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左亚道,“特别是摆在桌几那张。”
“哦,是嘛。”柯北仍然眺望窗外,“我也注意过,特别是他妻子。”
“那应该是他们年轻时期的。”
从他的正侧面和后侧面看,其轮廓还真就像三浦友和的某些剧照,如果再蓄上长发,可能会更逼真。左亚这么想着,就忽然问:“刚才我注意到仲间家那几张照片。”
“对对。”左亚津津乐道,“粗一看虽然有点难看,但不是特别难看,再仔细一看,不仅不难看,还特别好看,就像那个山口百惠。”
“无言以对。”柯北将视线转向窗外,“无言以对。”
“十分像!算是三眼美女。”
“省省吧。”左亚不屑一顾,“日记还没翻,你就给人家仲间佐埙戴上一顶唯唯诺诺的帽子,然后再贴上一张患得患失的标签,难道不是吗?”
“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学日语吗?”
“顿开茅塞。”柯北继续辩白道,“但不管怎样,证据决定一切。逻辑推理仅限推理,不是结论,所以呢,哪种逻辑模式,并没有好坏之分。”
“不知道。”柯北转过脸本想说什么,但还是决定乖乖当听众吧。
“不要强辩!”左亚打断他,“其实我也是这样,或者说很多人都这样,这叫倒推逻辑法,或者叫目标倒推法,但是很遗憾,我跟你的本质区别是,我以好的结果推演不好的开端,而你正相反。”
“排除喜欢樱花喜欢寿司喜欢动漫的因素,初中我翻到一本川端康成的小说《伊豆的舞女》,当时就醉了。”
“问题是......”
“沁人心脾。”
“哼!你这个人的思维,总是以坏人的逻辑揣摩别人的内心。”左亚想到了华丰,“所以无论人家是不是杀了人,你先入为主,给人家定罪,然后按照结果推演开端。”
“然后从同名电影里看到三口百惠和三浦友,又醉了一次。”左亚道,“后来真了解到日本文学,才发现其实我这号人骨子里就是个很‘物哀’的人。”
“这是他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柯北摘出自己,“好不好!”
“物哀?”柯北不解,“什么叫物哀?”
“你的意思是,仲间佐埙的所做作为是摘出自己,生怕引火烧身,对吗?”
“就是不知为什么,走到哪里,哪里就有哀,离开哪里,哪里就是愁。”左亚继续道,“总想打谁,但不知道打谁,总想骂谁,但不知骂谁。”
“很简单的逻辑。”柯北充满自负道,“本来他就顶着有家有室的帽子与梅茵蝇营狗苟,不但对内点头哈腰,对外也要点头哈腰,梅茵死了,他比谁都难受,对梅茵死去的难受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对自己活着的难受,肯定真真切切。什么时候案子水落石出了,什么时候他才能心如古井。”
“这叫五脊六兽吧!”
“好吧!”左亚转而又问,“刚才我质疑仲田为何那么轻易地就交出充满儿女情长的日记,你却说理所当然,为什么呀?”
“没错!”左亚表示认同,“百无聊赖,闲得难受,总想爱谁不知道爱谁,总想恨谁但不知恨谁。”
“你翻译得再好也不算数,他们翻译得再不好也算证据。”
“这么着吧!”柯北抖擞精神道,“我有个提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嫌我翻译不好呀?”左亚显得不满。
“讲!”左亚打起精神。
“为什么要想的那么复杂?”柯北又拿回日记本,“我这就用手机扫描下来,传送到局里派专人鉴定翻译。”
“是!”柯北道,“这仲间先生的日记关乎到我们下一步的去向,所以非常重要。”
“来的太容易了吧?”左亚坐上车拿着日记本质疑道。
“那是自然。”
临别前,仲间佐埙再次表达他对松本之死的痛心与焦虑,以及对案情进展及结果的关注。
“看日记呢,翻译出来后,可以回到房里看,也可以在车上看,虽然车上颠簸点,可以让司机开得慢一些,本质上没什么区别。”
趁着仲间佑埙转身取物时,左亚仔细巡视了一下屋内的陈设摆件和墙上悬挂的相框字画。其中有两样东西她过目不忘,一样是墙上那张全家福照片,一样是桌几上那张全家福照片。
“何意?”左亚不解。
“另外,我有一本日记也一并交出。”仲间佐埙道,“那里面专门记录了我对松本小姐的所思所想。”
“与其在房里看,不如在车上看。”
“谢谢。”柯北望着左亚,颇感意外。
“何意?”左亚还是不解。
左亚翻译过去后,仲间佑埙卖力地咳嗽了一阵,除了表明自己身体欠佳所以才赋闲在家的缘由,还掩饰住自己内心极度的不安,客套一番后他开始转入正题:“我跟松本小姐确有一段男女私情,考虑到稽查部门不会扩散公民私密,我愿意将我与松本小姐之间的来往邮件交与警方。”
“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边开着车子边研究日记。”
“虽然仲间先生和松本小姐的关系属于个人隐私,但这牵扯到嫌疑人生与死的问题,我们又不得不远渡重洋到您府上拜访询问此事。”柯北彬彬有礼道,“请您多多关照!”
“你到底想表达什么呀?”
仲间佑埙五十开外,眼睛不大,但却贼亮,眉毛不长,但很浓密,挺拔而有棱角的鼻子,成了他最显著的优点。估计梅茵钟情于他,全靠他这只鼻子,左亚心里这么想。
“我们开车去伊豆。”
“因为他是疯子。”六爷道。
“哦,是这样。”左亚心中大喜,“准!”
“为什么?”华丰问。
敬老院就是一个围墙里的四排房子。院长说,第一排是家里没人管的,第二排是没有家里人管的,第三排是集办公、膳食、洗浴、医疗、卫生、接待于一体的行政管理区,第四排属于自己管不了自己的。
“但他也不是正常人。”六爷慢慢悠悠道,“你们去了也没啥用。”
“什么叫自己管不了自己呀?”罗娜问。
“没人说他是鬼。“华丰道。
“残疾,智障,半瘫和全瘫。”院长道,“还有就是疯疯癫癫的。”
“我可告诉你们,你们去敬老院找的可不是鬼。”
“哦,明白了。”罗娜问完看着华丰。
“没啥。”罗娜看了一眼华丰,“我们只是觉得有点诡异,没啥的。”
“你们捐献物资物品可以,捐献现金支票也可以。”院长道,“第一排第二排和第四排连起来捐可以,单排单排的捐也可以。”
“先等等!”六爷看看华丰,又看看罗娜,道,“你们这一惊一乍的,都咋了?”
“单个的捐,可以吗?”罗娜毫无底气地问。
“那我们现在马上去。”华丰急不可耐。
“可以。”院长道,“捐一分钱和捐一万元,我们都欢迎,都感谢。”
“在乡里。”
“这样吧!”华丰道,“先来十匹猪,一头牛,给各位大爷大妈打个牙祭,然后呢,在往院里的账户打上十万元,明年开春种点树养点花,夏天让老人们乘个凉什么的,你看可以吗?”
“敬老院在哪?”
“可以可以,实在太可以了。”院长笑得一时半会合不拢嘴。
“在敬老院里。”
“我想见见第四排疯疯癫癫的人可以吗?”华丰有把握地问。
“他在哪?”华丰迫不及待。
“可以可以,实在太可以了。”院长这才想到合上嘴,认真地问,“您具体想见哪个疯疯癫癫的人?”
“有一个。”六爷道。
“啊!”罗娜惊道,“不止一个呀?”
“这村里的人难道一个都没剩吗?”华丰急忙问。
“一共是三个。”院长一板一眼介绍道,“一个许皇晃,从小到大就吵吵着找娘,一直到现在还吵吵着找娘。”
华丰盯住那碑文,惊呆了!那上面的文字竟然跟在大辽寺看到的一模一样,没错!这就是与汉字一样的象形文字:契丹文。虽然像,但没有一个与汉字一模一样。
“找到了吗?”罗娜充满同情。
罗娜所处之地,较比其他更宽敞更高耸一些,她所面对的并非绝普通墓葬,要么是家族至尊,要么是发迹达人。剥离坟包上的藤条蔓叶,露出的质地并不是泥土,而是鳞次栉比的碎石细心排列而成,严格意义上说,它不叫坟,应该叫冢。冢前的石碑不但前面有碑文,后面也有,不止正中间的这一块,左右两侧还有两块。
“他娘一直在他身边。”院长继续介绍,“一个常大宽,老觉得自己有杀死外星人的秘密武器,有一定的暴力倾向,我倾向你们最好别见。”
“那上面的碑文,怎么一个字我都不认识?”罗娜眨巴眨巴眼睛,“是不是鬼给改了?”
“怎么了?”罗娜觉得好笑,“这么神秘?”
“到底咋了?姑娘。”六爷急了。
“姑娘你别笑!”院长解释道,“他不是到正当的地方找外星人,而是专门到女厕所和女澡堂子里找。”
罗娜依然指着石碑:“是我的眼睛坏了?还是花了?”
“还有一个呢?”华丰真担心第三个更不靠谱。
“姑娘,你咋了?”六爷上前询问,“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了吗?”
“这个人吧,其实还不完全算是疯子,就是很怪,比疯子还怪的那种。”院长转动眼珠,显得很费脑子的样子,“你把他当正常人吧,他说你是疯子,你把他当疯子吧,他反倒正常起来。嗯嗯,他就是这么个人。”
所有人都往她那看去,只见她手指眼前的石碑呆住了。
“好吧!”华丰笑道,“我就要见这么个人。”
华丰后悔没有让左亚相随,如果她在,一定会用塔罗的意志力感召他的灵性,顺利地找到祖父的英灵。正当他想做一个跪拜的祈祷时,罗娜大叫道:“这是什么鬼呀!”
“我可嘱咐你们,跟他还不能多聊。”院长善意劝道,“聊多了,你都成疯子了。”
六爷领着他们来到一个被藤蔓缠绕的缓坡前,如果不是几处凸出的石碑,根本就无法辨认这是一片墓地。按照华丰老爹的说法,他的祖父就埋葬这里,虽然老爹没交代出祖父的姓名,单凭一个哑巴的说法,能否根据碑文推测出祖父的墓地呢?这恐怕需要是灵性的指引。
这是位耄耋老人,满脸的胡子就像永远吃不完的棉花糖,上眼皮和下眼窝连同眼珠塌陷下去,显得眉骨无比坚固和明亮,所以当华丰向打招呼时,他眼睛忽然发出光来,就令人不寒而栗。“你们是谁?咋不打招呼就闯进来了?”老人神色紧张地喊道。
“有有有。”
“我们打招呼了,而且我们是走进来的,不是闯进来的。”罗娜解释道,“不信您问院长。”
“那我再问问,这四周有什么坟茔吗?”华丰问。
“别提那个犊子玩意了。”老人不依不饶,“外面的他都喊爷,里面的他都当孙子。”
“论我这岁数,还真讲不来。”六爷又道,“还有呀,山那头是解放后的事,山这头是解放前的事。”
华丰赶忙支开其他人,独自留下来与他攀谈。“老伯,我刚从老家的墓地回来。”
罗娜看着华丰,华丰问六爷:“这里有什么故事吗?”
“见到啥了?”老人低声问。
“有说是旅游局的,有说文物局的。”六爷又吸了口烟“还有说是博物馆的。”
“哦,大大小小的我都看了遍。”
“哦?”罗娜问,“他们都哪的呀?为什么还打架呀?”
“我问你见到啥不该见的吗?”
“你可别瞧不起这里。”六爷吸了口烟,“城里这几拨人还互相掐呢?”
“哦,您希望我见到什么呀?”
这些土坯与石块交错垒砌的残垣断壁已经开始风化,除了搬不动的石头磨盘和石头马槽,剩下的破砖烂瓦和废铁焦木,看不到任何曾经存在过的生机。一些不知什么动物留下的粪便,倒是给这个废墟留了一些存在的安慰。“这地方都荒凉得不要不要的了,怎么还会有城里人光顾呢?”罗娜颇感惊奇。
“我问你见到鬼了么?”
踏过浅滩中兀立的几块大石,翻过一个山头,六爷用烟杆指着山脚下一片废墟道:“来了好几拨城里人,都去看过。”
“哦,见到了。”华丰不知老人究竟指的是什么,就说,“我看到那碑文上的字,好像被鬼动过手脚。”
“得了。”六爷道,“就冲这高级玩意,我带再你转一圈吧!”
“你也觉得是鬼整的?”老人攥紧手里的拐杖。
“为什么这么说?”罗娜不解。
“这个......”华丰洞察到老人的拐杖可能会因为他的错误回答落到自己的头上,所以必须不能掉以轻心,“这个我应该怎么说呢。”
“看来你们跟其他城里人没区别。”六爷用烟杆敲敲酒,“除了这玩意高级点。”
“不管你咋说,你得说。”
“六爷,您带我们看的都是新房子。”罗娜问,“老屋子都没了吗?”
“是这样。”华丰觉得应该实话实话,“那上面的字跟鬼没关系。”
沿着水潭的豁口,他们俯视瞭望,泉水蜿蜒到山洼形成了岸边几户人家栖息的村落。到了村里,一位被称为六爷的人被人簇拥过来。听说是城里来的,又看着摆放桌上的大泉源酒,六爷喜上眉梢后带着华丰一行到各家各户转悠一遍。
“噢?”老人睁大眼睛,“那跟谁有关系?”
这里山势没那么险峻,植被大部分是低矮的灌木,除了几处挺拔伟岸的桦树和松树,就是满处蔓延伸展的藤木。就在罗娜骄傲起她老家的郁郁葱葱时,一条白龙一般的瀑布映入他们眼帘,绕过山泉他们惊讶地发现,这里有一片清澈见底的水潭,水潭四周布满着密密麻麻的树林,司机笑道:罗姑娘简直神了!把老家的景色搬到这里。
“跟谁都没关系。”华丰道,“它本来就是那个样子的。”
司机说,这里是北方,没有那样的工种,一定要这样,他打电话让公司派人弄个摩托车来,反正沈阳到抚顺这里才一个钟头。华丰举起手里的木棍说,他已经准备好了,三条腿一定能到目的地。
“你信?”老人问,”那上面的字就是原来的样子。”
依照华栓信封上给出的地址,车在山腰的一个小岔口处找不到再宽一点的路了,剩下的羊肠小道只能靠两条腿。“巴总,我去找两个脚夫来,将您抬着走。”罗娜说完就要走。
“是的。”
也许这就是爱,虐心费神。譬如自己,做别人容易,做自己难。也许爱就是等着别人把你心挖走了然后你去索要,而并非对方的心被你挖来让别人向你索取。也许对方的心一旦攥在你手心里,你不但觉得索然无味,还要去肆意践踏,百般蹂躏。爱是残忍的,是建立在互相伤害基础上的折磨历练。圣经里全部述说的是世人之间的爱,单单没有说到男女之爱。涉及男女也只是说明合为一体的终极,也恰恰是回归一体的初衷,暂时的分解只为最终的合体。从这个意义上,男女之爱就是作茧自缚,男女之情就是自作自受。
“为啥呀?”
华丰已经习惯让罗娜陪他出差了。这个罗娜,属于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的那种,混不吝,还不是故意的。如果他是巴赫,这把岁数,肯定选择这样的小姑娘陪伴自己享受为数不多的良辰美景了,为何要去招惹一位貌似娴熟端庄其实南调北不顺,不仅神经质变态还要自行麻醉的不良女子呢?
“因为那上面的文字是契丹文。”华丰进而想知道他推测的是否正确,“也就是说,那村子的人住的原本就是契丹人。”
“巴总谢谢你们的热情。”罗娜冲那些人员嚷嚷道,“如果你们胆敢跟着,就不再是八盒集团的一员。”
“啊!”老人呆住,久久呆住。
高铁抵达沈阳,分公司早早派人派车迎候,华丰不愿意露怯,就支开陪同人员,直接招呼司机往抚顺方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