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片刻,华丰将烟蒂碾灭在手铐上,抬起头说:“我们家外间和里间有堵墙。”
“没问题。”涂局显得很痛快。
“嗯?”涂局感到很意外,转身看着他,“什么意思?外间和里间没有墙就算一间了。”
“最好连录音录像都没有。”华丰道。
“问题是就是那堵墙是空心的。”
“说吧!敞开了说。”涂局背过身去,“我保证我们的这段对话不做笔录。”
“空心的?”涂局禁不住探问,“里面藏着什么东西?”
华丰长长吐出烟:“想通了。”
“是的。”华丰道,“一只日本明治年间的密码箱。”
“想通了?”涂局问。
“噢?”涂局道,“这跟梅茵的死有什么关系吗?
涂局给华丰点上一支烟,华丰狠狠吸进一口。
“不清楚。”
“丰儿。”
“明白了。”涂局微微点头,然后附身问他:“你是想说出另外的事情,争取立功的机会吗?”
“啊?”左亚和乔智几乎同时问,“谁打开过?”
华丰摇摇头:“那箱子是我家祖传的,谈不上什么立功。”
“打开过。”
“哦。”涂局转换思路,“你的意思是,这箱子因为是日本古董,所以与梅茵有关?”
“您的意思是,这箱子一直没打开过?”左亚问。
“无关。”
“好像是说,到了该开箱子的时候,自然有人开。”
“她见过这箱子吗?”
“噢?什么话?”
“没有。”
“没有纸条。“华栓想了想,“要说有,也就她嘀咕了一句话。”
“你也从来没跟梅茵提过这只箱子?”
“您母亲临终前就没有别的交代?”左亚很耐心地提醒他,“比如留下个纸条什么的?”
“没有。”华丰道,“但是我给过她箱子里的东西。”
“我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华栓有些不高兴,“一把年纪哄你们小毛孩子做什么?”
“什么东西?”
“老爷子,您再好好想想,密码到底是多少?”乔智仍不死心。
“一枚古币。”
“不知道。”华栓火急火燎,“砸开它不就知道了嘛!”
“什么样的古币?”
“对呀,这里装的是什么,您知道吗?”乔智问。
“我就知道上面铸着一条龙和一只凤。”华丰追溯道,“当时我觉得很好看,就送给她做个纪念。”
“问题是,这里面到底是什么能救华丰的命呢?”左亚问。
“除了这枚古币,箱子里还有什么?”
“那不管了,救丰儿的命要紧。”华栓道。
“浮头上满满全是,是不是还要别的就不知道了。”
“是呀,兴许里面的东西还没它值钱呢。”乔智补充道。
“你没有仔细翻翻?”涂局问。
“而且可能是东洋古董,砸坏了很可惜的。”左亚劝道。
华丰摇摇头,说根本就没有机会翻。有天夜里,他父亲打开箱子时被他无意撞见,趁父亲不在的那会儿,他偷看了一眼又偷拿了两枚。也许是父亲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就将那箱子砌到了墙里。两枚其中的一枚与车轩相撞时给丢了,还有一枚是他离开学校时偷偷放进了梅茵的箱子里。
“对呀!”乔智配合道,“这可不是外面包装的破木头板子,说砸就砸开的。”
“明白了。”涂局分析道,“你怀疑梅茵多少年以后发现了这枚古币的奥秘,向你索要更多,你的纯洁梦想因此而破碎,一怒之下借酒壮胆,将其窒息,然后抛下楼去......”
“啊?”左亚愕然道,“这箱子是古董,伯父。”
“涂局,我是跟你谈判来了,不想再听您讲故事了。”
“知道密码就不用你开了。”华栓指着铁锤和洋镐,“这两样东西,你随便用呀!”
“谈判?”涂局不明其意,“谈什么判?”
“不知道密码怎么开?”乔智道。
“我觉得我讲的很明白。”华丰很认真地说,“是摊牌的时候了。”
“不知道。”华栓道。
“摊牌?”涂局依然不解,“摊什么牌?”
箱子做得很精致,锁是密码转盘,乔智转了两下,依旧能动。他问:“密码是多少?”
“你们一会以故意杀人判我死刑,一会又以暴动越狱置我于死地在我这里,这两条完全是无稽之谈。”华丰认真道,“作为个人我无力抗争你们这样强大的机器,只好交出我家的祖传,估值亿万。”
“既然算,作为丰儿的同学,就该把这箱子给弄开。”华栓看着乔智,乔智却又转脸瞅着左亚,华栓就急了,“你老瞧她干嘛?她是女孩,你是男孩,你的力气大。”
“估值亿万?”
“当然算了。”乔智也跟着点。
“后来我才知道,那枚古币是清代的龙凤寿金币,一枚的价格是三到五百万。”华丰胸有成竹道,“满满一箱,该有数十亿吧。”
“应该算吧。”左亚点头道。
涂局愣了半晌,问:“单独与我会面,就为了跟我说这个?”
“你们说。”华栓冲他们嚷道,“丰儿蹲进大狱不能出来,算不算是华家的灭顶之灾?”
“是的。”华丰一脸诚恳,“我想我爹也一定会同意我的想法。”
乔智看着左亚,左亚也看着乔智。
“什么想法?”
华栓说,这是他母亲留下的。老人家临终前交代,只有当家中出现灭顶之灾才能打开,否则永远封存。”
“破财免灾,这也是我爹常教导我的。”华丰依然很诚恳,“我们一定做到自觉自愿,绝不反悔。”
拆掉外面的木板,里面还有一只旧式箱子。厚厚的木头包着铁皮,兀兀秃秃的,依稀可见的图案不像中国风格,其中一只鸟形,左亚好像在一本日本家具杂志上见过。
“等等。”涂局摆手道,“你确实把我搞糊涂了。”
“等等。”左亚躬身发现了问题,“要慢慢来。”
“糊涂就好!涂局。”华丰恨不能掏出心来,“我发誓,我和老爹一定保住这个秘密。”
墙被砸出窟窿,然后用洋镐从里掏出一只箱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乔智才将它搬出。此刻乔智才明白,上回搬走冰箱老爷子神神叨叨的就因为这么个破箱子,粗糙的木板横竖随意那么一钉,看着就像装水果装蔬菜的。华栓说打开它,乔智就用洋镐任性撬动。
“丰儿那时还没转学,正是被那狐狸精迷惑的时候。”华栓向左亚和乔智回顾道,“有天半夜,我爬起来上厕所,发现丰儿的屋里还亮着灯,就过去瞅瞅,没料到丰儿竟然打开了那只箱子。我正琢磨这小子是怎么弄开的?转眼他就盖上箱子放回原处,然后上床睡觉了。第二天白天我问他怎么回事,这小子居然反问我是不是在说胡话。”
“让你干你就干,哪那么多废话!”华栓生气道,“不砸开它,丰儿就没救了。”
“他假装糊涂,是不是从里面拿了什么东西呢?”乔智问。
“老爷子,这是工程队的活儿。”乔智劝阻道,“再说,也不到拆迁的日子呀。”
左亚白了他一眼:“老大敢作敢当,不是那样的人。”
“用你手上的锤子砸开,然后用洋镐撬。”
“姑娘这话说得对!就算是别人的事,我们家丰儿也傻担着。”华栓道,“再说了,这箱子我答应归他了,拿不拿什么都是他的事。”
“然后呢?”乔智不明其意。
“反正不管怎么说,能打开箱子,就说明老大一定知道密码。”乔智道。
“空的。”华栓又用拐杖敲了遍,“是空的。”
“你小子这回分析对了。”华栓继续回顾,“我琢磨着,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你不是不承认吗?看我下次逮你个正着。果然,也是个半夜,我喝了好些酒躺下了,他先到我屋侦查,我故意呼噜打的山响。不一会儿,我蔫不悄的摸到他屋子,嘿!那密码锁他转得溜着呢,咔嚓就打开了。我站住他背后,心想这回看你小子怎么说?”
乔智摇摇头,然后看着左亚,左亚说:“没听出什么。”
“他怎么说呀?”乔智明显听入迷了。
华栓用拐杖敲打着外屋与里间的墙,对他俩说:“听出什么了吗?”
“他什么也没说。”华栓道,“他转身发现了我,然后转身将箱子盖好锁好,放回原处,跟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乔智过来告诉她,华栓那边又出现了状况。老爷子嚷嚷着要他带大锤和洋镐去。
“他脸上连个表情也没有?”乔智问。
她逐渐感觉到,一个男人让她揪起心来,而她却指望另外一个男为她抚平。也就是说,她千辛万苦在芸芸众生中寻到一处可以让自己安生的小屋,猛然间楼去人空,再找到时却已物是人非。
“好像没有。”华栓眨巴眼睛。
“好吧!”左亚有些急不可待,“我要在你第一方便的时间里见到你。”
“渗人。”左亚道。
“我现在很不方便接电话。”柯北道,“而且我也没法在电话里跟你解释。”
“是呀,当时我就渗的横。”华栓道,“原以他会被我吓着的,结果倒是他把我吓着了。”
左亚无法相信华丰会做出自杀或者劫狱这样的事情,除非他是疯子,而在她与他交往的思维范围内,这种毫无抑制力的行为在她脑海里是零闪存,除非自己也疯了。所以她毫不犹豫地给柯北打了电话,推倒了她亲手为他支起的屏障。
“然后呢?”乔智问。
“我要单独见你们涂局。”华丰用接近命令的口吻道,“否则没有实话。”
“然后他就扶着我,一直扶我到床上。”华栓绘声绘色道,“躺下后,他才开口对我说话。那态度那口气简直不像是他。”
华丰被噎住,半天回不过气来。他算明白了。从他喝下梅茵那杯酒开始,他就被推进一个巨大的陷阱里,各种从未谋面的神头鬼脸,各种从未听说的死刑罪名,都要逼他就范,让他说出他们听到的实话。
“噢?”
“你这人不讲理。”老蒋忍不住发话,“刚才你还要我们信他的话,现在又要我们不信他的话。”
“他说箱子里有些发潮了,该换个更封闭的地方,最好谁也看不见。”华栓道,“另外他嘱咐我,今晚的事对谁都不要说,明天对他也不要说。”
“那个人贩子的话你们也信?”
“可是按照您的性子,你肯定不会服从他的。”乔智忍不住插嘴道,“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柯北没有理会他的愤怒,而是冷冷道:“一旦暴动越狱罪成立,根据第317条刑法,将处以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无期徒刑。情节特别严重的,处死刑。”
“是该这样的。”华栓应道,“可是不知怎地,那天夜里我瞅着他的眼睛,突然发现丰儿长大了。我行思,过去他喜欢独来独往,有事从来不跟我商量,今儿个跟我好言好语,我哪有什么脾气跟孩子拧呢?我当时就对他说,那箱子就归他了。”
“什么?”华丰完全蒙住,“这简直是胡说八道,一派胡言!”
“是这么个理。”乔智点完头又去看左亚,“但总觉得有点诡异离奇。”
“恰恰是你说的这个陈广胜。“柯北用嘲笑的眼神看着他,”举报你和刘建立聚众持械劫狱。”
左亚没去迎合他,而是对华栓道:“所以您听从了华丰的话,把箱子封在墙里,也没再跟他这档子事?”
“不懂你在说什么?”
“是的。”华丰又开始急躁起来,“但是今天丰儿不在,又要去救他,本该就是他的东西,不用锤子镐子弄开它,该怎么办?”
“呵呵。”柯北忍不住笑道,“简直就是黑色幽默的加强版。”
“伯父,您先别急!”左亚安慰道,“既然华丰知道密码,我们完全可以想办法从他那里得到密码,然后我们再慢慢打开,是不是更妥当一些?”
“他好像是有些疯。”华丰补充道,“那个叫陈广胜的同号比我更了解情况,你们可以问问他。”
“嗯嗯。”华栓使劲点头,“还是你这小丫头聪明!”
“号友关系?”老蒋没好气地问,“他疯了要帮你立功?”
“我真的没转过磨来。“涂局使劲转着脑袋,”你这种奇思妙想奇是从哪来的?”
“没什么关系。”华丰觉得还是要多说一句,“要说关系,也就是你们强迫让我认识他的号友关系。”
“我认为这太正常了,只是我没有及时想到而已。”华丰仍没有放弃自己的思维,“因为梅茵根本就没有死,你们给我设下这个圈套,不就是逼我交出这骇人听闻的钱财吗?”
“你跟他什么关系?”老蒋问。
“呵呵。”涂局笑出声来,“你的想象力简直太丰富了,或者是监号里有这方面的人才唆使你来取笑我们警察的。”
“简言之,他让我揭发他行凶杀人,好立功减罪。”华丰答道。
“没人能教我,我也不会取笑你们警察。”华丰并不接受他的嘲笑。
“这事用不着惊动涂局。”老蒋道,“你只需说明你跟那刘建立嘀咕了什么就行。”
“打住!”涂局严肃起来,“看着我们是熟人的份上,如果你们家真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我劝你不如交给律师,让他做你的辩护人,看从哪个角度减轻你的罪罚。”
“涂局呢?”华丰问。
华丰冷冷地看着涂局。
审讯华丰的是老蒋和柯北,涂局并没有出现。
“退一步讲,就算我视财如命,但据你所说,这箱子跟死者毫无关系,也就是说这箱子并不构成你杀死梅茵的诱因。”涂局扮成满脸遗憾,“我想帮你都帮不了。”
“两种可能。”罗素推测到,“一是畏罪自杀,二是暴动越狱。”
华丰依旧无语。
“为什么要禁闭他?”左亚问。
“事实上,我们从日本调查回来的情况是,梅茵一直保持单身,从医院出来后到了一家康复机构担任护理员至今,并无波澜。”涂局见华丰眼睛里泛起亮光,“唯一的感情纠葛,是她入院前曾迷恋过一位大学教授,而这位教授却婉言拒绝了她。”
“就是除了办案警察,谁也见不到他,自然包括我这个委托律师。”
华丰默默倾听。
“啥意思?”乔智问。
“教授并未接受她的恋情,致使她精神崩溃,绝望之至,她选择了自杀。”涂局道,“实际上,那场车祸是梅茵主动制造的。”
“他现在正处于禁闭状态,任何外人不得求见。”
华丰神情从惊异变为恍惚。
“他都已经进去了,还能怎么着?”左亚脸色很不好看。
“你说你执着地迷恋着梅茵,苦苦等待她十年,也就是说在你的内心世界里,她早已经被你占有,一旦你得知她另有所爱,你就无法去接受,也无法去承受。”涂局清清嗓子,“情绪这种东西呀,一旦成了魔鬼,就无法掌控了。”
“你们自然没做错什么,是你们老大做事欠妥。”
华丰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你这话什么意思?”左亚感觉他一反常态,没好气道,“好像是我们做错了什么。”
“根据你的履历,我肯定不会轻信你跟一个素不相识的杀人犯刘建立合谋越狱,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们给你定罪,老蒋和小柯只对号里所发生的突发事件例行调查而已,并没有结论,所以你千万不要有什么其他想法。”涂局镇定下来,“我滔滔不绝说了这么多,也该你轮到你说了吧。”
“你们也别把我当猴看!”罗素表示不卑不亢,“好像给个桃儿梨的,我就会给你们蹦高呀!”
“该说的我都说了。”华丰本不想张口,但又不想败了他的兴致,“要按照您的奇思妙想,让我说了我不该说的,我真的不知道您想要的是什么?”
“别!”乔智止住她,“老爷子说了,拆迁款他一分也不留,全部给你。这总可以了吧!”
“我只是想帮你分析,真正的动机,现场的行为,你是当事人,自然由你来描述,然后我们再依据相关证据,尽早了结这桩案子。”涂局轻轻拍着他的肩头,“至于你是否有罪,罪有多大,最终由法院来判决。”
“是费用问题吗?”左亚冷静地问,“我们......”
“我是不是这样来理解您的意思。”华丰试探着问,“梅茵真就被杀,一时破不了案,拿我来背锅?”
“为什么?”乔智冲他嚷嚷,“你拿我们当猴耍呢!”
“我脑洞大开了。”涂局显得恍然大悟,“一直以来,你侥幸地猜测从18层楼抛下的梅茵至今还活着,我可以告诉你,即便她奇迹般活下来了,故意杀人罪依然成立。”
“很不幸,华丰这张牌恐怕暂时打不了。”
“你的意思。”华丰继续确认道,“梅茵真的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老爷子的牌,我已经搞定。”乔智瞟了一眼左亚,“死者的牌,差不多也有了,其他的牌......”他盯着罗素,“我们老大这边是不是该你出手了?”
“好吧!我会亲自带你去趟停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