢!”霍金一屁股蹾在水泥地上。
“值个毛班呀!”华丰冲他喊道。
“坐下吧。”华丰道。
钟表匠不相信华丰会用有这样的邪火,于是讨好道:“钢镚俺刚刚投了,要知道结果吗?”
“哦是,老大。”霍金简直大汗淋漓了。
“你是找死吗?”华丰的脸有些变形了。
“不能够,没这规矩!”钟表匠厉声道,“再说,什么叫大兄弟呀!叫老大。”
钟表匠从来没见华丰这么凶过,赶快将脑袋钻进床单,其他人纷纷闭上眼睛,大气不敢出,霍金也仿佛从梦中闻出味儿来,鼾声逐渐减弱,直至消失。
“腿好麻。”霍金左右摇晃,“大兄弟,我有糖尿病,能坐下说吗?”
屋内完全进入梦乡,死一般寂静。
“他们凭什么陷害你?”
车子停在一所别致的会馆院里。穿过走廊,司机带董蕊来到一间别致的屋前。
“是的。”霍金点点头。
“霍市长在里面吗?”董蕊迫不及待地问。
“你的意思,有人陷害你?”华丰问。
“不在里面。”司机回头又对她说,“但知道他的人在里面。”
“我说没干,那女人非说干了。”
董蕊警觉地走了进去,司机将门反关,屋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桌子上摆满了酒菜,虽然冒着热气,但她内心感受的却是冰冷,以至这冰冷透过她的脊背从脖颈渗出汗来。
“你什么都没干,他们为什么要抓你?”
她不能惊慌失措,因为绷住心弦的是霍金的下落,而不是眼前的迷团乱象。
“那倒不是。”霍金道。
“欢迎董主任大驾光临!”沙总侧门走出,“幸会幸会!”
“你的意思是,保安和警察都是冒充的?”华丰问。
“尴尬尴尬。”董蕊疑惑地打量对方,“真不记得我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晚上,有人约我去谈事,把拉我进房间。到了房间,他走了,留下我跟一个女的。”霍金再次用袖子擦去汗水,“我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女的就要脱衣服,吓得我赶快要往外跑,结果被保安堵住,然后又被警察送到这里。”
“你是高高在上的大领导,我们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不记得不尴尬,反倒很正常。”沙总显得很爽朗。
华丰将食指和拇指做成“手枪状”左右比划:“说说,你是怎么被冤枉的?”
“那就快说,霍市长在哪?”
霍金赶忙蹲下。
“哎呀,为了霍市长,董主任总不能不吃不喝吧!”沙总笑道,“先坐下,压压惊!我们边吃边谈。”
霍金哼哼两声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钟表匠一把将他拽起,还没站稳,钟表匠又按住他:“是蹲下!懂不?”
董蕊端起酒杯:“告诉我霍市长在哪,我喝了这杯。”
“你很累吗?”华丰问。
沙总举起三个手指:“三杯。”
“好像是这样的。”霍金用袖子捋去挡住眼睛的汗水。
董蕊喝完一杯,又连续倒了两杯,一饮而尽。
钟表匠回头看看其他人,其他人互相看看后又都转向华丰,华丰盯着满头是汗的霍金。
“痛快!”沙总竖起大拇指,“董主任果然是个痛快的人!”
“咱死了,地球人就几个人知道。”华丰道,“他死了,地球上没几个人不知道。”
“说吧!”董蕊脸上泛起了红润,“霍市长究竟在哪?”
“嘿!你敢拿文化吓唬人?”钟表匠瞅着华丰还要继续踢他,“有这人吗?老大。”
沙总将一张纸放在她面前。
“霍金。”霍金认真注解道,“跟那个说地球终结的英国人同名。”
“啊!”董蕊看完后吃了一惊,“他在公安局?为什么?”
“进来的人都说自己冤枉。”钟表匠又踢了他一脚,“俺是问你叫什么名字?”
“涉嫌嫖娼。”沙总道。
“我叫是因为我真的是冤枉的。”
“开玩笑吧!”董蕊完全不信。
“你叫什么呀!”钟表匠一脚将喊叫的人踢到华丰脚下。
“这种玩笑我哪敢开?”沙总显得很无辜。
“我冤枉呀!”随着叫声门“咔哒”开了,随着“我真的是冤枉的”的叫声,门“咔哒”又关上了。华丰关上风圈,走了过来。
“这怎么可能?”董蕊依然不信。
适才以梅茵之名扔出之后,落到地面的结果竟然再次让生与死拉平,也就是说,自己掌握的这最后一掷,将决定他下一步的决定。
“这世上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沙总显得很无奈。
正与反来回交错,生与死胶着不定。
“什么事情都可能。”董蕊非常自信,“但这事不可能。”
整个下午,他用学习号的权力将所有号友都堵在屋里,独自一人在风圈里安静地抛掷。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值得考虑的问题,默然忍受命运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无涯的苦难,通过“钢镚”把它们清扫。他要以父亲的名义,母亲的名义,左亚的名义,乔智的名义,以及与自己紧密相关或者仅仅只记得他绰号那些人的名义投向天空,然后接受砸向地面的生死对决。
“我也觉得不可能!”沙总怂怂肩,“可是霍市长毕竟人在看守所里呀!”
天黑之前,风圈是必须关上的。华丰仰头眺望栅栏缝隙中即将被黑暗抹煞掉的云彩,祈祷着这最后的一次掷结果将是“钢镚”的反面,因为只要是反面他就将割舍现存的一切,而去追赶梅茵的脚步,在另外的世界里奔跑。
看着他早有预谋的眼色,董蕊反而轻松了许多,因为害人的人找到了,救人的人也就找到了。“既然公安局的这种文件都能弄到手,那么放霍市长出来,也是分分钟的事情了?”她问道。
“也好。”
“当然。”沙总微笑着点点头。
“要不这样吧!”董蕊从公文包里拿出文件,“我先跟您沟通一下这项工程的方案?”
“我们素未平生,你为什么要打这一巴掌揉三下呢?”
“没事没事。”高工除了安慰,没有别的办法,“您不是在这儿吗?我又不是空等。”
沙总递上名片:“请领导重视一下。”
“不好意思!高工。”董蕊重复着歉意,面肌都僵硬起来。
董蕊接过名片:“明白了!你要我怎么配合你?”
“一定有临时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处理。”高工继续劝慰。
“痛快!”沙总起酒杯喝完后,拿出一张纸,上面写着 1、2、3 三个选择题,“三个数字,请董主任选。”
“电话不接。”董蕊嘟囔道,“我都怀疑是不是我的手机坏了?”
“这么简单?”董蕊看清楚了,这是桥梁工程预算的规格报价。
“不急!”高工劝慰道,“等等不要紧的。”
“就这么简单!”沙总点头道,“回答正确后,董主任马上就可以与霍市长团聚。”
不一会,身材高大的高工如约而至。董蕊向他解释霍金暂且不在的原因,面部的表情充满着歉意与隐隐的不安。“事先没有别的安排呀!怎么又突然被叫走了呢?”她焦急地拿起手机。
“但是,就算得到了正确答案,最终的结果也未必是你们。”
“那好吧!”霍金对董蕊道,“你先喝会儿茶。”起身便随那个服务员而去。
“那是另外一回事,眼下一笔说一笔。”
两人落座沙发,还没来得起喘气,一个穿着服务员制服的人过来,端给他们茶水后在霍金的耳边嘀咕几句。霍金想带董蕊一起去,服务员微笑着摇头。
“我们是在做交易吗?”董蕊很生硬地盯住他。
“不急!”霍金显得稳健和温和,“等等吧。”
沙总低下头嘟囔道:“我们在这里多待一会,霍市长在里面就多受一会罪。”董蕊眉头紧锁,沙总又抬起头盯住她,“最要紧的是,这种事情外泄,霍市长的前途你懂的。”
出租车停在酒店大门已经接近傍晚,董蕊跟司机结完账后,拉开车门领着霍金走进大堂,一看表:“我们来早了。”
“不要说了。”董蕊貌似有些崩溃,“我选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