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是。”罗娜压低嗓子道,“是变疯了。”
“变好了?”华丰故作惊讶,“还是变得更坏了?”
“啊?”华丰故作呆萌状,“不懂。”
“罗律师现在他又变了。”罗娜神色紧张道。
“他跟精神病医院的一位薄医生打得火热,经常在一起鬼鬼祟祟神神秘秘。”罗娜神神秘秘道,“有一次被我无意听见,说他们不但要把要正常人变成疯子,还要把疯子把另外一个正常人变成疯子后成为正常人。”
“那你继续说完吧。”华丰显得很无奈,“省得又忘了这段。”
“我脑子转得慢,跟不上。”华丰皱着眉。
“我现在又忘了。”罗娜并没有觉得这有多尴尬,而是继续说,“刚才的话我还没说完了呢。”
“比如咱俩吧。”罗娜不厌其烦道,“我是疯子,你是正常人,我把你弄成疯子,我成了正常人。”
“说了半天,你开头说你忘了告诉我一件事。”华丰困惑不解,“到底是那件事呀?
“不是这样吧?”华丰故作困惑。
“对的!”罗娜愁容满面,“只有在那个时候,我才踏实安稳。”
“那这样说吧。”罗娜依然诲人不倦,“你是疯子,我是正常人,你把我弄成疯子,你成正常人了。”
“那你只能在要黑不黑要白不白的黎明和黄昏睡觉了。”华丰道。
“不是这样吧?”华丰继续困惑。
“他这话让我好寒心!从此就得了失眠症。”罗娜真就打了一个哈欠,“晚上睡不着,白天睡不好。”
“好吧!”罗娜放弃治疗,“不管你懂与没懂,反正我现在是正常人,我绝不让他把我弄成疯子。”
“哦。”
“那倒是。”华丰鼓励道,“出污泥而不染。”
“就是把一个好端端的当事人变成了疯癫颠的精神病。”罗娜愤愤然,“他对我说,一个好的律师就是要把活的说成死的,要把死的说成活的,颠倒黑白是律师背负的神圣使命。”
“所以,我来八盒集团既不是因为涨了五倍工资而来,也不是罗律师执意要我来我就来的,是我自觉自愿来甘心情愿来的,原因是什么您知道吗?”
“没太懂。”
“你不想被他弄成疯子。”华丰尝试着问,”对吗?“
“别的不说,单说参加《金牌在线》这个节目吧。”罗娜道,“为了帮当事人开脱罪名,他不是想法设法查找证据,而是想法设法制造证据。”
“对了!”罗娜将手掌竖起来对准他,华丰也竖起手掌对准她,她突然停住,“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噢?”
“想起什么了?”华丰大惑不解。
“也是也不完全是,就这么说吧。”罗娜满脸表情,“我在学校学的法律是尊重法律维护法律和执行法律,而我在他身上看到的法律是戏弄法律嘲笑法律和嫉恨法律。”
“我忘跟您说的就是这件事。”
“等等!你让我捋捋。”华丰低头嘟囔道,“你一直不想说是因为你觉得他是好人,现在又说了,说明他已经不是好人而成了一个坏人。”他抬眼看着她,“是这个逻辑吧!”
石桥从中间断掉,露出的螺纹钢筋都能叉死河里跃起的鱼。陪同的金乡长说,这座桥十年间修过五次,修了又断,断了又修。华丰问,谁修的?乡长说,县里派人修的。华丰对罗娜说,把修桥的钱直接给乡长,让他们修。他们找到另外一处独木桥通过后,华丰对乡长说,两年后石桥要是再断了,就交给村里修。乡长说,保证不会再断了。
“因为。”罗娜好像没听见他说的话,“因为,他是个坏人。”
走了将近五里路,三五成群的娃儿窜到他们四周,好奇地观望打量。华丰主动表示友好,他们却害羞地往后躲闪。乡长冲一位个头高大的男娃叫道:小根子,把你大大姆妈叫来。
“我就想知道你为什么又说了?”华丰吐槽道。
大大是爹,姆妈是娘,大大出外打工,姆妈在屋里。见到罗娜她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认出来后她就生气,就让乡长为她做主,理由是他们是骗子。
“知道我为什么不说吗?”她又转过脸对着华丰。
“欸,不好乱讲!”乡长道,“人家是上市公司董事长,再骗也骗不到你头上。”
“嗨!”华丰苦笑道,“没人打死你,你不也说了吗?”
“董事长就是不懂事。”华母边说边从柜子里翻出银行卡,“他们给我这么一张卡,我去银行问,人家说这里头根本就是空的。”
“他说在您不想收购他的事务所的时候让我说服您将他的事务所收购了。”说完她又将脸转回窗外,“但是这件事,打死我我都不能说。”
华丰看了罗娜一眼,罗娜灵机一动:“就是因为这个事,我们董事长才亲自坐飞机来向你赔礼道歉。”看着大家仍然懵懂,她继续解释道,“上回呀,你的名字给错了一个字,所以钱就死活打不进你这张卡。你叫什么?”
“噢?”华丰问,“什么事?”
“金风菊呀!”
“罗律师是我以前的老板,是我的学长,也是我的老乡,更对我有知遇之恩。”罗娜将冲着窗外的脸转过来对准华丰,“他让我来是要我瞅准机会跟您说一件事。”
“你看,大家都认为是金凤菊。”罗娜捕风捉影道,“风和凤,写起来差了一点,但听起来一点都不差。”
“噢?”华丰心想:她向他表达她天性不爱钱吗?
“我没说错,是你们听错了。”华母不服。
“乔总介绍我来集团并不是因为工资的问题,而是罗律师执意要我来的。”
“好了,不谈论了。”乡长劝解道,“既然来了,把这一点补上就完了。”
“噢?”华丰心想:难怪罗律师有种飘忽忽的感觉,原来他的根在这儿。
“对对对!”华丰马上对身后的司机说,“把那银行卡收回,然后从箱子里取出三十万现金,给这位金大妈。”趁着大家懵懂,华丰又对罗娜道,“马上,就现在给乡里的账号上打上三百万,修桥。”
“罗律师也是从这里出来的。”
乡长呆若木鸡。
“知道。”华丰道,“要不怎么会要你陪着呀!”
“不够吗?”华丰问。
罗娜现在是八盒集团的一名法务人员,年薪高于罗素事务所的五倍。“巴总,忘了告诉您一件事了。”她指着车窗外的一晃而过的山包与田畴,“我老家就是这里的。”
“够够够。”乡长旋即活灵活现,“在桥上一定写上您的名字,巴赫桥,对吧?”
南方的秋冬后置北方,当北方的叶子被凛冽的寒风剃光后,南方才刚刚开始脱落。除了学生时期写生来过一次皖南,华丰再也没去过。这回他带着罗娜先飞到黄山屯溪机场,然后再驱车前往距黟县县城五十里以外的一处村落。
“一定要写,就写她的。”华丰道。
八盒集团正好在福冈有个分支机构,左亚落脚此处负责获取梅茵在日本的一切情报。乔乔智则在精神病医院和罗素律师事务所层面,全面摸清并掌握老大的近况。而他自己要专程去一趟皖南,打听他母亲的下落,因为乔智已经从罗娜获得一些相关她的线索。
“谁的?”乡长问。
隐者是谁?究竟他在哪?华丰也不清楚。但是,老大回归这一终极目标,他是一定要完成的。
“金风菊。”华丰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非常好!”华丰十分满意,“剩下的就是,我要给你们安排隐者计划了。”
“啊?”乡长再次呆若木鸡。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左亚答。
“就叫金风桥吧!”华丰觉得这样跟恰当一些。
“那有人继续问,隐者何人呢?”乔智问。
“好好。”乡长道,“我记住了。”
“隐者所赐。”左亚道。
小根子上面还有个大根子姐姐,两人都是华丰同母异父的弟妹,华丰戴着巴赫的面具无法与他们相认,就算是自己的肉身,他一下子也难以说清,就算说清了,又能如何呢?
“那,那你怎么说呀?”乔智担心地问。
乡长说,他上小学就听说过华母的故事,那时候的她,是方圆百里数一数二的美颜村姑,全乡乃至全县的有权有势人家,都上门提过亲。可她说城里好,一定要去城里找个人家,说到做到,她真就在北方大城市安了家生了娃。开始大家又是羡慕又是嫉妒的,可是若干年她又回到村里,逢人就说城里不好,城里不好是因为城里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大家就开始埋汰她嫌弃她,觉得她疯疯癫癫,一定是受了什么刺激。后来村里有个老鳏夫,力排众议收留了她,生下一女一子后,倒还算踏实起来。“
“别的听巴总的。”左亚摇摇头,“这一点恕不从命。”
华母从屋外抓了一只母鸡进来,华丰忍不住问:“城里人都不懂事吗?”
“左总这边就更简直啦。”华丰话锋指向左亚,“完全可以说绑个了个巨款男朋友,如果是大叔,就是商贾,如果是帅哥,就是富二代,他没钱,他父母贼有钱。”
“不是不懂事。”她将母鸡交到小根子手上,“是好不懂事,死不懂事。”
“领受了。”乔智点头道。
“华丰他爹也不懂事吗?”华丰问。
“问题是,他们已经住上。”华丰似乎早已料到,“实实在在的结局有了,那些好奇的人自然就会帮你编出让你都意想不到的传奇故事,至于采用哪个版本,由你这个编剧定夺喽!”
“孩子他爹?”华母诧异道,“你也认识他?”
“可我爸我妈,过去也确实没有这方面的征兆呀!”
华丰看了一眼罗娜,罗娜马上道:“那张银行卡就是因为华丰的案子引起的,我们来就是要了解孩子他爸的。”她又望着华丰,“对吧?”
“好办呀!”华丰讥谑道,“往你父母身上推,谁会吃饱了撑的到你父母那儿去打听呀,那不是纯粹找骂吗。”
“嗯嗯。”华丰点点头。
“万一别人问起我们哪来的那多钱。”乔智试探着问,“我们该怎么办?”
“就因为孩子他爹不懂事。”华母满怀怨气道,“所以才搞得所有人都不懂事。”
“问题可以提,但不用举手。”华丰心里只想笑。
“噢?”华丰不解,“这怎么讲?”
乔智瞥了一眼左亚,干笑道:“耍钱可以,泡妞就算了吧。”他下意识举起手来,“我说巴总,我想提个问题。”
“其实孩子他爹除了喝酒脾气不好,其他都老实巴交,本本分分的,丰儿刚生下来都还蛮好。”华母缓和语调开始变形,“后来有个事,我好害怕好害怕,我去问他他说我胡扯,我问邻居邻居也说我胡扯,再问多了,他就说我是病人,邻居就要我去医院看病。我还真去医院了,大夫说我没病,减轻压力就自动好了。”
“还有你乔总。”华丰又面对乔智,揶揄道,“不要再去超市买泡面买咸菜买袜子买短裤了!起码要雇一个以上的厨师,两个以上的保姆,三个以上的司机,不但要学会打高尔夫,还要沾染一些泡妞耍钱的恶习。”
“不要讲了!姆妈。”小根子从灶房里出来,“鸡子杀完了。”
左亚不得不回到座位端起茶杯喝起茶来。
华丰打发其他早就不耐烦的听众离开后,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让您害怕了。”
“左总。”华丰上下打量她一番后,道,“从明天开始你必须换掉这套行头,不能秘书站在你身边,让人误以为你是秘书她是老板。我马上找个世界级的造型大师,让你改头换面,俨然一位叱咤风云的女强人,自然而然,你身旁及身后就要雇两个以上的保镖陪衬。”为了让左亚不执拗,他做出要吐血的样子,“不要再让我动不动就拿出合约搬出老大压迫你们了,我这个老四会很累的。”
“我看到丰儿爹和他娘在一起搞破鞋。”
“巴总。”左亚站了起来。
“您离开华家,丰儿的奶奶还在人世?”华丰问。
左亚起身要说话,华丰示意她坐下,“因为你们身价数十亿,不但是上市公司的股东董事,还是各个分支的老板,不求肆意张扬,也要与之相配。目前,我想到的装备就这么多。”
“是的。”
“这只箱子是左总的。”华丰又指着红色的那只,“一辆跑车的钥匙,一艘游艇的钥匙,一栋别墅的钥匙,还有一堆各样品牌的女包。”
“能再具体一点吗,什么叫搞破鞋?”华丰问。
乔智战战兢兢,眼睛往左亚这边瞥。
“差不多,好些个夜里我困觉后。”华母回溯道“特别是我生下丰儿后,他和他娘就在一起嘀咕。”
“这只箱子是乔总的。”华丰指着蓝色的那只,“三套房子的钥匙,三辆汽车的钥匙,三只名牌手表,还有一堆各样各样的烟具。”
“嘀咕?”华丰不以为然,“这不是很正常吗?”
左亚不解其意时华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司机,司机手里拎着两只箱子。箱子打开后,司机又走了出去。
“不正常。”华母道,“他俩躺在一起嘀咕。”
“比枪逼还狠。”乔智无可奈何的样子,“不信你就试着顽抗一下。”
“哦。”华丰继续问,“嘀咕的内容是什么呢?”
“少来!”左亚并不信他,“难不成是别人拿枪逼你买的?”
“听不清也听不懂。”
“我也这么觉得。”乔智满怀冤屈道,“可是老二呀,这房子,它压根就不是我要买的呀。”
“您离开老家那么多年,应该听得懂当地话呀!”
“别跟我扯这个!老大的钱你也真敢花呀!”左亚义愤填膺,“我问你,那一股脑的房子,你买的也太让人震惊了吧!别人怎么想我不管,你是我兄弟,我真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们说的好像不是本地话。”
“那导演不是我主动招惹来的。”乔智龇牙咧嘴道,“他非得问我坐的宝马从哪来的?我说是巴总的,他不信,死活要见巴总。”
“那是哪里的话?”
趁他离开这会儿,左亚上去就踩住乔智的脚:“好你的鸡贼!还真把自己当大老板了!”
“不清楚。”华母想了想,“好像是外国话。”
华丰说他要取些东西,去去就回。
“外国话?”华丰屏住呼吸,“哪国话?”
“是,巴总。”两人同时举起杯来。
“不清楚,反正不像中国话。”华母补充道,“你要我学我也学不来。”
“我再啰嗦一次。”华丰端起茶杯,“我们唯一要做的事情,是完成隐者合约。”
“就因为他们在一起嘀咕您听不懂的外国话,您才害怕起来?”
“哦。”两人由是释然。
“这倒没什么,主要是有件事我受不了。”
“你们千万不要当公司业务当自己的本职工作去做,这样伤神也伤身。”华丰对左亚和乔智道,“我已经给苍井小姐专门配了翻译,所有公司业务都由他打理,你们不必再被公司的琐事困扰和缠绕,就算山崩地裂也没咱的事。”
“什么事?”
“好咧!我这去湖边瞧瞧。”说完,导演箭一般飞走。
“他们在一起斗嘴。”
乔智凑他耳边低声道:“再不走,这部戏加上下部戏,都要成水戏了。”
“斗嘴?”华丰不解其意。
“不急!”导演意犹未尽,仔细端详起眼前的院落,“这后院比前院还要经琢磨。”
“就是抱在一起亲嘴!还有就是......”华母欲言又止。
“大导演。”华丰打断他,“您到眼巴前的野湖瞧瞧,瞧瞧那里能不能拍水戏?”
“就是什么?”
从导演嘴里获悉,他曾与马达合作过一部网剧,说好斥资过亿,结果就拿出两千五百万。“这小子扣屁眼嗦指头,屁嘛不懂!就一样,女一女二女三必须由他亲自拍板。”导演唾沫四溅。
“搞破鞋。”
说曹操曹操就到,不但曹操到了,还来了那个外观暴戾的导演,还没见人影,就听到他在前院里的声音:“嗬!乔总,这地儿做外景地可合了适了,捎带手弄个影视城更牛了拜了。”
“哦哦。”华丰不想再追问了,毕竟是自己的奶奶。父亲教诲过他,奶奶是位慈祥端庄的祖辈。
“毕竟他爸妈离婚以来一直纠结在一间屋里。”左亚善解人意道,“算是孝敬他们,也算是解脱他们。”
“我问孩子他爹了,他不但不承认,还说我是疯子,要骂我打我。”华母抽搐了,“最后还要用刀砍我,让我弃下丰儿......”
“他?”华丰道,“我听说他把抵押的房子解押后,又买了三套房,一套自己住,一套他爸住,还有一套给他妈住。”
“我知道了。”华丰递给她纸巾。
“谢谢巴总!”左亚放下茶杯,“其实文化领域让乔总做更合适一些。”
华母接过来擦去泪水:“我疯言疯语这么多,见笑了。”
“嗯嗯。”华丰为左亚的豪情打动,眼泪差点夺眶而出,“你也可以设计一处金字塔风格的别院,专心致志致做你的塔罗占卜。”
“这些疯言疯语为什么要对我说?”
“对呀!”左亚兴奋起来,“重游此地,焕然一新,老大肯定喜不胜收。”
“不是对你说,我对全村的人早都说过了。”华母又要哭,“没有一个人信我,不但不信我,还要说我被城里人骗了,然后再拿这事骗全村的人。”
“我已经把这地块买下来了,希望左总把它打造成一个文化旅游的景点。”华丰笑了笑,“契丹人肯定是回不来了,但老大总有回来的那一天哪!”
“我看你是个明白人,是不是骗到你,你应该明白。”华母突然想到什么,问,“丰儿怎么样了?”
野湖旁的那座破败的大辽寺已经修葺一新,华丰坐在后院的一张宋式乌木椅子上,正与装扮如初的左亚喝茶。